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湿滑难行,李玉文背着霁云走了一会儿,便有些气喘吁吁,只是想到自己待会儿可以好好的治治这个丑女了,顿时觉得身上好像有了使不完的劲。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大半个时辰,路途却是越来越崎岖难行。

“喂,站住,你要带我去哪里?”霁云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带着哭腔道。

李玉文瞧了瞧四处的环境,确信这个地方够偏僻,绝不会有人来,忽然一松手,霁云“噗通”一声就掉到了雪窝里。

“你要做什么——”瞧着恶狠狠的盯着自己的李玉文,霁云拼命的往后缩着身子,“你这个狐狸精,快把我送回去!丫鬟姐姐早就告诉我了,你也想嫁给修林哥哥是不是?你这么坏,修林哥哥一定不会要你的,就算将来修林表哥也要你,你也不过是个妾,我要打要杀你都可以!你敢对我无礼,我就让人用大棒子打你,然后再卖了你——”

“你——”李玉文勃然大怒,上前就打了霁云一个耳光,然后冷笑一声,“贱人,你不是要打杀我吗,那就爬过来啊!我这就去找修林表哥,我看你怎么找人用大棒子打?”

说完,转身就走。

“啊?”霁云吓坏了,一下哭了起来,嘴里还不停骂着,“李玉文,你这个狐狸精,贱人!你快回来,你要敢扔下我,我回去一定告诉修林哥哥,让他打死你——”

李玉文越听越怒,脚下也越走越快,很快,霁云的哭骂声就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了。

李玉文长舒了一口气,放缓了脚步,刚进入庙门,迎面正好碰见方修林。

看到娇喘微微、俏脸微红的李玉文,方修林眼睛顿时一亮,忙快步走过来:

“表妹——”

“表哥——”李玉文站住脚,看着皑皑白雪背景下愈发显得玉树临风的方修林,眼睛一红,两串眼泪嘟噜一下就滚落下来。

李玉文本就美丽,这一流泪更增加了三分柔弱,方修林顿时心头一荡,看左右没人,忙上前拥住李玉文:

“好妹妹,这是怎么了?谁给了你气受?”

方修林不说还好,这一开口,李玉文哭的更加伤心,到最后更是直接软倒在了方修林的怀里抽泣着道:“表哥,你不是说,只爱玉文一个吗?怎么方才,那个丑女说,你明日便要和她定亲?还说将来,我要是与你为妾,她就把我打杀…”

“好妹妹,你莫哭,你哭的哥哥心都要碎了——”方修林心知肯定是那个丑八怪又让表妹受了委屈,真是丑人多作怪!

边怜惜的抱了李玉文在怀里一点点的吻去李玉文脸上的泪,边安慰道,“玉文放心,那个丑八怪不敢的,她若是敢难为你,哥哥第一个饶不了她。既然妹妹如此难过,哥哥也就实话告诉你了吧…”

“你是说,她是京城贵人家的女儿?”李玉文双眸瞪得溜圆。

“是啊。”方修林无奈的点头,“不然,你以为方府为什么要菩萨一样供着那个丑八怪?”

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前些时日听爹说,方雅心让人送信,言说那个容文翰竟是对太子的百般拉拢油盐不进,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护着那个小王子楚昭,接二连三的坏了太子的好事,嘱咐爹爹一定要好好掌握容霁云这枚棋子,将来要有大用。

李玉文也是个聪明的,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而且听修林的意思,只要将来太子登了大宝,就可以马上处理了这个丑八怪,到时候,自己就是名正言顺的方夫人了!

身子渐渐软倒,伏在方修林胸前道:“修林哥哥,苦了你了。是文儿误会你了。”这样出色的表哥,每日里却不得不面对着那样一个丑陋不堪的女子,定然更痛苦吧?

方修林又低头去亲李玉文,两人毕竟年少,很快把持不住,竟抱着回了房间行起那云雨之事。

“…妹妹放心,将来哥哥挣得凤冠霞帔都是你一个人的,等太子登了基,那丑八怪还不是任你处置?发卖也好,打杀也罢,全由妹妹一人说了算…”

两人正自甜言蜜语,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却是霁云的大丫鬟小红的声音:

“少爷,少爷,您有没有见到我们家小姐?”

“你们家小姐?”方修林一愣,那个丑八怪吗?

