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并没有过多表情,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喝了口酒平静道:“我不会失望,自力更生是值得庆祝的好事,相信你爸爸也会为你骄傲。”

听到爸爸,梁暖眼中的星光黯淡下来,她抿着唇沉默以对。

“爸爸”这个字眼,是她和尹光年之间的禁区,而尹光年提起她爸爸时的坦然语气令她心里极不舒服。

“要是在以前,他才舍不得我出去抛头露面,恨不得我一辈子做米虫才好。”她颇为感慨,尝着黑啤滑过口腔的苦涩滋味,想起老爸在狱中对她的嘱咐,低着头自言自语:“不过如果这样能让他开心一点,那做就做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于明天那份不甚满意的工作,她像是到了此刻才真正下定了决心。

身边隐在黑暗中的男人是沉默的听众,过了好半天才听他回应,低沉的嗓音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如果回不到过去,就试着朝前看吧。”

“只要活着,总会找到路的。”这是他这个晚上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后唤醒十五悄然离开。

“路…”梁暖仰望繁星点点的夜空,露出孩子般茫然无措的神情:“路在哪里啊?”

作者有话要说:在关哥这种老年人眼里,年轻时的金城武真是盛世美颜啊啊啊啊

第31章

隔天一早五个人难得围成一桌吃早饭, 这所房子里除了徐威廉,其他人都有工作不得不早起, 本来每天必睡到日上三竿的徐威廉则是被十五从被子里拖出来的, 狗大爷才不管你是豪门少爷还是音乐才子,主人的命令大过天, 徐威廉的连连惨叫声伴着嚣张的犬吠,正式开启了全新的一天。

徐威廉见尹光年不但不训斥十五, 还赏了它一块香肠, 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 他敢怒不敢言,只好乖乖坐在餐桌边, 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神情幽怨地吃着早餐。

尹光年姿态优雅地切着盘子里的荷包蛋,轻抬了一下眼皮:“我们几个人吃完都要去工作,你呢?今天什么打算?”

徐威廉囫囵地吞下好几块培根, 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古怪地盯着他, 他怔了一下, 才明白尹光年问话的人是他。

尹光年现在可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他的问题不能不回答。

“啊…我…那个嘛…”大脑短路, 徐威廉磕磕巴巴地答话, 总不能坦白说自己打算趁所有人滚蛋以后再躺平补眠, 大少爷赶紧转移话题问梁暖:“暖暖你找到工作了?”

梁暖前一晚早就跟安娜对好了台词, 所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承认,神情间还颇为得意:“是啊,有家以前就认识的大牌工作室请我去做设计师助理, 算他们有眼光。”

“就是啊,哎对了,暖暖你大学学的就是设计吧?那这个工作不是很对口吗?好期待你的作品哦!”安娜与梁暖一唱一和,配合地□□无缝。

“等着吧,等姐姐红了,挖你去做当家模特。”梁暖嘴角含笑,看似神态飞扬,实则一直不敢去看尹光年,就怕自己万一露出马脚,被尹光年给发现破绽。

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尹光年无疑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那个人。

连最没用的草包小姐都有了工作,徐威廉这回有点孤立无援的感觉,本想缄默装死,无奈尹光年还惦记他,严肃的目光带着十足的压迫感:“想好了吗?”

徐威廉食不下咽,还没回话呢,大权大喇喇地替他把心里话给全倒出来了:“他能想什么啊,他就躺上床想,待会我们几个前脚走,他后脚又回去睡回笼觉,吃完睡,睡完吃,比那肥猪还能长瞟。”

“好你个孙大权,你早上没刷牙是吧?”徐威廉脱了拖鞋就想教训多嘴的大权,无奈尹光年一个眼风杀过来,他就偃旗息鼓了。

“我这里不收留动物。”尹光年面无表情,“威廉,你如果把自己当人,就出去找工作,我给你一星期时间。”

衣食父母发了话,徐威廉预感到自己的米虫生活岌岌可危,愁眉苦脸:“让我上班还不如让我去死,我那么自由不羁的灵魂,再说,也不是我不想上班,实在是我出去抛头露面的话,不利于别人的家庭稳定…”

大权忍着想呕吐的冲动,故作好奇地问:“你倒是给哥们说道说道,到底怎么个不利于别人家庭稳定了?”

