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暗暗发笑。

“原来是碰巧看见,果然巧得很,”闻灵之半是嘲讽,上前来,“重紫,你可别真信了那妖女挑拨,我方才只是气不过,她做出那等丑事,有人竟还拿她与我们仙门弟子相提并论。”

重紫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燕真珠哼了声:“是挑拨?”

闻灵之下巴微扬,冷笑:“随你信不信,我乃督教弟子,恪守门规,绝不至于害同门性命。”

秦珂微微蹙眉,岔开话题:“此番是我行事不谨慎,误入圈套,若非卓师兄及时报信,我二人定难逃出迷障,惭愧。”

卓昊笑道:“客气。”

堂堂魔宫护法会怕一个凡人,重紫暗暗称奇,见众人始终对此事绝口不提,忍不住主动问起:“方才那人是谁,阴水仙好象很听他的话?”

众人闻言一愣,纷纷转脸。

“因为那位公子长得像一个人。”柔柔的声音来自卓昊身旁,正是和闻灵之一起出现的那个鹅蛋脸的美丽姑娘。细长眉毛,眉心一粒美人痣,虽不及闻灵之俏丽,看起来脾气却甚好,很容易亲近,南华几名大弟子似乎都认得她,重紫早就留意到,只是不好开口问,此刻更加疑惑。

卓昊介绍:“你不认得么,她是你们闵督教的侄孙女,小名素秋。”

闵素秋嗔道:“卓昊哥哥说话总这么快。”

闻言,重紫与燕真珠忍不住同时笑出声,周围众人都被笑得莫名其妙,惟独卓昊摸摸下巴,转过脸望别处。

闵素秋朝秦珂与重紫作礼,分别称“师兄”“师妹”,解释道:“我原本在南海学艺的,堂祖父见我孤单,所以叫闻师叔接我回南华住几天,可巧遇上了你们。”

南海与昆仑相隔甚远,回南华的路线更不相同,燕真珠瞅瞅卓昊:“天下事巧合的果然多得很,今儿都碰上了,卓少宫主说是不是呢?”

闵素秋脸一红。

卓昊陪笑:“说的是,说的是,这么巧。”

重紫念念不忘:“闵师姐说,方才那个人长得像谁?”

此话一出,周围气氛再度变得怪异。

见闵素秋不答,重紫疑惑地望向其他人,却无一个回答的,连燕真珠都移开了视线。

除了那个人,谁能让阴水仙失态成这样,纵然被逐出师门,不容于仙界,无奈成魔,阴水仙对那人却始终一往情深,可这段轰轰烈烈的感情根本就不正常,所有人都难以接纳,最终被仙界引为耻辱。

曾经驰名仙界的美女落到如今人人唾弃的境地,众人有同情也有不屑,俱各感慨,先后找借口回房间去了。

知道问了不该问的事,重紫不敢再当众打听,可越是这样就越好奇,私底下一直跟到燕真珠的房间,软磨硬泡非要她说。

燕真珠被缠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反正这事人人都知道,只不过你听了可别吓到。”

重紫喜得催她:“那人是谁呢?”

燕真珠仍是不情愿的样子,许久才无奈道:“还能是谁,当然是天山雪陵仙尊。”

重紫道:“那位公子长得像雪仙尊,雪仙尊本人呢?”

燕真珠道:“雪仙尊十多年前便散去仙魄,早已不在。”

仙魄一散,就是永远从六界消失,连转世都没有,阴水仙对那雪仙尊必定用情极深,所以见到相貌酷似的人才会那么迁就,重紫道想起那双惊慌的杏眼,难过不已:“阴水仙真可怜。”

燕真珠正色道:“情深至此,本是可怜的,若单单这样也罢了,可你知道雪仙尊是谁?”

重紫道:“谁?”

“他是阴水仙的师父!”燕真珠叹气,“她喜欢谁不好,竟喜欢上自己的师父,生出乱伦之心,怎不遭人唾弃!”

如闻晴天霹雳,重紫未能回神,喃喃地跟着重复:“师父?”

