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已将这桩利益让与魔族,他心中有愧,可是绝不后悔。

“师父!”

熟悉的呼唤声,抹掉他心里最后一丝愧疚,与魔神交易,就算让他放弃性命也是在所不惜的,他只求能再见她的面,她果真回来了!

洛音凡猛然转身,上前几步将她紧紧抱住:“重儿?重儿?”

瞒着他替亡月办事,原本还担心他会生她的气,想不到他比她更加紧张,重紫松了口气,心里有点甜,点头道:“是我,师父。”

“你肯回来了?”

“嗯,我回来啦。”

“你骗我,”他却忽然推开她,双手紧紧扣着她的臂,声音冷了下来,“你还是在怪我?你要跟他走?”

“没有啊!”重紫连忙摆手,“我……我只是去……”突然想起答应过亡月要保密,她立即打住,竟想不到该怎么跟他解释了。

脸色变得苍白,洛音凡盯着她半晌,双手无力地垂落,眸中瞬间一片死寂——他猜对了,亡月说得没错,她是自己愿意跟亡月走的,她还是想要离开,是了,她一直都恨他,只是没有机会逃离他而已。

他缓步后退。

重紫摸不着头脑,有点被他的模样吓到,连忙上前两步唤道:“师父?”

“你就那么想走?”麻木的语气,恰如他脸上的表情。

“我……没有啊……”她莫名。

“那就走吧。”

重紫本来还在担心,绞尽脑汁想该如何跟他解释才好,哪知突然听到这句话,顿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你说什么?”

他木然道:“不是要走么,走吧。”

怕了,真的怕了,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怕她再受伤,怕她仍恨他,怕她离开,怕她突然消失……这些都是他不能承受的后果,可是现在她还是想要离开!原来他早就失去她了,如此,他强留她这么多年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难以挽回,那就一切到此为止吧。

眼神空洞,他面无表情,一字字道:“想走,那就走吧。”

这瞬间,重紫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他这是什么意思!竟然敢让她走!他竟然还敢放弃她!

“你……叫我走?”

“是。”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重紫紧紧地咬住唇盯着他许久,果真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她负气离去,背后的人一动不动形同僵木,只是望着她的背影,身上散发的绝望气息越来越浓。

一步……

十步……

没走出多远,重紫到底还是忍不住慢慢地停住了脚步。

他无缘无故跟她说这种话,她当然生气了,原本是打算做做样子,他居然没有追来,就这么放她走?难道他真的不打算再留她了……

察觉不对,重紫倏地转回身。

白衣仙人依旧站在原地,身形有点模糊,仙魂已有抽离之势。

“师父!”重紫吓得面如土色,再也顾不得什么,连忙扑过去抱住他,“你做什么,快停下!停下,你给我住手!”

“要走,”他喃喃道:“你就走吧。”

“我骗你的啊,我不走,我永远都不会走,不许你这样!”

无论她如何哭喊,他始终恍若未闻,根本不理会她。

怎么办?她赌气竟然会害死他?他要是死了,留下她一个人怎么办?重紫既悔又怕,恨不能立刻杀了自己,自从得知仙魔大劫是真实的存在之后,她就发誓要更加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一日每一刻,直到仙魔大劫之日来临,她知道他绝对不会放弃守护六界碑,没有关系,那时她会和他死在一起,哪知道……她现在就害死了他!

明知道他有心结,明知道他放不下当年!她还故意这样!

绝望之下,重紫倏地举起手,咬牙看着他:“洛音凡,你要是再敢继续,我立刻就死在你面前,魂飞魄散,立刻!”

听她说“死”,他这才清醒了点,下意识制住她:“不要!”

总算将他唤回神,重紫大大地松了口气,有点虚脱地倒在他怀里:“那你也不要这样,不许你丢下我。”

“我……不要这样?你……不走了?”他这才慢慢地反应过来,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难道亡月说谎了?她还是担心他的,还是在意他的?

“我从来都没想走啊,”重紫用力地瞪他,“我不走,永远都不会离开师父!”

他忽然推开她:“你又骗我!”

“没有!”重紫连连摇头,“亡月骗你的啦,我就是遇见了他,然后……在一起说说话而已。”

他愣住了:“真的?”

重紫跺脚:“你明明知道他不是好人,还信他!”

是因为心里没有把握,所以才会轻易相信了亡月吧,看小徒弟这副模样不是在说谎,洛音凡终于松了口气,咬牙道:“亡月!”

果然是被亡月捉弄了,重紫好气又好笑,问道:“他怎么骗师父了?”

洛音凡轻声咳嗽,转脸看树桩。

修行这么多年,到头来居然被亡月骗得团团转,还答应了这场不公平的交易,他自是有些尴尬,但无论如何,魔神的允诺不会有假,以后他再也不用担心她被带走了,其实也算是好事吧。

他移回视线:“没有,以后不可再瞒着我办事。”

重紫忙点头:“我若是再骗你,叫我……”

没等她发誓发完,耳畔就响起一阵轰鸣声,脚底下的土地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师徒二人都没料到会发生这等变故,同时愣住。

洛音凡最先回神,心下一凛。

此岛生于神界,被亡月临时借来仙界,如今怕是回归的时候要到了,两人倘若再不离开,定然会被一起带走,以自己的修为去神界原本是无妨的,但她的修为还欠些火候,倘若被强行带去,何等危险,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行,他必须尽快带她离开此地!他必须保住她!

