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

“我有个网友要给我寄书来,那个收到了吗?我一直担心邮递员打不通我的电话,不给送了。”

“收到了。”

“你后来有跟一祺见面通话吗?我来不及跟她说些什么,就被叫出去汇报了。”

韩孟语这时才转头看她,问:“你要跟她说些什么?”

曾雨一噎,是啊,自己要跟她说什么呢?她在招待所里百无聊奈时,就在想,她以后见到一祺,要怎样呢。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悻悻道:“没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到此时,曾雨才看到一直阴郁着脸的韩孟语,脸庞似是放松的露出些笑意来,她却不明白,有什么地方让他觉得好笑了。

回到家,曾妈妈正在地里给菜浇水,看到曾雨回来,丢了壶子马上跑了过来,拉着曾雨嚷嚷道:“姑娘,他们终于肯放你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了,我一直问你韩叔叔,你是不是被双规了,瞒着我们而已呢。”

曾雨一脸笑嘻嘻的模样,轻松的跟自己妈妈调笑了好一番,回头看锁好车门的韩孟语正朝她们而来,于是拉着妈妈一边进家门,一边说话,表面的轻松,却掩盖不了心中的波澜。

不是曾妈妈要求他去“救”她的,不是曾妈妈要求他去“救”她的……不是不是不是!

曾雨忽然意识到,十年来,她能与继父继兄解开心结,并不是他们两两沉默至今造成的局面,像韩孟语这样的帮她,不是第一次,他与继父从始至终都宽容的包容她,默默不语的帮助她,不计回报的给予她,才使得她能像今天这样能与他们和谐相处,换一个人,换一种方式,她定是越走越偏激,说不定到现在,还没有一种家的归属感。

晚上又登陆QQ时,发现群里少了她,一如既往的热闹着,看到她出现了,群友都在抱怨她的消失。于是,曾雨这才开闸般,将不敢对妈妈说的,将不好对韩孟语说的话,一股脑儿的倒给群里的朋友们。

说自己被困的时候,虽然对于她来说没啥事,可是仍然是多么的张惶;面对的全部都是领导时,说话是多么的小心翼翼;看自己顶头上司被更大的领导骂得狗血淋头时,又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卑微与无力;说禽兽哥哥来“救”自己出来时,自己突然才意识到原来禽兽哥哥其实跟自己的认知很有距离,她觉得那个时候的禽兽哥哥,其实很帅!

于是群里一下就安静了。

淅淅沥沥:怎么了?听我感慨听得都睡着了?

小鸟:(截图:淅淅沥沥(19:28:28):我觉得那个时候的禽兽哥哥,其实很帅!)

往南续北:(截图:淅淅沥沥(19:28:28):我觉得那个时候的禽兽哥哥,其实很帅!)

只爱小鲁:(截图……)

蓝色沸点:(截图……)

曾雨奇怪的看着满屏的截图,不明所以。

淅淅沥沥:你们为什么截我的图?

然后收到的就是所有人或奸笑,或大笑,或偷笑的表情,曾雨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被关了三天,跟她们脱群了还是怎么的,有些不理解她们的想法了,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然后在群里丢个炸弹,就屏掉群消息,逛论坛去了。

晚上十点时,正在充电的手机响了起来,曾雨拿起来看,发现是颜南北,一看到这个名字,曾雨一呆,自己把这个人,忘得可真够彻底的,她想到了自己家的花花草草,晒的衣衣裤裤,继父的叮嘱妈妈的唠叨,就是没有想起过颜南北来。

“喂,曾雨吗?”

“嗯。”

“终于能打通你的电话了,你这几天干嘛一直关机?”

“出了点事……你找我,有事?”曾雨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可是她却知道这样说,能拉出距离感来。

“哦,没事,你说有空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一直没有等到,所以就打过来了,看你最近好不好。”

不得不说,其实颜南北,真不笨,脸皮也没有曾雨想象的薄,他的姿态,已经露出了明显的追求之意了。

电话打了半个小时,颜南北抽丝剥茧的将曾雨这几天的事情,盘问了一清二楚,不断的在电话里道要是他早知道就好了,就可以在她无聊的时候,打电话陪她聊天,又说他国土局是有认识的人的,若早知道,还可以进去看看她。

