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一震,重紫猛然回神,只见楚不复残魂激动无比,却难以挣脱魔剑束缚。

趁她犹豫的空当,那声音又响起:“你真忍心让他死?他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你却见死不救?”

重紫茫然,看看剑上残魂,后退:“不……”

“是谁让你回到师父身边?受欺辱的时候,是谁救你?仙门待你如此,又要害他,你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小虫儿,不能听,它在害你,别受它蛊惑,快走!

两股矛盾的意念在脑中碰撞,重紫痛苦闭目,魔剑在故意引你上当呢,可是你难道真的不想救大叔?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好象是什么东西在爬行,有点耳熟。

重紫惊得转身:“小魔蛇!”

小魔蛇昂头望望魔剑,又望她,有愤怒责怪之意。

重紫无言以对,惊讶更甚于内疚,此事她从头到尾都没告诉它,它是如何得知?再者,有断尘飞他们守在山下,它又是怎样溜上来的?断尘飞已派人报信,这么久了,虞度他们为何还不来?

疑云顿生,不祥的预感也随之升起。

“你来做什么,不,别,回去!”

来不及拦阻,小魔蛇头一伏,细细蛇身急速生长,片刻工夫便粗如水桶,冲上前将巨鼎团团围住,犹如旋风,火红蛇身与火焰交相辉映,几乎融为一体。

焦味飘散,却是蛇身被九天之火熏坏。

重紫顾不得了,冲上去;“不要,会烧死的,快变回来!”

蛇尾将她扫开,小魔蛇忍痛看她一眼,决绝地转过头,朝鼎中魔剑缠去,魔剑似乎明白它的意思,剑光暴涨,配合地发出数道剑气。

被佛宝与术法所制,剑气不强,然而近距离下,此等剑气也足够伤人,瞬间,蛇身断作数截!

景象惨烈,重紫但觉眼前一黑,心头大痛,惊惶失声。

惨碧色魔血飞溅,溅落地面,沾上她的脸,沾上四周镜面一样的洞壁。

还有,无方珠。

虚天魔蛇,忠诚护主,舍命一搏,至洁圣物无方珠被蛇血所污,光华骤敛,黯然失色,与蛇尸一同跌落入鼎,在九天火下化为灰烬。

“哈哈……”毛骨悚然的笑声。

一群人自门外涌进来,当先正是虞度与几位掌门,身后跟着闻灵之等人。

看清洞内情形,虞度先叹气。

“孽障!”闵云中怒喝,欲出手却被制止。

被他的怒气所惊,不见断尘飞与先前几名弟子,重紫猛然醒悟,望着熊熊火光,如同掉进冰窟,遍体僵冷,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是了,也要万劫不复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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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南华大殿亮着光,高高阶上早已站了个人,神情漠然,纹丝不动恍若石像,一身冷冷的白,分外醒目。

重紫一步步走进殿,跪下,大眼睛有些呆滞,目光平静得可怕。

黑眸暗如夜,不知是在看她,还是没有。

闵云中气冲冲走上阶,虞度只是皱眉,行玄也不知说什么好,众掌门心知场合尴尬,各自找借口回房去了。

四位仙尊归座,慕玉等弟子皆被喝退,殿门缓缓闭上。

暗红色魔剑直立于阶前,闪着得意而嘲弄的光,无方珠已毁,再要净化是不可能了。

虞度看着剑叹道:“还是由督教处置吧。”

同辈师兄弟皆死于此剑下,而今好不容易寻回来净化,偏又中途生变,闵云中忍恨道:“孽障,你还有何话说!”

重紫摇头。

没有辩解的必要了,今日发生的一切是不该发生的,可在她心里,大叔同样重要,小魔蛇做了她想做又不敢做的事,委屈吗?不算吧,至少比前几次蒙冤好多了。

她忽然问:“断师兄呢?”

“断尘飞若活着报信,岂会容你得逞,再迟一步,只怕魔剑已有了新宿主!”闵云中冷笑,“事到如今,又要说谁陷害你?”