徐威廉甩了甩那好几天没洗油亮油亮的长发:“还用说吗?本少爷这一出山,多少已婚妇女哭着喊着要跟男人闹离婚啊。”

“我说少爷,你下回卖弄风骚前能先把你的头发洗洗吗?没见你的头皮屑跟那雪花一样乱飞呢?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得天天吃你的头皮屑拌饭。 ”

大权一边嫌弃,一边夸张地撅着肥厚的嘴唇对着空气一顿猛吹,试图把那看不见的头皮屑全吹回老家,徐威廉哪受得了被人嫌弃,也幼稚病发作,撅起嘴来试图想把孙大权吹过来的“头皮屑”吹回去,餐桌上一时之间只听得到两人拼命吹气的声音。

梁暖本来抑郁的心情倒是被两个幼稚儿童给治愈了,浅笑着看他们耍宝,笑点低的安娜已经被逗得哈哈大笑。

“咳咳。”尹光年沉着脸重重地咳了两声,那两个幼稚儿童终于偃旗息鼓。

徐威廉本来还想再贫几句,扭头一看尹光年那山雨欲来的表情,打了个激灵:“哥,我错了,我马上洗头…”

一家之主尹光年显然动气,浓眉动了动,干脆放下了刀叉,吓得徐威廉摆手改口:“不是,不是,我马上工作…哎,要不,我去地铁卖唱怎么样?”

所谓的“语不惊人死不休”说的就是徐威廉这种没底线的人,大概是因为生来就是少爷命,所以哪怕现在自甘堕落到在红尘里打滚,他凡事也还是吊儿郎当的态度,什么不靠谱就做什么,因为心里有底气,知道自己有退路,只要不犯法,凡事都有他老爹兜着,谁让他那富豪老爸就他这么一个独苗。

放在以前,卖艺就跟乞讨没什么区别了,徐威廉却完全不当回事儿,其他人几个人也都顾不上吃饭了,就拿看怪物的眼光看着他。

徐威廉就享受这种被人围观的快感,越想越觉得这主意真不错,搞不好还会被群众发掘出他的才华一炮而红,忍不住嘚瑟起来:“我看中心广场地铁口那残疾小哥卖唱都戴上劳力士了,妈的,没爷爷帅,唱的也没爷爷好,凭什么他能戴劳力士楼妹子啊?爷不服!!爷爷要跟他打擂台!妹子应该是我的!掌声也应该是我的!”

“现在是早上7点29分。”徐威廉的豪言壮语被尹光年无情打断:“也就是说,已经过了做梦的时间。”

“噗…”餐桌上有人忍不住喷出了嘴里的牛奶,不用看也知道,是徐威廉的好兄弟孙大权。

尹光年优雅地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见徐威廉的眼神依旧呆滞,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瞥了眼自己手腕上代表着尊贵的梵克雅宝手表,问:“怎么?你觉得这也是你的?”

“没没没…”徐威廉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顶着苦瓜脸卖力讨好:“年哥,以后有福同享,有妞同上,我的妞就是你的,这总行了吧…”

“自己留着吧,我有洁癖。”

“哈哈哈哈哈。”餐桌上其他三个人已经笑得拿不动筷子,就连本来心事重重的梁暖也被这清晨的对话给逗得乐不可支,在阳光的沐浴下一展笑颜。

尹光年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扬,站起来准备去上班。

众人出门前,尹光年把车从车库开出来,大权因为顺路,最近都蹭尹光年的车,俨然成了他的小跟班。在门口见到梁暖和安娜,大权摇下车窗热情地招呼:“姑娘们,上车啊,哥哥们搭你们一程。 ”

