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更是说不出高兴还是害怕。

已经准备了这么久,李玉文明白,自己是早晚都要进入容府的。一方面对那种世家贵族小姐的尊荣向往不已,另一方面却又害怕不能蒙混过关…

“你想哪儿去了。”看到李玉文脸上梦幻般的神情,方修林马上明白了李玉文的想法,“容文翰现在明明带着人在边关,怎么可能到咱们翼城来?”

方才阿丰跑来说,人们争相传看的那些纸张,甚至笔墨未干…

只是容文翰的笔法被公认最难临摹,难道这小小的翼城真有人能写出和容文翰一般无二的字迹来?真是那样的话,把那人找出来说不好还有大用!

“不行,我得去看看。”

抬眼却瞧见穆羽手里也捏了张宣纸匆匆而来,方修林忙闪身避开——

这小舅子性子实在太冷了,方修林每次见着,总是浑身不自在。

穆羽好像有什么心事,头也没抬的匆匆往后院而去。

霁云正在药庐忙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猛地回过头来,正好瞧见倚着门框默默注视自己的穆羽。

穆羽狭长的凤眼毫不避讳的瞧着霁云,幽深的眸子里似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汹涌而出。

“少主有何吩咐?”被那样侵略性的眼神久久的笼罩着,霁云心里一紧,身子也逐渐僵直。

穆羽手不由用力,一角木头生生化为齑粉。身形忽然一晃,手也随即伸出,紧紧的把霁云扣在胸前,声音中全是凛冽的怒气:

“我是穆羽,不要叫我少主!”

“无论你是谁,都不要妄想再从我身边逃开!”

说完,手终于松开,不等霁云反应过来,便转身大踏步离开。

“把这些字纸沿途向南送到几百里外?”听到穆羽的吩咐,姬二差点儿蹦起来,自己这个外甥有毛病吧?

几张纸罢了,这么大动干戈做什么?

穆羽却是不理,径直挥手让暗卫离开。这才转向姬二:

“舅舅准备一下,三天后我们就离开。”

姬二早就想让穆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闻言不由大喜,也忘了再追问方才的问题,喜滋滋的下去安排了。

直到中午时分,方修林都没有回来。

李玉文就有些心绪不宁,一时想着是不是和容家有关,一时又担心真是容家人的话,自己该如何…

正自烦闷,丫鬟进来,说是云姨娘来了。

“云姨娘?”李玉文有些奇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平时不到万不得已,云锦芳可是很少愿意来自己跟前的。

理了理发,懒洋洋的靠在绣垫上:

“叫进吧。”

云锦芳垂着头进屋,来至李玉文榻前,忽然双膝跪倒:

“姐姐——”

一语未必,早已哽咽出声。

“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哭成这般模样?”李玉文就有些摸不着头脑。暗暗纳罕,云锦芳的性子,可还从来没在自己面前这么示弱过。正在寻思,却被云锦芳下面一句话惊了一下:

“姐姐,我们该怎么活呀!”

“你休要胡说八道!”听完云锦芳的叙述,李玉文气的浑身发抖,抬手狠狠的一巴掌把云锦芳扇倒在地,“你说,相公不但有了外室,还连孩子都有了?你在说谎,对不对?你一定是瞧着相公爱重于我,才故意这般来我面前挑拨!”

云锦芳发髻散乱,匍匐在李玉文脚下,一把抱住李玉文的腿哀哀道:

“姐姐以为我会是猪油蒙了心诬害相公的人吗?实在是那日阿丰同穆公子身旁的阿开显摆时说错话,说是夫人赏了他荷包,我当时也是见了那荷包的,委实不是咱们府里的针线,就很是不解,后来才知道,阿丰口中的夫人,竟是相公在外面又置的一房妻室——”

听云锦芳提到阿开,李玉文愣了一下,意味不明的瞧了云锦芳一眼。阿开不就是穆羽身边那个很是讨厌自己的小厮?自己到现在也还摸不清那少年人的底细,莫不是他伙同了云锦芳这贱人来编排表哥?忽然不阴不阳的一笑:

“你说当日,阿开也是在的?妹妹你最好不要骗我,不然——”

说着回头就吩咐丫鬟去寻穆羽和霁云。

穆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丫鬟说的急迫,忙去药庐寻了霁云一块儿往李玉文房中而来。

两人进了李玉文房中,霁云一眼瞧见神情狼狈跪在李玉文脚下的云锦芳,心里也很是疑惑。

李玉文先是冷冷睃了一眼霁云,再转向穆羽时,已是换上了悲痛欲绝的可怜模样:

“阿弟,姐姐的命,好苦啊!”

