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她的坚持,放弃的人才是弱者,兰坊里什么人都有,唯独没有弱者。

一个星期之后,裴欢带笙笙出院。孩子的病基本检查清楚,保守治疗的意义不大,尽量维持让她不要再发病,其余的事就是准备之后要进行手术了。

裴欢以前没考虑过钱的事,到了叶城,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终究明白什么事都要用钱。尤其做手术除了她们的意愿之外,还有手术费的问题。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为了五万块钱发愁,但这确实是事实,人的起起落落没法预料。

沈铭看她着急,只好先劝:“先在叶城安顿下来再说,总会有办法。”

她也只能这样了,裴欢给笙笙穿好外衣带她走,街道上人来人往喜气洋洋,商场里都放着拜年的音乐,马上就要除夕,起码先过了这个春节再说。

裴欢在笙笙出院前就考虑过好几天,但形势逼人,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最后还是决定接受沈铭的帮助,暂时先住到他家,毕竟他家离医院近,什么都方便。裴欢和他约定好:“我白天可以帮你看店,当做是房租。”

沈铭很高兴,他回去收拾了一下,他和妈妈的房间原本在二层,他就把三层的房间打扫出来给裴欢和笙笙住。

裴欢抱着笙笙跟他一路走过去,果然十分钟的路程就到了,临街的一栋老式小阁楼,虽然很旧,空间也小,但很有生活气息。

一层是个小书店,顺着木头楼梯向上走就是住的地方,家里人的东西满满放着,一看就是普通人家,格外温馨。

她心里莫名暖暖的,看了看房间和沈铭说:“真羡慕你。”

他还在不好意思,顺手收拾东西说:“房子太旧了,有什么羡慕的…你就别笑我啦,你是见过豪宅的人,暂时艰难而已。”

裴欢被他逗笑了,想想过去,兰坊有太多历史,所有的一切都被时光磨出厚重感,虽然那是她长大的地方,但回忆里那条街总是幽幽暗暗。然后就是南楼,蒋家名门望族,闹市之中藏着深宅大院。那六年里,她在南楼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女主人,只有她自己明白,冷暖自知。

那些华丽的水晶灯,到了夜里还是一样毫无用处。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沈铭这么普通的人家,简单自由的生活环境,她无来由一阵艳羡。

裴欢把笙笙安顿好,推开窗户向楼下看,叶城的街道上人也很多,尤其要过年了,入眼都是灯笼福字。她心情不错,刚好沈铭说他妈妈很讲究习俗,要去买春联和剪纸。

“我和你去吧,远吗?”

“就在后边,有个市场卖这些的,不远。”

裴欢怕人多,决定让笙笙留在家里,给她打开电视看。笙笙特别听话,她也放心,于是穿上外衣和沈铭一起出去走走。

他们顺着街道散步,裴欢当时开来的那辆车是蒋家的,目标太明显,为了防止被人查出来,她只好把车停在市区另一端的露天车库里,不敢再去动。

叶城是靠海的城市,所以空气明显比沐城要湿润很多,时间一长人的皮肤都变好了。裴欢深深吸了口气,向四周看看说:“果然是经济中心啊,我们那里只是比较有历史而已。”

沈铭有点向往,“唉,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沐城呢。”

“没什么可逛的,我想想…有座城楼,还有几条特别老的街保留下来了,其他的也都差不多吧。”裴欢这几天已经不带墨镜了,只围一条长围巾,挡住一部分脸,没人再认出来。娱乐圈就是个吃青春饭的地方,新人层出不穷,女艺人更是想尽办法博曝光率,她一个要过气的小明星,停止工作离开,没几个月就彻底被人淡忘了。

如今的裴欢不化妆走在路上,谁也不会去特别注意。她从此就要淡入人群之中,只做个普普通通的单身女人,独自一人带着孩子。

叶城的夜景极其好看,他们出来的时候赶上黄昏时分,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但是路灯都亮起来了,整座城市霓虹初起,渐渐蜿蜒出无数条金色的脉络。

沈铭带着她抄近路,拐进一条小巷子,路虽然很窄但是很热闹,两侧还有推着车的小商贩。他们经过卖水果的摊子,裴欢去给笙笙挑橘子,她买完塞给沈铭先吃,最后她和沈铭一人一个边剥边走。

裴欢看他又开始紧张,笑他:“你不让我谢你,那你也别在我面前这么见外,就当是朋友,紧张什么?”

沈铭特别高兴,一口吃掉半个橘子说:“你你你…你不懂,你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啊!”

裴欢乐得直不起腰,她从来没想过这种称号也能扣在自己身上,她捂着围巾做了个特别丑的鬼脸说:“那这样呢?还女神吗?你看我不化妆多难看啊!”

她有时候都忍受不了自己,这段时间留守在医院,邋遢程度让人目不忍视。

沈铭满嘴都是橘子,傻呆呆地看着她,突然咽下去差点噎着,他特肯定地说:“好看,真的好看,我觉得你不化妆也好看!”

