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的话题无所顾忌,从工作到情感。谢芷默聊着聊着突然问:“刚才送你来的那个,是你的男朋友?”

明笙毫不在意地嗯了声。

谢芷默又露出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小心地问:“你认识他久吗?”

明笙换了个姿势,只说:“不久,也就刚刚在一起。”

谢芷默恍然明悟了一般,又不想搬弄是非又不忍心欺瞒的样子,结束拍摄的时候才私下里斟酌着说:“我认得他的,在圈子里挺有名的。他拍私房很出名,据说私生活挺混乱…”

明笙一愣。

谢芷默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年纪挺小的,性格也挺单纯,不像…”她说着说着又不好说了。

她其实有点嘴拙,有时不吐不快的话,心里想着想要说得委婉,但总是不能成功。就比如此刻,谢芷默觉得她是一个很干净的小姑娘,不应该跟陆远那样的人厮混在一起。但是毕竟交浅言深,她犹豫,怕冒犯到她。

明笙爽朗地笑开,浓妆在她漂亮的眼角绽放出瑰丽的色泽,说:“谢谢你。”

谢芷默反倒怔住了。

明笙揽过她的肩膀,大笑着说:“你心地真好。其实我也知道他私生活很混乱的,不用翻他的手机,只要翻翻他的sns主页,就知道他这周约了几个姑娘了。”

谢芷默那时也是初出茅庐,虽然知道文艺圈的混乱,但大概还是不太能理解一个本身不混乱的女孩子为什么能容忍自己拥有一个这样的男朋友。

为了钱吗?也不像是。明笙看起来气质很干净,是那种爽快又明澈的漂亮,她是让女孩子都不得不喜欢的那种姑娘。要不是因为这样,谢芷默也不会多那一句嘴。

后来又有几次,两个人因为正事见面,交情也渐渐变好,因为同在一座城市,住得又近,两个人私下里也会约出来一起吃个饭喝杯饮料。

两个人渐渐地熟起来,明笙还是没有跟陆远分手。

谢芷默有一次约她去逛街,又见到陆远,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她:“你喜欢陆远么?”

明笙漫不经心地答:“就那样吧。”

谢芷默的神情显然是不能理解这样的一段关系,劝她:“既然不怎么喜欢,为什么还一直在一起呢?”

明笙连片刻的愕然都没有,笑着说:“不跟陆远在一起,那要跟谁在一起?”

那时候谢芷默也才大学刚刚毕业,眼界并不广,想了想只能说:“我妈妈在音乐学院任教,音乐学院的男孩子不少都长得挺帅的,年纪也跟你差不多,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介绍?”

明笙谢绝她的好意,还是听之任之。

谢芷默也不好置喙。

虽然谢芷默要比她大上几岁,但是总觉得在处事阅历上,明笙不知比她高出多少。两个人熟起来之后,明笙才更像是年纪更大的那个。就比如过了大半载后谢芷默组建起团队,每次前往一个新的地方拍照,都要经受谢母的三令五申,而明笙则是轻装简行,有时候连旅行箱都不用带,一个包里塞了日用品和衣服,就能随叫随到。

而这时,明笙也终于跟陆远分手了。

谢芷默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她有点遗传谢母的传统观念,觉得像明笙这样美好的女孩子,总是跟陆远那种人厮混在一处,其实是一件很令人惋惜的事。但是明笙毕竟算是失恋了,谢芷默再讨厌陆远,也对刚刚分手的明笙表示了安慰。

明笙却完全不放在心上,笑道:“分了就分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一直很想让我跟他分手的么?”

谢芷默咋舌:“可是你们在一起这么久,分开了总是会难过的吧?”

明笙表现得更加云淡风轻:“还好吧。谈得长是因为懒得换。其实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男人说白了就是解决生理需求,有什么好难过的。”

谢芷默对这个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持有“男人说白了就是解决生理需求”这种爱情观的明笙绝望了,从此就很少插手她的感情生活。

而明笙的行动也很符合她的爱情观。从来只有被她拒了伤心欲绝说要等她一辈子的汉子,没有让她牵肠挂肚甚至哪怕分一点点心的对象。

女孩子在这么小的年纪就通透到一种自暴自弃的地步,谢芷默觉得,怎么样都不算一件好事。

谢芷默问她:“你没有想过,要找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么?”

