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她爱过、失去过,人生这条路,她忽略蜿蜒的河流,错过转弯的路口,但他还在等,从没离开过。

笙笙的手术一切顺利。

华绍亭的身份不方便一直留在医院,只好由裴欢去全程陪着孩子。隋远这人虽然做别的事都不靠谱,但他好歹还是个医学天才,这种小型常见的心脏手术不会出差错。

“观察一阵看看,她的室间隔缺损情况比华先生好多了,复发可能性比较低,但还是要记住尽量避免激烈运动…日常多注意。”

裴欢很感激他,但隋远只是点点头,她还想再说什么,可他似乎没心情,只劝她去休息。

随后裴欢留在医院里,一直到笙笙拆线,检查结果都没有问题,她们很快就准备从医院回家。

出院那天,兰坊竟然只来了一辆车。

裴欢一眼就发现不对劲,只有隋远一个人。她抱着笙笙没上车,问他:“今天兰坊有事吗?陈峰他们呢?”

平时他们都该安排来人接,而且这车显然是隋远自己的。

隋远看了看周围没什么异样,和她说:“顾琳出事,她身边人也不能用了,我先送你们回去。”

裴欢犹豫了一下。隋远倒显得比她还着急:“先上车,我要有别的念头,直接不给孩子做手术就完了。”

她紧紧搂着笙笙坐在后边,隋远开出去,裴欢看着窗外心里一沉:“这不是回兰坊的路。”

隋远不回答。

天气很暖和,笙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套了一件小外衣,觉得有点热,正自己扭着要脱下来,裴欢拦住她。

隋远开得飞快,向着东边去:“我说的是你们明天才回去。”

“为什么?”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裴欢,又说:“别问我,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先送你和孩子走。”

裴欢要打电话给华绍亭,隋远一脚急刹车,她差点把手机扔出去,裴欢急了:“隋远!你给我说清楚!”

“你现在找他,你和孩子只能送死!他自身难保,你们先走再说!”他不顾裴欢逼问,继续飞快地向前开。

车子最后停在东城一家普通住宅小区门口,隋远示意她们先下车:“这是我自己的一套房子,有人接应。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别再回兰坊!”

裴欢心里大概已经有数,但现在着急也没用。她抱住笙笙不肯下车:“你知道我的脾气,不和我说清楚,我绝对不会听你的。”

前方还停了两辆车,有人走下来。裴欢顾不上细看,正和隋远争执,车门却突然被人拉开了。

“三小姐…不,应该是华夫人了。”那人笑得很温柔,彬彬有礼地为她开了车门,“孩子手术顺利就好,华先生也该放心了。”

“唐颂?”裴欢顾不上客套,惊讶地看着他。隋远摇下车窗和他打招呼,显然这一切他们两人早已经商量好。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她下意识让笙笙别说话,坚持不肯下车。

唐颂也不勉强她,示意隋远由他来解释。随后他拿出两个棒棒糖递给笙笙,让她自己去剥糖果。孩子没有意识到危险,乖乖地自己坐着吃糖。

“夫人别固执,当天在叶城华先生已经有准备了,他希望我能帮忙,让我借孩子出来做手术的机会,到沐城来接应你们,带你们走。”

“他知道要出事?”

“我早劝过华先生,这一局已经下了二十年,时间太久,连他自己都觉得累了,何况是下边的人。”唐颂说得云淡风轻,完完全全意料之中,“当退则退,可惜是我想得太容易,敬兰会多年的基业摆在那里,权力至上,谁不想做主位?比起唐家来难处理多了。华先生能撑到今天,相当令人佩服了。”

“我不能扔下他,我必须回去。”

裴欢看他们一副决定好了的样子,反而更加固执,拍拍驾驶位的座椅就说,“隋远,开车!”