“怎么,云儿不在房间吗?”

本是满脸红晕的李玉文突然脸色煞白,一把扯了方修林的衣襟道:

“表哥——”

“我先去看看,等会儿再说。”方修林慌里慌张的穿上衣袍就想往外跑。

却被李玉文一把拽住。

“表哥——”李玉文声音都有些发直,“你听我说,我,我把容霁云,忘到后山了…”

“什么?”方修林一个趔趄,好险没摔倒,“忘到后山了,什么意思?”

“我,当时只是气极了——”李玉文脸色苍白,却越想越害怕,一开始是盼着那个丑八怪死,可听表哥方才所说,那个丑八怪,现在还死不得啊,方家的荣华富贵可全着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啊!

“你,怎么如此糊涂!”方修林气的猛一跺脚,又想到什么,“你快穿了衣服,领我去。幸亏,那个丑八怪还是个瘫子,顶多再冻僵一次,玉文,下回可别再如此鲁莽!”

只是当两人匆匆赶到那个山坡时,除了一地的积雪,哪还有半个人影?

“玉文,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记错了?”方修林的声音已是气急败坏。

李玉文脸色苍白的四处瞧了瞧,再开口时明显带了哭腔:

“表哥,就是这里,没错,你瞧,这儿正好有两棵大松树,我明明是把她放在这里了啊…”

方修林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又很快从地上爬起来,飞也似的往庙中而去。李玉文也跟在后面慌慌张张的往前跑,初经人事,两股又酸又胀,好几次都滑到在雪地上,却是不敢叫一声苦。

方修明一边请求庙中主持派人帮自己寻找,一边让人快马加鞭回城去告诉方宏。

又过了一个时辰,方宏也赶了来,可多方寻找之下,竟是没有任何人见过容霁云。

“这几日连降大雪,有些饿极了的野兽出来觅食也未可知——”最后,庙里主持无奈的道。

“爹,怎么办?”方修林早已是六神无主。

“逆子——”方宏抬脚狠狠的把方修林踹倒地上,又回头瞪了一眼瑟缩在角落里的李玉文,恨声道,“回府再与你们算账。”

却仍然不甘心,又派了大量家奴四处寻找,只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安排好在山上寻访的人手,方宏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城里,给郡守大人送了拜帖,言说有家奴私逃,希望能严守四门,盘查过往车辆和行人,不要说一个瘫子,便是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海阔天空(二)

方家平日里也没少孝敬官府,现在再加上和太子的这层关系,当地官员也不敢怠慢,四门把守明显森严许多。

进出城门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看那些衙差一个个凶神恶煞般,也都吓了一跳,赶紧老老实实的排好队等着检查之后出城。

“你过来——”队伍中一个牵着个六七岁孩子的妇人忽然被叫出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快步上前抬起妇人牵着的女孩的脸,在看到女孩虽然惊恐无比却是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后明显有些失望,挥挥手又放了女孩离开。

“不是个瘫子吗?秋月姐姐怎么——”旁边的丫鬟低声道。

秋月叹了口气,“老爷方才让人传信说,有猎户昨日傍晚时分,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独自下山,就下令说凡是六七岁大小的孩子,都要认真辨认,一个都不许放过。”

丫鬟点了点头,忽然注意到队伍的中间一个一身蓝布小褂的男孩,眼睛不由一亮,“咦,队伍里那个孩子,长得真漂亮。”

秋月闻声抬头,也不由暗暗赞叹:

男孩看着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却是生的面红齿白,眉目清俊,特别是修眉下一双澄澈星眸,顾盼神飞,令人见之忘俗。

似是感觉到秋月的眼光,男孩抬起头来,瞥了秋月两人一眼,微蹙了下眉头,似是有些不喜别人的注视。

秋月懒懒的坐了回去,重重的跺了下脚——这么多人,也就这个漂亮男孩罢了,看来,是注定没有什么收获了。这天寒地冻的,自己的手脚都快冻僵了。

心里暗暗埋怨主子,这样天气,在户外待一会儿都受不了,更何况是被扔在雪地里那么久?

