一室清冷,两相静默。

薄红渐渐爬上萧腾俊秀的脸。

林师弟竟然是女子!

虽说他未在林阳面前做过什么宽衣解带之类的事情,可是肢体接触难免,更何况林师弟扮作男子这么久,和其他男子……不对,万一林师弟的身份被曝光,那么便是欺君之罪,其罪当诛!

这么想着,萧腾的脸色瞬息又白了下来。

慕阳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道:“既然被萧兄发现,还望萧兄代为保密,莫告诉任何人。”

“我怎么会告诉别人!只是……”萧腾顿了顿,“林师弟,你究竟是为何要扮作男子还入朝堂?若是被人发现,恐怕会……”

慕阳打断他,沉声道:“我知道,一言难尽。”

萧腾本欲再问,但见慕阳并没有跟他多说的意思,心道人人都有难言之隐,也冷静退回,缄口不再多言。

冬寒袭来,慕阳虽然穿着冬衣,但到了夜晚寒意透体,无法抵挡,没过多久就不自觉瑟瑟发抖,再加上双手被缚,连双手交环以取暖都做不到。

萧腾见此,心中犹豫,如果林阳是男子,他自然不会多想,可身边是个女子……

慕阳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去,奈何实在冷得不行。

身上突然披上了一件带着暖意的外衫,抬眸看去,只着中衣的萧腾靠在另一侧,透过蒙蒙月光,可以看见他的唇色微微泛起浅紫,显然也冻得不轻。

这人……到底逞什么强。

“萧兄,外衫你取回去罢,你会冻病的,还想让萧夫人担心么?”

萧腾转头看来,笑着摇头:“不……”

慕阳艰难动了一□子,靠近萧腾,单手拽下外衫盖在萧腾身上:“萧兄,既然我们都冷,不妨靠近些取暖。”

萧腾一怔,连忙道:“这,不合适……”

慕阳叹了口气道:“我都不在意,你担心什么?你就还当我是男子罢。”

语罢,已经径直靠在了萧腾身上。

背脊靠近萧腾的胸膛,暖意和萧腾身上清浅的气息一同传来,慕阳渐渐合上眼帘,这个人毕竟曾是她的夫君,靠一下应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慕阳靠过来的瞬间,萧腾心跳快了两拍。

想要推开慕阳,却又犹豫着迟迟不动手,罢了,只是取暖而已,萧腾自我安慰的闭上眼,却未曾留意昏暗的光线下,几分红晕攀升颊边。

安静的夜寂静的连虫鸟叫声也不复存在。

萧腾小心用保护姿态环住慕阳,却又不触碰上。

毫无所觉的慕阳渐渐沉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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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两声巨响,屋门大开,寒风倏忽灌进。

外头的打斗喧闹声也随之涌了进来。

慕阳抬起被锁起的手,遮挡突如其来挥洒于地的月光,却听见一声寒冷如冬夜的声音:“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季昀承逆光站立,面容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但慕阳几乎可以确定,季昀承很不悦。

“你是谁?”适应了光线,萧腾略带疑惑道。

季昀承勾起一侧唇角,挤出一个近乎冰冷的笑容:“你没资格知道。”说着,微一弯腰拉起慕阳的手臂,直直将她拖拽出屋。

“等等,你放开她……”

看着站直身,一脸认真命令他的萧腾,季昀承松开抓住慕阳手臂的手,笑容越发冰冷:“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她是我的,和你毫无关系。”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我怎么不知道?”

待僵硬的身体微微恢复知觉,慕阳才不疾不徐道,缓缓抬起的眸沉如夜色。

“是不是只要和他有关的事情,你都打算逆着我?”季昀承转头看向慕阳,浅灰色的眼眸仿佛带着让人颤栗的光,寒意逼人,“我就知道早该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杀了他,不过……如今应当也不晚。”

在季昀承有动作之前,慕阳先一步挡在了萧腾身前。

“放过他,这与他无关。”

“如果我执意要杀他呢?那你让或不让?”

