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独有的消毒水味道溶进冬日微寒的空气,仿佛彼此都站在那段冻结的岁月里。

他的语调沉沉的,缓慢得像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以前的事,是我不好。我不求一笔勾销,只求你给我一线生机。”

谢芷默笑着说:“有什么不好?都是你情我愿,以前我喜欢你是我傻,我傻完了,谁也不怪。”

指尖却陷进掌心。

那些过去又涌上心头。他说了分开之后杳无音讯,她疯狂地联系他,可他却像是人间蒸发,决绝地断绝了联络。

现在呢,兜兜转转,又轮到了“来去自如”里的“来”?

聂子臣面对着她单薄却固执的身躯,没再跟她争辩。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道:“外面冷,你先进去。我明天再来看你。”

心尖还是微微地一抽。

明笙出电梯的瞬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惊恐得连女神形象都不要了,摘下墨镜,嘴巴张成一个O型。谢芷默回过神,正瞧见好友提着她的相机包,用见鬼一样的表情看着她。

谢芷默立刻推开聂子臣,过去拿她的相机包:“明笙,不是让你直接把包带回你那吗?你怎么过来了…”

比起她明显的乱了阵脚,当事人之一的聂子臣要淡定得多,深深看了她一眼,旁若无人地继续:“如果答案还是否定,我会记得遵守约定。”

明笙目送他冷然的背影进电梯,回身一个暴栗砸在谢芷默头顶:“我要是不过来,哪里撞得见你跟野男人在医院幽会啊?!”

她嗓门太响,谢芷默连拖带拽把她拉进茶水间,才语无伦次地解释。

结果越解释越混乱,明笙一口咬定:“我都认出来了!那人就是你之前微博上发的照片里的人!还什么妈妈学生的家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当我三岁?”她气哼哼地双手交叉搁在傲人的胸前,“我就说嘛,林大律师美色当前,你怎么就坐怀不乱。原来是外面彩旗飘飘啊?”

她的话越说越难听,外面的人都向她们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谢芷默难堪地把她往外面拽。两人并肩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谢芷默还给她买了一瓶饮料,乖乖把以前的故事都和盘托出。

明笙听得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绿:“所以你是说,你大学的时候谈过一个混混男朋友,由于对方不肯好好找工作,就分手了。结果五年之后人家晋升霸道总裁,重新来找你这只小白兔了?”

谢芷默总觉得哪里不对,勉强地点点头。

明笙严肃地执起她的两只手:“这剧情太玄幻了,他不会是来骗财骗色的吧?”

谢芷默一口饮料险些呛死,边咳边摇头:“你认识顾千月吗?《COSTUME》背后财团大BOSS,我撞见过他们一起吃饭。”

明笙倒吸一口凉气:“这何止霸道总裁,这来头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根本惹不起啊。你确定他当时真的是个混…混么?”

谢芷默下意识地就想点头。可转念一想,却顿住了。

她想起两人第一次遇见的时候,确实是个火拼场面。

她孤身入藏区拍照,结果撞上偷猎贼,对方手里有枪,而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法制新闻里总把恶人说得十恶不赦,其实那个藏族大叔颇为淳朴,看她是个没胆色的,根本没为难她。只是后来她的相机引起了对方注意,违法分子最警惕的就是相机这类可以取证的物件,当即就让她交出来。

由于语言不通,谢芷默一时没有搞清楚状况,跟那人拉扯了几下,对方一怒之下拿枪指着她。正巧这时有人骑着机车路过,上来就往那偷猎贼身上撞。

谢芷默哪里见过这种场景,虽然对方是个罪犯,但万一撞死了…她不敢设想。

后来再去回想,她被枪口指着的时候,是真的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无人相识的异乡,吓得大脑都停转了。聂子臣出现的那一瞬间,像一道命数里的光,降临她的生命。

明笙听得呼吸都屏住了:“这初遇够激情啊,从《霸道总裁爱上我》一下跳到香港警匪片了呢…”她推推谢芷默的胳膊,“然后呢?”

谢芷默耸耸肩,轻描淡写道:“然后不是所有开头,都有结局啊。”

明笙扫兴地叹气。

※※※

她没有告诉她的是,那之后,等到呆若木鸡的她回过神来,那两人已经缠斗在一起了。偷猎贼并没有被撞到,一个穿着腰襟肥大的灰色藏袍,一个一身在雪原上凌厉刺眼的黑色大衣,谁也占不了上风。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藏民闪避的时候□□脱手了,两个人在无人的道路上扭打,都是赤手空拳。

谢芷默看他们一人一拳打得难解难分,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捡起□□就往偷猎贼身上指。但人家打得专心呢,根本没注意她这个小姑娘,半点威慑性都没有。

她慌不择路,居然往树林子里放了一枪。

“嘭”地一声巨响,鸟兽惊飞。

两人顿时安静了。谢芷默重新把枪口指向偷猎贼:“你不要动!再动我就开枪了!”也不管对方是否听得懂汉语,直接拉着素昧平生的聂子臣上机车,大喝,“我会把枪扔在下一个路碑那里的!你不要追过来,追过来我就开枪了!”