燕真珠道:“雪陵仙尊共收七个弟子,阴水仙是最小的关门弟子,也是天山有名的美女,听说脾气还好,追求的掌门弟子排起来可以围天山一圈,哪想到她这样荒唐。”

说着,她又叹气:“此事除了她自己,原本再无人知晓的,这样下去也罢了,直到后来雪仙尊中了欲魔之毒,阴水仙一时糊涂,竟敢引诱于他,雪仙尊本是天山老掌教的得意弟子,即将承袭掌教之位,谁知闹出这等丑事,老掌教大怒之下要以门规处置阴水仙,雪仙尊终是不忍,将她逐出师门,免去刑罚,阴水仙虽留得性命,雪仙尊从此却再不见她,后来逆轮浩劫,雪仙尊为守护天山战死,阴水仙前去祭拜,被天山弟子阻拦唾骂,她便入了魔。”

重紫听得怔怔的。

“雪仙尊与重华尊者是旧友,我还曾见过他老人家一面的,方才那凡人真有九分像他,我都吓一跳,差点以为是他转世了,”燕真珠摇头感慨,“可惜那样的人物,落得仙魄尽散的地步,哪来什么转世。”

说完,她忽然瞥见重紫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忙笑着安慰:“我叫你别问的,吓着了吧。”

“没有,”重紫面色煞白,半晌站起身,低声,“我累,回房歇息了。”

似曾相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周围师兄师弟她都可以喜欢,惟有他,万万不能。

浑浑噩噩,六神无主,重紫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的,脑子里不停地响着燕真珠的声音,只有一个词,一个如此可怕的词——乱伦。

恐慌占据整个大脑,重紫捂住胸口喘息,慌乱地摇头,用身体死死抵住门背,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撞见这狼狈的模样,窥见那颗狼狈的心。

不是的,不是这样!她只是敬他,爱他,想要永远守着他陪伴他,怎会生出那种可怕的不知羞耻的想法?

然而,今番万里迢迢冒险赶去昆仑,为的是什么?担心他的安危,迫切地想要见他一面,她早已将紫竹峰当成了家,而他,是那个家中最最重要的人,甚至胜过她自己,她不能忍受紫竹峰上没有他的日子。

他若娶妻,她一定会生不如死。

原来这五年的朝夕相对,不知不觉中,满眼里,满心里,已经都是他的影子。

或许,是从他白衣如雪出现在南华大殿门口,说收她为徒开始……

或许,是从他牵着她的小手,缓步走上紫竹峰开始……

又或许,是从他吻上她的唇,为她度气开始……

多年前的那个夏夜,凉风过竹,他看着她手上伤痕说:有师父在,没人会欺负你了。

多年后的那个夜晚,晴空碧月,他亲手将星璨递到她手里,鼓励她,不要妄自菲薄,要像长河星辰那般璀璨。

……

重紫全身脱力,缓缓滑坐到地上,目光空洞。

初见的场景,已变作深入灵魂的记忆。

高广的殿门,五彩祥云飞掠,他静静立于门中央,仿佛撑起了整片天地,无边岁月,亦可为他停止流逝,极致的柔和,包容一切,不容亵渎。

可是现在,她竟对他,对自己的师父,生出这样肮脏的念头!原来,最美好的心事,一直都背负着一个不堪的名义:败坏伦常。

曾经以为,她是最幸运的,能时刻陪伴他身旁。

曾经同情卓云姬,求而不得。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卓云姬何其幸运,她才是最可怜最糊涂的那一个。卓云姬苦苦追逐,至少前面有一线希望,而她的前面,根本就是一片禁地,谁也逾越不了的禁地。

他身旁的人,可以是任何一位仙子,却永远不会是她。

多么绝望。

那种绝望,在闵云中与虞度提出要将她带离南华时,也不曾有过,那种绝望,远远胜过对失去的恐惧。

星璨似乎动了动。

它知道了,它也知道了,是不是在嫌弃她嘲笑她?重紫失魂落魄地低头,哆嗦着,下意识双手握紧星璨,紧紧贴在胸前,如同抓着救命稻草。

杖身不凉,与那温柔的怀抱如此相似。

星璨,他希望她心怀坦荡,如长河璀璨星辰,可是现在,她心底却藏了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倘若让他知道她存有这样的心思,会不会像雪仙尊对阴水仙那样,再也不见她?