四目交接,隐隐有剑拔弩张的气氛酝酿,一时连风都似乎静了下来。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又多了一道尖锐的女声。

“萧腾呢?他人在哪?”

“公主莫急,公主莫急……肯定能找到萧公子。”

华衣翩跹的长公主殿下面带焦灼之色出现在不远处,裙角迤地,形容有些狼狈,奸季昀承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心神松懈,一时大脑眩晕,慕阳差点站不稳,多亏萧腾伸手扶了一把。

眼见长公主殿下快找来,慕阳稳住身子站直道:“我先走了。”

“你手上的铁锁……”

“我会想办法的。”

不等萧腾再说,慕阳已然走远。

长公主殿下显然已经看到了他们,慕阳垂下头,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擦肩而过的瞬间,长公主殿下深深回头看了她一眼,有疑惑或许还有些别的,只是并未说什么。

“萧腾,你没事罢。”

“小人没事,多谢长公主殿下的关心。”疏离而客气。

听着身后隐约的交谈声,慕阳不觉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灯火通明,外头已经满是兵士,地上有些黑衣男子的死尸,还有些被兵士捆绑住,兵士手中的火把几乎映亮天际,为首的是帝都的巡城司长官许简。

看见慕阳,许简愣了愣才道:“林侍郎大人,您怎么……不是只有长公主殿下?”

慕阳低头淡淡笑:“我只是被殃及的池鱼罢了。”

“来人,还不快给侍郎大人解开铁锁。”

松开铁锁,慕阳朝外望去,并不见季昀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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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又开始下起雪,仿佛扑火的飞蛾般铺天盖地从苍穹尽头落下,每一点雪光都带着微凉的气息无声融入雪地。

“侯爷,这……”

“我没事,你们先退下罢。”

“是。”

寒冷的气息让季昀承大脑逐渐清醒,锐利的光芒在眸中涌动,宛若惊涛骇浪般。

回忆起杜昱托人送来消息时的担心,牵起嘴角自嘲一笑。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在意?

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吱呀”作响。

“侯爷……”

微微转身,看见面容有些憔悴的女子在距离他一步的位置停下脚步:“多谢你冒险来救我。”

半掀唇角,季昀承淡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救你?”

不卑不亢的迎上季昀承的视线,慕阳轻声道:“侯爷,我不是笨蛋。”

“你难道不是笨蛋?”走近一步,修长手指牵扯起慕阳的一缕发丝,季昀承轻道,“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被抓?因为你找的那些江湖人在筹谋时被另一伙人听到,所以他们将计就计利用你给的路线反抓了长公主和你。”手指渐渐收紧,季昀承仿佛轻描淡写道,“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当然不可能找季昀承,如果找了,以季昀承的才智恐怕顺藤摸瓜很快就把皇城的守备摸清,她不想冒这个风险,所以宁可不去求助他。

定定站着,慕阳沉默不答。

雪簌簌而落,纷飞扬起,压弯枯黄枝桠,些许碎雪落满乌黑长发,在冬阳下折射出淡淡辉光,剔透晶莹。

“你瞒了我多少事情我不在乎,但是,慕阳,我很不喜欢你的态度。”凑近慕阳的肩井,季昀承缓缓道,“你以为你之所以能这么肆无忌惮到现在,是什么原因,嗯?你真的认为如果我想杀萧腾,你能阻止我?”

伸手推开季昀承,慕阳退了一步道:“你不杀萧腾不是因为我,是因为长公主。”

“我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即便长公主也无法察觉。”

“季昀承,你就这么想杀了他?为什么?”忍耐了许久,慕阳终也忍不住对于季昀承的无理取闹冷笑,“难不成是为了我?侯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幼……”

“没错。”

手中仍然紧紧攥着那一缕发丝,放在唇边,寒冷的季节里那股淡淡的皂角香已经轻到几乎分辨不出,可依然让他不舍放下。

“慕阳,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

仿佛时空在一瞬间寂静下来,就连落下的雪也似乎轻缓了。

季昀承维持着亲吻她发丝的动作,俊美的脸庞因为寒冷而微微泛起淡淡的薄红,神色间是无所谓的慵懒,眼眸却晦暗到分辨不清。

还是一如既往的神情。

慕阳轻笑一声,放下心来:“侯爷,这句喜欢你对多少人说过?”