重紫不语。

事到如今,本就不该抱任何希望的。

“心术不正,私闯擎天峰,残害同门,指使虚天魔蛇毁坏无方珠,救下逆轮魔剑,你可知罪?”

“重紫知罪。”

闵云中原以为她会抵赖,谁知结果大出意料之外,不由愣了下。

虞度道:“此番闯下大祸,你可曾想过后果?”

重紫沉默片刻,伏地叩首:“重紫有负师父与掌教厚望,纵然是死,也毫无怨言,求师父与掌教……原谅。”

闵云中冷冷道:“擎天峰守卫弟子众多,凭你一人之力,如何制得住他们?果真你有心悔改,从实招来,可免受苦。”

重紫摇头:“我也不知。”

“孽障!你师父离去,九幽魔宫来犯,趁机行事,算得如此周详,你岂会不知?”闵云中只当她不肯招,怒道,“看在护教面上,本座不曾送你去刑堂,师徒一场,你若还顾念这点恩情,就莫要让他为难。”

被戳中痛处,重紫立即抬脸。

“我只是想救大叔,别的事确实不知,重紫绝不敢欺瞒师父!”

“混帐,你犯下大罪,已背离师门,何来师父!”

重紫白着脸,不再说什么了。

闵云中起身:“送刑堂!”

“且慢,”旁边一直未开口的人忽然淡淡道,“南华有内奸,何须问她。”

话音方落,两扇殿门自动打开,一道紫色人影自门外飞入,闷哼声中摔落于地,竟是被隔空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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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发现这两天高考,祝所有支持蜀客的MM成功!

终结

殿门再次紧闭,地上的人摔得不轻,一时之间未能起身。

“纭英?”重紫最先看清她的脸,诧异万分,她不是和燕真珠一同被害,昏迷了么?

虞度亦动容:“捕梦者!”

此刻的纭英,紫衣白发,一双紫眸闪着魅惑的光,周身散发着与仙门格格不入的邪气,若非面容未改,重紫几乎认不出是她。

行玄叹息:“原来如此,怪不得能数次逃过我的卜测。”

“不愧是洛音凡,栽在你手上也不冤枉,”纭英喘过气,缓缓自地上爬起,“不错,当年我奉主人之命潜入南华,好作内应,谁知圣君一时糊涂,功亏一篑,否则什么天尊老儿……”

几位师兄弟都死于逆轮之乱,闵云中本就耿耿于怀,见她言语辱及南华天尊,哪里忍得住,怒喝一声,挥掌拍出。

法力受洛音凡所制,纭英未能反抗,飞出去撞上殿门,滚落于地,鲜血自口里溢出。

闵云中犹不解恨,要再动手,却被虞度制止:“梦魔一派所修术法擅于满天过海,故难卜测,上次重紫与天魔令之事,也是你设计?”

纭英不慌不忙拭去唇边血迹,道:“我看她天生煞气,或许与当年圣君有渊源,因此在她身上动了点手脚,让她试行血咒,解天魔令封印。”

行玄道:“当时我看她并未中梦靥之术,原来是被你及时解了,我事后也曾怀疑过九幽魔宫的梦姬,想不到是逆轮旧部。”

纭英傲然道:“梦姬当年不过是我家主人座下右侍,区区术法,如何与我家主人相比!”

虞度道:“昔日逆轮左有天之邪,右有梦魔,我们一直怀疑天之邪,原来都错了,梦魔也在南华?”

纭英道:“别人把你们南华看得如何,我家主人却不曾放在眼里,南华山装得下他老人家一根指头么。”

此话虽狂妄,但当年梦魔自视甚高是出名的,要拜入仙门当一名寻常弟子,实在与其个性不合,虞度颔首:“此番设计阻止魔剑净化,是他授意,要挟陷害万劫的也是他。”

纭英没有否认:“圣君之剑不能被净化,当年挑中楚不复做宿主,为的就是阻止此事,前日我将楚不复魂魄尚存的消息告诉虚天魔蛇,趁燕真珠不备,制住所有守卫弟子。”说到这里,她转向重紫,“可惜还未来得及上山,就被重紫撞见,还叫出断尘飞,险些坏了大事,待我杀了断尘飞他们赶上山,闻灵之已放她进去,正省了我动手……”

闻灵之面色大变:“你胡说!”

