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钟有初,云泽人……”

  闻柏桢看着她的头顶道:“你的声音可以大一点。”

  那鹅蛋脸的小姑娘留着齐肩的短发,斜斜的刘海,有些斜视的眼睛盯着地面,稍稍提高了声音。

  “我叫钟有初,云泽人。毕业于格陵第二专科学院电子商务专业。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请大家多多指教。”

  Berjhen·Win(下)

  丁时英觉得钟有初的外形在这一批新进员工中并不算起眼,不过是胜在年轻。但大家不都很年轻么?

  剪裁合体的墨绿色职业套装包裹着她青春的身躯,穿着OL的五公分高跟鞋,目测有一百七十公分。新人中她唯一的优点是做事也很勤力,领悟力强,让丁时英很是省心。

  只是不太合群。

  所以当闻柏桢突然又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百家信,并且参与了新进员工的每周评议时,即使是心细如发的丁时英,也只是将目光锁定在最漂亮的那位女员工身上。

  但很快,那位漂亮但没有大脑,在第一次见面时贸贸然喊了“蒙副总好”的女员工没有捱过两个星期就被炒掉了。即使如此,闻柏桢依然频频出现在百家信。

  午休时,他看见钟有初在茶水间里,靠着桌子,一边吃饼干一边轻轻捶腰。

  “钟有初。”

  她赶紧站直:“闻总,中午好。”

  闻柏桢看也没有看她,拔腿就走。

  “给我冲一杯咖啡送进房。”

  “好的。”

  丁时英实在猜不懂闻柏桢的心思。离他的归期越来越近,可他无动于衷。有人要买他的小游艇,他竟然也不卖了。蒙金超心乱如麻,让丁时英去探探口风。

  “这批有个女孩子,我总觉得以前见过,像是拍过电视。”闻柏桢好似无意地问了丁时英一句。

  丁时英恍然大悟,笑着说:“闻总是指那个钟有初吧?她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说像钟晴!她自己也说上学时常被认错,亏得又是一个祖宗。”

  闻柏桢点点头:“确实。仔细看,又不是很像。”

  丁时英试探地问道:“闻总,我们预备办一个派对,您看什么时间比较合适呢?”

  “要赶我走了吗?”闻柏桢似笑非笑地反问她,“蒙金超忍不住了,推你出来。”

  全公司都知道丁时英是蒙金超的人,但全公司的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有才有貌的丁时英竟然是蒙金超的人。

  丁时英觉得心里满满地都是苦涩,苦得她一张脸都僵掉了:“闻总,我觉得钟有初是可造之材,我会一直亲自带她。”

  闻柏桢将一支笔丢在桌上。

  “这个周末吧。把场订好,叫新来的那些孩子们也参加。”

  政府重修后的风后路是清一色的独栋建筑风格,多为两层或三层的简朴小楼。

  “灯光真暗。”利永贞从车窗里往外面看,看见了一张房地产广告,“这里靠海的,房价竟然只有长寿山的十分之一!”

  “风水不吉利呗。”出租车司机道,“我载乘客上长寿山,那房子盖的,啧啧啧!真像明信片上的欧式古堡。那儿比这儿还是高了一大截呀。”

  出租车停在了A72号前面。

  这是一栋年久失修的两层小楼,没有灯光,没有人烟,门窗紧闭,脸上贴着一张纸。

  钟有初先下车:“……和我老家的房子有点像呢。”

  她站了一会儿,并没有无脸人打开门迎向她,便稍稍放下心来。

  “这房子也有些岁数了,看来在台风中没有垮。”利永贞靠前去念门上贴着的告示:“此屋整体出租或转让。有意者请联系张先生,电话……十位数的手机号!坑爹么!”

  两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得很是畅快。出租车司机探头出来问道:“这里好像没人住呢!”

  “没人住,有鬼住呀!”利永贞大声道,终于引得邻居开了门出来泼洗脚水:“阿弥陀佛!小姑娘乱说什么!”

  利永贞吐了吐舌头,拍了两下手:“好了!没有无脸人!世界和平!鼓掌鼓掌。”

  “还有一个电话号码。”钟有初说。

  利永贞探头看了看她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固机号码:“这是格陵能源集团转型前的内部固机号码,前四位数都是一样的。现在早就废掉了。”

  果然是空号。

  钟有初舒了一口气,但感觉更加空虚了。

  两个人慢慢走到路口去等公交车。

  “钟有初,我们这边要招行政人员,你想不想来?”

  “你们单位不是那么容易进得去的吧。”

  “很多职工家属都霸着行政位,屁事儿也不会做!”利永贞将胸脯拍得山响,“何况还有我罩着你!我就说你是我亲姐,难道还叫我一个高级电力工程师拿户口本给他们看不成!”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钟有初,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不?高一放暑假那次。我妈说,考到全年级第一就带我去见你。当时我都不知道她这样神通广大,以前的学生居然做了你的家庭教师。就是蔡娓娓呀,你记得不?她后来居然学吉普赛人跑去流浪了,真奇怪。”

  “……记得。”

  “其实我知道我妈存的什么心。以为我近距离接触到你,就会发现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你所有在我心中的美好角色就会像肥皂泡似地噗噗都破掉。然后我就会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开玩笑,我利永贞才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呢!我要喜欢你呀,就一辈子喜欢!”