44四三章

翻身下马,披着天蓝色斗篷的少女扣了两下门,眼前阴森的宅子轰然打开,待她进去又迅速合拢关闭,门扉森然,仿佛从未开启过。

“久离小姐好。”

随手取下斗篷递给身边的小厮,久离顿了顿脚步:“侯爷在哪?”

小厮诚惶诚恐的指了一处,又慌忙垂下眼睛,在一片凄白的冰雪世界中,女子的容貌愈显娇艳逼人,虽然久离也不过是侍候的丫鬟,但谁都知道她更是侯爷的近身内侍,权力在侯府中仅次于总管大人。

推门进屋,房间里地龙的热气瞬间驱散了寒气,眸光瞟到斜靠在榻上男子的瞬间,久离便乖顺的拜服道:“奴婢奉总管大人的命令,请侯爷快些回去。”

“怎么是你来,府里没人了么?”懒懒散散的开口,似乎整个人也因为这个季节而越发慵懒没有精神,“封地的事务我不是一直在处理么,回去还不急。”

“可是……”

淡淡扫了一眼,浅灰色的瞳仁莫名生出一种让人无法反抗的压迫感。

显然,季昀承还不想回去。

久离脑中飞转,岔开话题道:“奴婢来时,听说帝都八宝楼的招牌八宝宴极其出名,总呆在宅中毕竟不好,侯爷不妨……”

良久,听见季昀承轻笑一声:“也好。”

八宝楼。

望着眼前人满为患的酒楼,久离有一丝丝的懊恼:“侯爷,这里人多,要么奴婢去给您买块面纱。”

“不用了。”

上了二楼,季昀承刚想转到包间,忽然眼眸一顿。

临窗的座位坐了两个男子,被白雪映亮的夜色中可以清晰看见两人轮廓,白衣的面容寻常唯独气质清越出尘,碧衣的模样极是俊秀,一双眸子却黑得宛如沉夜,带着那个年纪不应有的沉稳,两人桌前摆满了盘碟,边吃边聊,有说有笑,气氛很是融洽愉悦,不时有人上前,碧衣少年却也都是笑着应答。

身形一动,季昀承便坐进了二楼的卡座。

久离自然也发现了,顺着季昀承的目光看去,皱了一下眉,随即像什么也没看到般松开。

点完菜,不由自主季昀承朝那里望去,好在卡座的位子偏僻,又有数串细白珠帘做遮掩,也未有人发现他,更何况那边两人原本就让人十分赏心悦目,偷偷望去的也不在少数。

只是……看着两人时饮时笑的模样,季昀承心头的郁结更甚。

那日女子的话恍惚又在耳边:

——侯爷,这句喜欢你对多少人说过?

“哎哟,这位客官,这杯子可不能这么捏,都快碎了。”

“是么?”

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小二莫名一个寒颤,心头竟然有些惧怕。

“没事,没事……客官您继续继续,小人再去拿只杯子来……”

放下已经隐约有些裂痕的杯子,季昀承对小二勾了勾手指,低声耳语。

慕阳搁下筷子问:“重夜……你从前来过么?”

“不曾。”低头给夹了一筷冬笋放进慕阳的碗中,易容过的重夜微微笑道,“很美味。”

“如果……不方便,不然我们改去包间如何?”重夜久在祭司殿,未必习惯这样大庭广众的场合。

“我很喜欢。”

轻轻摇头,重夜眼眸弯弯看向窗外通明的灯火,斑驳光影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淡光晕,饶是换了一副寻常样貌,仍掩盖不住他身上的出尘气息,只是此时他的神色总有几分好奇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