说到这的时候,曾雨突然觉得,他的想法竟是那样的简单,因为她被困在里面三天,并不是领导的原因,而是群众的原因,进出,已不是里面有没有熟人的问题可以解决了。她不知道韩孟语是怎样进去,又怎样能看似毫不费劲的将她弄出来的,她只是觉得,颜南北没有办法,像韩孟语一样,将她轻易的弄出来,他所说的陪她聊天、进去看她,并不是她所需要的。

电话一直聊到十一点多,曾雨瞄了一眼钟,电话里颜南北还在不断的问着一些有的没的,曾雨不知道为什么颜南北会有那么多的话可说,好几次欲打断他,却终觉得不太礼貌而又隐忍了下去,曾雨觉得自己的性格可能偏内向,甚至有些闷骚,跟熟悉的人可以吱吱喳喳的聊半天,但是更多的时候她喜欢安安静静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喜欢跟陌生人进行过深的交流。

听得有人敲门,曾雨夹着电话去开门,门外站着韩孟语,曾雨似是抓到好借口了急急跟电话里的人说:“我哥找我有事了,我们以后再说吧。”

蓦然回顾,情感乍现(3)

匆匆挂了电话,扒扒额前的乱发,仰头问道:“啥事?”

韩孟语拧了拧眉头,看她乱七八糟的头发,忍住没去替她拂好,问:“跟谁打电话打那么久?你们领导找你,说打你电话一直打不进。”

曾雨一惊,哭丧着脸问:“领导找我?不是吧,不是又让我去吧?”

趿着拖鞋,叭嗒叭嗒的下楼去接电话,身后的韩孟语道:“不用着急,我让他过五分钟打来的,只是问你一些数据。”

曾雨当然不是因为接电话才表现的那么急的,她是不知道要怎样回答他,她接的是谁的电话,她在他面前,老是莫名的慌,然后就老做一些自己都觉得很蠢的事情或表情,她觉得跑得开开的,离得远远的,她才比较正常。

曾雨接完领导电话后,韩孟语正在楼下倒水喝,眼神淡定的道:“没事吧?”

曾雨看他即便穿着大T恤大裤衩的模样,也十分的挺拨,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是不是动了,于是觊了一眼,又一眼,胡乱的点点头,又飞快的朝楼上跑去,转角时,忍不住的,又觊了一眼,楼下淡淡的灯光下,他举着杯子仰头喝水的模样,十分的好看。

当晚,曾雨失眠了。

曾雨不知道自己翻来覆去的在想什么,很多很乱很零碎的片断在脑海里充斥着,一会儿是十三岁的自己与妈妈堵气,离家出走去找小汤圆的回忆,一会儿是今天下午在省局里初见韩孟语时他淡定从容的模样;一会儿又想起了下午到家时他单手插袋低头跟在她身后的气质,她甚至想起了小鸟问他的内裤晒在哪里的问题……

乱七八糟的想法,让她愈来愈烦躁不安。数绵羊数着,就会想起他刚刚喝水的模样来。曾雨觉得自己要疯了,一想着与她一墙之隔的某人,此刻正呼吸轻浅的沉入睡眠,就倍加的觉得抓心挠肺,于是,她自我折腾的不断的坐起,又躺下,又坐起,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不记得了,第二天醒来时,只在自我庆幸,终于是睡着了……

上班时,终于见到了王一祺,当时莱宝与小七她们正围着一祺,讨论着哪里正打折了,哪里的哪个店子到新货了,曾雨看到一祺身上穿的是那天韩孟语让自己试的那条白裙子,突然就觉得眼像是被蜇了一下,心里翻滚着连自己都讨厌自己的卑劣情绪来。

莱宝与小七一看到曾雨回来,便中断了与一祺的聊天,跑过来探听曾雨在省局时的见闻与消息,小七甚至羡慕的说可以见到那么多领导,什么都不用做的免费住三天宾馆,空调吹的定是十分的惬意。

曾雨在说话的空档,偷偷的瞧了眼一祺,她仍坐在位置上没过来,埋头做她的事情,不受这边的打扰,似乎也不想知道什么。

韩孟语跟她说了吗?分手了?

不可能!