闵云中道:“你既能害断尘飞他们,又何必单单对重紫手下留情?”

纭英愣了下,笑道:“我见她天生煞气,可能与圣君有渊源,反正她身份特殊,不是正好为我顶罪?”

“一派胡言!魔族擅长欺骗,不过想保全同伙,”闵云中嗤道,“照你说,是我督教弟子有意徇私?”

闻灵之白着脸看重紫。

重紫沉默片刻,道:“是我趁闻师叔不防备,用学来的昏睡咒制住她。”

纭英道:“分明不是你,你……”

闵云中喝道:“巧言狡辩!你既想要重紫顶罪,如今又为何句句维护?梦魔一派还没死完,好得很,你家主人现在何处,速速招来,否则进了刑堂,只是活受罪!”

纭英闻言大笑:“我家主人何处,你还没资格知道!”

闵云中冷笑:“不怕你嘴硬,本座自有办法叫你开口。”

说到这里,忽觉魔气迎面袭来。

原来纭英见不能脱身,已抱定必死之心,不惜毁坏真神,冲破洛音凡仙咒禁制,全力一击。

闵云中千年修为,自然不惧,他本就深恨魔族,见状亦不惊慌,鼻子里冷笑了声,手中浮屠节飞出,同时旁边虞度亦出手。

“砰”的一声,纭英撞上殿门又被弹回,在地上翻滚,身形逐渐模糊。

“闵老儿果然有两下,为圣君遗志,我等死不足惜,你,你们!都等着!六界必将成为我魔族天下!”

听到“遗志”,虞度猛然想起:“逆轮将一半魔力封入剑内,究竟有何目的!”

“终有一日,六界入魔!”笑声里,魔灵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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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沉寂许久,闵云中忽然厉声喝道:“灵之!”

闻灵之当即跪下,颤声:“弟子在。”

“我与掌教见你办事稳妥,才命你守在要处,你身上分明带有传讯的信香,怎会这么容易中咒?身为督教弟子,莫非真有私心?从实说来,倘若有半句假话,为师绝不轻饶!”

“此事与弟子无关,是她诬陷!弟子……弟子委实不知,重紫会趁说话之际突然动手。”

“如此?”闵云中看重紫。

重紫不语,算是默认。

这等大祸,一个人承担与两个人并无区别,何必连累旁人。

闵云中闻言将面色缓和了三分:“你明知重紫与此事关系匪浅,总不该如此疏忽,以致惹出大祸!”

闻灵之叩首:“弟子知错,甘愿领罪。”

“罚你面壁三年。”

“是。”

对上两道淡淡的目光,闻灵之一个哆嗦,迟疑:“其实弟子当时听重紫说过,山下出了大事,断师兄派人报掌教去了。”

“口说无凭,死无对证,”闵云中不耐烦,挥手命她退下,“掌教看,如何处置?”

还是把这烫手山芋丢过来了,虞度暗暗苦笑。

师弟对这徒弟如何,别人不明白,他却清楚得很,多次设计维护不说,此番自神界匆匆赶回,连天劫也不顾了,不过此女上南华就接连出事,实在留不得,还是趁机处置了为好,自己师兄弟感情交厚,总不至于闹成怎样,师弟向来以大局为重,也该知道他的难处。

见洛音凡无表示,他只得开口:“照教规办吧。”

有这句话,闵云中便不再顾虑,正色道:“身为仙门弟子,却心怀邪念,与魔族勾结,残害同门,今将你逐出师门,受五雷之刑,震散魂魄,你服也不服?”

