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向来是行事果决的人,略微思考一下,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便朝中宫走去。

“子瑜,这才是傍晚…”秋景浓皱着眉毛,被叶瑾抱在怀里,眼里这张日夜思念的俊颜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有些摇晃。

叶瑾没说话,脚下却没停。

是淋漓尽致的抵死缠绵。

如果说往常的叶瑾温柔似水,此时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疯狂。

秋景浓被他纠缠了将近一整夜,直到五更天,那人才沉沉睡去。

秋景浓被他箍在怀里,看着这人刀削一般的侧脸,抬手抚上去,轻轻叹了口气。

他瘦了。

这些天,他是怎样不眠不休地赶回来的呢?

她知道叶瑾是爱她的,从前现在,确凿无疑,可一个君王心怀天下,在这天下里,她究竟有多大的分量?

沈烟景。

她没有问,他便没有提起。

封妃这样的大事,叶瑾原来都不打算同她商量的。

秋景浓告诉自己,战败国的公主充进后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何况沈烟景名满天下。

可…他连提都没有和她提起…

在如玉侧颜上放肆的纤细手指突然被捉住了,秋景浓吓了一跳,微微睁大眼睛去看。

那人没睁开眼,看起来没打算清醒过来,只是将她的手捉了来攥在手里放下,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别闹。”

秋景浓心里一痛。

这个人,每每睡在她身边,便一点防备都没有。

她若是坏人,叶瑾恐怕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正想将手抽出来,那人却收紧了怀抱,温热的身体贴过来,眉头有些微皱,迷迷糊糊道,“你别走…阿浓…是…我的…”

秋景浓全身僵了一僵,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往叶瑾怀里钻了一钻,至少这一夜,他的梦里都是她。

近在咫尺的眉头紧紧地蹙着,秋景浓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叶瑾对她说,“阿浓,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

她永远都不会离开,可那个时候叶瑾没说,万一离开的,是他呢?

翌日无事。

叶瑾刚刚凯旋而归,自然是不上早朝的,中宫的宫人也明白事理,自然不会去吵他们,因此天早已大亮,大殿里还是没有动静。

叶瑾低头吻了吻怀里沉睡的人儿,轻手轻脚地翻身坐起来。

这一次东征,对叶瑾来说收获最大的不是和沈焯终于做了了断,平了云国,扩大了疆域,而是得到了沈烟景。

那一日他攻破华都,沈烟景一身盛装带着一众公主府的奴仆站在门口等待。

沈烟景未出嫁时便是云国第一美人,后来温绪遇刺,追求者依旧趋之若鹜,公主府车水马龙,可以想见沈烟景的容色。

据说她幼时便机灵古怪,仗着长相甜美可人,自己指着比她大上几岁的温绪吵着要嫁给他,后来果然验证,温绪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

据说她十岁便已通读经典,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据说她十四岁不告而别离宫游学,云帝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才在遥远的边镇找到她。

据说云帝大怒,想要将她软禁起来,可等沈烟景回来,梨花带雨地在云帝面前哭了一哭,云帝便立刻消了气。

由此想见,沈烟景当是拥有摄人心魂的容貌神韵,也是奇女子。

可是面前这女人长成什么样子,有多有趣,叶瑾丝毫不感兴趣。

正要下令将一众人等关押起来,沈烟景突然开了口,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她说,想必这位便是雁国的皇帝了?

她说,本宫虽已是亡国公主,本没什么资格提出要求,可本宫要堂堂正正地进雁皇宫。

她说,若是陛下不能封本宫为贵妃,也要以贵妃仪仗接本宫进宫。

她说…

叶瑾没有让她把话继续说下去,漆黑如夜的眸子微微眯起,声音清冷没有感情,“朕何时说要你入宫了?”