他吆喝的时候车的主人尹光年并没有提出异议,车子在两个女孩身边稳稳停下,可见想绅士一把的不止大权一个。

无奈梁暖铁了心要与他撇清界限,掐了一把漾着笑脸差点脱口而出“好”的安娜,冰着脸甩下三个字“不顺路”,就扯着安娜上了另一条小道。

可怜了第一天穿高跟鞋出门的安娜,被梁暖拽的差点崴了脚。

作为菜鸟服务员的梁暖,本以为自己会有鸡飞狗跳的一天,无奈她有一个脱线的老板标哥,所以这一天也过得很是无厘头。

年届四十的标哥跟女友都是不婚主义者,两个胖子同居了十来年也没打算去领那张纸,自然也不想生孩子。一个教书画画开个咖啡馆专业吹牛皮,另一个则是十足工作狂,已经爬到了世界五百强中国区高层的位置,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标哥家里遵循的是女强男弱的格局。

上班第一天,标哥这个老板也没打算给这前任VIP顾客现任服务员的梁暖立什么规矩,晾着她,懒洋洋地在小黑板上写下“老板昨晚跪了一宿搓衣板,膝盖疼,今日暂停营业。”

标哥刚写完,抬头就见梁暖的目光正狐疑地往下飘,就气呼呼地敲了下她的脑袋:“看什么看,这你也信?”

“标哥,你今天真不营业?”梁暖十分不解,瞅一眼外面繁华的商业圈:“你这房租不便宜吧。”

“傻姑娘,知道饥饿营销不?那些年轻人习惯了天天来我这里自拍发朋友圈装个文艺小清新,你说她一天不装她心里得多难受?”标哥那张堆满肉的脸开始卖弄玄虚,“哥告诉你一个道理,人啊,骨子里都有种贱性,什么是贱性?那就是越容易得到的,越不晓得珍惜,就比如咱家的咖啡,哥今天就得让他们尝尝得不到的滋味。再说那些个小青年,放了个屁都要分享到朋友圈让大家闻闻余味,看着吧,你标哥明天就能火遍朋友圈,大家都得来围观我膝盖。”

梁暖耸耸肩一笑而过,她虽然初入社会,却不代表可以被标哥三言两语就唬弄住,她从小就跟着她爸出入社交场所,他爸的社交圈里,不少叔伯都有传奇的人生经历,一个个又都是语言大师,亦真亦假让她一个小孩子分不清,每回向她爸求证,他爸总说:“把它当成一个好听的故事听过就好,凡事都要抱着三分质疑的态度,也不需羡慕别人,我们暖暖也会有与众不同的人生。”

标哥那句“越容易得到就越不晓得珍惜”触动了梁暖心里的那个角落,她以为一辈子可以拥有挥霍的财富,转瞬就没有了,还好她那点石成金的老爸还在她身边,只是想想她爸也老了,她不能再厚着脸皮依靠他了,想到这里,梁暖打起精神,决定从今天开始做一个经济精神都独立的好女儿。

至于独立的第一步,就先从学煮咖啡开始好了。

整一天,伊莲咖啡馆大门紧闭,标哥耐心地教梁暖分辨咖啡豆的品种,不厌其烦地教她做咖啡,梁暖本来就聪慧,学起来很快,标哥很满意这个徒弟。

不出他所料,他门前那张纸条频频被女顾客拍下发上了朋友圈,周边写字楼的女白领们都约好了明天要组团来给标哥送消肿药。

中午时安娜跑过来和他们一起吃午饭,门一打开就对着大厨标哥哇哇大叫:“标标哥,不带这样的,我一走你就烧拿手意面了吼!还好我在对面大楼就闻到味了。”

安娜把咖啡馆当自己家,标哥也没把她当外人,上来就一个铁掌劈过来,声音也是中气十足:“吃吃吃,就吃的时候想起老子的好!本店招牌意面不招待没良心的叛徒。”

标哥还在气闷她跳槽去了对面,安娜也不是吃素的,露出伶牙俐齿的另一面:“你不给我吃,我就告诉楠楠姐你勾引了一大波女生来看你的下半身。”

楠楠姐就是标哥好了半辈子的女朋友。

梁暖捧腹大笑,给安娜竖起了大拇指,一边用暧昧的目光看着标哥的下面,一边对安娜说:“你别忘了跟她说,那一大波女生都喊着要来给标哥消肿。”