那猎户只说见到个孩子下山,可方府中谁不知道,那容霁云明明就是个瘫子,那么多有名的大夫都认定了的,怎么可能突然间就好了的?照自己看,八成是死在深山里,已经被什么野兽给撕吃了…

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老爷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啊,怎么还这么心急火燎的找个不停?而且,更奇怪的是,也不让官府画像,偏使着府里和自己一般的这些下人们死盯着各个城门口,真想找人的话,画出来往墙上一贴多好啊…

正自出神,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忽然响起。秋月抬起头来,却是二少爷方修林。

有别于以往的风度翩翩,方修林今日衣服都没换,竟是有些狼狈的样子,便是眼里也布满红丝,明显一宿未眠。

“少爷——”秋月忙迎上去。

“有线索吗?”方修林边下马边问,明知道可能性不大,可还是不免抱些希望。

秋月摇了摇头。

方修林顿时就有些失魂落魄——其他三面城门自己也都去过了,同样没有任何消息,难道,那个丑八怪,真的,死了?

机械的转头,瞧着过往的人流,视线忽然停驻在一个即将步出城门的小小身影上,眼角忽然一跳:

这个背影,怎么如此熟悉?

“少爷,这儿风大,不然您先——”秋月却是懵懂未觉,便想扶着方修林进房间,却被方修林一把推开。

“喂,别放他出城。”方修林扬声喊道,说着便大踏步往城门口而去,一把拽住了那个男孩。

男孩愕然回头,方修林一怔,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如此漂亮的一个男孩子。

只是,被握住的这只手,怎么如此柔软?

“你干什么?”男孩似是有些生气,猛一推方修林。

方修林皱了皱眉头:“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却不防男孩并不买账,哼了一声道:“我叫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快放开我!”

方修林看左右并没有人上前,心知这男孩应是独身一人上路,而且更奇怪的是,虽然这男孩隐藏的很好,可总觉得好像对自己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敌意,心里忽然一跳——

这种感觉,和容霁云给自己的感觉,好像!

脸突然一寒,冲着跟过来的家丁一挥手:

“带回去——”

男孩脸色大变,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眼里瞬时蒙上了一层泪雾,刚要开口,不妨另一只手臂也忽然被人抓住:

“小呆,我可找到你了,看你还往哪儿跑!”

本是围着看热闹的人群齐齐倒吸了口冷气。

方修林闻声抬头,也怔在了当地——

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只是明明装扮是男子,却怎么这么美?

来人内穿一件大红色鎏金纹窄袖锦袍,外披着件白色鹤氅,身姿挺拔,眉如远山,斜飞入鬓,凤眼狭长,睥睨有情,因着容貌秀雅至极,竟是雌雄莫辩。

少年上前一步,把男孩护在身后,不悦的瞪了一眼方修林:

“哪里来的狂徒,怎生如此无礼?我家弟弟,也是你想带走就可以带走的吗?”

这翼城本就是交通要道,来往富商巨贾、达官贵人甚多,看对方穿戴不俗,言谈举止又明明白白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味儿道,方修林先就怯了,讷讷着放开手来。

男孩哼了声一把推开俊美少年,径直往城外而去。

男子愣了一下,忙跟了上去,看两人样子,分明就是一对儿闹气的兄弟模样。

方修林呆了半晌,重重的跺了下脚,自己果然魔怔了,那个丑八怪怎么可能会是这么个清俊高贵的样子?

突然打了个寒噤,难道那个丑八怪真死在深山葬身兽腹了?不然,为何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丝毫踪迹?

明明是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就这样眼睁睁瞧着它飞了?

真的,不甘心!

方宏狠狠的一捶捶在桌子上,红着眼睛盯着瑟瑟发抖的跪在下面的方修林和李玉文身上,神情忽然一动,良久终于缓声道,“你们下去吧。”

从怀里摸出那枚“霁云飞”的私印久久把玩着,嘴角逐渐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只要太子殿下还用得上,只要容文翰还在意这个女儿,那自己就有的是法子让那个丑女再活过来!

日前收到女儿捎来的信,言说不日就有一份大福分临头,这个关键时刻,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叫太子殿下失望。

翼城外。

男孩抬头怔怔的瞧着分外高远的天空,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确信,自己已经从上辈子的梦魇中逃了出来,从此以后可以海阔天空了。

只是以方家人的贪婪,怕是不会甘心吧?

可再不甘心又如何,即便背后有太子作支撑,只要自己不在他们掌握之中,爹爹便不会束手束脚!