裴欢不和他闹了,一路往前走,“好看不好看都是过去的事了。”

沈铭追过去带路,沿途又买了点水果带给妈妈,裴欢帮着他挑。

家长里短的环境里,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他问她:“一看你就是着急出来的,什么都没带,一会儿去超市看看吧?我这还有钱,正好我也要买东西。”

裴欢示意他不用:“我自己买就行了。”

两个人又去市场里挑了一副大红的春联和剪纸。沈铭说笙笙喜欢路上的灯笼,又给她买了两个带回去。

最后两人去超市买了生活必需品,回到家里的时候,笙笙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裴欢把她抱起来,怕她着凉,摸了摸她的小手,还好是暖呼呼的。她心里一阵柔软,亲亲孩子,笙笙揉着眼睛醒过来,扑到她怀里撒娇。

她给笙笙看大红灯笼,孩子果然特别喜欢,蹦下地举着玩。灯笼是传统老式的纸灯笼,笙笙想要点亮,需要放上一小截蜡烛,沈铭和裴欢只好去楼下找,拿来给孩子弄好,又帮她点上。三个人聚在一起看灯笼,有说有笑,小阁楼里总算有点过年的气氛了。

街上突然响起一阵鞭炮声,笙笙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笑了,举起灯笼趴在窗口往下看,“妈妈!沈叔叔!快来看!”

一千响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开,大家纷纷捂住耳朵。裴欢抱紧笙笙,小孩觉得好玩一直跟着叫,裴欢怕她太激动发病,哄了一会儿,把窗户关上,终于不再那么吵,她抱着她继续看。

以前笙笙还留在惠生的时候,每到过年的时候裴欢也会去陪她,但是孤儿院里再热闹也比不上外边,今年她明显特别高兴。

要不是沈铭,她们母女现在只能找个小旅馆暂时栖身,哪还有心思过春节。

裴欢感激他,回身却看到沈铭正铺开春联准备出去贴。裴欢把笙笙放下来,让她自己拿着灯笼玩,然后过去帮忙。

门口聚了很多人在放鞭炮,还有礼花,嗖地一声窜上天,满城绚烂。

裴欢捂着耳朵,她跺脚离远一点看看,门边上大红的春联很快贴好,家家户户都在做同样的事。

两座城,同样的春节。

马上就是除夕,兰坊里也都开始放炮。

家里有孩子的院子都热闹起来,全都带出来玩,这条街平常神神秘秘的,每年只有到这时候才显得格外生动。

唯独最里边的海棠阁,比平日更安静。

顾琳守着院子,陈峰不见人影,只有他弟弟陈屿,也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和两个小孩一起闹,没心没肺地拿二踢脚过来招呼她,被顾琳骂跑了。

有人搬了烟花跑过去,路过海棠阁门口看见她,都觉得好奇,“大堂主,不跟我们玩玩去?”

“今天还有事。”

人渐渐都走了,长廊左右恢复平静,顾琳回身往院子里看,隋远他们还是没出来。

大家都热热闹闹贴春联准备过节了,华先生却悄无声息地里边在做眼部手术。

又过了一个小时,眼科医生出来,紧接着隋远也出来了,几个人脸色都不好。

顾琳过去拉着隋远问:“怎么样?”

“不行,他左眼视力估计保不住,我们尽力了,但当时是子弹造成的外伤,时间长了累及黄斑区,不好恢复。”

两个人彼此无话,海棠阁里的气氛让人觉得格外压抑。而不远处完全就是另一番天地了,街上传来一阵一阵的鞭炮声,热热闹闹。

顾琳说:“我进去看看他。”

隋远拦下她:“算了,华先生不需要人安慰。”

“不是安慰,是要过节了,总得问一声除夕怎么过。”

隋远往外看,孩子们聚在一起开始放礼花,五颜六色,照亮了半边天。

他拉着顾琳往外走,低声说:“他哪还有心思过节。”

顾琳在冷风里守了这么久,知道这个结果心里也不舒服。她没空和他争,被他拉着走,低声问他:“隋远?”

他叹气说:“看里边那位我就觉得,人活着真没意思,你说他好不容易和命争和人斗都赢了,算计到如今,什么都有了又能怎么样。”他忽然握紧顾琳的手,“我比他幸运多了,喜欢的人还能和我一起过年。顾琳,我有话和你说。”

她看他的表情哪能不懂,故意冷下脸推开他:“隋远,别说不该说的,都是兰坊里的人,各有各的位置,照顾好先生最重要。”

隋远不知道今天受了什么刺激,他看见华先生的样子心里不好受,这注定又是一个冷冷清清的春节,和过去那些年一样。

他们都不知道华先生这次要等几个六年,而他还能等几个六年?

这些连隋远都无法保证,所以他觉得有些话,要说就一定要说明白,否则很可能将来想说的时候,物是人非,再也没有机会了。

顾琳走得飞快,隋远还是追了上去,他挡在她面前,拿出全部勇气和她说:“顾琳,我是真的喜欢你。”

除夕那天沐城的温度总算有所回升。

华绍亭眼睛上还挡着纱布,但心情还不错,他一直带着笑站在窗边,从顾琳进来开始,他就一直看她。

终于,大堂主绷不住了,和他说:“华先生有话就说吧。”

华绍亭摇头:“不敢,怕隋大夫杀人灭口,我的命在他手里。”

顾琳低头不说话。

华绍亭冲她招手,她走过去,他就上下看看她,忽然说:“不怪我,是陈屿那个没脑子的,大清早见人就说,昨晚看到你和隋远一起回去…”

顾琳气得发誓要把那家伙碎尸万段,嘴上还特别平静地回答:“先生别听那混蛋胡说八道。”

“嗯,我没别的事。”华绍亭示意她别紧张,然后又说:“就想问问,后来呢?”

顾琳又气又想笑,半天才坦白地说:“没和他一起回去,就是一起走出海棠阁而已,半路上他说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