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夸奖么?

  钟有初整理好资料,帮何蓉拿过去蒙总办公室。

  一号会议室房门紧闭,各部门大主管已经来齐,正在里面和蒙总还有雷先生开会,丁时英做记录。气氛极度紧张中,梁安妮正愁找不到颐指气使的对象。

  “资料交给我。何蓉,你现在赶快拿雷先生的西服去干洗店,洗加急号。”

  “何蓉脚扭了。”钟有初忍不住提醒,何蓉也驳道:“刚才雷先生已经说过,叫我们不要动他的外套。他自己拿回饭店洗。我看他不像是假客气。”

  梁安妮伶牙俐齿:“何蓉,入行时谁是你师父?最基本的商务礼仪懂不懂?你弄脏雷先生的衣服道个歉就算数?别叫人笑话我们百家信连干洗钱都出不起。”

  “我去。”钟有初接过装着西服的袋子,“海伦路上有一家干洗店。我一个半小时后回来。”

  九点半散会,各部门主管陆续从会议室出来。

  “我们这一百来号人的小公司……杀鸡焉用牛刀?”这是行政主管在赞叹,“他接的都是几千人大公司的案子。”

  “董氏出钱,蒙总出人……代通知金也要准备好,再一个个谈话……劝退的劝退,直炒的直炒。该升的升,该降的降。”这是人事主管在质疑,“叫个外人□脸,当真能做到面子里子都好看?”

  “暂时经济上没有问题,只怕感觉不太好。”

  “他只管让百家信脱胎换骨。小人物的感受哪里顾得上。”

  “裁人只是第一步。”这是企宣主管在叹息,“他还算留了口德,说百家信从前台到后勤均处于亚健康状态。”

  “已经对症下药。我看他开出来的处方,百家信能做到四成已经谢天谢地。单单与求是科技合作……”销售主管摇摇头。

  “蒙总和楚兄积怨已深呀。”

  “难怪他只有人事顾问的名衔响当当。过于理想化的营运构架在国内这样大环境下很难施行。”

  “本市有两家做保安系统的老字号。百家信是董氏进驻格陵的马前卒,切入点已经错了。”

  “你信不信他只做了一个月的准备工作?怎么可能比我们更了解百家信?开玩笑。”

  就连丁时英万年不变的悲情脸也起了波澜:“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百家信能做到那四成,足以和天勤,亨安争一争三个月后的格陵能源招标案。”

  丁时英虽然常被蒙金超诟病,但那都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在场没有谁比她年资长,故而无人反驳。

  雷再晖最后走出会议室:“丁秘书,茶水间在哪里?”

  蒙金超脸色变了一变。丁时英立刻道:“雷先生要喝什么,吃什么我去买。我们的茶水间出了点事故,已经封了一个月。”

  怕他不信,以为是故意不给他吃喝,丁时英把雷再晖引到茶水间门口,没成想雷再晖一把将封条撕下,开门进去。

  茶水间果然没有任何被破坏迹象:“不要玩这样的小动作。”

  蒙金超欲言又止,苦笑道:“雷先生坐了一晚上的飞机,一来就开会,想必现在精神不太好。梁安妮,你去准备咖啡和三文治。”

  “我不喝咖啡。”

  雷再晖在茶水间里巡视,将抽屉和吊柜一一打开。

  为体现企业人文精神,茶水间里常年备有各种点心茶包,供员工取食。种类繁多,有饼干,泡面,坚果,牛肉粒,话梅,鱿鱼丝,薯片等。抱着挑剔的态度,每种小食雷再晖都尝了一小块。当他检阅到一小盒水果味棒棒糖面前时,抿了抿嘴唇,偷偷藏起一根在裤袋里。

  “我的外套呢?”

  “已经送去干洗了。”梁安妮立刻回答,“洗加急号,一个小时后就拿来给您。”

  可惜有人不领情:“梁秘书当我的话是耳边风?”

