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紫随意抬手:“那就替我收下吧。”

原来皇后对这位部下言听计从,知道就好办了,白女马上松了口气,陪笑告退,同时悄悄打量那部下,半晌忽然想起方才有人提过的一个名字,险些惊出身冷汗,连忙恭敬地对他作了个礼,然后才退出去。

重紫再次合眼:“过来。”

天之邪明白她的意思,正要上前,外面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阴水仙求见皇后。”

“她来做什么?”重紫奇怪。

天之邪道:“自然是有事相求,我看她对你尚有几分好意,正该收服过来,要什么,你送与她就是。”

重紫目光微动:“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天之邪刚消失,阴水仙就走进殿,单膝跪下,直言:“听说金螭王献了株长生草与皇后,阴水仙特来求皇后转赐。”

重紫早已猜到她为长生草而来,并无意外:“消息传得这么快,阴护法是为自己求,还是为别人求?”

阴水仙不答:“无论为谁求,都是皇后的恩典,阴水仙从此自当铭记。”

重紫连人带榻移至她跟前:“阴护法这些年为那个凡人延续寿命,耗损了不知多少修为,值得么?”

阴水仙面色不改:“阴水仙做事,从不后悔。”

重紫道:“可惜他始终只是个替身,替身再好,也不是那个人,他根本不认得你,没有关于你的任何记忆……”

阴水仙冷冷打断她:“他一样可以陪着我。”

“既有人能代替他,阴护法又何必留着这剑穗?”重紫指着她腰间,“你若肯毁了它,我就把长生草赐予你。”

阴水仙看了片刻,果真握住那剑穗,手缓缓收紧,有青筋暴出,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而不停发抖,似乎要将那剑穗捏成粉末。

剑穗仍然完好。

重紫道:“可见替身就是替身,天下人很多,长得像雪陵的更有不少,老死又何妨,你可以再找个,用不着浪费一株长生草。”

“皇后不肯赐,就罢了。”阴水仙松开手。

天底下可真有这么傻的人,重紫笑了声:“区区长生草而已,我怎会不舍得,几时阴护法立了大功,我说不定就将它赐与你了。”

“也好。”阴水仙再不看她,起身离去。

“轻慢部下,是少君之不智。”天之邪现身榻前,皱眉。

“我叫你退下,你却隐身瞒我,胆子越来越大了,”重紫躺回去,挑眉看着他,“你助我,不过是想成全你的野心和抱负,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非要照你的话做?”

“你必须学会笼络他们。”

“是吗。”

“否则就算你修成天魔,九幽也随时可以除去你。”

“他想要权力,我让他就是了。”

“臣服让步,生死完全被人掌握,是为下策,”天之邪轻蔑,抬手点燃灯,“六界入魔,你的功劳远胜于他,他顾及影响,未必立即杀你,可也绝不会放过你,此人深不可测,凭你是斗不过的,必须表示臣服,但同时也要令他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动你,能坚持多久,你就活得多久。”

重紫斜眸看他,有点意外:“你不是只想六界入魔吗,那时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天之邪不答,过去抱起她,淡淡道:“睡吧。”

重紫抚摸他的心口,半开玩笑:“你后悔吗?”

天之邪看着她半晌,长睫扇了下:“不。”

重紫“哦”了声,缩在他怀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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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亡月出魔宫见前来朝拜的妖龙王,重紫身为皇后,如今名声远扬,自然也要跟着他一道去,无非是受些礼物,听些奉承话,回来时,亡月带着她停在水月城外山坡上。

熟悉的地方,曾经甜蜜的回忆,如今变得那样的不堪,提醒着她给他带去了多么大的耻辱,他现在有多么厌恶她。

旁边亡月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带着奇怪的压迫感,不像天之邪那样安心,尤其是那双隐藏在斗篷帽下的眼睛,令重紫更加紧张,她总觉得,那双眼睛正透过斗篷帽,将她看得清清楚楚。

他带她来这儿,是无意,还是故意的?重紫不禁打个冷战,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

“我的皇后,你在害怕?”

“没有。”

“你和洛音凡上次就是在这里见面的。”

重紫不语。

亡月转移了话题:“此番立功,我还没赏赐你,你想要什么?”

