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总有一双冰凉的手,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是在这种抵死缠绵的夜里。

就像他竟然能驯服冷血动物一样,华绍亭永远只能是他自己,他从不为了任何人而改变。

可她知道他爱她,如饮铅石。

他的手在她身体上像某种仪式,让裴欢奇异地放松下来,渐渐放开自己,不再那么受不了。她头发散了一枕,伸着手去抓他,像溺水的鱼,断断续续地说:“解开我的手…你…放开。”

他的手指尖冰凉凉的顺着她光裸的肩骨一路向上,最终把那件绑着她的衣服甩开。裴欢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上下不得出口,手指摩挲着他的脸,他受了伤的眼睛,最后握紧华绍亭的手腕。

她知道他在生气,因而折腾她的动作非常野,于是她抓着他的手不放,放到嘴边狠狠地咬,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恨不得真能这么一块一块地咬死他才好。

华绍亭问她:“现在记不记得,你是谁的人?”

她扭过脸想逃开他的手掌心,他掰过她的脸,“嗯?”

裴欢看着他,一阵一阵地痉挛,然后咬着牙说:“我嫁给别人了,还需要我…再…再提醒你一次么?”

华绍亭定定地看着她,简直就想把她这么掐死。

他白日里是那么不动声色的男人,偏偏现在她说一句话就能让他发疯。他果真被她激怒,让她尖叫。

这样阴暗而没有灯的夜,一屋子发疯的影子。

华绍亭慢慢地笑了,轻吻在她耳后,那声音像是她夜夜梦见的那样,永远逃不开。他说:“六年了,我用六年的时间想通了一件事…将来我死那天,一定先杀了你。”

房间里的动静持续到后半夜。

顾琳已经冻得浑身僵硬,终于肯往回走。

在她还没有来到这里的时候,海棠阁究竟发生过什么?一整条街连贯而出的庭院,黑暗中无数双眼睛,却没有一个人提起过那些夜晚。

顾琳踉跄着穿过风口,捂着肩膀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起来,她牙齿打颤,冲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瘫坐在地上。

脑子里都是那些禁忌而隐秘地哭声。

华先生…她一心一意陪伴了六年的男人,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第二天,海棠阁外一如既往,仿佛昨夜什么事都没有。

裴欢不告而别。天还没亮,她就自己从后门出去了。华先生承认了她还是三小姐,自然没人敢拦她。

华绍亭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昨夜一直睡得非常沉,很多年都没有这么安稳过。天快亮的时候,华绍亭渐渐觉得怀里的人起来了,他意识已经清醒,却故意没睁开眼睛。

他听着裴欢的动作,甚至知道她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自己。

最终,她还是走了。

隋远推门进来,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拦着她?”

华绍亭坐着看下人打扫昨夜碰翻的香灰,他一点都不生气,慢悠悠地说:“我自己的丫头,她喜欢闹,我就让。”

隋远懒得搭理他,仔仔细细过来看他气色,放下心说:“你也想想其他人吧,大堂主昨天没等到你的话,在冷风里站着,我经过的时候才让她回去。”隋远一边说一边想起什么,把手里的茶杯扔回桌上,坐到一边去了。

华绍亭抬眼,他盯着隋远看了一会儿,慢慢笑了:“昨晚让裴裴气得头疼,忘了她了。”

隋远有点尴尬,低头擦自己的眼镜。他其实并不近视,但总喜欢带眼镜。

华绍亭悠然自得去泡茶喝,隋远心里有话,偏不说。他在屋里溜达了一圈,没什么新鲜东西可摆弄了,开始去池子旁边琢磨那条蛇。

华先生这人有个不好的毛病,就是护短。

眼看隋远又要取黑子的毒液,华绍亭心疼得不得了,终于耐不住走出来。他把黑子抢过去,绕在手腕上,看向隋远说:“你有话就问,别拿黑子做实验。”

隋远一点没客气,“你到底当顾琳是什么?”

华绍亭笑了,他喜欢穿白色的旧式上衣,眼下绕着条巨毒的黑曼巴,站在那里活像只白毛狐狸。他避开光,微微眯眼说:“顾琳年纪不大,但是脾气硬。我就喜欢硬气的孩子,将来兰坊交给她也不错。”

“别跟我玩这套。”隋远压低声音问他,“裴欢回来了…你拿顾琳找安慰的日子也到头了,她忠心耿耿,何况…她对你那点心思谁都看得出来。如果她将来犯傻,你给她留条活路。”

隋远这话说得快而急,华绍亭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没拿顾琳当替身,她比裴裴懂事多了。”

说着,华绍亭伸手按住隋远的胳膊,黑子懒洋洋地顺着他的手爬过去,渐渐爬到隋远身上。

隋远竟然觉得背上一阵凉。

他看向华绍亭,急急地想要说什么,可是那男人似乎并不想听。华绍亭的声音中气不足,淡淡地说:“我和顾琳没有什么,从来没有。”

隋远长出了一口气。

华绍亭看着黑子一点一点爬回浅池,有点感慨,“你来替顾琳要一个人情…我答应。谁没有喜欢的人呢,将来无论顾琳犯了什么错,我都原谅她一次。”

隋远站在那里有点尴尬,他憋了好几天的话就这么被华绍亭一点不漏地说出来,他反而不知道还能接什么。

华绍亭回身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补充:“别高兴太早,我也有条件。西苑里的一切,不能告诉裴裴。”

隋远有些惊讶,但很快点头,“听你的。反正你想什么别人也猜不透,我就当不知道。”

华绍亭的眼睛受伤了,见光时间一长就不舒服。他用手遮了遮,加重语气说:“除非我哪次发病死了,你就可以直接告诉裴裴,当做…我给她的遗产。”

隋远沉默,别人都说他是怪人,他什么都研究,可还是研究不透这只老狐狸的心思。

华绍亭晒了一会儿太阳,心满意足,脸色好了一点,他往屋里走,边走边说:“我每天都有可能醒不过来,我需要她恨我。”

这样哪天他真的走了,她也不用受太多苦。

恨一个人,总比爱一个人容易些。

城市的另一端。

裴欢一个人跑去买了新的衣服和外套,又一个人去酒店开了房间。

她从兰坊离开得非常急,浑身乱七八糟,被迫泡在浴缸里坐了大半天。最终点了酒,在房间里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

昨夜一场疯。

裴欢只是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下,却还是喝多了,等到她勉强下楼离开的时候,脚步虚浮,踉跄着连大衣扣子都系不上。

酒店门童看出她的醉意,伸出手要扶她,“小姐?”

裴欢心里堵着一股气,她推开门童自己往大门外跑,几层台阶,她眼前却天旋地转,威士忌的后劲全都往上涌,整个人直直地就往下倒。

她没摔在地上,有人架住了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拖起来。

裴欢眼前一阵黑,胃里开始不舒服,捂着嘴抬头看,迷迷糊糊看了很久才看清来的是谁,可惜她来不及说话,退后两三步就开始吐。

那人天生桃花眼,怎么看都是一张标准纨绔子弟的脸,今天他身上穿着深灰正装,出来得很匆忙。他一直站在裴欢身后,看她蹲在大街上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