“阿姐,怎么了?”穆羽一怔。

“阿弟——”李玉文抓住穆羽的手,穆羽僵了一下,似是有些不适应两人这般亲密举动,却又怕伤了自己这好阿姐的心,强忍着不适,任李玉文握住。

“阿弟,你一定要为阿姐做主呀!”说着一指霁云,“阿姐知道阿弟爱重这位小兄弟,可阿姐实在是无法,有些事一定要向这位小兄弟求证一番——”

“阿开——”穆羽瞧了霁云一眼,声音里有些怒气,更多的却是烦扰。

实在不明白,明明阿姐和阿开都是善良的性子,却偏是这般水火不容!

“你要问便问,何必拿少主来压我?”霁云冷笑一声,神情愤恨,“阿开虽是身份卑微,却也不屑编些谎话来害人。”

李玉文心里忽然一慌,只觉霁云好像意有所指,只是自己和表哥也把当年的事认真回想过,实在是绝没有见过这少年的。许是自己多心了吧?当下勉强一笑:

“我听说相公身边的阿丰最近爱找你顽?他平时都是和你说过什么?”

阿丰?再联想到地上哭天抹泪的云锦芳,霁云马上明白,自己所料果然不错,怕是方修林还有另一个女人的事,东窗事发了!

当下只做懵懂,掰着指头一一道:

“一时说商号里的事,一时说要给我买好玩儿的,一时问我——”停了停道,“问我少主什么的。”

“只有这些吗?”李玉文心情逐渐放松下来,看着云锦芳的神情渐渐不善。

“还有——”霁云想了想,似是不愿意说,“他有一个荷包好漂亮,阿丰说是夫人赏的,还说夫人会做好多好吃的小点心,少爷喜欢,他也喜欢。”

说着很是不服气的嘟哝道:

“阿丰是个惯爱说谎的,他说的话,我才不信。”

李玉文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却还是强撑着道:

“惯爱说谎,你怎么知道?”

“你真让我说?”

“自然。”

霁云哧的笑了一声:

“既如此,我说了你不许罚我!阿丰明明说是夫人做的好吃的小点心,却又说他下次去槐树里一定给我带——槐树里怎么会有点心,不明摆着是看我小骗我吗?还有那么漂亮的荷包,明明是只有美人儿才绣的出来,而你——”

话未说完,就被脸色铁青的穆羽喝止:

“阿开!”

霁云悻悻然的闭了嘴,赌气站在一边。

“槐树里?”李玉文脸色灰败,顾不得再计较霁云话里的不敬,那处巷子,她也是知道的。

那还是容霁云在的那个春节,自己和表哥两情正浓,却又怕府中私会时被人发现,方修林便每每带着自己去那里幽会,听方修林说,那处宅子,是当年公公偷偷带了婆婆也是自己的姨母盛仙玉回来时,怕家人不允,偷偷买了安置婆婆的地方。后来就归了表哥所有。只是自己腿残又毁容后,便不喜出府,早就把那处所在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阿开再敌视自己,可这几日以来,并不曾出过方府一步,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槐树里?

李玉文只觉眼前一阵发黑,表哥,难道你竟然如此狠心?

我们自幼相识,彼此情重,成婚后更是两情相悦,你当初跟我说若不是太子钧命,别说云锦芳,便是天仙下凡,你也是看都不会看一眼!

你不是说,心里只有我一个,待云锦芳生了孩儿就抱到我膝下养着,便是我身体伤残又如何,你一定会爱我一生,让我尽享儿孙绕膝之乐,绝不叫我有一丝遗憾…

霁云退后一步,把自己的身形隐在穆羽的身后,瞧着状似疯魔的李玉文,想要大笑,却又觉得悲凉无比——

上一世,方修林花言巧语,骗了自己一生。直到李玉文抱着孩子出现…

李玉文,上一世,是你占据槐树里,当你由你的兄弟护着,把我全部的真情踩在脚下时,可曾想过,这一世,一切都会重来一遍?只不过,这一次,是你的兄弟护着你,眼睁睁的瞧着别的女人把你践踏…

旁边的云锦芳也掩面而泣:

“姐姐,锦芳所言并无半字虚言!那槐树里,妹妹昨日也是去了的…原本寻思着置办些上好的布料动手给相公做个袍子,再没想到,竟是看了那么一出——姐姐不知,他们一家老爷夫人少爷的好不和睦!锦芳并非善妒之人,只是想着,府里明明已经有了姐姐主持家事,便是有什么,也该先禀了姐姐得知。那贱人不该引诱着相公做下这般下作之事!”

