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却忽然被人握住:

“呆子,你要,去哪里?”

阿呆愣愣回头,却是霁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跳下马,正紧握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

“你,不怕我?”

却被霁云狠狠的拍了一下:

“又胡说。受了这么多伤,还敢胡说八道!还不快过来让我看看!”

除了上一世的爹爹,这还是第一个为了自己的安全而置生死与不顾的!容霁云前世糊涂,这一生却明白,人间最缺的就是真情!

阿呆怔怔的瞧着小大人般责备自己的霁云,眼里越来越亮:小云果然和别人,不一样呢!小云不怕自己,也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个怪物!忽然蹲下身,和霁云保持平视,神情热切的比划道:

“他们竟然想要杀你!以后,看谁敢!还有啊,小云,前几天,我见到有人,送花儿——”

这句话一说完,便是楚昭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

这么多尸体摆成的花儿…

以后,在场所有人再看到各种花儿时,八成都会做噩梦吧?

哪知霁云却绷着脸道:“以后杀人便专心杀,不许胡思乱想。若不是你弄那些东西,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心里却是愈发激荡无比:阿呆的意思他明白。阿呆是想告诉自己,他之所以杀那些人,是因为那些人想杀她!而他之所以选择这么残忍地杀人方式,只是为了警示所有人,敢动容霁云的,绝对死无全尸。

至于送花什么的,就自动跳过吧…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对原先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小男孩儿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那少年原先瞧着瞧着俊美若神,哪里想到实际上却是杀人狂魔。正常人本应避之犹恐不及,这小家伙到底是哪里来的怪胎,又到底修炼了多强大的心智啊,竟不但坦然接受,还和他讨论怎么杀人的问题…

惟有楚昭脸上掠过一丝欣赏之色: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可真正能毫无顾忌的怜我爱我惜我之人又有几个?若有人愿意为自己这般舍生忘死,即便他是千夫所指,自己也必当护他周全!

敢爱敢恨、敢作敢当,这才是男儿真本色!

没想到多年未见,当年横行上京人人喊打声名狼藉的谢弥逊竟长成了这般模样!

又沉思着打量霁云,也不知这小家伙是什么人,竟能收服谢弥逊这般惫赖人物,而且,她的容貌还和太傅如此相似…

正思索间,忽听一个发抖的声音道:

“公子饶命,方宏方才所讲全都是实,我等真是奉了太子的命令,有要事在身。”

却是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方宏也被人给推着跪倒在众人面前。

“那是自然。”霁云接口道,瞧着方宏的眼神儿讽刺无比,“你还是太子新娶的小妾方雅心的父亲,怎么会没有奉了太子的命令?怎么样,方宏,你这便宜老丈人当得可真是威风啊!”

方宏脸色顿时大变:

方宏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名人,即便女儿嫁了太子,可不过是个小妾罢了!也不可能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

这小童难道竟是自己熟悉之人?不然怎么会对自己的事情这般熟悉?

呆呆的瞧着霁云,一种古怪的熟悉感再次掠上心头:

明明没见过这小孩几次,可为什么每一次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你,认得我?”方宏颤声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自然认得你。”容霁云慢慢道,加上这辈子,我们已经认识两世了!

“用力的想一下,兴许,你能想到我是谁!”

说完,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阿呆正好侧过头来,恰恰遮住了霁云的右半边脸颊。

方宏愣了一下,突然见鬼了般喃喃道:

“容霁云?难道,你是容霁云?!”

说道最后,已经完全是肯定的语气。若是把那右面半边脸颊给盖上…

去掉那块儿可怖的胎记,容霁云,可不就应该是这般样子?

可恨自己竟然被蒙蔽了这么久,当初还愚蠢的以为这丫头真的死了!只是,既然连那块儿胎记都是假的,岂不是说对方早有心欺瞒?怕是容家早知道了这容霁云的下落,并联手做了个套让自己钻!

只是方宏却是昏聩了,却不想若非自己有心害人,霁云怎会如此防备于他?以容家的地位,方家便是求人家对自己下手,怕容家都是不屑的!

看那斗笠少年的模样,他们必然是一伙的,而容霁云是容家的小姐,能让容家效忠,又不把太子放在眼里的——

恍惚间忽然忆起,方才那救了容霁云的恶魔把人抛出去时,可不是叫了一声楚昭!

方宏彻底瘫在了地上,眼前这少年,怕就是太子最嫉恨的,四皇子,楚昭吧?