曾雨虽然不是十分的了解一祺,但是她却知道,如若韩孟语已经跟一祺说明白了,凭一祺的骄傲,她定是不会穿他送的裙子的。所以,她并不是对自己有成见了,她只是不想探听八卦消息而已,仅是这样而已,曾雨自我解释着。

上午,领导又打了很多个电话找曾雨核实数据,省领导都打电话来,问她一些占地用户的基本情况,直属领导在电话里抱怨了好一会,说自己已经焦头烂额了,隐晦的意思曾雨也听出来了,就是责备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独善其身的一个人丢下他跑回来了,当然,领导也只是小小的抱怨,却还没有严重到对她发飙,曾雨想,或许是顾忌到了什么。

相安无事到下班,曾雨跟家里说晚上不回去了,买了些曾媛爱吃的水果零食,去自己亲生父亲那里,看望放假回来的曾媛去了。

曾媛见到曾雨的第一句话就是:“姐,听妈说你找男朋友了。”

曾雨愕然,不知道该不该点头,斟酌一会用词后,不自然的道:“是相亲。”

曾媛显然对自己姐姐找男朋友的事情相当的感兴趣,嚷嚷着要求姐姐带男朋友给她鉴定,那边,曾爸爸与赵阿姨做了曾雨爱吃的菜,喊着边吃边聊。

赵阿姨是曾爸爸娶的后妻,可以说,曾爸爸与曾妈妈离婚,赵阿姨多多少少是一个因素。曾雨与曾媛当初极厌恶自己的爸爸,更怨恨赵阿姨,曾雨觉得自己比曾媛幸运些,没有跟爸爸及赵阿姨住在一起,而是跟了妈妈,韩叔叔比起赵阿姨来,能让她更容易接受。但是小汤圆就可怜了,在曾爸爸跟赵阿姨结婚初期,小汤圆变得十分的极端,甚至叛逆的逃学,曾爸爸常常让曾雨去帮忙找离家出走的曾媛,曾雨每每找到躲在姨娘家或者舅舅家的曾媛时,两姐妹就抱在一起大哭一场。曾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跟曾媛同仇敌忾的一起怨恨着赵阿姨,但她毕竟与赵阿姨相处的少,才没有像曾媛那般与赵阿姨针缝相对,但同理而论,因为相处的时间少,所以她比起曾媛来没有那么容易接受赵阿姨。年龄大了些后,也明白了亲生父母这一世,算是木已成舟,于是对于父母婚姻破裂的事实看得淡了,但即便如此,她也绝对不会对赵阿姨表现出亲昵来。

曾媛上大学后,假期也极少回家,所以每每回来,曾雨总是跑来陪她,顺便与不常联系的父亲相处一段时间。赵阿姨替父亲生了一个儿子,已经八岁了。曾雨犹记得以前曾媛常常趁大人不在时,欺负小弟弟,那个时候曾雨也会劝劝曾媛,要她看开些,毕竟他跟她们有一半的血缘关系。可是现在在餐桌上看到曾媛替小弟挟鸡腿时,曾雨的心又莫名的空落落的。

并不是她不希望如此,曾媛肯渐渐接受事实,不再极端叛逆,都是她所希望见到的,她希望自己妹妹可以过得开心快乐,甚至她越来越希望小汤圆与继母可以相处的像她跟韩叔叔一样,可是,曾雨觉得难过的是,她们终究变成了两家人,事实强过人所愿,她们曾互相拥抱哭泣着鼓励对方,承诺等到一长大,她们就脱离父母,要做永远生活在一起的姐妹,到了现在,她们真正长大了,那样的愿望,却已经变得无所谓了。

曾爸爸对于没有能亲自抚养大女儿,不是不愧疚,但是因为两个女儿都不怎么原谅自己的行为,所以这十多年来,父女三人过得并不亲昵,曾爸爸总是一昧的讨好着姐妹俩,饭桌上听到曾媛说曾雨相亲谈男朋友了,殷切的表达了希望见一见曾雨男朋友的愿望。

曾雨缓缓顿下碗筷,为难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道:“其实,我跟他还没有正式发展,还没有到见家长的地步。”

曾爸爸一愣,夹了个鸡翅给曾雨,涩涩的道:“没关系没关系,等哪天确定了,给爸爸看一眼就好。”

