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了。

小助理看她平易近人,说话没遮没拦的,被总监喝退了,连连向她道歉。

谢芷默微笑着点头说没关系,起身投入工作。

这次谢芷默的任务不重,其他摄影师负责模特部分,她则负责拍今天的特别嘉宾——身为评委的许亦淑,与选手们同场竞技,作为标杆。节目组为了不让许亦淑在气势上被选手比下去,花了大手笔。

许亦淑现身时身着一条的水蓝色裸肩礼服,腰上繁复精细的蕾丝勾勒出玲珑胸线,银色丝线下是宛若人鱼仙子的曳地长裙,显得清纯又妩媚。

她在一片艳羡声中走到拍摄区域,步伐优雅,好像脚下踩的是影视盛典的红地毯一般。

谢芷默对许亦淑这个名字没有一点好印象,真人却还是第一次面对面接触。人对美女总是容忍度极高,许亦淑长了一张清纯无害的脸,谢芷默摆不下脸色,只是礼貌地请她配合就绪。

灯光都已就位,谁料许亦淑摆手笑笑:“等一下行么?我有个朋友,想来看拍摄过程。”

人家是腕儿,全组工作人员包括谢芷默都只能干等着。

许亦淑的助理早就搬了凳子供她休息,正坐在谢芷默旁边。她仿若不经意地跟她搭讪:“听说你是的老板娘啊?”

她比谢芷默小好几岁,简直天真无邪。谢芷默在她面前是个姐姐辈的人物,不好失了风度,却无端地不想回答这个问句。

许亦淑自己接了下去:“我等下要来的那个朋友,跟的总裁也很熟呢,你认识她吗?”

谢芷默蹙蹙眉,问:“是谁?”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背后远远传过来,一腔无辜又委屈:“这么快就不认识我啦,堂、嫂?”

谢芷默转头看到秦沐,后者还是一袭皮衣皮靴,打扮帅气。她刚刚摘下墨镜,把新做的酒红色卷发释放出来绾在侧边,笑得十分相熟。

从第一次见到她起,谢芷默就不知如何招架她,现在情形更加复杂。所以,秦沐她是明笙的死对头许亦淑的…好朋友?

女人的直觉很敏锐,不会因为对方称她一声堂嫂就失去戒心。

她干脆只对秦沐礼貌疏离地点了下头,站起来向刚刚散开休息的工作人员拍拍手示意召集:“许小姐的朋友来了,我们可以开工了。”

秦沐这个风头出尽的外人被晾在一边,刚刚那一声“堂嫂”就像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

还真是给脸不要脸啊…她嘲弄地笑,坐下看热闹。

※※※

等一切收工,许亦淑提着裙摆离开,走之前还向秦沐交接了一个眼神。

谢芷默心中有预感,磨到最后一个离开拍摄场地,终于被一直等着的秦沐喊住:“别急着走啊。”

真如她所料,谢芷默好笑地回身,秦沐刚才脸上做作的亲昵都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肆无忌惮的嘲讽和鄙夷。谢芷默觉得莫名其妙,说:“秦小姐有事吗?”

“看来你也认识我啊…”秦沐听她主动叫出她的姓,笑意更盛,“那你也该知道,我是秦家的人吧?”

谢芷默静候下文。

“秦”字对她来说只是百家姓里的一个,对秦沐来说却是拿来压人的砝码:“那你也该知道…秦家是什么地方吧?”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谢芷默怀疑秦沐被她那个演宫斗剧的好闺蜜给传染了,小小年纪说话拿腔拿调的。她这样想着,不住地一笑,却引来秦沐一记锋利的眼刀。

秦沐威胁了半天没动静,直接跟她摊牌:“实话跟你说了吧,你这样的女人根本进不了我们秦家的门,我劝你趁早离聂子臣远一点。”

谢芷默哭笑不得:“我这样的女人?”她当旅行摄影师那会儿,被相亲对象的家长拒见了好几次,理由是觉得她一个女孩子成天在外面跑,不安于室。可就是那会儿,也没人敢用这种带着强烈贬义的词来形容她,因为她毕竟出自,学历拿得出手,又身家清白。

她怎么是“这样的女人”了?