  梁安妮从未被人重话加身,慌张道:“您不必客气。是我们接待上出了问题,应该负责。”

  “我从不说客套话。请你立刻把衣服拿回来。”

  眼看气氛要僵掉,何蓉赶紧打电话给钟有初:“快回来,雷再晖发飙了……好的。”

  她收了线对雷再晖道:“雷先生,我们同事正在赶回,衣服还没有洗。”

  “雷先生,我们也是一番好意。”丁时英打圆场,“梁安妮一向做事周全。”

  雷再晖并不走下给他准备的台阶:“在这共事的三天内,请记住,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蒙金超忌惮他是总公司重金礼聘的钦差大臣,有尚方宝剑在手,只好隐忍不发:“那当然。”

  钟有初接到电话赶紧赶回百家信,对着一堆大人物抱歉:“干洗店今天推迟开门,没洗成。”

  梁安妮一把抢回衣服:“真的很抱歉,雷先生。她们总是自作主张。”

  雷再晖接过衣服,看了钟有初一眼。外面下雨了,她头发和衣服淋得半湿,背过身去打了个喷嚏。

  待雷再晖回到会议室,梁安妮立刻对何蓉开火:“何蓉!你休息够了吧?这里有一套问卷,午休前按不同部门不同岗位发下去,保证人手一份,下班前交齐。”

  她真是嚣张到连谈晓月都看不下去:“我来。钟有初,你来帮我。”

  谈晓月对钟有初谈不上有好感,也谈不上有恶感。她比何蓉早一年到百家信,那时钟有初已经不是闻柏桢的第一助理。

  “你发销售和技术,我发行政和营销。”

  两人分卷子的时候,谈晓月忍不住道:“我要是你,闻先生走了我绝不会留下,白白让人践踏。”

  钟有初正在翻看问卷——除了几道有关职业定位的问题相似之外,全部根据个人岗位不同而有所侧重。这样一堆花心思带有个人印记的问卷,绝不仅仅是为了裁人那么简单——便随口答道:“到哪里不都是打份工嘛。和气生财。”

  “我一开始怀疑你是楚求是安插在百家信的商业间谍。”

  钟有初忍笑道:“听说天马行空的孕妇多半怀的是女孩。”

  谈晓月鄙夷道:“后来想想,你管理档案而已,没有密码,怎么打得开机密文件。”

  钟有初嘴角噙住一丝冷笑:“我早已在蒙总电脑种了木马。他一举一动,我全部知道。否则你以为楚求是怎么能将他的脉摸得那么准?”

  谈晓月听她语气冷冽,观她眼神凌厉,不似说谎,心里一惊;谁知钟有初突然又对她眨一眨眼,莞尔:“骗你的。我连系统都不会装。”

  谈晓月怒了:“不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

  “哎,不要动了胎气。”

  发问卷时,又发生一段小插曲。有人突然情绪失控,将卷子撕得粉碎,跳到办公桌上做天女散花状。

  “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

  他被保安带出去,不出十分钟八卦已经传开:他三年前已经被雷再晖在上海某公司炒过一次,至今有心理阴影。

  “作孽呀……也不怕伤阴鹜……”

  蜂脾里的悠悠叹息并没有传到正在会议室闭目养神的雷再晖耳朵里去。

  半阖的眼皮,掩住了他那与生俱来的双色瞳。

  他将右手伸进西服暗袋,拿出一张折起来的包装纸。

  他一落机,先去机场的小食店觅食,隔了二十年,再次吃到甜蜜补给的盐味棒糖。

  不愧是格陵的甜食老字号。二十年,他的味蕾在多少酸甜苦辣里淬炼过?这棒糖味道始终如一,忠贞不渝。

  以咸引出更深沉的甜,多有趣。

  包装纸打开,上面是他在的士上随手写下的一个电话。他曾经痛下决心,再不踏上格陵这片土地。但家中的座机号码,已刻入他骨与髓中。

  他霍然起身,伸长手臂,将包装纸对准灯光——上面有小小一块尚未干透的水迹。

  这雨渍令他想起刚才钟有初就站在他的面前,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肩头,那有些斜视的左眼,含着一点令人玩味的嘲弄。

  番外一、二

  番外一 《玫瑰与枪》

  后来钟有初还是在母亲的陪伴下去了迈阿密。他也难得有一个星期时间喘息。待她回来,重新开始补课,他才知道这妖女做了什么。

  “我纹身了!”她歪着头,翘着腿坐在桌前,浑身上下白的毫无瑕疵,又有隐隐的粉色从皮肤下面透出来。

  真是青春无敌。

  他无比震惊,虽然知道迈阿密纹身业发达,但没有想到她竟然敢:“钟有初,你未成年!”