重紫想起天之邪的话,谨慎答道:“替圣君分忧,乃是分内之事,不敢领赏。”

“皇后待我如此忠诚,我也送皇后一件礼物。”亡月说完抬手,面前地上立即出现一人,反剪双手,面色惨白,形容狼狈。

司马妙元?重紫愣住。

司马妙元也看见她,心虚:“重紫,你想做什么!”

重紫意外:“你怎么把她抓来了?”

亡月道:“是她教唆月乔害你,你不想复仇?”

现在报这个仇有必要么,那么多人想杀自己,难道也都是她教唆的?重紫苦笑,低头看司马妙元。

司马妙元倒也沉得住气,冷哼:“要杀便杀!”

重紫淡淡道:“我有很多办法可以折磨你,为何要杀。”

“说的不错,”亡月沉声笑,声音充满蛊惑,“仙门本已决定放过你,若非她唆使月乔去仙狱,妄图侮辱你,你的煞气就不会泄露,更不会被打入冰牢,你会好好的留在南华,跟着洛音凡修行,你有今日全是因为她,你当真不恨?”

明知道这事司马妙元只是个导火线,可经他这么一说,重紫竟不由自主生出许多怒意,没错,所有的事,被逼入魔,与师父决裂……好象全都是因为她引起的!

亡月道:“你从无害人之心,还救过她的命,却被仙门所不容,她身为仙门弟子,心怀嫉妒,恩将仇报,这公平么?”

公平?当然不公平!天生煞气就是错?被人陷害就是错?

她从未害过谁,到头来人人都想她死,被打入冰牢受尽折磨,害她的人反而活得好好的,这不公平!

煞气弥漫,重紫冷冷盯着司马妙元,凤目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机。

面前的人突然变得陌生,司马妙元开始惊恐:“胡说!他胡说!”

亡月道:“这种人不配做仙门弟子,杀了她没有错。”

杀了她?重紫略清醒了点。

不对,她不能随便杀人,她说过要守护师父,守护苍生,怎能杀人?

亡月道:“她到现在全无悔改之心,是知道你下不了手,对付这样的人当用魔的手段,你应该让她明白,你不再是当初的仙门弟子,魔,无须顾忌。”

无须顾忌?也是,反正她已经入魔,师父也不要她了,有什么好顾忌的。

重紫果然抬掌,手心有光。

司马妙元浑身颤抖,绝望地往后缩。

是了,这不是那个规规矩矩耍小心计的重紫,满身杀气,这是紫魔!不会放过她!

“重紫,你……你敢动我!尊者他老人家不会放过你!”

师父?重紫完全清醒了。

恐惧的阴影迅速浮上来,笼罩心头,让她从头到脚凉透。

她惊怕万分,踉跄后退。

这是做什么!居然被人几句话就引发魔性,想要杀人!

知道师父厌恶她,可还是不想看他失望的样子,真的杀人,就再也挽回不了。

亡月没有继续说什么,略抬了下手,紫水晶戒指幽幽闪烁,司马妙元立即昏倒,失去意识。

重紫轻喘:“你想操纵我?”

“魔不需要太多感情,”亡月难得带了训斥的口吻,“你要的地位,我已经给了,但你若还舍不得仙门,现在就可以回去。”

再回去面对他?重紫低头:“我……对不起。”

亡月伸出右手将她揽至面前,斗篷半敞,隐约可见里面黑纹腰带上也嵌着数粒紫水精,神秘贵气。

他用戴着戒指的那只左手抬起她的下巴。

重紫全身僵硬:“你做什么?”

她的反应令亡月笑起来:“我需要一位堪当重任的皇后,魔族的皇后。”

暂时需要,等目的达成再除去的皇后,重紫暗暗苦笑:“你放心,我在这个位置一日,就决不会背叛魔宫。”

“是么。”亡月笑道。

话音刚落,四周气氛陡然变得阴冷,重紫察觉不对连忙转脸,看清来人之后更是吓得呆了。

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怒意,还有,杀机。

他怎么来了,他在生气!重紫有点慌乱,根本忘记亡月的手还在腰间:“师……师父。”

刚喊出声,恐怖的仙力已然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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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前日赤焰山分别,洛音凡始终放心不下,还是赶来魔宫附近,打算再劝她,谁知一来便看到这样一幕场景,司马妙元倒在地上,他心爱的小徒弟正顺从地被九幽揽着腰,姿态亲昵,顿时气得他浑身哆嗦,一时竟接受不了。

对于她的新身份,他从未真正在意过,更不会相信,然而眼前二人这亲密的情形,将他的自信击得粉碎,险些让他失去理智。

刻意的冷漠瞬间崩塌,怒火蔓延。

什么叫“决不背叛魔宫”?这就是他教出来的徒弟?她果真做了名副其实的九幽皇后,就因为被他拒绝?