“你是,楚昭?”

却被旁边的侍卫狠狠的摁倒:

“大胆!主子的名讳也是你这样的低贱之辈可以唤的!”

方宏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整个人如堕冰窟!忽然发疯般挣开旁边的侍卫,冲着旁边一个拴马的石墩儿就狠狠的撞了过去——

落在这些人的手里,自己一定会死的更惨,而且还会连累太子和家人!看在自己一片忠心的份上,太子好歹会帮自己照拂方家吧?

霁云回头,正瞧见方宏撞得头破血流的样子。站了片刻,默默转过身,搀了阿呆往房间而去。

楚昭也是一愣,没想到这方宏一介商人,竟是个悍不畏死的!

早有侍卫上前查看,试了试鼻息,竟是已然气息断绝。

“主子,他刚才好像提到方才那位小公子的名字。”一个侍卫上前小声禀道。

“说。”

“容霁云。”

楚昭霍然转过身来,长时间凝视着霁云背影消失的地方。

虽然已经完全信了方才霁云的话,可当楚昭在谢弥逊的带领下打开那间房门,把那些箱子一个个打开时,还是全都惊住了:

足足几十个箱子,竟然全都装满了黄金!

“谢兄,真是太谢谢了。”便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楚昭也有些失态,“对了,你和容,小云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阿呆警惕的瞧了楚昭一眼,很是不满道:

“那是我的小云,你怎么也开口闭口小云的!”

“你——”楚昭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而且,自己方才听得不错的话,再加上那孩子的容貌,怕真是太傅寻找多年未果的那个容霁云——

楚昭在宫中也自有一大群兄弟姊妹,不过那群兄妹却是个个如狼似虎,兄妹之间整天除了无尽的陷害就是尔虞我诈的玩心眼儿,日销月融之下,哪还有半点儿兄妹情分?即便是对着自己那位父皇,和其他兄弟相比,父子间多了些许温情,可那人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君臣之礼更凌驾于父子亲情之上。说楚昭不爱父皇是假的,可那爱里更多的是敬和畏吧!

那种能单纯的引起楚昭孺慕之情的也就是自小悉心教导并处处维护的太傅容文翰罢了!甚至私心里,楚昭早把容文翰看成自己的父亲一般…

现在想到方才那小男孩可能是太傅的女儿,楚昭忽然就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温暖的感觉。

这小男孩若真是容霁云的话,自己从今之后,就多了个妹妹吧?好像,挺招人疼的呢!

又忽然皱了下眉,果真如此,就须得防备下那谢弥逊了!以谢弥逊的身份和名声,怕是太傅怎么也不会应允的吧?

便是自己,也有些不乐呢!

看楚昭神情变幻,谢弥逊更加警惕,忽然想到什么,补充道:

“你只管叫他阿开。”

“阿开?”楚昭有些糊涂。

“对呀,小云的名字。”阿呆诚恳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云开,这是小云的全名。最后,我们家阿开是男孩子,你可不许打他的主意!”

自己小时候可是经常和这小子在一起混,看他方才的样子,明显是对小云上了心的。

自己可得防着点儿!

云开?还是,男孩子?楚昭果然皱眉。难道是方才侍卫听错了?或者方宏说的容霁云另有其人?

可那男孩和义父如此相像又该如何解释?

罢了,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目前当务之急是问清楚金矿到底在哪里,找到自己那好大哥的罪证!

正要张口询问,谢弥逊已经把手里的一件物事递了过去:“这是金矿的地形图,小云的意思是你筹划一下,稍事休息后马上就赶过去。不然,迟则生变。”

心里却是有些气闷,也不知那青公子是何许人也,小云竟一直惦念着,说是让自己留下养伤,她和楚昭一块儿去金矿。

自己这次找到小云,就没打算再离开她,那个青公子,自己倒要见识,是什么样人!

小云的意思?楚昭有些深思的接过地图。不应该是谢弥逊的意见吗?难道两人之间起主导地位的其实是小云,而不是自己以为的谢弥逊?