  “那又怎么样呢?”她仰着脸,眼神里全是与年龄不符的老练,“他们觉得东方人从十三岁到三十三岁,统统长着未成年的脸蛋。”

  他大脑里一片混乱,白长了她十年的岁数,实在跟不上这小丫头的思维速度:“你怎么骗得过你妈?”

  “你不是说我最会撒谎了嘛。”她哼了一声,显是对他大为不满。但毕竟是小孩子脾性,半节课未到,很快又高兴起来,“喂,想不想看?”

  “不看!”他斩钉截铁。

  “不看也得看!”她蛮起来像头横冲直撞的小牛,右脚踩上椅面,将短裙掀至大腿根,外侧赫然多了一大片纹青,清清楚楚是一支左轮手枪的图案。这纹身师傅手艺真是出神入化,乍一看,好像绑着一支真枪。

  他只觉触目惊心,心跳得极厉害,将视线移开:“钟有初,你没救了。”

  她不以为然地笑着,好像要将这一生的快乐,好运,得意都透支掉。她作出拔枪的手势,朝着他扣动扳机:“小心我爱的子弹!砰!砰!砰!”

  一击即中。

  ……我是分割线……

  番外二 《誓言症候群》

  他发誓春节过后再不去帮钟有初补习。

  为何说创业容易守业难?因为人总免不了要有开疆扩土的欲望。已有的成绩满足不了野心,就会想要走的更远。

  不错,给钟有初补习的报酬,比市价高三倍,而且补习环境舒适,学生聪明,家长体贴——但一手创办出格陵第一家高校联合家教中心的他来给钟有初补习本来就是权宜之计,现在还要长久做下去,完全不符合市场经济。

  大年初三,叶月宾打电话来问新学期的补习安排。

  “ 钟太太,我们见面再谈。”

  春节前后钟有初照例忙的要死。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接见他,不是平时补课的格陵国际俱乐部,而是晶颐广场三楼的贵宾厅。

  叶月宾拿一封红包给他,不能免俗地祝他鸿运当头。钟有初一见到他,即刻从沙发上弹起来:“春节快乐!喂,快看,我长高了!”

  他冷眼看着她献媚。她上身裹着一件纯白兔毛短镂,雪球一样鼓鼓囊囊,露出的脖颈和手腕都是晶莹剔透,如玉雕成。下身穿着一条仅到大腿根的短裙,羊皮长靴又一直护到膝盖弯,质地柔软,将她腿部曲线完全凸显出来。

  中间一段大腿毫不知羞耻地□着。

  他想起某知名电台主持人在节目中大肆抨击现在着衣怪状:“……裙不过膝,靴都过膝。现在城中掀起亮大腿的□,无分春夏秋冬。”

  “你穿成这样,将来老了会得关节炎,走都走不动。”

  她若无其事,弯起一边嘴角来笑:“你咒我不要紧,罚你将来老了帮我推轮椅。”

  他气得一股火冲上脑门,真是小儿无赖!但和她一般计较,自己岂不是也变成孩子?只好铁青着脸生硬回应:“这种事,不要拿来开玩笑。”

  她哼一声,兴致不减,找些见闻来充话题。对一个小姑娘来讲,在现场看晶颐广场放起三层楼高的烟火不知多新鲜。她思想跳脱,又绕回她“长高了”这件事情上来。

  “其实这双鞋里面垫了五公分高。哎呀,这种内增高鞋将来一定大受欢迎哒!有些男孩子那么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