不可能,必是九幽趁机蛊惑她,什么皇后,明显是在笼络,几句好话就被骗了,这个混帐东西!

逐波在手,出剑便是杀招。

亡月带重紫急速后退,尚未落脚,下一招又袭到,看来这回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亡月笑道:“他要杀我,皇后会帮谁?”

他是不想看到她的,还是先避开他再说吧,重紫不敢看那眼睛,咬牙,抬掌与亡月同时拍出。

此刻她只顾着想要逃避,却哪里料到今时不同往日,她的魔力其实早已不在当年万劫之下,由于身边天之邪太厉害,被反衬得弱了而已,这一掌像往常那样用了七成力,已经了不得,加上亡月本身不弱,两人联手对抗仙力,只听得巨响声震耳,魔气仙气激荡,朝四周扩散,草木尽折。

洛音凡后退几步。

平白得来的魔力,重紫根本不清楚厉害到何种程度,见状吓得发呆,看看双手,又看他,失措——她居然跟他动手?她怎么能对付他!那是师父!她始终那么爱他,尽管这份爱被他厌弃,可是他仍然找来了,尽力以师父的身份劝她回头,没有放手不管,她这样做会伤到他。

黑眸锁住她,有震惊,有怀疑,到最后终于燃起熊熊怒火。

她敢动手?她竟然帮九幽对付他!

欲毒如坚韧的藤蔓紧紧勒上心头,胸口奇痛,洛音凡喉头一甜,身形摇晃了下,察觉失态,他立即收心敛神,重新站稳。

看他好象受了伤,重紫惊恐,连忙赶上前去扶:“师父!”

洛音凡抬手挥开她,冷冷道:“不要再叫我师父!”

重紫愣了下,迅速缩回手,后退。

看着那惨白的小脸,洛音凡立即明白自己失言了,做什么,他又想做什么!交手之际,已经发现地上司马妙元安然无事,这令他更加后悔,他的徒弟,怎么会随便杀人,身在魔宫还能不伤性命,她做得很够了,他到底在气什么!为何非要说这些话!

“这里没有师父,只有丈夫。”半空现旋涡,亡月拉起她就走。

“重儿!”

重紫僵了下,回头。

洛音凡顾不得什么,软了语气:“不要这样,随为师回去,为师绝不会让人伤你。”

回去吗?重紫垂眸。

看吧,尽管厌恶你做的事,他还是认了你这个徒弟,护你性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害得他声名扫地?维护入魔的徒弟,如何向仙门交代?难道果真要让他放弃仙盟首座的位置?你是心有妄念之人,罔顾伦常,本就有罪,既然已入魔,那就让你一个人来承受吧,又何必带累他?

重紫再飞快望他一眼,咬唇,与亡月一同消失在旋涡之中。

遗忘的决定

南华六合殿内,洛音凡令所有弟子退下,缓缓说了决定,虞度三人都震惊不已,几乎怀疑听错。

“音凡,你这是……”

“她有今日,皆因我而起,是我之过,本已无颜再任仙盟首座。”

当他内疚,闵云中安慰:“天生煞气,注定入魔,那是她的命,我辈安能逆天而行,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过于苛责自己。”

行玄亦点头:“师叔所言甚是,她入魔乃是天意,仙门并没有谁怪你,你这是何必。”

洛音凡没有回答,暗暗苦笑。

什么天意,一切都是他的错,身为师父,如果他早一步抛弃天生煞气的忌惮,真正信她,站出来维护她,她断不会有今日,此一大错;其二,明知她有执念,却自负看透一切,无视欲毒,以至弄成现在师不师徒不徒的关系,叫他如何说出口?可无论如何,他断不能丢她在魔宫不管。

那样的孩子,本就不该成魔,既是逆轮之女,天之邪必定为她续了魔血,只有她能解除天魔令封印,召唤虚天万魔,如今迟迟无动静,想是天魔之身未成,煞气不足的缘故,九幽此人心机深沉,不排除利用她的可能,有梦姬得宠,给她皇后的地位,分明是在笼络她,一旦达到目的,她的下场就很难说了。

九幽皇后,想到这词,洛音凡不自主握紧袖中手,克制隐隐怒气。

这个不知深浅的孽障,她还真以为九幽待她有多好,又怎知事情凶险?她居然背离他这个师父,去信九幽!