曾雨低头戳戳碗里的米饭,艰涩的点点头,父亲的小心翼翼,有的时候又让她觉得他很可怜。

“姐,这个周末,你叫上他,我们带着小宝一起去世界之窗玩吧。”曾媛提议到。

曾雨排斥了,那个要求在他们看来其实并不过分,可是曾雨就是排斥了。看着小汤圆跟小宝全部一副期待的目光瞅着她,她却无法拒绝。她转头看曾爸爸,曾爸爸讨好的拍拍胸膛,道:“去去,你们好好的玩上一天,费用爸爸我全包了。”

曾雨没有当场应承,却经不起曾媛与小宝接下来的软磨硬泡,终于万分不愿的拔了颜南北的电话。

颜南北对于曾雨的邀约,非常的欣喜,一听到曾雨还会携家眷,欣喜的份上又多了些语无伦次,曾雨听他在电话里语速极快的说要带着她们去玩什么什么时,懊恼无比!

因为,她已经明显的听出了颜南北的重视,她明白,她的行为,颜南北已经理解为她的一种认可,莫名其妙的,她就在她与颜南北的道路上,自己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可理喻的,狠狠将自己推上了一把。

电话里颜南北沾沾自喜的道:“小雨,你上次介绍了哥哥给我认识,这次又让我见你的妹妹弟弟,可是我还没有带你见过我的朋友亲戚呢,哪天,你也来我家见见我的其他亲友吧,他们也一直很想见你呢。”

就是这一句话,让曾雨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什么,自己竟把自己弄到了与人见家长的地步了,事情的发展,跟她所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蓦然回顾,情感乍现(4)

曾雨不再只是失眠,而是整晚整晚的做恶梦,什么都梦,梦到考试迟到,梦到被蛇追的满世界的跑,梦到爸爸跟妈妈说再也不回来了,每每被急醒后,坐在床上发呆良久,就觉得满肩满背的都是压力,却不能与任何人说,她不能说她不想交男朋友,不能说不想跟颜南北一起,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说,现在,颜南北就是她的一个壳,罩住自己给父母看,罩住自己给韩孟语看,还有,罩住自己给自己看。

凌晨时分,曾雨轻轻悄悄的打开了曾媛的电脑,上了QQ,看到QQ群里安静万分,平时欢腾的那些人此刻应该都在沉睡中,右边的群友名单中,只有一个人在线,曾雨敲出一个表情上去,然后就盯着万奈俱寂的QQ群持续沉默着。

“你怎么了?”突然,Q群的聊天窗口有人应她。

曾雨看看时间,已经是两点了,这个时候,还有和她一样无法入眠的人,曾雨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做恶梦了,睡不着了。”显示器亮出来的光,萤萤的照亮了曾雨的脸庞,聊天窗口的对话跳动的缓慢,两个人在拥有群员四十五人的公众之地,进行着类似心灵探讨的交流。

“我有压力时才会做恶梦,考试时、工作忙碌时、与父母吵架时,会做恶梦,但是这次做的恶梦,让我觉得太痛苦了,像是陷进了泥沼,周围软乎乎的,没有着力点。”

“那就伸手求救吧!”

“我不能让人发现我在泥沼里,他们会对我失望。”

“谁让你陷进泥沼的呢?”

“我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又不小心的让自己越沉越深,有一只手本来想拉我,可是我却拒绝了,我常常懊悔,又难过,但是我不得不拒绝那只想拉我的手,因为我知道,那只手,将我拉进的,可能是另一个更加稠腻的沼泽。”

“可是你仍然有着美好的期盼,你期盼那个结果不是另一个沼泽,否则你不会难过和懊悔。事实上,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同样是泥沼,何不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曾雨觉得他说的是,她确实在很多时候都在偷偷的冀盼着,却又瑟瑟的不敢不顾一切,她觉得可怕的不是仍然掉进更深的泥沼,而是怕那种有了希望又绝望的感觉,所以很多时候她宁愿不去努力。

“你为什么叫君问?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君问归期未有期,我在等人。”

“我知道这首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诗人在思念他的妻子,你等待的是你的妻子吗?奇怪,你是男的吗?”曾雨很奇怪,这个群里混进了一个异性,以前,群里为了可以让群友聊得肆无忌惮,是拒绝加入任何一名男性的。

“(微笑),嗯,我在等她。”

“真好,你妻子有你这样一个人心心念念的等她,很幸福。”