秦沐仿佛拿住了她的七寸,从拎包里倒出手机,洋洋自得地调出一张照片来。

那是一张诊断书,拍的像素很糊,上面医生的字迹已经漫漶不清,分不清真假。

可是谢芷默知道,那是真的。“你从哪里拿到的?”谢芷默伸手接近她的手机。

谢芷默的语气终于有起伏了,秦沐很是满意,一收手把手机潇潇洒洒扔回包里,欣赏她一瞬间灰暗的脸色:“怎么不笑了呀?笑不出来了?”

她有种雪恨的快意,添油加醋地在谢芷默面前说:“也是,要是我也笑不出来。千辛万苦勾搭上世家子弟,好不容易能嫁入豪门,结果被人撞破这种事,心里挺难受吧?你瞒得可真牢呀,恐怕连你妈都不知道你给男人打过胎吧?那滋味怎么样,好受么?”

谢芷默脸色冰冷:“你想怎么样?”

“没什么,就是教教你,少不自量力。”秦沐俯身抽走椅背上的皮衣外套,以胜利者的姿态大大方方向她挥手道别,“不要让我再听到你和聂子臣纠缠不清的消息哦,不然这张诊断书可就不是躺在我手机里这么简单了。”

明笙拍完她那一组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穿红色长裙,脚踩十几厘米的高跟鞋跑过来,像个匆忙落跑的新娘。秦沐得意洋洋地撞着她的胳膊走过去,明笙回头不悦地看她一眼,又紧顾着谢芷默:“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她欺负你了?”

谢芷默克制地摇摇头,慢慢蹲下身去。

明笙顺着她蹲下来:“到底怎么了?我还没找许亦淑的麻烦呢,她们来找你麻烦了?”

谢芷默还是摇头。

明笙急了:“你这样我要打电话给聂子臣了!他妹妹是疯狗啊,到处咬人?”

谢芷默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头摇个不停,好像真怕她去找他似的,声音压抑又疲惫:“别…”

“她拿到了我的妊娠诊断书…”

“那丫头以为你的孩子是别人的呀?”明笙松了口气,乐了,“这你急什么呀?你打掉的是聂子臣的亲生骨肉,又不是别人的。他不好好补偿你就算了,你还担心秦沐告诉他啊?”

谢芷默眼眶已经整个泛红了,却无动于衷。

明笙不能置信地看着她:“不会吧?你脑子坏啦?你想瞒他一辈子?”她都快疯了,“你图什么啊!”

“不是的…”谢芷默蓦地抬起头,眼神里的无助让她心尖都颤了一下,“我不能让我妈妈知道这件事的…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气得进医院的。”

第31章

蓦地,耳畔传来一阵震动。

谢芷默赶紧翻出包里的手机:“您好。”

电话那头是她这一组的组长,看她久久没出去,来催一下她。谢芷默三言两语敷衍过去,连忙收拾东西站起来。明笙在她身后摇摇头:“你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蠢到头。”

谢芷默朝她勉强笑笑:“你也一起出去吧,这里等会儿会有教会的人来。”

明笙身材高挑,红色的礼服长裙轻松驾驭,走起路来曳曳生风,一边挽着她的胳膊轻声开解她:“你别想得太严重了,你妈是有心脏病,但也不至于被气一下就倒了。再说了,你有的是时间用迂回战术啊,你探探她的口风,一点点把她的心理底线提上去,再让聂子臣去她面前表表忠心。你妈又不糊涂,总能理解的。”

谢芷默透了透气,表情看上去稍微好了些。

两个人穿过巨大的五彩镶嵌玻璃,前方隐约传来唱诗班的合唱。

今天是礼拜日,受洗的基督徒组成的唱诗班浅浅吟唱,沉浑又清澈的歌声,亨德尔的《弥赛亚》,在冬日近午暖洋洋的晨光里,像个迷离的幻境。

她推开门,一个身影坐在木椅的最后一排,安静地听着唱诗班的吟唱。

明笙见到他略为讶异,知趣地松开谢芷默的手:“好吧,正主在这儿了,你们聊,我去换衣服。”说着冲她眨了眨眼,提着裙摆推门出去。

谢芷默默默地靠近他,在他身边一个位置落座,小声问:“你怎么在这儿呀?”