决不能让她继续留在魔宫!纵然不能接受她的爱,但是他可以阻止她,救她回头,这点信心他是有的,因为她要的原本就不多,只是他虽不在意别人眼光,这样的感情毕竟还是错了,传开有损南华声誉不说,让师兄他们知道他为此而走,更麻烦。

“我意已决,”他背转身,“今后紫竹峰空闲,可命弟子居住。”

听这话的意思,他竟是不打算留在南华了,虞度三人面面相觑。

虞度沉吟:“师弟执意要走,我也不好拦你,但师父临去时传你仙盟首座之位,就是将仙门托付于你,你这一走,谁来料理?”

短短数十年,从封印神凤,斩三尸王,修补真君炉,到如今成功封堵天山海底通道,放眼仙界,论功绩,术法,威信,又有谁能接替他的位置?

洛音凡道:“我已有安排,仙盟首座之位,由师兄暂代。”

闵云中气得拍桌子站起来:“你这是什么话!不过一个孽障而已,值得你这般自弃!仙盟首座,说不当就不当,你师父的遗训是什么,你都忘了?”

虞度使眼色制止闵云中,这位师弟向来认定什么就是什么,搬出师父对他未必有用。

想了想,他试探道:“师弟莫不是有别的打算?”

“闭关。”

“去何处闭关?”

洛音凡似不愿回答。

虞度道:“师弟此时引退,怕不是时候。魔宫壮大,仙门正值多事之秋,那孩子已入魔,待她修成天魔那日,必是苍生大劫,你这一走,要我们如何应付?仙界数你法力最高,况且你又做过她的师父,留下来我们也多了几分胜算,怎能丢开就走?”这位师弟平生什么都看得淡,唯一可能留住他的,就是责任了。

洛音凡果然沉默,半晌道:“她不会成天魔。”

三人更疑惑。

洛音凡不再多说,出门离去。

闵云中摇头坐下,烦躁:“这是什么道理,好好的说走就走,连个理由都没有,容得他胡来!简直是……”

“师叔!”虞度抬手制止他继续说,眼睛看着门口,“妙元?”

司马妙元走进门朝三人作礼,解释道:“妙元方才路过殿外,听到……”停住。

见她言辞闪烁,虞度心内一动,柔声问:“尊者的事,莫非你知道内情?”

原来司马妙元看守毒岛三年满,回到南华,师父慕玉竟变成大名鼎鼎的魔宫护法,将她吓得不轻,不过慕玉平日待重紫好,师徒二人本就感情不深,他这一去,司马妙元自然要重新拜师,见洛音凡座下无人,更有心献好,那日遇青华宫弟子,忙忙地赶过去,谁知正巧撞见他与重紫那场景,来不及听清,就被洛音凡封住了神识,心里未免起疑,后来被亡月掳去,以为难逃重紫报复,谁知醒来竟见到洛音凡,如今听到他要辞去仙盟首座,再将几件事情前后一联系,似有蹊跷,于是将经过细细说了遍。

虞度皱眉,闵云中脸色差到极点。

司马妙元悄悄看三人神色,道:“当时尊者封了妙元神识,不过妙元妄自揣测,尊者要走,大约……与此事有关吧?他老人家向来护着重紫,会不会……”

虞度含笑点头:“师徒情深,也难怪尊者灰心,既然连你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此事最好不要传扬出去,以免惹人议论,尊者平生不喜多话之人,做弟子的该谨慎才是。”

司马妙元暗惊,忙道:“掌教教训的是,妙元不敢多言。”

虞度安慰两句,示意她下去,见他们神色古怪,司马妙元也暗暗纳罕,退下。

等她出门,闵云中哼道:“说什么不当仙盟首座,我看他是借此要挟我们,想护那孽障!”

行玄道:“师徒一场,他心软不奇怪。”

虞度抬手设置结界,然后才摇头道:“师弟平生行事,何须要挟他人,我看此事不简单,他恐怕是要带那孩子一起走。”

闵云中立即道:“不可能!他明知那孽障……目无尊长,罔顾伦常,顾及师徒情分不想伤她也罢了,他断不至于这么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