“那女人还敢以夫人自居?”李玉文机械的道,想不到自己为了表哥毁去容貌却落得这般下场,那女人的意思是专等着自己死了,她就可以鸠占鹊巢取而代之吗?

“表哥你,好狠的心,为什么要这般对我!不,不是表哥,一定是那个贱人,一定是那个贱人——”李玉文神经质般喃喃自语,云锦芳却是听得一愣,容霁云嘴里念叨着的“表哥”又是哪个?

便是穆羽,也是一愣。

霁云却是明白,李玉文八成是被刺激的心神有些昏聩了。

李玉文却已经冲着外面厉声道:“阿丰呢,在哪里?”

也是巧了,阿丰正好奉方修林的命回来取东西,李玉文就直接派人捆了来。

阿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在方府里,夫人虽是残疾,却是连老太太都要敬着的主,再看到一旁冷着脸站着的穆羽,更是吓得魂都飞了,忙磕头求饶:

“夫人,不知奴才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夫人生气?少爷还在商号里等着,不然您等奴才把东西送过去,回来再打?”

心里寻思着,少爷在的话,好歹还能护下自己。

哪知阿丰不提方修林还罢,听阿丰提起方修林,李玉文的心都要滴出血来,恶狠狠的盯着阿丰:

“好个牙尖嘴硬的奴才!给少爷送东西?是给夫人送东西才对吧?”

“啊?”阿丰心里一突,勉强道,“夫人您说什么呢?奴才听不懂。”

“夫人?”李玉文森然道,“是槐树里的那个夫人吧?”

阿丰这下彻底傻了,一下瘫在地上,连槐树里都知道,那岂不是说,夫人什么都知道了?还想狡辩,穆羽已上前一步,抬起脚照着阿丰的手就踩了下去,一阵咯吱吱的瘆人声音之后,竟是生生踩碎了阿丰的十指。

“啊——”阿丰惨嚎着,“饶命啊,我说,我说,我都说。”

“那你告诉我,”李玉文身子都是抖的:“那个贱人的野种,多大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夫人饶命啊!”阿丰边用力磕头边道,“我什么都说。小少爷,啊,不,那个贱人的孩子两岁半了——”

两岁半?李玉文眼睛一黑,几乎要昏过去,自己和表哥刚成亲一年,那个贱人的孩子,却已经两岁半了?那岂不是说,其实表哥,早就有了别的女人?

“姐姐,”云锦芳又想到一件事,忽然开口道,“妹妹还有话想问这奴才!”

说完上前一步,乾指道,“我那日还在槐树里看见过表舅爷,——”

表舅爷?李玉文一愣,这里面还有孔松青的首尾?

阿丰这会儿早吓得体如筛糠,头磕的都流血了,方修林都交代了,更何况一个孔松青,竹筒倒豆子一般道:

“奴才来时,那贱人已经跟着少爷了,只是平日里也听那宅里的下人说起,说是当初多亏了表舅爷,夫人,哦,不,那贱人才和少爷有情人终——”

话音未落,就被穆羽一个窝心脚踹的昏死了过去。

霁云低着头,嘴角是凉薄的笑意:李玉文,上一世,我瞧着你和方修林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生,终于换你瞧着你的亲亲表哥和别人花好月圆!

78 报应不爽(四)

霁云刚进药庐,便听见里面“咚”的一声钝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地面。

不由一愣,忙加快了脚步。进去才发现,却是灵老,正站在帷幔里面发呆,他的脚下,还躺着一个人形物体。

霁云撇了撇嘴,也不知灵老又发什么疯!话说这求他治病的人也真是倒霉,每天被折腾个不停。

灵老也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却是头也没回,围着脚下的人不住转圈,嘴里还喃喃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是你?明明少主说是安家——”

忽然回头冲着霁云厉声道:

“阿开,你过来。”

“我?”霁云忙摆手,心有余悸道,“你又想用那帷幔害我吗?我才不去——啊——”

却是身子猛然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给拉了进去。

眼看着自己直挺挺的就朝帷幔撞了过去,霁云只吓得面如土色:

“喂,快放开我——”

话音未落,却噗通一声同样趴倒在灵老脚下。好在脸颊正好趴在一堆溢满了药香散落在地的白布条上,虽是受了些惊吓,倒也不是太痛。

正在庆幸,却被灵老俯身就提了起来,狠狠的朝另一个方向丢了过去。

“灵老你发生么疯?”