还有自己特意留下来的那枚假印,方修林肯定会物尽其用的吧?只希望他们到时,不要后悔才好!

忽然觉察到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忙回头去瞧,却是那少年正傻傻的瞧着自己,那呆呆的样子,哪还有分毫方才富贵逼人、钟灵毓秀的模样?

霁云怔一下后,忙后退一步,谨慎的冲对方一拱手:

“方才多谢公子解围,云开有礼了。大恩不言谢,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一转身,就要离开。

胳膊却再一次被人抓住:

“原来你叫做云开吗?可他们原先怎么都喊你霁云呢?”

声音竟是格外的响亮。

霁云吓了一跳,忙揪住少年的衣领,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磨着牙道:

“给我闭嘴!”

“奥。”少年乖乖的应了声。

霁云刚松了一口气,手心处却蓦然被一个软软的热热的东西舔过,惊得忙往后一跳,一张小脸顿时羞得通红:

“混蛋,你干什么?”

“我饿——”少年又伸出灵巧的舌头在嘴唇外舔了一圈儿,好看的唇顿时显得更加红滟滟的,控诉的瞧着霁云,“阿呆两天没吃东西了——”

说完,脚下一软,朝着霁云的身上就砸了过去。

霁云一愣,忙要躲开,却哪里来得及?等回过神来,已经被阿呆牢牢的抱在怀里。

“你跟着我做什么?”霁云又羞又恼的使劲推阿呆。

少年刚出现时,霁云就马上认出了他。只是这少年既然时时在方府中出现,难保和方家人会有关系,虽不知道少年为何尽心尽力救治自己,而且即便医好了自己也不声张,霁云却也再不愿和他有丝毫关系。

原想着没了那可怖胎记,一定没人会认出自己,没想到竟会被眼前人一眼看穿。

哪知阿呆听了霁云的话瞬间委屈无比:“你不能扔下阿呆!主子说把我给你了,还说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阿呆这几天找不到你,饭都没吃——”

“主子?”霁云疑惑的瞧着阿呆,良久冷笑一声,“你的主子是谁?还有,你可别告诉我你真的就是个呆子!”

阿呆却仿佛感受不到霁云的敌意,反而还一脸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小云最好了!我就说我不是呆子吗,所有人都不信!我家主子你也认得啊,就是那个——”

停了停还是不情愿的道,“我听见主子说你抱了他一夜,他肯定是撒谎对不对?”

自己方才不就抱了一下吗,就被狠狠的掐了一下,那个小屁孩,哪有自己长得好看,小云怎么可能抱他一夜?

抱了一夜,主子?

霁云忽然忆起那不告而别的漂亮孩子,难不成,阿呆,是他的人?

正沉思间,一阵古怪而又尴尬的声音忽然在肚腹间响起。

阿呆愣了一下,像发现新大陆般就要把头贴上霁云的肚子,嘴里还嘟囔着:

“咦,什么声音?”

霁云吓了一跳,忙把他的头推开,咬牙道:“阿呆,你再胡闹,便再不许跟着我!”

阿呆傻了一下,忽然拍着着自己同样咕咕叫着的肚子道:

“小云别气,不然,小云听我的好不好?它也在叫呢!”

直到自己的脑袋果然被摁倒少年暖暖的肚子上时,霁云终于无比悲愤的意识到,这家伙,怕真是个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天高任鸟飞(一)

“娘,虽然女儿恨不得插翅飞到爹爹身边,可又怎么忍心…”

再怎么样,孔玉茹都是生养自己的母亲啊!不癫狂的时候,娘也曾经温柔的对待自己,自己怎么忍心,让娘死后受那般苦楚?

若说这之前,霁云对天上神佛只是礼敬,重活一世,这敬之外却又加上了惧。

“可是,娘,女儿真的很想爹…”

即便自己不能跑去上京又如何?都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上辈子爹花了二十余年,还是找到了自己,更何况这一世自己也一心寻父呢!所以娘,女儿听您的话不去上京,可若是爹爹自己寻来,女儿便不算私自认父对不对?

霁云趴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擦了一把泪,再站起身时,脸上的神色已变为刚毅:

爹爹,上一世女儿有眼无珠,不但自己身败名裂惨死破庙,更累的您一世令名毁于一旦,身死之后还被人唾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