“她觉得我不够好,我还达不到她的要求。”

“虽然我今天才认识你,不过我觉得你的妻子未必就嫌弃你,我觉得你是一个睿智的人,你的妻子肯定也会发现的。”

“(微笑)”

曾雨觉得真好,和一个陌生人,很安静的聊天,各有各的小烦恼,又互相安慰鼓励,那些喧嚣不安的情绪,在一来一往的聊天中,渐渐的平复,愈夜心态愈平和,终于,她察觉到自己平静了,安逸了,跟君问说了拜拜,关了机,爬上床不久,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隔天,曾雨再登QQ群时,君问的头像一直是灰的,群里一如往常的活跃,看到她也是嘻笑亲昵的叫上一片,没有人提起那个新进人员,那天晚上她与君问的聊天,似乎也没有人看到,无人论及。曾雨恍惚觉得前一天的深夜交谈,像是南柯一梦。

之后好几日,那个头像一直是灰的,曾雨渐渐的便忘却了,毕竟只是一面之缘,只是偶尔想起他和他的妻子来,总是希望他能如愿以偿。

有一件事让曾雨真正的谢天谢地了,周末,一场瓢泼大雨将整个城市浇了个透心凉,除了降温给曾雨的身体带来了愉悦感外,无法游玩,更是让曾雨觉得打心底的快乐着。曾雨心情好的收拾着东西,用肩夹着电话听着颜南北十分懊丧的跟她抱怨天气,一边安慰他说以后还有一起出去机会。

曾媛进来不乐意的看着自己姐姐心情甚好的挂了电话,继续往包里塞衣物,不满的说:“其实玩不玩是一码事,重要的是我想帮你看看那个人啊,我们找一个地方吃个东西就可以了啊,没有必要推掉约会,更过分的是你还打算走人。”

当然得走人啊!曾雨觉得自己如果不走的话,肯定会被曾媛再磨着去约颜南北,她好不容易觉得老天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她不希望再往沼泽地里钻。所以,干脆的,她打包逃跑比较省事。

一想到回去,一个星期前她带着些逃避的心态早已荡然无存,她又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期待着回去。即便自己还是会防不胜防的沦陷,可是曾雨觉得,与其陷在颜南北那让她彷徨失措的泥沼里,她似乎更愿意溺死在那个爬满蔷薇的深渊里。

中午过后,她回到家中时,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了,进屋关上门,她甚至在这样的夏天里感觉到冷的哆嗦了一下,家里十分的安静,想是父母肯是外出打小麻将去了。曾雨拎了自己的东西直接去卧室,打算换身衣服。上了楼,不自觉得瞥了眼韩孟语的房间,他的房间门闭着,不知道他在不在里面。

拿了干净的衣服,洗了澡出来,觉得一身的轻松。曾雨拭着头发打算去书房里拿本书回卧室里看,将书房的门一开,就看到了坐在书桌前的人,绷直着背脊在奋笔疾书。

桌前的人儿似乎将整副心思都沉在书写的事情上,对于有人进来的声响,头都没有偏一下。于是曾雨便轻手轻脚的走向书架,踮着脚去抽自己想要的那本书。

“你回来了?”

声音突然响起,曾雨被这声音吓得手一抖,刚抽出来的书就掉落下来,书角砸在脑袋上又掉地上去了,曾雨抚着疼痛的额角,呲着牙回头看韩孟语,含糊的“嗯”了一声。

蓦然回顾,情感乍现(5)

躬身拣起掉落的书,站起身时,曾雨便看到韩孟语已离开书桌步至她面前,他掌心轻轻揉上她的额角时,她感觉到了一片温暖,他有一双温厚的手,曾雨敛下眼来,额上温柔的抚触让她舒服的一时忘了应该要避开。

“外面下那么大的雨,你怎么就回来了?”揉完额角后,他又主动拿起搭在她肩上的毛巾,替她揉着还滴水的头发。

“哦,本来今天说带小汤圆跟小宝去游乐场玩的,却下大雨了,就索性回来看书了。”从城北到城南,下雨路滑,坐公交车坐了一个小时,下了车走至家里时,雨已经很小了,只是曾雨觉得自己也被淋了一个淋漓尽致了。

