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时候她还在这屋子里读过叶瑾给她的信,没想到现如今自己已经嫁作他的妻子。

人生如梦啊…

秋景浓来回翻了几个身还是睡不着,索性就起身,披了条月白的披风,穿了鞋子朝大司马府的后花园走去。

听崔氏说,二哥秋意风还是没有寻到,前次秋长天出征回来,虽是打败了云国,却伤了一员大将,何况这大将还是当今一手扶植的叶家人,当今现在多大司马府的态度,还真是暧昧不明极了。

秋景浓虽然嫁了,却还是担心大司马府的命运。

想着这些没由头的事情,不知不觉也就走到了花园深处。

遥遥地就听见有清婉的歌声传来,秋景浓先前想着事没在意,走近了才发现,是秋景露在唱歌。

秋景浓停下脚步,真是很久很久没和秋景露说说话了。

“浓妹妹?”倒是秋景露率先开了口,叫人几乎想不起从前那个怯生生的庶小姐来。

“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秋景浓说道,挨着秋景露坐下来,“你倒是有一把好嗓子。”

秋景露笑笑,说道,“早先我娘便是因为一把好嗓子得了爹爹的青睐。娘亲总和我提起,那时她在自家花园里唱歌,没想到路过的将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秋景浓皱皱眉,等等,柳姨娘不是郑氏的通房丫头给抬起来的么,什么自家花园?

“姨娘…”秋景浓迟疑着开口,“她不是…”

秋景露看着她犹豫的神色,开口道,“你也以为我娘亲是郑夫人的丫头?”

秋景浓点点头。

无论前世今生,她自幼就见郑氏对柳姨娘颐指气使,理所当然地就认为是这样的缘故。

“我娘亲原是滏阳县令家的小姐,爹爹驻守滏阳时与爹爹相识。对郑夫人那般容忍,不过是因为娘亲进府时,身份地位较着郑夫人差远了。”秋景露慢慢地解释道。

滏阳县令家的小姐?

秋景浓不知道听到这段过去要做什么反应来,原来爹爹是这样多情的人…当初娶了她,却为何又忍心她受这样的委屈…

毕竟那也是,一颗真心…

若是柳姨娘没有随爹爹回长宁,在滏阳县成了亲,恐怕也是一辈子被人护在手心里疼爱的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日那个县令小姐,有没有后悔过呢…

秋景浓突然就为柳姨娘不值,也为自己娘亲不值起来,如信如信,他从未如信过…

秋景露倒没有过多纠缠于柳姨娘的事,侧头看了一眼秋景浓,自嘲道,“你瞧,我也不知道为何要与你说这些。”

或许是因为只有在这个妹妹面前,她才真正能感受到,自己也是大司马府的一位小姐吧…

“露姐姐能和我说这些,阿浓很受宠若惊。”秋景浓说得是实话。

秋景露笑了笑,道,“受宠若惊么我倒是看那叶大公子待你是真真的宠爱。你别嫌弃他如今已是废人,若是此生能寻得一个待你如此的良人,也是不易的。”

叶瑾啊…

秋景浓点点头,“他…待我确实不错。”

“阿浓,我其实,是很羡慕你的。”

秋景露把目光投向远处深蓝的夜空,如水流泻的月光照在她流光溢彩的眼睛上,有些秋景浓看不懂的光芒。

那时候秋景浓以为秋景露是在憧憬自己的未来,可是后来她知道自己错了,秋景露其实是比秋景裳还要冷静清醒的人,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怎样才能得到。

这是秋景浓和秋景露第一次在清冷如霜的月光下谈心,后来的很多时候里,秋景浓都会想,原来许许多多的事,在没有显现端倪的时候,早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那天晚上秋景露唱了许多的小曲,秋景浓听过的,和她从来没听过的,等到两个人生了困意,东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秋景浓打着哈欠和秋景露告了别,迷迷糊糊地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还没迈出去几步,又听见秋景露叫住她。

“浓妹妹,原先你院子里的青沙现在在我那,整天以泪洗面的,你在雁门公府若是缺人,便把她带去吧。”

秋景浓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她原以为把青沙留下是对青沙好,可没想到崔氏会把青沙给了秋景露,以青沙那性子,估计没少得罪人,秋景露又是庶小姐,确实护不得她周全。

等秋景浓收拾了自己,到厅堂里拜了父母与叶瑾汇合,便登上马车离开了。

一上了马车,秋景浓免不了又要犯困,原是一夜没睡的,此时马车颠簸,晃悠来晃悠去地叫她瞌睡连天。

秋景浓这次可不敢靠在叶瑾身上了,她可还没做好“回报”的准备。

因此,秋景浓便只得一头歪在一边的车壁上,几乎是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叶瑾在一边坐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秋景浓开口,仔细一听,身侧的人儿已经是呼吸平稳,便猜到她睡着了。