聂子臣载着她一路风驰电掣,过路碑的时候,谢芷默像扔个烫手山芋一样把枪抛出去,引得前座的人大笑出声。

谢芷默忿忿瞪他一眼。他像是后背长眼睛一样,笑道:“小朋友,胆子这么小,怎么敢开枪的?”

谢芷默自己都不能置信,她对枪的唯一接触也就是军训时候学过的基本操作,在打靶场打过几次靶子,成绩为0环。可见人被逼急了真是能突破极限的。

不过她不愿意示弱,恶狠狠地反唇相讥:“你胆子大,刚才要是撞死了他,你可是要坐牢的!”

“是,你遵纪守法,刚才是谁持有非法枪械,还开枪了的?”

两个人拌了一路嘴,下车的时候互瞪了两眼,居然一起笑出了声。

她那时才瞧清楚,面前这个人笑起来真是好看,那样英挺矜傲的脸上,长了双邪气凛然的眼睛,盛满了灼目的光彩,像永不泯灭的亿万辰星。连绵的雪山在他身后,阳光反射刺眼得几乎致盲,可却不及他的笑眸璀璨。

谢芷默呆了一瞬,笑着伸出手:“我叫谢芷默,明年就要毕业了,预备役旅行摄影师。”

聂子臣摘下皮革手套,笑容不改:“聂子臣。没你这么多头衔,是个无业游民。”

谢芷默错愕地看着他。他这样意气风发的人,怎么会是那种碌碌无为混日子的呢?

可她还是跟他成了朋友,然后从朋友,一步步沦陷,变成世上最爱他的人,甚至瞒着家里偷出户口簿,也想嫁给他。

所有的闺蜜朋友都觉得她是疯了。

可是生命最勇敢的一程,是你为我镀上荣光,此后为你做所有勇敢的事,都不足挂齿了。

而这故事,注定只能她一个人珍藏。因为二十一岁的聂子臣那么好,好到全天下都不喜欢他,全天下都笑她傻,她还是舍不得说他一句坏话。

哪怕现在已经无以为继,记忆依然发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先入为主的回忆太过轰轰烈烈,以至于细水流年再好,也好不过这样的昨天。

蠢作者难得文艺一发…【顶着锅盖】哼,我不相信你们从来没有念念不忘的人,从来没有过一瞬间再也没能忘记的从前=0=

※※※我是被土豪们包养了的分割线※※※

悠悠扔了一个手榴弹

悠悠扔了一个火箭炮

雪莉扔了一个火箭炮

酒淼淼扔了一个地雷

蜗牛苏苏扔了一个深水鱼雷

苏流年扔了一个地雷

夜夜夜夜扔了一个地雷

多谢土豪妹纸们 顺带感谢所有留言的菇凉(づ ̄3 ̄)づ作者菌去ord奋斗啦!

第8章

入夜,聂子臣躺上床,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带着一枚银戒的手指摆弄着那个完璧归赵的蓝色礼物盒。

屏幕上是一个未关注人的微博,一刷新,果然更新了一条。配图是一幅摄影,山峰从中间开出一条窄缝,女孩站在谷底,向上望,巨大的阴暗笼罩整个画面,蓝天仅存一线。

那是石灰岩地区时常会出现的地貌,被称作“一线天”。

博主语焉不详地问:“在命悬一线时遇见的人,值不值得给一线生机呢?”

底下评论胡乱猜测,也有人深有感触地回答。聂子臣翻了十几页评论,把每一个肯定的答复都按了个赞。偶尔翻到一些无论她发什么微博都例行谩骂的人,指责她剽窃,她却从来都不澄清。他的眉头蹙得几乎拧在一块儿。

这样忽喜忽忧了许久,他退出来,重新看了眼她的主页,垂眸一笑。

粉丝数是1019172。

他从来都不是一百万分之一。

怎么忍心,只做你的一百万分之一。

※※※

谢芷默刷着刷着最新一条微博下的评论,心想:顺其自然吧,倘若彼此命里真的有一线生机,谁也扼杀不了。

现实世界里有更多琐碎事情需要她操心,譬如《COSTUME》的新项目,譬如妈妈的病,再譬如…她的科目二小路考。

科目二不像科目一,连猜带蒙也能过。她胆子小,至今踩油门之前还需要深呼吸,让她行云流水地完成一系列动作简直天方夜谭。于是这两天她加班加点,借了明笙的车在她家小区挪来挪去,保安小哥大概觉得小区里进了个神经病。

谢芷默好不容易小有所成,结果去驾校在教练的威压下,又开始频频出错,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她自嘲叹气,连学个车都这么艰难。

谢芷默从练车场地出来,比预计时间多花了半小时。快要赶不上去给谢母送饭了,她一边看着腕表一边小跑起来。

偏偏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赶时间?”