“我这就发微信。”安娜作势就掏手机。

手机下一秒就被标哥气急败坏地夺走了,可叹他在外自诩老淫棍,却败在两个外表清纯的女孩子手上,想想就郁闷至极。

谁叫他是个一见他家胖婆娘揪眉就腿软的妻管严。

女叛徒安娜自然留下来享用了这顿美味的午餐,标哥留法多年,厨艺精湛,因此才把老婆养的那么肥。这一餐少不了胖老板的絮絮叨叨,什么“你们现在的女孩子什么都敢说只知道欺负中年大叔”,什么“我们那个年代女孩跟白纸一样什么都不懂多美好啊”,两个女孩子嘻嘻呵呵不当回事,中年大叔只能落寞地翻翻白眼,把郁闷埋藏在食物中。

这一天对安娜也是值得开香槟庆祝的全新的一天,这一天她跟方文修医生说了十五句话,他还夸她今天很漂亮,鼓励她好好干,他迷人的笑容还有专注的眼神轻而易举地冲昏了安娜的头脑,因为爱的力量,那些繁琐的医学术语也不是那么难记了。

这一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方文修的女友也来了,这个神态高傲的女孩子一见新来的前台姑娘就是对面咖啡馆的女招待,当即脸就沉下来,扭头就进了方文修的办公室,因为她那不太善意的眼神,安娜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所以一午休就跑出来找梁暖。

“你紧张什么?你应该高兴才对啊傻姑娘!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你很危险,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很优秀你造吗?”

安娜苦着脸:“我听不懂。”

梁暖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敢听懂。”

安娜萎靡:“我只知道我的准老板娘是个醋坛子,虽然我是花痴方医生没错,可是我当然知道癞□□是不应该想着吃天鹅肉的道理啊,何苦为难我这个打工仔嘛。”

“你难道不知道你看着那个姓方的小白脸的时候,就是一脸‘我好馋好想吃你’的表情?”梁暖翻着白眼说实话。

“有…有吗?有那么明显吗?”安娜受了不小的惊吓,红着脸站起来去找镜子,匆忙中甚至撞歪了桌子。

她们的对话也不忌讳标哥在场,标哥见安娜鬼叫连连,到底还是心疼她,问梁暖:“她胆子那么小,你干嘛戳穿她,以后还让人家怎么好好暗恋?”

“我现在有点后悔让安娜去那里上班了。”梁暖的眼神显得有些忧郁,“暗恋是慢性癌症,迟早有一天会伤到她的。”

标哥乐呵呵的浑不在意:“年轻就该多去折腾,你替她怕什么?”

“人性本贪啊。”梁暖脱口而出她爸的口头禅,“就拿安娜来说,今天还只是想离他近点看看他就好,明天呢,忍不住对他嘘寒问暖,后天,开始想这个人这么好,为什么却不是我的?”

“完了完了。”梁暖扒着头发越想越悲观,“我已经能想象到她被嫉妒折磨成怨妇的样子了,那…太不美了啊。”

她神经质地抓住标哥的手,面带殷切:“标标哥,你给安娜加工资,让她回来干吧!回头是岸啊!我们不能见死不救的啊!”

“不要乱吃人家豆腐好伐。”标哥夸张地抽回了自己肥嘟嘟的手,嫌弃地搓了搓,尔后露出了只有资本家才拥有的狡诈笑容,“我不,我等着她成了可怜的怨妇,降薪求我收留的那一天。”

梁暖嘴角抽了抽,算是深切体会到,天下资本家都是一般黑。

下午下班两个人为了庆祝入职第一天,跑去超市买了一堆好吃的回去,到家的时候跟下车的尹光年撞上,三个人前后脚进屋。

梁暖下了班就换回了出门时的OL套装,看上去漂亮精练,谁都不会相信她其实只是个咖啡馆女招待,她也自信能骗过所有人。

进屋脱了高跟鞋弯腰换好了拖鞋,她一直起身就见身旁的尹光年面带迟疑地望着她,她的大脑警铃大作,心里反复想着是不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被他发觉了。

“今天工作顺利吗?”他温声问。

“让你失望了,顺利的不得了。”

听出她刻意的挑衅,尹光年不再多问,随后拎过她们的购物袋,就迈步进了客厅。

第32章

这一顿晚餐十分尽兴, 大权前段时间任劳任怨加班,领导善心大发让他进了一个前景很不错的项目。无业游民徐威廉没去地铁卖唱, 转道去了音乐公司找他们晦气, 谁知道巧遇了其他两个也来找音乐公司晦气的摇滚青年,三个无业游民蹲在大街边上喝酒吃串, 喝高了决定组成一个乐队,名字就应景的取名为“烤串乐队”。

