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我这个做爸爸的给孩子心上留了一道伤口,往后,那道伤口,就拜托你帮着愈合了。”精神病痛的双重打击之下,处于生命终点的梁起风虚弱到不堪一击,甚至要喘一喘才能有力气继续说下去,“往后…她要是任性了,也请你多担待些…”

尹光年立刻应下来:“您放心,我会照顾暖暖一辈子,让她可以一直任性下去。”

“好。”梁起风那双散发着死气的眼里闪着泪光,他的嘴巴微微动了动,似乎在犹豫什么:“光年,你…能不能叫我声爸爸?”

尹光年几乎没有迟疑,恭敬地喊了一声“爸爸”。

看得出梁起风很高兴,因为情绪过于波动,剧烈地咳出来,整张脸因为疼痛扭曲起来,尹光年慌忙之下想按铃传唤护士,却被他制止了。

梁起风对于病痛已经习以为常,他用纸巾不当回事地擦了擦咳出的血,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像老旧的风扇呼呼带喘,透着深重的疲惫和无力:“有些事情我还要交代,我给暖暖留了一笔钱,不多,将来…她如果想创业,可以动用这笔钱,你帮着把把关。至于你,我给你的,只有几句话,是我干了一辈子投机悟出来的心得,希望将来对你有用。”

准岳父大人用血总结出的教训,尹光年哪敢不听,做洗耳恭听状:“您说,我一定牢记在心。”

“你是我欣赏的年轻人,聪明,有头脑,也懂得市场的游戏规则,世界瞬息万变,这个市场总归是属于年轻人的,但是光年,你要知道,年轻最大的弊端往往是锋芒太露,后果就是死得太快。你记住,第一是个很危险的信号,如果说市场是个狩猎场,那么第一名绝对是被围剿的那个,所以光年,中庸无错,只有中庸,才能保你在这个市场一直活下去。”

“第二,我希望你不要做市场里的独行侠。这一行需要朋友,有朋友就有信息,就不会吃信息不对称的苦头,和君子相交,不得罪小人,这些道理你都懂,但实际交友,还是需要你的个人智慧,对于这点,我对你是放心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光年,你一定要记住,对于男人,事业和家庭比起来,家庭才是最一位的,没有家庭幸福,事业做得再大再出色也是失败,家庭是你人生的避风港,切记要用心维护。”

“我都记住了,爸爸。”尹光年臣服于老人的智慧,郑重承诺。

这一声“爸爸”令梁起风倍感欣慰,身上千斤的重压仿佛就在这一声“爸爸”里消失地无影无终,他终于可以带着一身轻松的心情上路。

“去吧,陪陪暖暖,我先睡会。”他闭上了眼睛,如果不是呼吸机还在运作,那张死气沉沉满是衰败的脸真的会让人误以为他已经没有生命气息。

梁暖执意留了下来。虽然请了专业陪护,但许多事情她还是亲力亲为,她在医院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她爸两天一夜,隔天傍晚,被她爸强行赶回了家。

安娜和徐威廉他们听说消息,都提前从家里赶了回来。梁暖强颜欢笑地和朋友们打了个招呼,和安娜交换了一个暖心的拥抱,便借口洗澡躲进了房间,一个晚上没出来,大家心里着急,却都不敢去打搅她。

两天一夜,梁暖其实只睡了三个小时,她已经感觉不到累和困,闷在房间也没有躺下补眠,而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好几个小时。

脑子很亢奋,一个念头已经在她脑子里盘旋了许久,听起来有点疯狂,可是她应该义无反顾地去做。

有人开门进来,穿过黑夜将她轻轻搂在身后,轻柔地问:“在想什么?说出来,看看我们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意识被这个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梁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艰涩地开口:“尹光年,你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好,你问。”

“你心里,还有黄伊蓝的位置吗?你…还爱她吗?”

