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殿下一直都很康健啊?”说话的是杨扶的胞弟,杨授。

“何煦怎么还没来?”杨扶四下一看,道。

“已经派人去找了。”书逝回答道,“殿下是中了毒,前些日子嗜睡的症状我一直以为是风寒,开了些药似乎也颇有疗效,今日才能确定,不是风寒,是…醉红尘。”

醉红尘!?

会客厅内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醉红尘是从前朝皇室遗留下来的御用剧毒,无色无味,毒性缓慢但却无方可解,相传开国女帝便是死于此毒。

而女帝和潋滟山的关系,是众所周知的。

几百年过去了,醉红尘依旧无解,若太子中的是醉红尘…

叶瑾一直蹙着眉没有说话,半晌才开口,却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阿璇如今可还好?”

三人皆是一愣。

最早反应过来的还是书逝,“她一切都好。”

回答他的又是长久的沉默,在这长久沉默里,何煦匆匆地赶来了。

“将军可有何打算?”何煦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道。

叶瑾这才开腔,“书逝,若是当今知道这消息,还有多少日?”

书逝想了想,道,“若是急火攻心,活不过五日。”

会客厅内四双眼睛全部默默地盯着负手立在窗前的人。

半晌,叶瑾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宁静的会客厅里响起来。

“弃。”

“你是说…”杨扶皱起眉毛。

“给皇后带个信儿,我们会扶植三皇子慕子宸登基称帝,交换条件是她要把阿璇接到太极宫,保证阿璇和腹中胎儿平安。”

叶瑾平静地说完这些话,环顾四人,冷冷道,“可有人反对?”

四下无声。

这是叶瑾。

这才是冷血无情的叶瑾。

真正的叶瑾。

弃子,当弃则弃,利益至上,绝不拖泥带水,绝不会因为任何情意失去理智。

书逝垂下眼睑,道,“我先回去给潋滟山传信了。”

杨扶和杨授兄弟沉思片刻,也决定告辞,去安排部署接下来的事情。

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长宁城将会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

何煦静静地站在叶瑾身后,知道他此时必定不会想开口说话。

他一直觉得,这个背影笔直挺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年轻将军才是坐拥天下的最合适人选,只是这个人,杀伐果断,却从来不曾生出谋逆之心。

他和他七岁相识,如今交情已过十年,知道叶瑾自幼便被那异相谶语困扰,大概也是因为这个谶语,才会年纪轻轻便披甲上阵,战无不胜,不断地证明自己不会祸乱大兴。

世人皆以为叶瑾眼高于天,冷血无情,却没有人能窥得他内心深处的撕扯与痛苦。

连他何煦也不能。

那个华州般若寺里沉默寡言的小小少年早早就隐藏起了自己,无人能够接近。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当秋景浓出现完全扰乱了叶瑾以后,他们才如此担心。

慕子宸和秋景浓的那段隐绰往事,长宁贵族无人不知,他以为叶瑾会心存芥蒂,没想到他还是权衡利弊,选择了慕子宸。

“我会尽快查出是何人对殿下下此毒手…”

叶瑾转过头,见何煦仍旧温润如玉地站在身后,语气里突然染上几分倦怠,沉沉道,“何煦,我想去看看殿下。”

秋景浓在宁锦阁里直打转,方才陆葭伊托人带来密信,说是太子殿下病的很重,怕是长宁要变天,叫她做好准备。

叶瑾被书逝叫走,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

正想着,门口的光便被一道蓝色人影遮住了。

叶瑾冷着脸一路走进来,直到看见眼巴巴看着他的秋景浓,脸上才松动出一丝温柔来。

“子瑜…”

秋景浓刚开了个口,还没说什么,就被叶瑾伸手揽进了怀里。

叶瑾将头埋在她的发间,低低地叹了口气,道,“阿浓,我有点累。”

秋景浓没动,她觉得…叶瑾有些难过…

“怎么了?”

那人也没动,汲取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闷闷地回答道,“没事。”

秋景浓心里有些不好受,抬手搂住叶瑾的腰。

她从来没见过叶瑾这样。

哪怕是双目失明,前途尽毁,也没见他如此颓唐。

“阿浓,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对么?”

秋景浓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冒出这样一句话,可是她此时只想好好安抚他,抬手抚了抚叶瑾漆黑柔顺的发丝,道,“不会。即便没有是非蛊,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

那人的回答是将她抱得更紧,似乎要揉进骨血里。

“方才葭伊给我来了信儿,说太子病了。”秋景浓想起重要的事情来,说道。

“一会儿你随我去东宫吧,顺便看看阿璇。”

秋景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叶璇了,不知道那个单纯快乐的小姑娘现在怎么样…

她确实想要去看看她。

两人吃过了饭便登上马车朝东宫出发了。

叶瑾胃口不太好,只吃了一点东西,秋景浓见他如此,上车便递过去一个锦袋。

是那时叶瑾给她准备果子的袋子。

“喏,我叫青沙准备了些东西,你多多少吃些…”

叶瑾见她如此,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来,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学的倒是快。”

秋景浓得意地晃晃脑袋。

很快便到了东宫,因为叶瑾与东宫交往甚密,其妹又是当朝太子妃,一路上没遇见什么阻碍,便顺利地进入了承晖殿。

叶瑾虽然是叶璇的亲哥哥,然而君臣有别,加之叶璇如今有孕在身,也只能隔着珠帘遥遥看上一眼,便往太子所在的麟德殿去了。

叶璇却是胖了些,不过还没有显怀,正一个人半卧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

见秋景浓掀了帘子进来,叶璇眼睛里不禁闪过一丝兴奋,叫道,“秋姐姐!你怎么来啦!”