明笙其实仔细思量过这个问题。

但她闭上眼,想起的画面都是年少时的父母分离,到最后父亲因病去世,把自己交在继母手上。然后就是一段灰暗的时光。离家之后的艰辛,反而有点不足挂齿了。

有没有想过,要找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呢?

有过吗?

一开始在酒吧做临时工,深秋的夜里穿着布料清凉又劣质的工作裙,走在酒吧后门狭长又黑暗的巷子里的时候,萧冷的夜风吹得胳膊的鸡皮疙瘩全都立起来,瑟瑟发抖却没有一盏温暖的灯光在等她。

那种时候,她想的是,要怎么过得更好。

她想要过得不再必须承受这样的寒凉,想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巢穴,想要有钱。“真心”和“喜欢”这两个词都太干净了,甚至没有办法参与她如此世俗的梦想。

她自嘲地想,也许比起找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她只想过找一个“真心有钱的人”吧?

第49章 【番外】明笙(二)

但是谢芷默不是这样的人。

明笙一直都知道,谢芷默有一个念念不忘的初恋。在她刚成为谢芷默的好朋友的时候,恰好是他们刚刚分手不久。谢芷默表面装得平静,可是背地里时常伤心。

有时候她们两个一起逛街,在商场里见到一个跟那人相似的背影,谢芷默的表情都会突然变换,连笑容都收敛。虽然还是平静地一句一句答着她的话,但是能看得出来她明显的心不在焉。

每逢纪念日的时候,这个情况更加严重。谢芷默连跟她吃饭的时候胃口都会变小,总是一副刚刚被抛弃的样子。明笙每每想要摔碗,问她:“到底是何方大神把你伤成这个样子啊?”

谢芷默的态度永远是不咸不淡的,说:“没有啊。”

简直把人都当傻子。

她们两个,紧密得像是一朵花上的枝叶。一朵向日葵,而她是阴面。

明笙不能理解她的念念不忘,就像谢芷默不能理解她的潇洒超脱一样。身为闺蜜,在感情的事上她除了能在她每次伤心的时候例行出现以外,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林隽。

他大概是那种,所有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都会喜欢的类型。相貌清俊,气质干净,年轻有为又不至于大富大贵到一般人觉得高攀不上。他像是所有言情小说里都会出现的那种男神式的人物,不仅样貌符合标准,而且性格俱佳,在足够的善心外加一点小小的幽默毒舌。

明笙觉得她如果是谢芷默,大概早就拜倒在林隽的光环下好几回了。

值得庆幸的是,林隽似乎也对谢芷默有那么一丝兴趣。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明笙大有种天下为己任的感觉,三个人一起出门的时候,也经常找各种借口给时间让他们俩独处。

但谢芷默像根木头一样,对她的所有调侃编排试探撮合一概无视,并且义正言辞地说他们只可能是普通朋友关系。

明笙对此嗤之以鼻。男女之间的纯友谊,要么一方长得奇丑无比。若非如此,那就肯定的一方打死不说,一方装傻到底了。

她也不心急,反正这两人一个忙于工作,工作封闭接触的人有限,所以身边一直缺少合适的待嫁女性,另一个虽然走遍大江南北接触各种人事,可是紧闭心扉,也不见得有别的人能走进她心里。

所以在明笙眼里,这两个人迟早是会在一起的。

可是她没有想到,这场拉锯战居然能持续五年之久。

在这期间,她经历了在微博上意外走红,变成了个小有名气的网红,身边的人也不像以前那样换得那么勤那么随便了。陆陆续续谈过两任男友,一次比一次短。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她还没有好好爱过什么人,就好像被生活磨尽了所有锐气,虽然也渴望能找到一处安栖的树枝,可是整个森林在她眼里好像都乏味,没有耐心在谁身旁长久地淹留。

而她的男友也从来没有公开过。所以在粉丝心目中,她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清高得看不上任何一处世俗之地。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哪里是不食人间烟火,是被人间烟火熏得太疼了,她几乎不敢睁开眼,再看一遍自己的来路。