霁云“呀”的痛叫了一声,倒不是被摔得,实在是下面的东西太硌人了!下意识的往身下瞧,却是一个趴伏着的男子身形,虽是仅看了一眼,霁云神情立时大变,猛地跪坐起来,一把抱起地上的人在怀里——

果然是自己梦中梦到了无数次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这么多伤疤——”霁云怔怔的落在那曾经如玉般白皙现在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疤痕的脸上,把脸慢慢贴了上去,手臂也随之收紧,直到把无声无息瘦弱如同骷髅般的男子完全搂在怀里。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霁云慢慢抬眼,直视始终默然不语的瞧着自己的灵老。竟然叫得出阿逊从前的名字,难道眼前这些人…

看着眼前陡然间变了气势的霁云,灵老也有些吃惊,半晌方道:

“你果然识得阿呆。”

自己早料到这两人间应该有渊源。

一开始愿意收治阿呆,不过是少主有命。可人送来之后,自己却发现,这人从高处摔下,除身体支离破碎外,五脏六腑俱皆重损,平常人便是伤了一处便已无法活命,这人却是伤的这般重,竟不知为何还强撑着不肯离去——

殊不知这般活着却是比死更要痛苦千万倍!

本来以为这人纵使求生之意再强,奈何伤重如此,自己便是诊治得了他的肉体,却仍是无法唤回他的神智。这种情形,便是神仙在世也回天乏术,最终也必然仍会在昏昏沉沉中离世而去。哪知那日阿开开口讲话,自己却发现这人脉搏忽然有力了些。

虽是奇怪,但想着这或许是一个契机,便让阿开一直不停说话,再辅以自己精心准备的药物,不过几天,这人状况果然大为改观!

让自己不得不怀疑,阿开这小子或许就是这安家少爷始终牵挂、死也不愿放手的人!

而且这人给自己的感觉实在熟悉的很,好在这些日子以来,这人的伤口应该也结痂了,自己就想着把绷带去掉,瞧瞧到底是谁,再没想到,竟是阿呆!

只是阿呆不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吗?怎么成了安家少爷了?

还有那个叫阿开的小子,到底是什么人?竟使得阿呆这般冷情的人竟是死也不愿意撒手?现在被霁云这般逼视着,更是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面前这小子的身份怕是也不简单。

“我要见穆羽。”霁云忽然道——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灵老站起身来,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淡然道:

“你呆在这里就好,对了,这周围可都是毒物,你最好不要尝试带了人跑,否则——”

身形一闪,便出了药庐。

“你找羽儿?”姬二有些奇怪的看了灵老一眼,“羽儿方才出去了,怎么,有事吗?”

“二谷主,”灵老皱了眉头道,“情形好像有些不对。我刚才解开了安家少爷的绷带,你知道,那安家少爷是谁?”

“是哪个?”姬二一愣,“难道是我们认识的不成?”

灵老点头:

“正是。二谷主恐怕再想不到,那安家少爷竟是阿呆!”

“阿呆?”这下就连姬二也是一惊,“安家少爷是阿呆?!”

当初自己把阿呆留下守护那个容霁云,没想到回到方府后,却没发现阿呆的踪迹。自己早料到阿呆的性子,怕是不会那么听话,说不定人早已离开也未可知。哪想到却会在朔州见到,阿呆还自称是萱草商号当家人。所以自己才会救方修林时,连他一并救了。

哪里料到,竟是救回了个假货。

那个谢蘅是个不禁打的,自己不过砍了他一条胳膊,就马上招认,说是冒充的他兄长谢弥逊。自己当时有些怀疑真正的谢弥逊会不会是阿呆?只是谢蘅言之凿凿,说是谢弥逊已死。人都死了,自然没办法再追查下去。没想到现在灵老却来说,那重伤的安家少爷才是阿呆…

“而且,更奇怪的是,”灵老又道,“阿开和安家少爷,也就是阿呆,好像关系匪浅,而且,我总觉得,阿开的来历,怕是也不简单!”

“我们去找羽儿。”姬二当即起身,两人匆匆往穆羽房中而去,哪里知道,却扑了个空。

“少主推了方夫人出府了。”影卫禀道。

“出府?”姬二和灵老闻言一愣,竟是和容霁云一起出去了吗?“去了哪里?”

“槐树里。”

槐树里又在哪里?两人都有些茫然,正好瞧见一个家丁经过,忙叫过来问道:

“敢问这翼城可有一处地方叫槐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