“下次遇上下大雨,就打我电话,让我去接你。”他说这话时,曾雨神思一恍,就想到了十四岁上初三的她,在某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晚自习散学后,在校门口看见拿着伞来接她的韩孟语。

他那时十九岁,身材瘦长,站在乳臭未干泼皮撒野的初中学生堆里,显得鹤立鸡群,她出校门一眼就瞧见了他,他仔细的盯着每一位出校门的学生,在群涌而出的人堆里,终于也看见了她,避开人群,艰难的朝她而来。

曾雨本来是打算冒雨冲回家中的,却在他的叫唤声中顿住了脚步,同行的女同学朝她笑得暧昧,她恼怒不已,愣是不管不顾的朝朝雨里奔去,她听得他在身后叫唤了两声,那时她却巴不得他马上消失。

从那之后,每每下雨遇到忘了带伞,总是曾妈妈或韩爸爸去接她,韩孟语再没有接过她。

她现在想,他那时定是十分生气的,他好心去替她送伞,她却践踏了他的好意,所以后来他已经懂得不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而他现在又对她这样说,是好了伤痕忘了疼还是他本身就不适合去计较这些小鼻子小眼的事情?

“我大伯病了,爸妈他们去乡里看大伯去了,本来不知道你会回来,所以没通知你,我昨天才赶回来的,他们可能要过两天才回。”

曾雨觉得他说的话哪里不对劲,正琢磨着,突然觉得鼻子一痒,一个喷嚏避无可避的对着他就打了出来,曾雨慌忙的一捂鼻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将鼻涕喷到他身上去,扯过他手中的毛巾就捂着鼻子,困窘的道:“我自己来吧,你忙吧。”

说完,就落荒而逃。

到了卧室将门一阖时,她才想起他的话中,哪里不对劲了,他在她面前,称呼家长总是“爸爸和阿姨”,很久以前,久到曾雨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他曾一时语快的说“爸妈”时,她像个刺猬一样恶狠狠的斩断他的话,道:“她是我妈妈,不是你妈妈。”

于是,他总是很小心的不忘在任何时候,总是称呼曾妈妈为“阿姨”。

曾雨越来越多的想起自己以前的蛮横来,她曾那么的天不怕地不怕啊,她敢踢他,敢冲他吼,敢向他张牙舞爪,她以前在他面前是多么的彪悍啊,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她收起了她的爪牙,她开始回避他的眼神,她对他有所保留的欲言又止了呢?

头发半干的躺在床上,拿来的书一页未翻,曾雨的视线不知道落在哪一点,想着想着,便觉得有些晕晕沉沉的,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等到门板被大力的拍响时,曾雨才惊醒过来,初初以为是打雷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有人在拍门,于是急急匆匆的下床来,可是一站起来就觉得一阵的头晕目眩,她这才发现浑身都莫明其妙疼痛着,动了动特别酸疼的背颈,不知道肌肉为什么会像被火灼过一样,嗓子眼更是干得难受。

打开门,看到韩孟语站在门外,看着外面的灯光已亮起,曾雨一时间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候了,正想出声询问,发现嗓子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还未及她询问,韩孟语的手就捂上了她的额头,那上面一片滚烫,曾雨不明白韩孟语的手为何会那般冰凉,韩孟语眉头却已郁结成川。他二话不说拉着曾雨往楼梯走去,下至楼梯转角时,曾雨闻到了一屋子的菜香,猜想已是晚饭时间,本应胃口大开的时分,此刻却觉得全然没有食欲,于是哑着声音问:“是要吃晚饭了吗?我不是很想吃,我还想再睡一会。”

韩孟语一直拉着她,她觉得应该挣开,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心里有股小火,煨得她烦乱不已,便随他拉着,一步一步的像踩在云里,每一步都累得全身酸疼。

韩孟语将她安放在沙发上,就又去忙活,曾雨坐不住的往沙发上一歪,趴在那上面,又想睡。

感觉到身上覆了什么布料,曾雨才又睁开了眼,看到韩孟语给她披了一件他的外套,又将她扶了起来,半抱的拥着她往外走。

曾雨有些迷糊,不知道这是要去哪,一切都有些不真实,门啊,地板啊,鞋架啊,帮她换鞋子的韩孟语啊,都不真实。门一开,外面的空气夹着些水汽扑面而来,曾雨又是一哆嗦,觉得冷得有些瑟瑟发抖,于是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些,鼻间淡淡的味道,让她想起了久远前的某天,她坐在他单车后,偶或间嗅到的那种味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变,一种像极了书卷油墨却又淳和舒服、清新淡雅的味道,她从没从其他人身上闻过这种味道,似乎只有他才有。