组乐队总比在家无事可干强一些, 所以餐桌上的几个人一起喝酒碰杯庆祝烤串乐队的诞生, 徐威廉对于大家要求他改名的建议无动于衷, 喷着唾沫表示他们这些人不懂音乐圈,摇滚就是不走寻常路, 名字越俗越土越容易爆红,对,大少爷要的不是红, 是爆红。

除了兴致极高的徐威廉, 安娜心情也不错, 她喝了点小酒, 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的诊所前台小妹的角色, 三句话不离她“方医生”, 梁暖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大权问她时, 她只回了个“打杂呗”,寥寥三个字还有她那张晚-娘脸直接堵住了大权那张聒噪八卦的嘴,所有人心知肚明大小姐今天受了气, 还是识相点不要踢到铁板比较好。

暂时堵住了同居人的好奇心,却也没让梁暖感觉轻松,她只答应帮标哥做一个礼拜,最重要的事还是要快点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

一个晚上又在海投简历中度过,深夜时分,她又在期望和失望的交织中陷入睡眠。

就这样过了一星期,安娜勤奋上进,每晚背资料到12点,她的前台工作已经渐入佳境,与她交接的前台妹子在一番考核后,放心坐月子去了。

安娜因此正式成为“方博士牙科诊所”前台小姐。

安娜神清气爽,每日忙得充实,渐渐散发出这个年龄女孩该有的自信的美。对面楼的梁暖却是冰火两重天,工作毫无进展,投的简历石沉大海,每天还要忙于在客人中周旋,偶尔还要碰上一些难缠的顾客,一闲下来她就唉声叹气,哀叹自己这富家千金从天上跌入泥泞里,奋力爬却爬不起来,过去的生活更是如同在天梯之上,她想回去,却找不到路。

每天下班换衣服是她觉得最为讽刺的一刻,她愤怒厌倦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克制忍耐。

在家里话也是越来越少。

别人都在自己的轨道里稳步向前,只有她依旧在迷雾中摸索,生活几乎算得上是徘徊不前。

心里抑郁,她整整一星期都没有和尹光年讲话,两个人就算在房子里打照面,她也当他是空气,整个人冷的像一块冰。

好在尹光年也并没有不识趣地凑上来问,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做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这天是周六,本来答应要过来上班的一个年轻人突然变卦放了标哥鸽子,标哥头疼,只好请梁暖再干一周,梁暖答应。

标哥晚上请了美术学院的同事来咖啡馆小聚,七八个教授学者一打开话匣子就合不上了,外面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暴雨,不断有路人进来躲雨,打算喝杯咖啡等雨停了再走,梁暖早上出门没带伞,也不太想回家,索性留下来加班。

到了九点,大雨变成了中雨,依旧没完没了地下着,标哥送老教授回家,拜托梁暖看会儿店,店里最后一个客人也付钱走了,她打算清理下咖啡台。

夜渐深,她想起了她年迈的父亲,想到除了他,这个城市没有会等她回家的人,鼻子不禁有些酸。

背后的门吱嘎一声响了起来,有客人进来了,她收拾情绪边开口招呼“欢迎光临”边微笑转过身,下一秒,在见到来人时笑脸僵住。

尹光年无视她呆若木鸡的样子,把湿答答还在滴水的长柄雨伞放在门口,然后坐到了离她最近的位子上,用她听得见的音量说:“一杯Espresso。”

他吩咐完,就如一个寻常顾客一般安静等待,偶尔会扭头欣赏窗外的雨幕还有仓促归家的行人,看的出来,他不急着回家。

梁暖盯了他背影许久,心中纷乱如麻,事已至此,她一心想要维持的体面已经一丝不剩,他是她的厄运,她早就应该明白的。

咖啡机又开始运作,空气中有浓郁的咖啡香飘散开来,尹光年扭头看她还算娴熟的动作,知道这一星期的工作她还是有所收获的。

她又一次让他刮目相看。

冷清的咖啡馆里,尴尬像毒-药一般,仍旧在空气中驱之不散。

梁暖将热腾腾的Espresso放到了尹光年面前,这一刻,除却他们之间的种种关系,他们之间似乎又多了一种可笑的关系:顾客和服务员。

尹光年端起咖啡尝了一口,扬了扬眉毛流露出少许赞许,但可惜在梁暖心里,她最不需要认可的恰恰就是尹光年这个人,她可以卑微地为陌生人服务,却无法低声下气地对着他说“先生请慢用”。