不,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从此她只会将他当作高高在上的长辈尊敬,做他最听话的徒弟,安安静静陪他住在紫竹峰,侍奉他,孝顺他,绝不允许再生出那样不堪的念头。

狂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沉重而疲惫,接近于死水般的安宁,还有悲哀。

重紫紧紧抱住星璨,坐在地上,倚着门背,缓缓闭目,睡去。

.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第二日上路,卓昊见她御杖不甚平稳,忍不住抽空退到她身旁询问。

出乎意料,重紫没像往常那样瞪他,只勉强笑了下。

燕真珠不安:“莫不是被阴水仙伤到……”

重紫打断她:“没有,我没事,可能昨晚修习灵力过度,有点累。”

卓昊抿嘴,微微欠身:“我带你一程?”

明知道应该拒绝,重紫却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卓昊大喜,正要伸手去扶她,忽然前面闵素秋唤道:“卓昊哥哥快过来,任师兄他们找你呢!”

被她这一叫,重紫迅速回神,心知不妥,连忙推开他的手:“多谢……师兄,既然有事,你就先过去吧,我自己能走。”

卓昊坚持:“不妨,我带你过去……”

话未说完,闵素秋已回头看着他,眼波里带了嗔意:“卓昊哥哥,还不快点!”

燕真珠似笑非笑道:“卓少宫主去忙正事吧,我们虫子不劳你操心。”

卓昊装没听见:“能有什么正事,小师妹现下精神不好,再这样赶路,累着了不是玩的,快过来我带。”

燕真珠拍开那手。

卓昊无奈:“我带带小师妹也不成么。”

燕真珠道:“成,先把你那些妹妹安顿好再说。”

卓昊噎了噎,苦笑:“与她们什么相干。”

重紫听出不对,连忙道:“真珠姐姐胡说什么呢。”

燕真珠推开她:“你看看他那些妹妹,一副想吃了你的样子,打翻醋缸淹得死你,前面那个,可是闵仙尊的侄孙女。”

重紫大窘:“我们认识而已,又没什么。”

燕真珠斜睨她:“你是没什么,这小子却不安好心,无事献殷勤。”

卓昊憋了满肚子火,面色难看起来:“我怕小师妹出事是真,何况我对谁好,轮得到别人来管么。”

燕真珠不再言语。

卓昊伸臂:“过来,我带你。”

回想燕真珠等人的反应,重紫望望闵素秋,依稀明白过来,顾及他的颜面,正在为如何拒绝发愁,身后忽有人道:“卓师兄既有事,怎好耽误他,我带你吧。”

见到来人,重紫如获大赦,连连点头。

秦珂伸臂将她拉到跟前,与自己同乘八荒剑上,再朝卓昊拱手示意,加快速度赶到队伍前头去了。

燕真珠笑道:“卓少宫主?”

卓昊没说什么,御剑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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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前面,闻灵之与其余几名大弟子并肩而行,说说笑笑,发现秦珂不在,正要询问,忽然卓昊绷着脸追上来,奇怪之下不由回头去看,却见身后不远处两人白衣飘飘御剑而行。

俏脸一沉,闻灵之看了半晌,有意放慢速度至二人身旁,展颜道:“重紫怎么了?”

重紫却在走神,怔怔地不知如何作答。

闻灵之未免下不来台,自嘲:“是我多事。”

秦珂看看重紫:“师叔误会,她身体不适,我带她一程。”

闻灵之勉强笑了下:“半仙之体也会病么,想是为昨日之事,果真将我当作恶人了呢。”说完再不管二人,驭剑离去。

重紫欲言又止。

秦珂早已留意到她言行异常,低声问:“怎么回事?”

重紫摇头。

秦珂挑眉道:“我方才接到了尊者的信。”

重紫本是侧身而立,闻言立即扭脸看他。

“万劫不知从何处知道昆仑的路径,提前潜入昆仑救走了宫仙子。”

“那……”

秦珂摇头:“他们现正朝英州方向逃去,尊者命我们前往英州会合,其实你不必担心,尊者法力无边,当今六界未逢敌手,万劫也曾败在他剑下。”

重紫道:“他……师父虽厉害,可是我见过万劫,他为宫仙子会不惜一切,师父……”

秦珂淡淡一笑,打断她:“不忍,并非不会,心怀众生,当作取舍的时候就绝不会手软,魔界仙界对峙多年,尊者果真如你所说,诸多顾忌,又怎能胜任南华护教之职。”

重紫愣住。

秦珂道:“倒是你,如今尊者已经离开昆仑,万劫脱困,此去英州十分危险,过两日我们就到林和城,镇守林和的是昆仑弟子,此地离昆仑派又近,素来安全,我看你暂且留在林和等候,如何?”