唐颂拦着车门不让她关:“我知道夫人和华先生一样,绝对不是软弱的人,可是…”他看向裴欢身后的孩子,提醒她,“你想想笙笙。我也做父亲了,能理解华先生的心情,他走到这一步什么都不怕,但他怎么忍心看自己女儿送死。”

裴欢回身看,笙笙正心满意足地吃糖。她再也说不出话。

唐颂礼貌地指指前边的车,劝她说:“和我们走吧,唐家想保两人还算容易。”

裴欢无法抉择,物极必反,早晚会有这一天。华绍亭从来不是会妥协的男人,行事手段非常极端,甚至不屑于考虑退路,反正他自己多活一天都已经知足。

偏偏到最后,他放不下她们。

笙笙看大家都不说话,不知道怎么了,拉拉裴欢的衣袖,用一双眼睛无辜又好奇地看着她。

唐颂说得对,稚子何辜。

裴欢伸手抱紧笙笙,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逼自己冷静一点,抱着孩子先下车:“乖,先去找唐叔叔玩。”

唐颂牵住笙笙的小手,冲孩子笑笑。笙笙安静地含着棒棒糖,突然开口问裴欢:“妈妈,你不陪我吗?”

裴欢低下身亲亲她,说:“我必须回家去,爸爸有点麻烦,我不能扔下他一个人。别担心,等我们把事情都忙完,就去接你回来。”

唐颂叹了口气,但什么也没说。

裴欢哄好了孩子,站起身看着他:“不用再劝我。你不会明白,我十岁见到他,十七岁跟了他,你们只看华先生身居高位,不知道他稳住敬兰会耗了多少心血,那么多年再难再累他从来没有扔下我。兰坊就是我的家,家里出事,我必须回去和他一起。”

隋远再也忍不住,回身冲她低吼:“你怎么就是想不开?你知道有多少人想他死吗?顾琳一出事,她的人都被换掉了,陈峰借机控制了海棠阁!你们去医院之后他就…现在三天没人见过华先生了,谁也不知道他的情况,你回去有什么用?”

果然是身边人下的手,华绍亭的病肯定也发作了,否则一时半刻谁敢反?

这无疑是最坏的情况。

裴欢竟然还笑得出来,心里做好打算,干脆让唐颂带孩子先走,转身还是上了隋远的车。

“裴欢!你能不能听我一次?陈峰已经准备很久了,当时他中枪的事就是他自己做的!为挑拨大家的关系,弄得人人都怕华先生报复,现在都要反。”

“开车,回兰坊。”

“我实话跟你说,华先生严重心衰,已经发展到手脚麻木的地步,现在连路都走不了!陈峰没放出消息,但他们把他软禁起来了,你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你也知道陈家的人忍了多少年了,你能救他吗?你回去让他死都死不踏实!”

“闭嘴!”裴欢突然喊出来,无端端强硬起来,“背叛他的人没资格咒他,开车!”

海棠阁一直是兰坊最安静的地方但今天显然不仅仅是安静的问题。

裴欢和隋远一路走进去,回来的路上经过各个院子,全都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出入。上一次这样伪装平静的时候,还是老会长病逝的时候。

各家都有各自的立场,他们这一任主人身有宿疾,如果出事,可能有很多种原因。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轻易出头,一旦押错局,后果难料。

裴欢一直不和隋远说话,走到海棠阁门口才问他:“他严重心衰的事你肯定知道,还是说,就是你下的手?”

隋远浑身一震,哑着声音说:“我本意不想这样,是他要逼死顾琳.”

裴欢自知这里边必然有问题,气得忍不住大骂:“这么多年,他哪里对不起你了?兰坊所有人恨他都应该,你呢?你凭什么!”

隋远没有接话,院子里突然有人笑着招呼他们。

陈峰远远地站在浅池后边,正对大门口:“夫人回来了?这么早,我也没安排车去接,真是…唉,隋大夫,就知道你心软。”

长廊两侧全是他的手下,裴欢看也不看,径自向他走过去,立刻有人上来拦她。

“放手!”裴欢一把推开他们,“一群废物!要不是华先生病了,你们谁有这么大胆子?”

陈峰笑得更厉害:“是是是,夫人今天心情不好啊?这么大火气,都让开,先让夫人进来。”

裴欢走到他面前,什么都不问,只说一句:“他人呢?”

“华先生病情严重,我们怕有人闹事,一直派人守着他呢。”

她回身往他们房间里看,有人出出进进,房间门也大开着,显然都是陈峰手下的人在搬东西找什么。

华绍亭一定不在海棠阁里。

“你把他送到什么地方去了?”裴欢终于急了,“陈峰!你去问问!就算他死了,你以为大家能认你做主?”她一想到华绍亭的病就忍不住,眼看陈峰优哉游哉的样子,气得抬手就要抽。

陈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反手拧过去。裴欢动不了,唾在他脸上:“呸!你也就这点出息!不利用隋远你能动得了他?别做梦了!”