聂子臣扭头向他一笑:“中午没什么事,就过来等你。”

虽然是白天,但教堂焦黄色的墙壁和五彩的菱形玻璃把光线折成橙暖的样子,融在他脸上,让一张丰神俊朗的脸显得格外柔和。他自然地握住她撑着椅子的手,轻轻圈进手心,静静地坐在天籁般的圣歌里。

谢芷默心里百味杂陈,也去看台上捧着唱词的唱诗班。

聂子臣轻轻地开口:“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在羊卓雍措湖边,当地的藏民告诉我们,如果在圣湖边说谎,会被仙女惩罚?”

谢芷默喉咙里艰难地滚出一声“嗯”,转过去看他,恰巧他也扭过了头,两个人四目相接。她眼底有明亮的光在闪,他眼中却揉满了笑意,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个点到即止的吻。

他说:“在耶稣面前说谎,会不会被惩罚?”

谢芷默:“嗯?”

聂子臣抵着她的额头,薄唇轻启:“我爱你…一生一世。”

谢芷默愣了神,下一秒有了反应,居然是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眼神慌慌张张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聂子臣这时候才注意到她今天的异样和眼眶不易察觉的微红,拿下她的手:“怎么了?听说你今天负责拍许亦淑,跟她斗气了?”

谢芷默才意识到刚才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太唐突了。明明是蜜意浓情的瞬间,挚爱的男人在她面前虔诚地许下一生的信诺,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不能让他说下去。

她不知如何掩饰,干脆避重就轻地嗯了声。

唱诗班的曲子就像高原上毒辣的阳光和稀薄的氧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央求他:“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

教堂外有一片草地,将将初春,却绿草如茵,上面有阳伞和白色的椅子,时常有人会在这里办草地婚礼。

谢芷默坐在椅子上,有些神游。聂子臣看她脸色不对劲,还摸了摸她的额头:“身体不舒服?”

阳光晒在草坪上,比阴冷沉重的教堂让她好受许多。她闭上眼贪恋此刻,抱住他的胳膊,头轻轻地靠在他肩上:“没有。大概是熬夜熬多了,今天一大早开工,觉得好累。”

悠闲的时光过得无比漫长,可她每感觉时间过去一分一秒,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想起她刚才的反应,揶揄地看着她:“这么听不得情话?”

“是啊…我实际。”

“好啊,你上回说要我亲自来过丈母娘那一关,准备安排在什么时候?”

教堂里还是隐隐约约传出圣歌的调子。

谢芷默觉得头有些疼,微微摇头:“不用这么急…我妈妈这两天忙着走亲戚呢,再等等吧…”

聂子臣什么都依她:“嗯,你定。”

谢芷默靠在他肩上小憩,想起了许多事。

譬如她在羊卓雍措湖边浸湿了手套,把手揣在他兜里。他问她:“小姑娘,你是不是喜欢我啊?”谢芷默没所谓地笑笑表示只是各取所需。那时他是怎么回答她的?