重紫沉默片刻,答应。

秦珂原以为她会拒绝,见状松了口气:“我们与尊者会尽快来接你。”

重紫点头不语。

费尽心思赶去昆仑就是为了见他,可如今知道他安全,竟又不想这么快见到了,那些不堪的念头让她觉得自己很无耻,简直没脸出现在他面前。

发现她脸色更差,秦珂皱眉:“到底怎么了?”

重紫垂眸:“没有。”

秦珂道:“我原以为能护你周全。”

知道他生性骄傲,必是为昨日的事介怀,重紫忙摇头:“若不是为了保护我,你怎么会受伤,是我任性非要跟来,才出事,我没骂自己,你又自责什么。”

秦珂抬眸看前方云海:“如此,我更要勉力修行,才能放心带你出来。”

重紫听得心里一暖:“别嫌我拖累你。”

秦珂不再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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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天,众弟子掉转方向匆匆赶路,自从被阴水仙劫持,重紫一直都无精打采的,燕真珠问不出缘故,暗暗纳罕。眼见抵达林和城,南华那边忽然出事,原来有人写信回去,内容是慕玉秦珂私带重紫下山,其实这事虞度是知道的,慕玉明里自作主张,暗地却报过他,只不过事出意外,被人闹出来,掌教徇私难以服众,将来洛音凡那边更难交代,因此虞度推作不知,闵云中重罚慕玉,放话让秦珂将来回去领罪。

重紫得知后,既后悔又生气。

此番的确是自己太任性,才害得两人受责罚,原打算来看看师父,就悄悄跟随溜回去,不让他发现,哪知现在会闹开,可当日慕玉亲自送自己下山,秦珂与随行弟子们解释是掌教安排,从未有人过问,直到如今才出了告密者,会是谁?

到林和城,闻灵之过来安慰秦珂,重紫看她故作关切的模样,险些问出口,幸被秦珂拦下。第二日,两派弟子动身赶往英州,惟独留她在林和等候。

林和乃边陲之地,人烟却很稠密,毕竟这里距昆仑派近,过往的昆仑仙长多,得昆仑派庇护,防守比别处更严密,几无魔族作乱。知道是洛音凡的徒弟,驻守的弟子们对重紫极其客气有礼,重紫也不敢乱跑,成天在房间里,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越大的网,越容易出漏洞,很快又有消息传来,魔尊万劫在展南落入仙门弟子法阵,重伤之下杀数十弟子,破阵而出,带宫可然逃走,展南城外方圆十里鸡犬不留。

不知魔尊去向,人心惶惶,百姓多闭门不出,仙门更紧张,下令各城弟子严阵以待,留神出入情况。

得知此事,重紫既喜又悲。

喜的是,出事的并非秦珂一行,悲的是,若非那些仙门弟子一心报仇,劫持宫可然,也不会导致这么多无辜百姓丧命,此事因仙门而起,师父心里一定也不好受。

想了想,她决定去水信台,送信让秦珂他们当心。

林和城距昆仑派近,人们心里多少安定些,街上店铺都正常营业,只是出来走动的少了很多。

水信台空空的,地上几大堆灰色尘土,像是烧了什么东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里间好象有人在说话。

重紫匆匆跑进去,可是才转眼工夫,她又脸色煞白地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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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须一眼,石台后面的场景已印入脑海,在心中激起无数恐惧与震惊,挥之不去。

似曾相识的场景。

重紫终于明白方才进门时闻到的是什么味道,那是死的气息,先前在地上见到的几堆粉末也并非什么尘灰,而是被强大魔力摧灭的值守水信台的仙门弟子的骨灰!

当年在青华宫险遭毒手,灵魂出窍的感觉至今仍记忆犹新,若非洛音凡不惜耗损真神,度金仙之气摄回她的魂魄,她早已经归入地府,转世轮回去了。

重紫全身寒毛竖起,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报信求救,大约是方才背对她的缘故,里面的人居然没有追出来,好象并没发现她,这让她安心不少。

袖底藏着支信香。

吃过教训,重紫早有防备,那是昆仑派特制的信香,只要将灵力送入其中,方圆一里以内的昆仑弟子都能察觉,随身带着它,正是为了以防万一。

灵力源源送入,外面始终没有动静。

重紫冒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