长臂一展,轻轻松松地把那小小的人儿圈在怀里,叶瑾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来。

她还小,他会等她慢慢长大。

怀里软软的小人儿不舒服的动了动,换了个舒坦的角度,纤细无骨的小手抵在叶瑾起伏的胸口,温暖得叫人心碎。

叶瑾一只手掀开马车的帘子,对跟在外面的随从道,“继续往前赶,我若不说停,便别停。”

马车夫不知道大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不过看见大公子脸上从未见过的那温柔的一塌糊涂的笑意,也就什么都没说出来,愣愣地应下了。

他怎么就觉着,少夫人嫁过来以后,大公子笑的越来越多了…

第34章 初现端倪

秋景浓被叶瑾推醒时,已经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见叶瑾端端正正地坐在一边,才松了一口气。

她原以为靠在车壁上醒来脖子会有些酸痛,然而并没有,反而觉得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如今精神充沛。

掀开了马车帘子秋景浓却吓了一跳,怎么看着外面的天色有些不对劲儿,她们告辞时最多不过辰时三刻,如今看着天色怎么都是隅中的样子…

“怎么走了这么久?”秋景浓扭头问叶瑾。

“不知道。”清雅的公子干脆地回答道。

秋景浓一时语塞。

好,他看不见他有理…

下了马车倒是省去了去见公婆的麻烦,下人说早些时候宫里来了信儿,叶域和叶夫人都被宣进宫去了。

秋景浓扶着叶瑾往锦苑走,青沙就一直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

等到了锦苑,远远就看见青流不安地一圈一圈转来转去,抬头一见秋景浓,眼神立刻热切起来,一溜小跑地冲上来,道,“小姐可回来了,奴婢担心死了!”

秋景浓习惯地笑笑,道,“你看我把谁带回来了?”

话毕,朝身后的青沙使了个眼色。

青沙从两人身后走出来,青流立刻惊讶万分地捂住了嘴。

青沙白了青流一眼,道,“怎么,几日不见你便不认识我了?”

青流连忙摇头,道,“我就是没想到你也有安安静静不说话的一天。”

青沙冷哼了一声,两人就叽叽喳喳地和在大司马府时一样聒噪起来。

秋景浓扶着叶瑾往里屋走去,道,“你别嫌弃她们,她们在大司马府也是这个德行。”

叶瑾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道,“为夫不嫌弃。”

什么就为夫不嫌弃了,说得好像是秋景浓叫她不要嫌弃自己一样…

秋景浓对叶瑾如今言语上的调笑几乎已经不以为意了,也没太大的反应,自顾自把叶瑾扔到一边,唤来青沙取了琴,坐下开始抚琴。

叶瑾坐在一边听了一会儿,开口道,“夫人倒抚得不错,只是技艺上还略有瑕疵,为夫倒是认识一个人,抚琴抚得极好,哪日得空,我叫他指导指导你。”

秋景浓闻言便停了下来,道,“是谁?”

“宁朔侯府,何煦。”

何煦啊…

她第一次看见他,确实是在雁门公府,而当时他也确确实实在抚琴。

“先前阿璇生辰,我曾在湖心亭看到过何公子抚琴。”

那时她还以为是叶家的二公子呢。

“我知道。”叶瑾低低地说。

那一日他在湖心亭看见她一闪而过的青色身影,几乎是立刻就寻了过去,没想到却见她一个人蹲在原地,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

那一刻的心情叶瑾不想再回忆,只求再也不要经历。

这个厉害的小姑娘第一次叫他感到什么叫心疼。

他原本是想要找何煦说事的,没想到只见了她一面就心绪难宁,还没明白自己做什么,已经驾着马车追了出去。

回忆在心底翻涌着,叶瑾才发现,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逃不掉的。

“我倒是见了何公子几次,却不知道他琴艺这样好,竟然可以得到你的认同。”秋景浓说道。

叶瑾挑挑眉毛,“我的认同?”

秋景浓无语凝噎。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默认了叶瑾琴艺非常好…

“没,没什么,你听错了…”秋景浓默默地岔开话题,“呃,我去看看午饭做了没…”

叶瑾捉住她的手,轻轻一拉便把她拉了回来,道,“阿浓,这些事不用你操心的。”

秋景浓也知道这些事不必她操心啊,她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困窘罢了。

此时叶瑾修长的手就扣着她的手腕,叫秋景浓有些不自在,还没等寻出一个新的借口来,就看见青流低着头走了进来,道,“小公子来了。”

没等青流退出去,叶瑛已经从门口窜进了屋,正眼都没看秋景浓一眼,直接扑过去抱住叶瑾的胳膊道,“兄长你可回来啦!大司马府的人有没有欺负你!?”