陈峰的眼神暗下来,一把将她推在地上,两侧立刻有人上来,按下裴欢的手不让她再乱动。隋远出声要说什么,陈峰示意他别多话:“这事你别管。”

裴欢讽刺地看向隋远:“我真没

想到!你。.。二二你竟然能背叛他!”

“我没有!我只是…”隋远心里一下就乱了,急着要解释。

陈峰让隋远先走,又走到裴欢身前说:“行了,你别吓唬隋大夫。隋大夫什么也没做,他就是心疼大堂主而已,怕她晚上睡不着,开了点药。夫人啊,你也太不近人情了。”他说着突然扳过裴欢的脸,“你去问问老狐狸把顾琳当什么?你不在这六年,她辛辛苦苦伺候他,到最后在他眼里连条狗都不如!不就一个沈铭吗,因为你不高兴,他就逼她自尽!是你们作孽太多,活该有今天!”

裴欢气得狠狠给他一脚。陈峰急了上来就要打,隋远冲过来拦下他的手说:“你拿她撒什么气?”

周围人都看着,陈峰强压下火气,整理了一下衣服瞪着裴欢,警告她老实点:“行,我不和女人计较,咱们有什么事都找老狐狸算,这么多年,一笔一笔都给我算清楚了!”

他让隋远去前厅,吩咐手下把裴欢也带过去。

前厅里所有的门都被封锁了,兰坊每一年的中秋家宴都是在这里。去年裴欢回来,正好赶上秋天,窗外一片萧瑟,今天天气是好了不少,春光明媚,只是一院子的人心里都藏着鬼。

裴欢被人推进去,一进去就看见华绍亭还是坐在上首那张铺满貂毛的椅子上,被捂着嘴。顾琳显然已经和陈峰暗中勾结,被放出来了,就站在华绍亭身后。

顾琳一看到裴欢被带进来,似笑非笑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裴欢急着要过去看华绍亭怎么样了。陈峰不让,上来就制住她,把她的手捆起来,瑞了一把椅子过去,正好对着华绍亭两米远的距离,然后把裴欢按着坐下。

他们两人还是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华绍亭身上看起来还好,只是脸色苍白,手挡着嘴,剧烈地咳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抬眼看了她一下,裴欢就不再挣扎了。

她尽量端正地坐好,得让自己好过一点,不然他加倍难受。

陈峰在一边给枪上子弹。隋远一直紧张地跟着他们。

隋远过去拉开顾琳低声说话。顾琳推他:“你别管,你要不忍心就出去等着。”

陈峰笑了:“啧啧,我就说隋大夫心软吧,不就几个药片的事嘛,你担心什么?我看他这样…哎哟,总说要死要死也都熬过来了。等他把该说的都说了,我给他个痛快。”

“你竟然在他药里做手脚?”裴欢看向隋远,“他有这么严重的心脏病,你竟然敢给他下药!隋远!”她一点也不意外顾琳和陈峰做出这一切,但真没想过隋远敢下手。华绍亭的病已经到拖无可拖的地步,胡乱用药的后果谁都清楚,何况他是他的私人医生。

隋远想要解释。顾琳眼看他动摇,逼他退出前厅。

裴欢再也不敢往下想,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要过去,但手被反绑在身后,动作艰难。陈峰看她折腾也不管,慢悠悠地装好子弹,枪口笔直指向她,让她不敢再往前走。

陈峰笑着说:“坐回去,别动。”

顾琳走过来弯下腰拍拍裴欢的脸,嘲弄地说:“华先生心衰咳血,现在说不出话手脚麻木。我劝你老老实实别找麻烦,不然…”

陈峰拉下手枪保险,盯着华绍亭又说:“不然我就在他面前打死你!我还真好奇,华先生看见这一幕能有什么反应。”他学着他的样子比画着大笑,“我们伟大的华先生啊,心狠

手辣,从来不留活口!”

华绍亭在椅子上确实动不了,因此根本没人绑他的手脚,他喘过一口气,勉强只能动动手指蹭掉嘴角的血。他喘气不顺,很久之后才皱眉看裴欢,低着声音说:“我就知道,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