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病忽好忽坏,是宿疾,按常理都靠西医手术治疗,但华先生小时候条件不允许,一拖拖到成年。成年后,种种原因逼得他不肯进行手术,最后认识了隋远,渐渐开始尝试中西医结合的方子。这种病不手术就不会好,中药只能控制不能根治,因此华绍亭从生下来就时时刻刻受病情威胁,不断被各种医生断言活不过二十五岁,但隋远真的是个奇才,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为虎作伥,他没办法治好华绍亭,却也让他还能继续荼毒世人。

顾琳站了一会儿,看见远处长廊下有人。她借故说回去拿东西,从一侧的小路走了。

她和陈峰由两个方向分别绕路,最后在拐角的亭子里说话。陈峰笑得很有深意,开门见山地说:“大堂主,我有个消息,估计你感兴趣。”

“快说。”

“华先生让我们注意蒋家。你也知道,本身蒋家做时装,和我们冲突不大,这么多年放着他们,闹僵了谁都不好看。可看样子,华先生最近成心要拿他们开刀,而且还要慢慢来,这…多耽误大家正经生意。”

顾琳对这个不感兴趣,“这我也知道,你去照做就是了。”

“哎哟我的姑奶奶,这么多年他和蒋家相安无事你知道是为了谁吗?最近又非要拿蒋维成开刀,这里边的事多了!”

顾琳突然抬头盯着他,“你是说和那个女人有关?我查过,有人猜测她嫁了蒋维成,但没有人公开承认。”

“这还用公开吗?你看看里边那位的态度…还不懂么,这么多年他让着蒋家是因为裴欢,如今开始报复,还是因为裴欢!”陈峰说得故弄玄虚,突然笑了,他上下看看顾琳,然后小声说:“总而言之,如果兰坊真让那个女人拖垮了…大堂主你这么多年辛苦,可就全都白费了。”

顾琳看着他,突然冷下脸。

陈峰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想再说,顾琳却突然拿出枪。陈峰急了,往后退了两步示意她别乱来,“你什么意思!你入会晚,我好心好意怕你吃亏…老狐狸没把裴欢接回来,大家都看出他气不顺!家宴上闹了那么大一出,如今兰坊人人心里有数,裴欢当年就差点让他…”

陈峰知道自己说多了,突然闭嘴。

顾琳对准他,“再让我听见一次,我先废了你!省得你惹他生气。”

陈峰肺都气炸了,他示意算了,低头骂骂咧咧地往远处走,边走边压低声音回身警告顾琳:“死丫头!你真他妈被他养成狗了!你信不信…早晚你吃了亏还得来找我!”

海棠阁外有动静,隋远出来了。顾琳迅速收拾好情绪,转身走得干净利落,她过去正好和隋远打了个照面,难得笑了笑。

隋远手里一抖,小声问:“你…你要干嘛?”

“我就这么吓人?”顾琳干脆不和他废话,不识逗就算了。

她和平常一样板着脸瞪他,转身就进去找华先生安排早饭了,留下隋远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发呆。

他手里原本在写病例,写着写着忘了自己要写什么,只想着顾琳刚才那个笑。

其实她多笑笑挺好的。

华先生的房间里开着视频会议,对方正在和他纠结越南那批货3个点的利润,显然这次的生意僵持了一段时间,到今天对方说得很大声,他却在别处翻书看。

不管他在干什么,有他在的地方永远比别处安静。

顾琳守着他喝完药,东西都收拾好,她去拿香给他点上。华绍亭看了一眼顾琳的背影,忽然问:“怎么了,一早上心不在焉的。”

她手里停了,恭恭敬敬地说:“昨晚没睡好,雨声大。”

华绍亭把屏幕关了,正靠在椅子上玩两颗莺歌绿,听她这么说,嗯了一声,“雷声也大…跟了我这么久,我都没问过,你怕打雷吗?”

顾琳摇头:“我八岁被拐到黑市就见过死人。怕打雷?我哪还能活到今天陪着先生。”

“那你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每个人都有的。”华绍亭今天似乎很有闲心和她聊天,他摩挲着那两颗奇楠,一边玩一边挡着受过伤的左眼问她,“比如有人怕蛇,有人怕蜈蚣,你呢,你怕什么?”

顾琳铲着香灰,苦苦思索,过了好一会儿,手里的炭都埋好了,她才低声回答:“我怕被丢下,像…扔掉一件东西那样。他们当年被高利贷追债,就是这样把我扔掉的。”

她说得很简单,不想再解释了。

华绍亭在她身后笑了,但他只是在笑这件事,没有任何悲悯。

顾琳心里开始紧张,陪着华绍亭说话,每句话都必须是真话。

他说:“我不会随便扔东西,但前提是,这东西知道主人是谁。”

顾琳脸上声色不动,可是手里纯金的香拓压却一下歪了,她最后用香粉印出来的莲花纹样就因此倒掉半边。

她开始收拾残局,知道华先生一定听到什么风声了,她必须说点什么遮过去,于是大着胆子接话:“今天先生是来教训我的。”

华绍亭的表情缓和了,他对着光比对那两颗绿棋,一边看一边和她玩笑,“我哪有那个本事教训你啊,明明是你有心事。你看到裴裴回来,心里不痛快。”他左边的眼睛似乎越来越怕光,整个人起来往旁边挪了挪,然后接着说:“你还年轻…有些事只是一时冲动,一个人想要并不等于他能要,有时候必须付出代价才能分清。”

顾琳安静地重新打篆燃香,完成之后才回身说:“华先生,你也说了我还年轻…你说过我像她十八岁的样子。”

华绍亭的手突然停了,他微微低头挡住眼睛,手里的珠子掉了一颗,砸在地上滚开很远。

顾琳过去扶他,他摇头说没事,让她去把珠子捡回来。他似乎觉得顾琳那句话很有意思,想了想问:“是不是他们都说我只喜欢小女孩?谁说的,隋远?这话听着就像他的风格…哦,要不就是陈峰那两兄弟?他们才是陈家人,兰坊本来是他们的。”

顾琳听他无缘无故提起陈峰和继承兰坊的事,心里一惊,脸上硬是装得不感兴趣,“我说错话了,先生罚我吧。”

华绍亭完全没怪她,边笑边摇头,“我比她大那么多,本来就是人人都误会的事。”

他这么久终于抬头扫了一眼顾琳,那目光让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硬是去倒茶给自己解围。

华绍亭披了件黑色的外衣,一直懒洋洋地坐着。

他眼里并没有她,自顾自地说:“顾琳,听话的孩子谁都喜欢。我不会随便处置自己的东西,但是…你要记住,兰坊的主人是谁,你们的主人,都是谁。”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字压过来。

顾琳整个人都软了,茶水倒出杯子烫到手,她终于停下,颤抖着半跪在他椅子旁边,“华先生,我…我只是想知道…”

华绍亭身体微微前倾,他唇色重,逆着光伸出手抚在顾琳脸上,那冰凉凉的手指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怔怔地看着他,华绍亭甚至还没说话,她却已经瘫在他的手心里。

他温柔到让她害怕,终于开口:“我能告诉你的,绝对不会瞒着你,我不想说的,不要问。”顾琳低着头不敢看他,他仍旧抚着她的脸,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还有,别再私下去找陈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