重紫全身一颤,抬眼望去。

他亦看着她,不带任何表情地。

重紫迅速垂眸,紧紧握住星璨:“重紫……愿意。”

闵云中再严厉古板,对同门晚辈还是关切的,到底她是师侄唯一的徒弟,先前已多次为此事伤和气,如今总不好再当着他的面处置,于是转向洛音凡,语气尽量和缓:“音凡,这里有我与掌教,你是不是先回紫竹峰?”

洛音凡缓缓起身,却是看着地上重紫开口:“重华弟子,不须劳动掌教与尊者。”

闵云中皱眉。

虞度忙道:“师弟门下,由师弟处置最好,我与师叔还是先回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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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大殿,空空落落,所有人不着声息退去,他一步步走下阶,站在她面前。

八年师徒,终于还是让他失望了,重紫有点茫然,这一生,到底是做梦还是真实?若说做梦,为何心会痛得这么难以忍受?若说真实,为何卑微至此,命运还是这般与众不同?

默然许久,重紫双手捧起星璨,弯腰,轻轻放到他面前地上,然后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什么也没说。

她是真的想救大叔,以至生事给他丢脸,震散魂魄是应得的,逐出师门……也并不委屈。

头顶没有动静。

对不起,不是有意让你为难的。

重紫以额碰地,久久地维持这个姿势。

“有何话说。”声音依旧无悲无喜,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重紫略抬脸,摇头。

她很想听他的话,永远留在紫竹峰陪伴他侍奉他,然而她始终不能做到为苍生舍弃一切,如果可以代替,她愿意一死,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叔离去。

“你拜入重华宫多久了?”似是询问,又似自言自语。

“回师父,八年。”声音颤抖,是最后一次叫“师父”了吧。

“八年了,”他重复念了遍,忽然道,“未能护你,是我无能,未能教好你,亦是我之过。”

任何时候都没有此刻震惊,重紫立即仰脸,眼底满是痛色:“师父!”

“免你死罪,送去昆仑,好自为之。”他缓步自她身边走过,走向殿门。

“师父!”重紫膝行着追上他,抱住他的腿,“师父!弟子不孝,铸成大错,死不足惜,求师父别生气……”

收她做徒弟,是他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吧,他现在肯定失望极了,也后悔极了,她宁愿他骂她,宁愿死在他手上,也不要活着听到这些!无情又有情的话,用那样的语气说出来,仿佛一条鞭子,狠狠抽在她心上,他说过,没有人可以逼她离开紫竹峰,她宁愿死在南华!

她居然还敢求他不生气?洛音凡定了定神,侧回身,低头看她。

“师父!”重紫拉住白袍下摆,额头重重碰地,“是我没听师父的话,我不想看大叔死,是我的错,如今惹下大祸,甘愿留下来受刑,今后师父就当……没收过我这个徒弟吧。”

护身仙印骤然浮现,将她震飞。

重紫险些昏过去。

他淡淡道:“如此,你便背叛师门,与魔族合谋?”

他也这么以为?重紫趴在地上,抬脸摇头:“师父。”

“走。”

“弟子愿领罪,求师父成全。”

话音刚落,人再次被震出去。

饶是半仙之体,也受不起强大仙力冲击,重紫拭去血迹,忍痛支撑起身体:“就是死,我也不会走的!”

他误会没有关系,可是她万万不能走。他是她的师父,也是仙盟首座,是人人尊敬的重华尊者,平生无愧仙门无愧苍生,怎能再让他为了她的过错而徇私?现在她走了,别人怎么看他?他又怎能原谅他自己?苟且偷生需要用这样的代价,那简直比杀了她更痛苦。

沉寂。

大殿上响起细微的急促的声音,那是魔剑在颤动。

用性命换回的机会,就这样被她轻易放弃?小虫儿,不要放弃!不能!

“大叔!”重紫倏地转过脸。

一丝极淡的温暖沁入心头,在冷冰冰的大殿里,让人倍觉珍惜,不由自主地想要跟着它走。

别难过,别心痛,这是她情愿的,不想再看到他失望的样子,不想再让他为难,她活在世上或许原本就是一种错误。

想错了,做错了,以至被人陷害,可她不后悔,因为至少还有大叔信她、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