“怎么样?”看楚昭回来,霁云忙站了起来。从昨晚到现在,虽不过短短一天一夜,霁云却觉得度日如年。

那王保等人可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特别是见识了王保的手段,霁云真是担心,若自己回去的晚了,他会用什么手段——

“放心,”离开时青公子倒是一派风轻云淡,眉眼儿更是鲜活无比,“咱们俩这几日便常常呆在屋里不出去。若王保问起,我只告诉他你不过崴了脚,需要卧床休息;至不济,被他发现了,我的生死,可也由不得他做主,不过把我送回上京领罪罢了!你只管快去快回,勿要以我为念!我一定会,等你回来。”

可为什么,自己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天高任鸟飞(十)

“不行!”霁云霍然起身,“让楚昭给我些人马,我现在就得走!”

“好。”门外响起楚昭的声音,竟是丝毫没有责怪霁云的冒犯,“我的人已经到了,咱们走吧!”

霁云一步跨出大门,不由一惊,却是不过短短个把时辰,一只足有千人的队伍已经在客栈门口整装待发。

霁云深深看了一眼楚昭,这人行动力竟是如此之强,果然不愧是未来的皇上!

而只凭和爹爹笔迹一模一样的一封信,这人便全然没有顾虑的不远千里疾奔而来,也可见楚昭心里,必然对爹爹看的极重。

只是自己那么好的爹爹,凭什么却被这人霸占了这许久…

这样一想,霁云心里便有些不忿,恨恨的瞪了一眼楚昭,楚昭正好瞧过来,对着霁云那双像极了容文翰的眼睛微微一笑,被抓了个正着的霁云顿时有些狼狈,忙移开眼来。

心里却是恨恨的想,上一世是自己蠢,才会傻傻的把自己那么好的爹爹白白让给了这家伙,这一世,自己怎么也不会让那种情形重演——

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爹,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得把爹爹留下!

楚昭倒是挺体贴,特意让人准备了一辆轻便的马车给霁云。

霁云本想让阿呆也上车来坐的,哪知一贯言听计从的阿呆这会儿子却是坚决不允,而且一反以往吊儿郎当的样子,脊背笔直的昂然端立马上,那精神的模样,怎么瞧着怎么像是和什么人别苗头的样子。

“阿呆——”霁云不觉皱眉,这家伙 ,呆劲又犯了吗?这般不听话。

楚昭正好提马而来,听到霁云的话神情微微一动,含笑对霁云道:

“阿呆?小云都是这般称呼阿逊吗?”

阿逊?霁云疑惑,是阿呆的名字吗?

楚昭似是看破了霁云的心思,点了点头:

“是。阿逊,谢弥逊啊,小云不晓得吗?”

说道“谢弥逊”三个字时,楚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声音特别加重了些。

本是傲然立于马上的谢弥逊脸色就是一白。

谢弥逊?霁云果然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呢,应该是,上辈子听过?只是现在,却无论如何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霁云心思又都在赶紧去救青公子一事上,想不起来就索性丢开,冲谢弥逊招了招手。

谢弥逊果然乖乖的就催马而来,脸色却是灰败而紧张。

霁云皱了皱眉,责怪道:“阿逊,你背上有伤,脊背挺那么直做什么?瞧你脸色这么难看,定是骑在马上不太舒服吧?还有胳膊上,虽是并不如何重,可也总要小心些,不然一旦碰着的时候,也有得你受的。这车里面还有空处,你也别强撑着了,赶紧到车上来。”

谢弥逊眼中的紧张和阴翳逐渐散去,到最后,更是全然化为温柔和喜悦:

“小云,我喜欢你唤我阿逊,还有,我没事儿,真的,你要救青公子,我都记得呢。你安心坐在车里睡一会儿,等你睁开眼时,我就把青公子给你送到面前来。”

楚昭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很快收回眼光,猛地一勒马头,举起剑来做了个“出发”的姿势,队伍当即迅无声息的朝前疾奔而去。

队伍已经走得很快了,霁云却仍是嫌慢,不时探出头来瞧一下走到哪里了。

只是每次探出头时,谢弥逊和楚昭好像都有所觉。谢弥逊总是暖暖的笑一下,便即打马而去,楚昭则是淡淡点头,只是那眼里的温度,却是上一世的自己从不曾见过的。

霁云不觉烦恼,阿逊也就算了,这个楚昭是怎么回事啊?自己明明和他根本不熟好吧?

太过困扰之下,最后索性不再掀帘子朝外张望。

谢弥逊便有些憋气,瞧着非要和自己并辔而行的楚昭,真心觉得这人惹人厌的紧——

自己就喜欢霁云紧张自己的样子,那样的话,曾经空落落的胸腔里便觉得总是满满的,就觉得自己的存在,也并不是那么的令人生厌!