沈烟景却笑了,绝色倾城的脸上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来,“本宫知道陛下必定会叫本宫入宫。”

“因为,”沈烟景将目光投向叶瑾的手腕,声音华丽婉转,语气平淡,“陛下需要本宫。”

笑话。

叶瑾不打算再理会她,抬手示意身边的人将她关押起来。

是就地处决还是押回长宁,他还没想好。

沈烟景也不慌张,抬手拨开搭在她肩上要将她带走的侍卫的手,一字一顿,却叫眼前面若冰霜的叶瑾脸色突变。

她说,“本宫能解是非蛊。”

第120章 长平宫起

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抬手触及冰凉的空气,秋景浓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从前也常有睁开眼睛那人已经去忙的时候,可那时候她总是不甚在意的,而此时却只觉得心里有些发空。

就像昨日只是做了一个梦,叶瑾还没有回来,也没有将沈烟景带回来。

唤来了青沙,秋景浓一边将自己长长的黑发梳理起来,一边随口问道,“陛下去上朝了?”

青沙小心翼翼地看了秋景浓一眼,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话。

秋景浓微微蹙起眉,语气里有些不耐,青沙本来是个快言快语的人,谁知道最近怎么了,总是吞吞吐吐的,“他去了哪儿?”

“陛下,陛下去了…水烟殿…”

宫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宫殿了?

秋景浓挑挑眉毛,还没说话,便从青沙的解释里得到了答案——“烟妃说不喜欢承庆殿的名字,昨日新改的。”

不喜欢…所以,就可以随随便便改掉?

所以叶瑾从她的榻上离开,便直接去了沈烟景那里吗?

直到这一刻秋景浓还是不能相信,叶瑾是真的要将沈烟景留在宫里。

水烟殿。

女子也才刚刚梳洗完毕,正对着镜子带耳坠,从铜镜里看到门口闪过的紫色身影,笑了一声转过头来。

“大雁不是尚黑么,怎么陛下一直紫色不离身?”

叶瑾不理会她,冷冷道,“你如何解蛊?”

那女子也不回答,接着刚才的话茬,仿佛是恍然大悟一般,眼角眉梢满满的地都是风情,“哦,陛下昨日直接去了皇后娘娘的宫里,是还没来得及换…”

叶瑾并不买账,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沈烟景。他隐隐地觉出秋景浓的异样和沈烟景的入宫有关,只想快些解了是非蛊,然后将这女人送出宫去。

沈烟景见他并不理会她,拖着长长的衣摆走过来,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陛下身上的是母蛊,娘娘身上的是子蛊,有两个方法,陛下自己选择。一个是两人短痛,一个是一人长痛,陛下选哪个?”

话毕,沈烟景便笑着将叶瑾望着,仿佛在心里有了答案。

“一人长痛,是她,还是朕?”

“是陛下。”沈烟景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神色,慢慢站起身朝叶瑾走过来,“陛下选哪个?”

“选长痛。”叶瑾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不能见她受一点苦,种蛊时,她为他已经受了太多苦…

“此法极其伤身,就算是陛下的身子骨,恐怕也是要形销骨立,褪下一层皮去,如此,陛下还是选此法?”沈烟景仔仔细细打量这个男人一番,想从他眉间找出一丝犹豫。

见叶瑾还是斩钉截铁地点头,沈烟景轻笑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原来陛下这样爱皇后娘娘。”

“她是朕的命。”叶瑾一字一顿地说道,漆黑的眸子里是危险的警告,“所以,你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

沈烟景仿佛没想到叶瑾会这样说,听他冷冰冰的警告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不过很快,沈烟景便回过神来,道,“既然如此,陛下从明日开始,便每日来水烟殿一趟吧。”

叶瑾闻言蹙起眉毛,从明日起…“要多久?”

沈烟景摇摇头,“视情况而定,也许一个月,也许半年。”

“你…”半年?她的意思是她还要在宫里待半年?这个女人真的不是想拖延时间,苟延残喘?

沈烟景撇撇嘴,“陛下自己要选长痛,现在却要怪烟景了?”

叶瑾也不和她纠缠,点点头,道,“那边明日开始。”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沈烟景还想说话,见叶瑾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终究没有出声,只是嗤笑了一声。

不近女色?