“走,我们去医院。”耳边的声音轻哄着,曾雨闻言,侧头看近在咫尺的韩孟语,他正低头注意着脚下的路况,他们间的距离近得让她可以看到他发鬓处浅浅的发根。曾雨复又低下头去,看他拥住她的那只手,扣在他黑色外套上,显得特别的白,胳膊传来的感觉,让人觉得那只手十分有力,即便她晕倒,他也不会让她滑地上去的。

曾雨觉得自己索性晕倒好了,随便怎样都好,腻在他怀里,闻着他的气息,听他温柔的耳语,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沉溺,没有关系,虽然她常常用以自我告诫的信条告诉她这样的沉溺是错误的,可是这会儿没有关系,她生病了,不管她现在想怎样都没有关系,生病的人可以被原谅,她不用去拒绝他,不用抗拒他,即便是贪恋、是沉溺,都可以被原谅。

蓦然回顾,情感乍现(6)

医院的人很多,医生给曾雨量了体温,问了些情况,就给曾雨打试验针,那一针下去,一直混混沌沌的曾雨就清醒了不少,真疼啊!她多久没打这种针了?

没有可供躺着休息的病床,曾雨就在注射室的椅子上,蔫蔫的坐着。注射室里有好几个哭闹不止的孩子,让曾雨觉得心里更加的烦噪不安。韩孟语交完费用,看到她那副浑沌无力的模样,眉头就未松过,在她身旁坐下不久,医生就过来查看手腕,让护士给曾雨进行静脉注射。

曾雨感觉随着冰凉的药水进入身体,整条胳膊一点一点的像被冻住了一样,酥痛酥痛,加之身体的不适,一想到还要在这里一直坐着吊完水,就烦躁难受的想要哭了。

然后,她感觉到肩上一沉,看到韩孟语的手拢住了她的肩,对她轻道:“靠着我躺一会儿吧。”

曾雨没作声,也没动,她还在犹豫,他却施力,已将她的头轻按到他肩上,曾雨想,幸好是肩上,总归不是太过分,靠着便靠着吧,有个肩膀靠靠,至少没有那么的难受。

曾雨觉得自己睡得极不安稳,耳边总有人走来走去的声音,还有小孩哭声,吵得她的神经敏感脆弱极了。后来调换了好几个睡姿,觉得舒服了,才恍惚睡去。中间有一段时间睡得还好,后来又被什么声音吵醒了,似乎还听到韩孟语在跟谁说话,说在医院什么什么的。

曾雨再次醒来时,觉得自己似乎被捂出了一身汗,有小护士在给她换瓶,曾雨惊觉自己不知道怎么的竟滑到韩孟语怀里去了,身上被他的衣服盖的好好的,他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曾雨撑着手想要坐起来,他急急拥住,道:“那只手不能用力,会跑针,就这样躺着,我们只剩这一小瓶了,坚持一会儿,吊完就可以回家了。”

她突然就觉得很安心,先前难受的感觉似乎缓解了不少,于是便依言的继续躺着,可是这一醒来,便又不想再睡了,抬眼看韩孟语,他正低头看她,两人眼光一相触,曾雨便慌忙把眼闭上,可是又隐隐觉得他肯定还在看自己,想睁眼,又怕被他逮个现形,于是眼皮就那样抖啊抖啊,直到她听到他发自胸腔的笑来,她才又睁开了眼,一睁眼,便又瞧见了他果然含笑盯着她在看。

“我还是坐起来吧。”曾雨不安的动了动。

他也不说什么,小心的避开她扎着针的手,轻轻的扶着她坐正了,伸手试了一下她的额头,眉头不再郁结。

“我觉得我好了,我们不吊了吧,回家吧。”曾雨带着些哀求的道,她真想回家。

韩孟语看了一眼吊瓶的药水,揉了揉曾雨的头顶,像哄小孩一样道:“不多了,我们吊完它,这样明天来打个小针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