手头不再拮据了,她不像一般人那样精打细算着经营,一直是赚一笔花一笔的状态。接了一个广告赚了几万块,转眼就定了旅行的机票花出去。

她办了去英国的签证,准备一个人成行。四海为家的人,有时会本能地渴望地域空间上的辽阔,仿佛这样才可掩饰她无处可归的迷茫。

离出游半个月的时候,她和一个私交尚可的广告公司经理一起出门。两个人因为工作认识,对方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有一个上幼儿园的小孩。她能看出来他有点喜欢她,但他风度一直都还不错,相处的时候也一直很规矩。这样的人已经算是老实,对她有好感其实不是一件坏事,只要没有付诸行动,她便不怎么在乎。

明笙还记得那家酒吧。那个广告公司经理约她的时候说要给她引见一个广告商,但是真正去的时候,他又说广告商的飞机误点,这会儿刚到s市,得迟到一会儿才能过来。

明笙这样的戏码见得多,心里清楚半真半假,当天晚上喝饮料的时候都谨慎了不少。

中间她去洗手间补妆,准备给人打电话报个备,也好找机会脱身。从喧闹的酒吧走到洗手间前面的走廊,安静了不少,耳边嗡嗡响。她脑子里过着各种利害关系,走路的时候也没那么注意,有个年轻男人喝垮了从洗手间出来,摔倒的时候直往她身上扑。

她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被扑个满怀,那个男人突然被人拽住了。一张年轻白净的脸从那个男人背后探出来,看得出来他的不耐烦,但对她还算挺有礼貌,痞痞地给她道歉:“我朋友喝垮了,没撞着你吧?”

“没有。”明笙只看了他们一眼,就回过了身,给林隽打了个电话,然后在公用洗手池前气定神闲地专心补妆。

旁边传来一阵呕吐声,年轻男人拍打着那个醉鬼骂粗口:“你特么还没吐完啊。”镜子里映出他无奈又不好放之任之的脸。

她一笑置之。那张堪比韩国小鲜肉的脸突然抬起来,眼神在镜子里跟她交汇了一下。明笙没有掩饰自己的笑意,只是收回了目光,凑近镜子去观察自己的眼线有没有晕开。

那人好像并没有把这短暂的交集当成一次萍水相逢,一直没有挪开眼。那眼神里分明写着,一晚上都太糟糕,好不容易看见一样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他一边拍着他朋友的背,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极为细致地补妆,眯起眼说:“不用化了。你本来就很漂亮。”

明笙确实在拖延时间,所以补妆补得磨磨蹭蹭,没想到有人会借此跟她搭讪。

她回过头去看他,眼神空茫茫地打量他。她身材高挑,又穿了一双十几厘米的细高跟,看一般男人都有种居高临下的傲慢,但眼前的男人身材高瘦,即便没站直身子也不输气势。

而且,不得不承认,他的皮相很好。这个眯起眼的动作,别的男人做起来,总会有种挡不住的猥琐,可他的眼睛很亮,漂亮的轮廓清爽的头发,哪怕是这样轻佻的眼神,也有种邪气的俊朗。

不过皮相好的男人她也见过不少。明笙放肆地看了会儿,嘴角勾了勾,就又回过身去描眼线。

正巧,旁边那个醉鬼也吐得差不多了。有两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过来,对着那人点头哈腰,问了两声“江少好”,再帮忙把喝醉的人架走。

这么年轻,又这么有脸面,看来是个富二代了。

明笙在心里给他下了定论,正好手机震起来,她瞄了一眼来电的人,随即收了化妆包准备回去。

她回到酒桌上,那个经理似乎等急了,问她怎么这么久才来。她说接到男朋友电话了,等会儿人就要过来,恐怕得失陪,广告商也只好下次再见。

她演技很好,一脸惋惜的模样。等林隽过来救场,根本不需要演技,一股高冷范儿的正宫男友架势,就把她送出了酒吧。

两个人在地下车库边走边讲话,林隽无奈地笑她:“以后跟来历不明的男人少出来。我不是每天都有空来救火。”

明笙一副没心没肺地说:“也不是来历不明啊。人家也是合理合法的工作关系,我哪知道你们男人都这么龌龊?”