他看着她说:“没听到藏民说的吗,在圣湖边说谎,会被仙女惩罚。”言语时,双眸耀眼如星,几乎照亮她心底笨拙的遮掩。

现在想起来…其实说谎的一直是她。

她这么爱他,爱到虽九死其犹未悔,可是却…说了这么多谎。

※※※

晚上谢芷默借口身体不舒服,说要早点回家。聂子臣把她送到家,她却偷偷溜出来打车去了酒吧。s市的酒吧她一共就熟悉两家,一家,一家明夜。

给她留下的记忆太不愉快,她去了明夜。

酒吧夜场音乐震得人浑浑噩噩,谢芷默点了一杯伏特加,煞有介事地借酒消愁。结果没喝几口把自己给喝笑了。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买醉的男男女女呢?什么一醉解千愁,只不过是想象征性地做点事来掩盖心烦意乱时的束手无策。

她把下巴搁在吧台上发呆,酒液的颜色让她想起在的那一夜,她看到他身上曾经的影子,又痞又不可一世,不由分说地要把她嵌进他的未来。

可是现在她却对彼此的未来迷茫了。

一个声音打断她的思绪:“美女,一个人来啊?”

搭讪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大叔,笑容殷勤又猥琐,说着说着咸猪手就上来了,谢芷默闪身一躲,把半杯伏特加全往他身上泼。

被泼了一身的男人啐骂一声“给脸不要脸”,红着脖子上来就想教训她。

结果还没等他撩袖子,后面冒出来两个黑衣男,把他整个撂倒在地。

一双锃亮的皮鞋踩在他肚子上,江淮易叼着根烟骂:“妈的敢在我的场子动我嫂子,不要命了?”

谢芷默见他把人碾得都发不出声音求饶了,上去阻止:“…行了,也不是多大的事。”

“怎么不是大事了!”江淮易提高八度把地上的男人又补了两脚,才卖谢芷默的面子,喝了声“以后别让劳资见到你”才吩咐手下把人扔出去。

谢芷默对江淮易也没好印象,看这情形就莫名升起一股烦躁,默默走开了。

江淮易赶上来把烟掐了,单腿坐上她身边的吧台凳:“嫂子你来也先知会我一声啊。您老要在我场子出了事,子臣哥还不得把我分尸啊?”

谢芷默听到这个称呼就头疼:“能不装得这么熟吗?”她泼了他一头凉水,脸色缓和了些,“他让你来的?”

江淮易一脸莫名:“没啊,我手下看见你才来通知我的。怎么,子臣哥不知道你在这儿啊?”

谢芷默对他印象糟糕透顶,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干脆坐下来旁若无人地点酒。

江淮易一手把她拦住:“别啊,这酒有什么好喝的?”他打了个响指,闪身绕进吧台,向她举了举空杯子,“你等着,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

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持厚玻璃杯,将色泽不同的液体和冰块混入调酒器,密封后从身后甩出来,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再稳稳接入手中。年轻男人带点邪气的俊脸露出丝笑,长指灵活地翻飞,旋转翻动,再滤入一个马天尼酒杯。

brandyalexander上缀了樱桃,浮着奶沫,像它的味道一样甜香可人。

江淮易两指夹着杯底推到她面前:“尝尝?”

谢芷默嗤笑着转过眼,半晌才瞥向那杯淡棕色的鸡尾酒,接过来却不喝:“我有点明白你是怎么追到明笙的了。”

这话里的讽刺那么明显,江淮易痛苦地竖起两掌摆在两人中间:“别啊嫂子,我这不是哄你开心呢么?我要敢对您老有非分之想,明笙不揍死我子臣哥都得剁了我啊。”

“你还记得明笙呢啊?”

“记得啊!”江淮易可怜巴巴的,像条宠物狗似的凑上来,“我看上去就这么像个薄情寡义的么?许亦淑那边我真是说清楚了,还让她公开发申明替明笙解围了,谁知道会那样啊?”

谢芷默摇摇头心想他是真不了解女人。许亦淑那条微博发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把明笙填坑里算不错了,还解围,亏他说得出口。

在这个话题上他们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谢芷默今夜没心思跟他争论,淡淡说:“今晚上你能不能就当没见过我?”

江淮易一脸八卦:“怎么啦?跟子臣哥闹矛盾啦?”

“…嗯。总之别告诉他。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她掩饰着抿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