这一刻标哥叮嘱她的职业操守她都抛弃在脑后了,她做不到。

什么顾客是上帝,见鬼去吧。

“我们打烊了,这杯算请你的,喝完赶紧走吧。”她冷脸下了逐客令。

“不急,我等你下班。”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克制,甚至还有一些温情。

梁暖心里明白,他应该是专门出来接她的,因为门口他放了两把伞,她突然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巨大的无力感,那种无论如何努力都躲不过的宿命让她自暴自弃。

她的挫败感,大多数都来自于他。

她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那一桌,脸却抗拒一般地扭头望向窗外,声音冷极了,问出了盘旋心中许久的疑问:“你怎么发现的?”

尹光年又抿了一口咖啡,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开腔,却是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小时候跟我妈妈捡过一年垃圾。”

见梁暖惊愕地瞪着他,他安之若素,仿佛并不因为有过这样不堪的经历而内心羞耻:“说来也奇怪,那些成年散发臭味的垃圾没有毁掉我的嗅觉,反而锻炼了我。”

梁暖低着头逃避他磊落的目光,语气讷讷的:“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尹光年坦荡地笑了:“我的嗅觉很灵敏,这星期总闻到你身上有咖啡味。”

“我换了衣服的!”梁暖红着脸反驳。

“头发上也有。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之一。其实也不难推敲,安娜突然换了工作,咖啡店老板一时不会马上找到接手的人,再加上你身上的咖啡味,所以我就来这里碰碰运气了。”

梁暖气结:“你就这么笃定我找不到工作?”

那种从头到尾被他看扁的挫败感令她恼怒不已,脸几乎是涨红了。

尹光年把她的愤怒看在眼里,试着解释:“不是看轻你,只是找到一份称心的工作就跟恋爱一样,不是说有就有的,需要耐心和机缘。所以我不太信你上午打算找工作,下午就能找到的说法。”

“所以你就坐等着看我笑话了?”梁暖开始钻起牛角尖。

“我为什么要笑你?”尹光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会因为我当年捡过垃圾而笑我吗?”

梁暖楞了一下,她想象着一对生活坎坷瘦骨嶙峋的母子徘徊在垃圾堆边,活得像乞丐,却没有伸手向人乞讨,她不敢相信那就是尹光年的童年。

但凡任何心存善意的人都不会嘲笑这样一对不被命运眷顾的母子,她想到,当她住在大房子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却衣衫褴褛地跟在母亲后面,时刻担心明天会不会饿肚子。

心有点酸,她很诚实地摇摇头。

“我要谢谢你,不会因此看轻我。”尹光年语气真挚,“同样的,我也不会是那些想要嘲笑你的人之一,于我而言,不论工作好坏,能劳动自食其力是好事,值得被人敬重,这一点是我母亲教我的,今天我也把这句话讲给你听。”

“工作是人活着的意义之一,哪怕是一份不称心的工作,它也是有价值的,至少能让我们成为一个独立不依附他人的人。”他顿了一下,“就算今后有人笑你,也请你记住我今天的这番话。”

梁暖垂下眼眸,静默半晌:“我爸爸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当时我没有听进去。”

“当你生来就拥有一切,你不会明白工作的意义。”

“你又开始说教了尹光年,我讨厌你这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这也没办法,我确实比你多吃了几年饭,而且你知道,男性的逻辑推理能力一般来说是强于女性的…”

“我不知道!”

“恭喜你,你现在知道了。”

“你…”

两人这边斗嘴,那边门口也有了动静,标哥猫着腰走了进来,外面风大雨大,他衣服都被打湿了。

他还未看清室内的动静就喊:“暖暖,收拾收拾,我送你回去,这雨没完没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