林隽跟她拌嘴经常是两败俱伤,这会儿说了声“打住”,问她:“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明笙摇头:“我家离你家多远啊,你明天不还要上庭呢么?先回去吧,我还要找个朋友。”

她其实只是想一个人走走透气,但是这么说肯定会被拒绝,所以就随口胡编了个借口。

林隽显然能看穿,但他对什么人都没有百分之百的上心,叮嘱她:“你自己小心,有事打我电话。”

然后便是她站在原地,看着林隽开车走掉。

她踩着高跟,慢慢走向地下车库的电梯。

一个人的夜晚百无聊赖,做什么事都不用赶时间,她只想出去吹吹风。

结果一回身没走几步,一个熟悉的人从柱子后面转出来。

还是那副邪气的笑容,一眼便能看透他的花花肠子。但他丝毫不避讳,非常坦荡地向她传达他对她的兴趣,意有所指地挑眉瞥了眼车库出口:“不是男朋友吧?”

明笙站定:“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他完全不接招,笑着说:“是的话怎么会替你解了围又一个人走掉。”

一般人大约会委婉得多。但是他非常坦率,坦率到一种欠打的地步,挑着眉问她:“你是不是很缺钱啊?”

第50章 【番外】明笙(三)

明笙回忆了一下,如果是别人跟她搭讪,大概会怎么说。

就连那些果真想要包养她的金主,都会笑着夸她好看,有气质云云。

只有江淮易那个欠打的傻缺,堂而皇之地问她:“你是不是很缺钱?”

大概是看她去陪那个广告公司经理喝酒,从她陪的对象的段位,就能看出她的段位。她在他眼里大概就是一个虽然缺钱到不得不放下身段,但是好歹还保有最后一点节操的美人。

明笙破功地笑了出来,说:“也没有很缺。不过钱这种东西越多越好,你要给我我也不会不要。”

江淮易听罢笑了起来,颇有种一拍即合的感觉,走过来贴近她:“开个价吧。我今天心情不好,你陪我兜风,一晚上,想要多少?”

明笙本来存的是耍人的心思,以为会听到“一晚上”后面的词是“上床”之类,结果居然是“兜风”,顿时对这人也有了点探询的意味,问他:“心情不好是因为你那个朋友?”

江淮易抿抿唇,一副无趣的表情:“想听故事就是你付我钱了。”

明笙大笑,果真拉开手包问他:“讲一个故事要多少?”

于是这个晚上莫名地演变成了谁也没有付款,年轻男女因为寂寞,总是能很好地作伴。

他载她飞驰在滨江的公路上,夜晚很少有游人,两个人停在江边,分享一罐啤酒。

江淮易全然没有方才的那种属于贵气公子哥的矜持,也罔顾暧昧气氛,笑起来放声大笑,说起话来也无所顾忌,仿佛完全就是想让个长得顺眼的陌生人陪着而已。

他也确实说到他心情不好的理由,只是不讲前因,只讲:“本来想喊朋友陪我喝酒,不过他酒量太差,才那么点分量就倒了,你也看见了。”又突然问,“你酒量好吗?”

明笙答:“还成。”

他想找个酒伴的意图昭然若揭,可是这时候已经是凌晨,哪里还有卖酒的地方,难不成兜了一大圈再折返回吗。

江淮易倒是万事无顾忌,直接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扫了一行货架,拎着一大袋各种颜色的酒精饮品回到江边。两个人倚在江边观景台的栏杆旁一起拉开易拉罐。金属撕拉的声响在沁凉的夜风里有种无端的自在与爽快。

明笙喝了一口,是很平淡的酒精味,问出口的话也颇平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江淮易仰脖子灌了了半瓶,笑得没心没肺,挥臂把一个半空的易拉罐用力扔进江里,这才回过头来回答她:“搞大了女孩子肚子算吗?”

明笙扑哧笑了,也有些错愕,点头说:“算吧。不过也没有很值得不开心。”

他单手撑着栏杆坐上去,有一种随时都会追进江面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鬓角的发丝在夜风里轻扬:“我之前有个未婚妻,是个母老虎大小姐,不过长得还可以,可惜被退婚了,我去退的,闹得我家以为我是不准备好好成家了。后来勾搭上个小明星,一不小心弄出了人命,本来没多大事,结果我姐硬让我把人家娶了,像话吗?”

他问一个女孩子这种事,正常女孩子应该破口大骂他又花又渣没良心不负责任。他都想好了要经历一顿义正言辞的指责了。

不过明笙半倚着栏杆,淡淡抿一口,说:“那是挺不开心的。”

原来是他在倾吐发泄,结果倒是他突然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