现在倒好,这家伙非和自己走在一起!以致小云,这么久了都没再看自己一眼!

自己感觉不错的话,怎么觉着这家伙表面笑的春风荡漾,可内里就是看自己不顺眼故意和自己过不去的样子啊?

明明以前在上京时,即便自己如何声名狼藉,这家伙都没有在意过啊!

相比起外面心思各异的谢弥逊和楚昭,倒是车里的霁云更显得沉稳——

也是,前世今生加在一块儿,霁云觉得自己都成老婆子了!

离佢里越来越近了,霁云的心也悬的越来越高:

事情虽然比自己和青公子预想的还顺利,可一日不见到青公子平安,霁云的心就没办法放下来。

虽然心里也明白,能在王保和鲍林铁桶一般严密的防备之下和那些囚犯取得联系,并能把计划安排的这般周密,青公子也定然是胸中自有韬略之人,若他想的话,事情必然不至于过分糟糕。

可霁云就是担心,青公子不想!

是啊,有这般容貌,又有这般心智,之前的青公子该是何等的心高气傲?现在的这般落魄不堪…

正沉思间,山谷中忽然传来一阵轰然巨响!

霁云一下站了起来,连头撞上硬硬的车厢木板都不知道!

青公子——

“阿青,贱人!你果然活腻味了——”王保神情狠戾,瞧着硝烟散去后瘫在血泊中的青公子,神情扭曲。

他的身后,是同样神情阴鸷的鲍林,看着青公子的眼神儿恨不得把人给活撕了一般。

太大意了!竟然被这小贱人听话的模样给蒙骗了!原来开凿山洞时,主子特意花重金购买了江湖杀器霹雳弹,没想到却被这贱人藏起来了几枚!

还在今日把自己等人诓了过来!

若不是自己心存疑虑,那现在躺在血泊中的就成了自己了!

青公子的手动了一下,王保上前一步,狠狠的踩了上去:

随着王保的用力碾压,青公子的手腕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

“说,那小王八蛋去哪儿了?”

现在已经完全想明白,昨天那一系列的事情,其实,不过就是为了帮那小崽子逃出去吧?

“那小崽子到底是谁的人?他去了哪里?你老实说的话,还可以给你个全尸!”

青公子嘴里不断吐出血沫来,即使是满身血污,却仍是无法遮掩那绝代风华,一旁的鲍林越看越恨,忽然拔出匕首朝着青公子的脸上狠狠的划了下去:

“贱人,别以为你有这张脸,太子就会宽宥你的罪过!你不过是太子的一个玩物罢了,太子身边,多的是你这样下贱的东西!今日你竟敢坏了太子的大事儿,爷先替太子划烂你这张害人的狐媚脸!”

鲜血顺着青公子翻起的皮肉不断往下流,逐渐和身体下的鲜血交汇成一片,鲍林却觉得说不出的快意:

自己早想毁了这个妖物!长了这么一张让人神魂颠倒的妖孽模样,却偏生是太子的禁脔,看得到吃不到,不对,很多时候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

多少次自己见到这妖孽□难耐,偏这贱人还做出一副玉洁冰清的模样,竟是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现在这妖物落到了自己手里,自己又怎么能让他好过!

“阿青!”王保冷眼瞧着这一切,咬着牙道,“识时务的就快些说出那小崽子的下落,你死了不要紧,不要忘了,玉娘可还在太子府!”

“玉娘?”青公子本已涣散的眼睛倏地睁大,扭曲的手腕不住抖动着,“你们把玉娘,怎么了?”

“怎么了?”鲍林狞笑着,狠狠的揉捏着青公子脸上翻起的嫩肉,“自然很快会被卖进最低贱的窑子,任那些莽夫、贩夫走卒尽情品尝。对了,玉娘到时可比你幸福,你只被主子一个人压罢了,玉娘可是夜夜做新娘啊!也不知玉娘那小身板儿可受得住?”

“不,不会的!”青公子拼命挣扎着,头绝望的不住晃动,“玉娘的爹也是朝廷命官,你们不敢那样对她——”

“我呸!”鲍林朝着青公子的脸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朝廷命官?一个五品小吏,太子眼中,他屁都不是!你若是真想你的玉娘可以活的平淡一些,就快点儿说出那小崽子的下落!”

“阿开——”青公子眼神越来越黯淡,却还有最后一丝亮光,“阿开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