秋景浓觉得自己大概是不能和这个孩子好好相处下去了…她们大司马府是会吃人的么…

下一刻叶瑛看见两人牵住的手,立刻炸了毛,痛心疾首地冲着秋景浓说道,“你这个女人,老缠着我兄长作甚…”

秋景浓欲哭无泪。

叶小公子你仔细看看好不好啊,这明明是你的好兄长缠着我啊…

叶瑾笑着松开秋景浓的手腕,抬手揉了揉叶瑛的头,道,“”既然这样,今次就由阿瑛扶兄长过去吃饭吧?”

叶瑛小脑袋使劲儿点了点,像模像样地扶起叶瑾往外走去。

秋景浓一脸无奈地跟在两人后边。

青流悄无声息地跟上来,悄悄道,“这小公子今日已经来了几次了,看起来不是那么好相与。”

秋景浓摊开手无奈地笑笑,“小孩子么,总觉得我配不上他兄长。”

青流噎了一下,道,“小姐配叶公子还不是绰绰有余…”

虽然秋景浓已经嫁给了叶瑾,可是青流嘴上的称呼倒是一直不肯改。

秋景浓想她大概是对叶瑾还有几分怨念吧。

一顿饭吃下来,叶瑛果然还是无法忍受“兄长怎么能吃这个女人给夹得菜!”,吃完饭便脸色臭臭地甩着袖子回自己院子了。

秋景浓看他那个样子,扭头对叶瑾道,“他一直这样粘你么?”

简直就是她人勿近啊。

叶瑾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道,“从前我一直在般若寺,府里的男丁只有阿瑛和我二弟叶轩,他们二人相处不来,阿瑛自幼便是一个人。等到前年我回京,正赶上阿瑛生了场大病,长辈忙不开,他吃住便一直在我这,成了习惯。”

“后来他搬出去了?”

“雁门公府七岁大的孩子,已经需要独立了。”叶瑾淡淡地说道。

秋景浓想起之前陆葭伊说她被宠坏了,大约是真没错,不止雁门公府和陈留公府吧,长宁城里的显贵们,有几个不是早早令幼子独挡一面。

像叶瑾,十六岁前一直一个人生活在远在华州的般若寺里…

“叶瑾。”秋景浓伸手握住了叶瑾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唤道。

叶瑾露出一个浅浅地笑来,没躲开,也没反手握住她的手,就由她握着,神色平如常。

一袭黑衣的男子默默出现在门口,沉声道,“杨将军到了。”

秋景浓吓了一跳,这人怎么说出现就出现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仔细打量了这人一番,秋景浓啧啧道,“果然还是很漂亮。”

凌飒神情一滞。

叶瑾倒是并不意外,此时反手握住秋景浓的手,说道,“走,陪我去小议事厅。”

雁门公府的议事厅自然是在主院的,因此叶瑾独自辟出来的锦苑里的议事厅,便叫做小议事厅了。

秋景浓扶着他跟在凌飒后面,问道,“我不用回避的么?”

他既然是要去议事厅谈事情,想必是重要的事了。

之前见书逝,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会客厅而已。

不料叶瑾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句“不必。”便没再说别的了。

等到了会客厅,秋景浓一眼便看到坐在桌边敲着桌面的男人。

叶瑾说道,“这是我军中的副将,杨扶。”

秋景浓点点头,杨扶,也确实是听过的一位名将了。

“呦,这位便是子瑜兄打仗的时候还要惦记的那位佳人吧。”杨扶听见声音抬头,便看着秋景浓说道。

怎么都感觉这场景有些熟悉。

秋景浓叹了口气,是了,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会感叹一番,然后一副她配不上叶瑾的态度,说她不伤自尊是不可能的。

叶瑾也笑,回敬道,“杨扶,你若是乱说话,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杨扶撇撇嘴,对秋景浓道,“原来是秋家七小姐,扶之前还真是没想到…你是不知道,子瑜兄对你可谓是相思成疾哟。”

碰见头一个没贬损她的人,秋景浓瞬间就对杨扶生出十二分的好感来,自动忽略了杨扶说的什么“相思成疾”,一双美目里立刻充满了友善的光彩。

反而是叶瑾,微蹙了眉,呵斥道,“杨扶,说了叫你别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