秋景浓莞尔,这傻孩子,马上就要当娘亲的人了,还是这么活泼,还有,叫什么姐姐…

“阿璇怎么叫我姐姐,我已经嫁给你哥哥了啊。”

叶璇眨眨眼睛,道,“可是我也嫁给了太子哥哥,我还是叫他太子哥哥啊…”

叶璇入宫这么久,却什么规矩都没学到,可见太子平日里对她的呵护与宠溺。

话说回来,目前为止太子还不曾有侧妃。

“那你太子哥哥好不好?”秋景浓有意逗逗她,坐在床边笑道。

叶璇闻言却叹了口气,恹恹道,“不好,太子哥哥睡觉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叫都叫不醒,阿璇每天好无聊。”

叫都叫不醒?

秋景浓觉出不对来,若是风寒,即便服药过后会有些嗜睡,但也不至于如此,难不成还有其他毛病?

压下心里的疑惑,秋景浓决定挑点轻松的话题来,“可有想过给小皇子取什么名字?”

叶璇粉嫩的小脸红了红,不好意思地说道,“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不过太子哥哥说,这一辈该是倾字辈,无论男女都叫倾熙,慕倾熙。”

秋景浓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连名字都取好了,倒是比她们外人着急得多,忍不住笑起来。

叶璇嘟了嘟嘴,道,“秋姐姐你干嘛笑话我!”

秋景浓摇摇头,正色道,“我那不是笑话你,是为你高兴!”

这姑娘还是这么单纯可爱,若是做了娘亲,不知道太子会不会头疼。

就像养着两个孩子一样…

叶璇并不吃这一套,直来直去的性格又复苏起来,道,“你和我哥哥什么时候才能有小孩子?”

秋景浓一时语塞。

她可没想那么多,不过自打那日真真正正圆了房,某人倒是显出一些不为人知的饥/渴来。

从前怎么不知道,他是这么…沉溺女/色的家伙…

第45章 公然行刺

和叶璇又扯了好久,秋景浓才见叶瑾回来,叫宫女通报了寻秋景浓离开。

叶璇自然是不干的,刚逮了一个人陪她聊天打发无聊时光,就要被哥哥叫走,当即耍起赖来,非要留秋景浓在宫里过夜。

叶瑾站在一丈开外的珠帘外,望着隐约可见的妹妹的声音柔声劝解。

秋景浓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场景长睫有些潮湿。

好说歹说出了宫,秋景浓看看坐在一旁用手撑着额角闷闷不乐的某人,忍不住推了推他。

“太子到底患了什么病?”

叶瑾晃了晃神,修长的手指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醉红尘?”

醉红尘…

如此赫赫有名的毒/药她自然知道,能够毫无痛苦的在梦中死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不是。

然而…

…太子哥哥睡觉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叫都叫不醒…

秋景浓猛地直起身来,讶异道,“难道太子中了此毒?”

叶瑾没回答,眼神却出卖了一切。

“书逝不是潋滟山的人么?他也没办法?”秋景浓蹙着眉毛问道。

叶瑾反而好奇起秋景浓来,侧头认真地看了看她,道,“你知道潋滟山?”

“前些日子葭伊说过…”秋景浓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她倒是对你不避讳。”

秋景浓听着这话有些不是滋味,她嫁给了叶瑾,明明是两方势力的联姻,可偏偏情况没有任何好转,虽然面子上都过得去,可大司马府和雁门公府的阵营却越发划得清楚了。

陈留公府向来站在大司马府一派,说来和叶家算是不对付的。

若是真有反目的一日,秋景浓不知道自己要站在哪一边。

叶瑾沉默了一小会儿,又开口道,“阿浓,若是因为你的缘故,陈留公府可会倾向于雁门公府?”

秋景浓摇摇头,“不好说,葭伊毕竟只是陈留公府的二小姐,说话不作数的。”

想了想,又道,“子瑜,为什么大司马府和雁门公府不能站在一边呢?”

为什么我要夹在两者之间呢?

叶瑾扭头认真专注地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将她拉过来抱在怀中,沉沉道,“阿浓,我和大司马府保持距离,是为了你好。”

只是现在你还不需要知道这是为什么…

秋景浓默默靠在叶瑾怀里不做声。

为了她好?

为了她好…

她到底要不要告诉叶瑾,前一世大司马府最终的结局…若是有他的助力,大司马府如何也不会落得满门抄斩,罪及三族的地步吧…

只是那个人…不会相信的吧。

就像他不相信智闲大师的谶言。

他一定会觉得她在胡说八道…人死,怎么可能会复生呢…

在奇迹发生以前,就连秋景浓也是不信的啊…

秋景浓知道太子怕是不能颐养天年与叶璇白头偕老了,可也没想到他离开这日会来的这样快。

秋景浓和叶瑾去东宫探望不过十日,坊间便传出太子病危的流言来。

不用说,原本就靠书逝吊着一口气的恭帝知道这个消息差点当时就断了气。

皇后先得了信儿自然是想方设法地瞒下来的,谁知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奴才说漏了嘴,此事终究还是被苟延残喘的恭帝知道了。

太子终究还是没有撑过恭帝,走在了他父皇的前面。

六月二十八,东宫星陨,举国哀恸。

怀有身孕的太子妃被皇后接入太极宫安抚情绪,腹中遗腹子不过三个月而已。

秋景浓是听叶瑾带回这个消息的。

即便她与叶瑾早就知道此事,那一日,两人依旧米水未进。

就在不久之前,秋景浓还和叶璇讨论过他,还讨论过她们的孩子,那个始终温和仁厚的太子殿下,却再也不能看见自己未出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