“有,她是我的过去,每年到了下雪天,我还是会在心里祝福她在另一个世界能过得幸福。年轻时我并不懂爱,在我还来不及确定是否爱她的时候,我们就阴阳两隔了。所以你问我爱她吗?应该爱过吧。但是暖暖,我希望你明白,伊蓝是我生命里的过客,而你,才是那个要跟我携手一生的人,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拥有我的全部,包括我的爱。”

他平静却饱含真挚的回答无疑打动了梁暖,她点头:“第二个问题,尹光年,我一无所有,什么都不能给你,你在乎吗?”

“不,你完全错了。暖暖,你已经给了我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你给了我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现在,我求你给我一个家,我们的家。”

梁暖沉默片刻,只是应了一声“好”。

“我能感觉得到,我们在想同一件事。”尹光年将她的身体扳过来,目光炙热:“现在,换我来问你。”

梁暖正视他:“你问吧。”

“所有的一切,包括我对你的隐瞒,你能原谅我吗?余生的某一天,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后悔跟我在一起?”

梁暖低头半晌,选择诚实面对自己的心:“不,我还没有完全原谅你。但我知道不能怪你,那是爸爸的选择,不是你的。我想,我最不能原谅的还是我自己。”

她明亮清澈的眼睛凝望他:“尹光年,我爱你,但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从没有为爸爸做过任何一件事,现在,我想为他做一件事。我们结婚吧,穿着婚纱,让爸爸挽着我的手送我出嫁,这是爸爸的心愿,同样也是我的。”

“结婚…”尹光年细细咀嚼这个字眼:“所以…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嗯,一辈子。”梁暖红着脸答应,凑上去啄了他一口:“和我们的孩子。”

尹光年微笑凝望怀里的女孩,仿佛有一万年之久,在她屏息等待中,他变戏法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取出里面的钻石戒指套在她手上:“那尹太太,我们结婚吧。”

半个月后,阳光普照的下午,被鲜花妆点得格外高雅的酒店花园草坪上,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被一场低调却温馨的婚礼所吸引。穿着洁白婚纱美丽出尘的新娘子手捧着鲜花,她身边有一辆轮椅,身体极度衰弱却凭着意志力强撑精神的梁起风穿着正式地坐在上面,脸上带着老父亲欣慰满足的笑意,他身后,西装革履的大权小心缓慢地推着轮椅,他们的不远处,两个医生护士随时待命。

如果不是老人鼻子间插着的氧气,旁人会以为这是个再完美不过的婚礼。可清楚内情的宾客都知道,这场筹办得有些的婚礼,都是为了这个老人。除了遗憾,他们心里也在默默祈祷,希望上天能给这一家一些团圆的时间。

梁暖含笑的目光扫过全场,安娜这个伴娘和张昀山这个伴郎在眉来眼去,尹光年舅妈一大家子全来了,舅妈笑着擦泪,标哥和南南姐双双来了,钱卓青一家坐在席间,徐威廉剪短了头发,今天难得也穿了西装的他恢复了往日富贵公子哥的气质,跟果果站在一起,俨然一对璧人。烤串乐队来齐了,尹光年公司的员工也到齐给老板捧场,她现在的同事也来了好几个,白婉临盆在即,发来了视频,并没有出席。场上还有几张陌生面孔,尹光年终于放下多年心结,亲自邀请他的父亲一家出席婚礼,据说老人家高兴到整晚不曾合眼。

她的视线最后定格在几米外泛着温柔笑意的男人身上,今天的他英俊逼人,只是一贯沉稳冷静的男人,今天这个大日子竟然很紧张,两人目光交缠在一起,笑得都有点傻。

他们是彼此生命里的一道暖光,不期然地出现,从此照亮了各自孤寂黑暗的人生。

梁起风牵起女儿的手:“新郎在等你了,女儿,准备好了吗?”

梁暖笑容甜甜,幸福地看看她爸,再看着前方她命定的爱人,说:“准备好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