  她张开双臂,画了一个很大的圆圈,大声道:“一直到今天,你在我心里还是super star!”

  作为行政大秘书,丁时英组织过不少的派对,迎来送往,纸醉金迷,而她对八年前那场欢送派对的全部印象只剩兴奋异常的蒙金超,冠冕堂皇的祝词——所有这一切和后来的天翻地覆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以至于她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吧?那派对从未开始过吧?

  她还记得钟有初在喝了三杯红酒后说的那句话。

  “时英姐,人人都说你和蒙金超有一腿……依我看,不见得呢。你的困境,只怕比做小三更惨。为什么说到职场女人可怜,总觉得是被一个情字套牢?真浅薄。”

  自觉失言,钟有初就去了外面透气,直到有人在她背后问她。

  “最近梦见无脸人了吗?钟晴小姐。”

  钟有初当然是装傻:“闻总?”

  闻柏桢道:“除了你,没人能将黑说成白,真说成假。打定主意要装作不认识我吗?得了吧。你知道我不吃这一套。”

  “闻总。我很难才找到这份工作。现在的公司,一听说你是大专生,没有工作经验,看都不看你。”她躲闪着他的目光,“况且我真不知道你在这里。”

  看着她由以前的趾高气昂变成了唯唯诺诺,闻柏桢竟然感到了一种撕裂般的快意。

  “你没做以前那份工作了?”

  “脸变大了,上镜不好看。”她这样解释,而这解释在光怪陆离的演艺圈倒算得上是颇有道理。

  “你父母身体还好吗?”

  他问中她的痛处。她踌躇了很久,终是不可以撒谎,怕天谴。

  “我父亲身体很好。母亲去世了。”

  闻柏桢惊得半分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钟有初无法承受他所表现出来的惊愕和怜悯,毅然决然地走掉。

  叶月宾怎么会去世?她是端庄,不老的中年美妇。

  那天晚上闻柏桢坐在自己的小游艇上,喝掉了一支红酒。

  他想起第一次与钟晴,啊不,是钟有初见面的情景。红里透白的苹果脸,小小的身体好像一只鹌鹑。

  这只唇红齿白的小鹌鹑送着秋波问他:“闻柏桢,一见钟情英语怎么讲?是不是love at the first sight?我不玩暗恋的。暗恋有鬼用!”

  “你可以叫我钟有初。”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迷恋,“钟晴这个名字是给不相干的人叫的。”

  后来发生过太多可怕而难缠的场景。他们之间真的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吗?

  从她的作业本下抽出一张写满闻柏祯三个字的草稿纸。

  她当着蔡娓娓的面直截了当地说,闻柏祯衬我最完美,你不配做他的女朋友。

  连蔡娓娓都被洗脑,闻柏桢,我要去流浪了。我厌倦了一直一直配合你。做你的女朋友可以满足我所有的虚荣心,但我要的不是这些,我要的是自由——钟晴说的,我要的是自由。

  所有这些,决定了他不能轻易被一个斜眼的,谎话连篇的少女给虏获。

  他觉得钟有初比钟晴好听。现在整个百家信都叫她钟有初。她再也不是那个特别的钟有初,他的钟有初。

  茶几上放着他去美国的机票。

  叶月宾是自杀,从格陵俱乐部顶楼跳下,当场毙命。这件事情被严密封锁消息,未见报端,但他总还查得出来。

  他将机票撕碎,扔进大海。

  小李飞刀(上)

  永远不要以为自己是地球自转的原动力。

  “雷先生今天不来了么?”何蓉问梁安妮,“一个小时后新班底和总部有远程视频会议呢。”

  “蒙总没说啊。”梁安妮一边玩蜘蛛纸牌一边答道,“你再打去丁时英家里问问,她怎么还不来上班!真当自己和雷再晖是一国的啊,攀了那根高枝儿就忘了本。”

  “我要布置会场。”何蓉驳道,“不然我们换换?”

  梁安妮翻了个白眼,伸手拿起桌上电话懒洋洋地拨起号码。何蓉拖着受伤的脚,一瘸一拐地走进第一会议室,关上门。

  “唉!一个秘书抬水喝,两个秘书挑水喝,三个秘书没水喝……丁姐啊丁姐,你向来风雨无阻,怎么偏偏今天不出现了呢?”

  她连接上总部的网络,视频正常,开始测试麦克风。

  奇怪的是,无论她如何测试,本底噪音就是无法降低,噫噫呜呜听不清楚。

  “怎么回事?”何蓉挠着头嘟哝,“噪音这么大?室内湿度不高啊……”

  她将地上的总开关关上,准备重启试试。但那噪音仍在她耳边萦绕。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重重地推开,梁安妮一头撞了进来:“救命呀!”

  和她一起撞进来的还有突然增强的尖叫声,桌椅倒塌声,纷乱的脚步——那些被何蓉误会的本底噪声,全部来自于会议室外突然爆发的一片混乱。

  “怎么了?”

  何蓉话音未落,就被梁安妮推倒在地。而制造这一片混乱的人也趁机闯进了会议室,踢上门,手中两尺来长的单刀直指刚才对他出言不逊的女人:“梁安妮,你说谁是神经病!”

  梁安妮紧紧贴着墙角,吓得两股直战:“李欢,李欢,你不要生气,开除你又不是我做的决定!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蒙总呀!”

  “我问你,你说谁是神经病!刚才你说谁是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