呵,她一样有办法叫他不得安宁。

叶瑾回到中宫的时候,被告知秋景浓正坐在锦鲤池边喂鱼,一路寻过去,只觉得斜倚在栏杆处的女子背影寂寥悲伤,心下不禁一痛。

秋景浓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放缓,以为是青流怕吵到她,若有所思地问道,“青流,你说,是不是从这里跳下去,便一了百了了?”

话说完自己先笑了,否定道,“看我胡说什么呢,锦鲤池这样浅…”

这一次,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被扯进了一个怀里,迎面是熟悉的檀香味,只是期间掺杂了些脂粉香气。

秋景浓打心底涌起一股子气来,抬手便要将他推开。

叶瑾也不管,一只手按住她要作乱的手臂,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便吻了下去。

这人,就不会说话的吗?!

秋景浓奋力挣扎无果,终于还是用力咬了在自己口中攻城略地的嘴唇。

叶瑾没有放开她,唇齿间很快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脸上忽然一片濡湿。

叶瑾缓缓抬起头来。

她哭了。

他竟然让她哭了…方才,她还有轻生的念头。

他叫她担心了…

叶瑾闭了闭眼睛,柔声道,“阿浓,你讨厌我?”

讨厌他?

是啊,她最讨厌的就是他了!

秋景浓别过头去,道,“你从水烟殿回来了?”

水烟殿,三个字咬得极重。

叶瑾在心中暗自懊悔,连忙解释道,“阿浓,我与她没什么,将她带回宫里,只是因为她能解是非蛊而已!”

是非蛊…

秋景浓转回头,仔仔细细地打量面前这个蹙着眉毛的男子,“她会解?”

“她曾到过南境,和一位师父学过。”

秋景浓有些疑惑,“可是书逝说此蛊无解…”

“那是因为,”叶瑾想起自己也曾问过沈烟景,他不是非她不可,去南境寻到教她解蛊术的人,一样可以解。

可这个蛇蝎美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是非蛊无解,是因为,教我本宫解蛊术的人,已经被本宫杀了。”

被她杀了…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啊…

秋景浓一阵静默,忽然将头埋在叶瑾的肩头,闷闷地说道,“我以为,你要纳她做妃子…”

闻言,那人蹙起眉头,抬手抚上她的后背,“阿浓,你可还记得在松陵我曾经说过的话?永远不要怀疑我…”

弱水三千,我想要的,也只有一个你而已…

秋景浓靠在叶瑾的肩头没有说话。

“陛下,何大人说,要同陛下商量些事情。”

冷不丁地,凌飒的声音传来,秋景浓抬起头,就看见那人不远不近地站在一边,垂首而立,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叶瑾“嗯”了一声,待凌飒转身离去,才扭过头,将秋景浓额前一缕碎发掖到耳后,耐心地说道,“我与何煦商量些事,你不要胡思乱想,乖乖待在中宫等我回来。”

秋景浓点点头,便放他离开了。

叶瑾和何煦商量的这件事,其实早在辅佐慕倾熙的时候便有了想法,只是后来云国事起,便耽搁了,如今云国已经平定,便又提上了日程。

“臣已经去亲自看过,地基已经打完,接下来便快了。”何煦递过一个卷轴,道。

叶瑾展开卷轴,上边是一副图纸。

“两个月?”

何煦点点头,“差不多,虽然不能入住,从外观来看,应当已经完成,剩下的事宜,无非也就是漆金之事。”

叶瑾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何煦的肩膀,道,“朕不在的日子,辛苦你了。”

“臣不敢,都是分内之事。”何煦施礼,停顿了片刻,道,“只是娘娘那边…”

“未建成之前,先不要透露风声给她,朕要给她一个惊喜。”

他没能给她一个天下最繁华的婚礼,也没能给第一个给她天下最美的烟花…他如今能做的,只希望她开心罢了。

“陛下可想好了名字?”

何煦从一开始就明白叶瑾的意图,这座皇宫有太多的人存在又消失,东宫,九华宫,每一个地方都能叫人触景生情,过去的记忆也许是欢心,也许是悲伤,可那些曾出现在这皇宫里的人全都不在了,如今想来,不过是徒增悲戚。

何况,他明白叶瑾心里永远有一个心结不能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