谢芷默一抬头,居然是聂子臣。她扭头看了眼停车位里他的座驾,了然他是专程在这里等她,淡淡嗯了声。

聂子臣很自然地对她说:“上车吧。”

谢芷默蹙眉:“你来干什么?”

“领我的答案。”他坦然得很,“我知道你要去医院看你妈。你宁愿出去等地铁,也不肯走捷径么?”

谢芷默没理会,继续往前走。

他低笑:“我总会等着的,不差这一次。”

她蓦地顿住。

※※※

谢芷默坐上副驾驶,酝酿着跟他说清楚的话。旁边的人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立刻启程。

谢芷默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引过去了,不由自主地拿起他搁在仪表台上的手机,按亮屏幕。锁定界面的壁纸是一张他自己的照片,常人看上去平凡无奇,也许只当他自恋,可是她是知道的——那是她错手发上微博的那一张。

她有种做贼被抓当场的感觉:“你看到了?”

“看到什么?”聂子臣的车速很快,仿佛专心关注路况,“看到你曾经趁我不注意,偷拍我?”

谢芷默的关注点全在她的乌龙事件上,完全没有想到,这张照片在诞生的时候,确实是偷拍的。那时他们还刚刚相识,她举着相机假装拍风景,其实却悄然让他入镜。

当面被拆穿,谢芷默的面子有点搁不住:“也不算偷拍吧,我光明正大举着相机在你面前,你要是没有察觉,也不怪我。”

聂子臣牵起半边嘴角一笑,单手拿过她手里的手机,几下点出相册里的一张照片给她看。

和她那张精心构图、像素清晰的照片完全不同,这张照片很明显是偷拍——女孩的长发散乱在空中,在和当地藏民交谈,只露出一个模糊的侧脸,但依稀能看出属于年轻女孩子的神采奕奕。

谢芷默脸色难看。所有年纪的女孩子见到自己的丑照都会不高兴,更不用说这张来历不明的照片五年来还一直躺在聂子臣的手机里。

聂子臣在后视镜里欣赏了会她敢怒不敢言的脸,故作轻松:“你看,也不只有你会偷拍,有什么好害羞的?”

谢芷默:“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藏区跟你快分开的时候。”他的声音很愉悦,仿佛在和一个多年来的好友对话一样自然,“当时你对我来说,也就是个路上遇到的姑娘,一起玩了几天,旅行结束桥归桥路归路,也许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怎么,不准我舍不得?”

被他这么一说,谢芷默反而无话可说了。

是啊,当时两个人结伴同游,在最后分别前都没有交换联络方式。如果不是最后她临时跳下车,他们这辈子,也许就只是应了徐志摩的那首《偶然》。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当初的她要是能够明悟,就不会纠缠到如今,或许彼此都还是记忆里最好的样子吧。

“怎么了?”

谢芷默淡淡地笑:“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我们两个还能一起话当年。”

这回是聂子臣沉默了,后视镜里的眼神沉黯。

没过多久,医院也到了,谢芷默还是没有酝酿出该说的话。

聂子臣从车里拎出一篮水果一捧鲜花,陪着谢芷默上楼,进病房时谢母是醒着的,显然对女儿旁边出现的人颇感诧异:“悠悠爸爸?”

两人对事实真相都心知肚明,奈何不好在谢母面前拆穿。

聂子臣脸色也有几分尴尬:“您叫我子臣就行了。”

寒暄几句之后,聂子臣去帮谢母领饭,谢芷默百无聊赖地摆弄那束百合花。病房里只剩下母女两个,谢母牵过女儿的手,狐疑地说:“悠悠爸爸为什么来?”

虽然知晓真相,听到这个称呼依旧刺耳。谢芷默打马虎眼:“人家亲眼见您晕倒,心肠热,就来探望您呗。”

“那为什么跟你一起来?”谢母是个不好糊弄的,显然已经有点生气,“你不要以为妈妈老了,什么都不知道!人家是有家室的人,你啊,不要干傻事。”

看谢母这严峻的神情,敢情是拿她当破坏人家家庭的小三了。

谢芷默哭笑不得:“放心吧妈,我们两个关系单纯着呢,您想哪里去了…”

“我看你们苗头就是不对劲…”

“妈!”

幸好聂子臣及时出现,暂时终结了这啼笑皆非的对话。

偏偏聂子臣水果也送了病人也看了,就是杵在病房里不走。谢母一顿午饭吃得千滋百味,一会儿看看谢芷默,一会儿看看他,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谢芷默坐不住了,从聂子臣送来的果篮里挑了一个苹果就开始切,有一句没一句地陪她聊天:“医院供应的午饭多难吃啊,以后还是我让夏阿姨在家里做了带过来,保证了营养才好得快。”

谢母坚持不松口:“哪那么麻烦,反正要吃清淡的还要吃流质,医院的也挺好。”

谢芷默拿她没办法,哪知聂子臣突然开口:“我公司离这里挺近的,芷默工作忙的话,以后我帮忙送过来也挺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