重紫尚且糊涂,拉着他问:“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此地不宜久留!”洛音凡恢复冷静,打横抱起她,挥手召来长剑。

法力催动,长剑以最快的速度载着师徒二人上升,瞬间冲破头顶密密层层的枝叶,往岛外窜去。

二人刚离开没多久,岛上的震动就平息了,再无任何动静,须臾,一片叶子从高高的树冠上飘飘悠悠地落下。

“主人,时候好象还没到吧?”一个粗沉的声音响起,语气恭敬。

“嗯,你没记错,是我弄出来的动静,”亡月现身树桩下,抬手接住那片落叶,“我化解了他们师徒两人的误会,让洛音凡从此安心,她居然还骂我不是好人,太不公平了。”

“你别忘了,他们的误会本就是你造成的。”

“是么?我忘记了,”亡月抚摸身旁的树桩,霎时上面的血字再现,他满意地看了两眼,道,“这次出来原本只打算完成一件事,看看我多聪明,这么容易就让他们各替我做了一件,彼此还不知情,但愿洛音凡留下的这些话将来会有用。”

“主人,你扮演了一个可恶的角色,太有损神的形象。”

“形象可以替我办事?”

“多数时候,形象还是必要的。”

“此事除了你我再无人知晓,为了我的形象,我在考虑是不是让你从此禁言。”

“其实你说的对,形象其实无关紧要可有可无,主人。”

……

(这个番外是《奔月》的引子,写得不咋样,但能引出后面的故事就行:)

☆、师兄太坏

南华仙山,流云飞掠,瑞气千条。数千弟子聚集在主峰大殿前,脸上都有喜气。

“刚接到消息,洛师兄今日归来!”

“他这些年跟着雪仙尊四处走,听说术法又精进了。”

“雪仙尊没收他当徒弟?”新弟子兴奋地问。

“重华尊者原本要让他拜雪仙尊为师,雪仙尊却说紫竹峰术法更高明,不过天山剑术亦有独到之处,可以让他跟着学几年。”

……

议论声中,一道银光如从天降,眼见快要撞到地面时又骤然止住,御剑的竟是一名十一二岁的女孩,乌黑的发,瓜子小脸,大大的眼睛,粉妆玉琢般可爱。

“洛宜!”众大弟子见惯不惊,纷纷围上来拉她,语气里满是疼爱。

“是我啦!”女孩十分乖巧,一一问好。

这边热闹,惊动了那边一名白袍青年,他转过身朝这边看来,声音沉稳而有磁性,极为好听:“是谁?”

女孩连忙往众人身后躲,连连比手势,别人面前无妨,惟独这位首座师兄,她总有点害怕,因为他来头太大,又很受父亲和掌教看重,她也就轻易不敢去惹他。

那白袍青年却发现了她:“洛师妹?你怎么过来了,尊者可知晓?”

女孩无奈探出脑袋,陪笑点头:“知道,父亲知道的。”

“还敢撒谎!”白袍青年沉下脸。

女孩垮了脸。

怎么每次撒谎都能被他看出来,明明别人都被骗过了的!

白袍青年教训:“还不回去,让尊者知道必会重重地罚你!”

“首座师兄,卓师兄——”女孩忙跳过去抱住他的手臂摇晃,“我都很久没见哥哥了,我要去接他……”

平日里她撒娇对谁都灵,白袍青年偏偏不吃她这套,抬手。

破空声中,一柄紫色的长剑穿云而至,带起一片紫色光晕,如同绚丽的云霞,落在二人面前,旁人只见那剑身晶莹如紫玉,却不知它实际坚韧非常。

女孩眼都直了:“这就是卓师兄的九嶷剑?好漂亮……啊——”

对她的抗议视若无睹,白袍青年毫不客气地拎起她的后领,潇潇洒洒地御剑而去。

足底云烟飘荡,眼见紫竹峰快到了,洛宜真的急了,真回去,肯定被父亲责罚,她还要去迎接哥哥呢!

扭脸看身后,她不由一愣。

双眉斜扬,俊目清亮,举止更是无处不透着潇洒,常听人夸这位首座师兄,往常不觉得什么,如今离得近,才发现当真好看,跟神仙一样的父亲和哥哥完全不同。

她试着唤:“卓师兄?”

送顽劣的小女孩回去,白袍青年显然也只是当成任务,敷衍性地“嗯”了声。

洛宜小声道:“我是悄悄跑出来的。”她边说边抽抽鼻子,长睫有湿意,小模样煞是可怜。

白袍青年果然放软了语气安慰:“罢了,我会替你求情。”

洛宜弯了眼睛,一把抱住他:“卓师兄真好!”

狡诈!白袍青年并未上当,眼明手快扣住她的手腕,警告:“师妹再闹,休怪我如实禀告尊者。”

这位首座师兄厉害是出了名的,洛宜心知跑不掉,顿时气道:“卓师兄对女孩子不是有求必应吗,怎的就为难我?”

脚底剑倏地停住,白袍青年被口水呛住,咳嗽。

洛宜见状大乐:“被我说中了吧?”

白袍青年面色古怪:“这种话你听谁说的?”

洛宜得意:“他们都说首座师兄风流成性,喜欢长得好看的女孩子,我早就知道了,看烟师姐她们天天围着你。”

白袍青年嘴角抽动:“这与你何干?”

洛宜扬起脸:“我长得也不丑啊!”

白袍青年闻言愣了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双眉一扬,眼底掠起戏谑的笑意:“难道师妹也想讨我喜欢?”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她。

这样的他与印象中完全不同,洛宜看着那张扬的笑,看看那流转的眼波,再看看那被山风掀起的白袍,第一次真正明白了“风流倜傥”的这个词,她顿时莫名地脸热起来,却又不明白缘故,只是支吾:“你对那些师姐都好说话得很,偏就对我不好!亏我母亲还是你师父!一点都不讲情面!”

小女孩居然会有这等娇羞之态,白袍青年终于忍不住大笑,敲敲她的脑门:“没错,师兄对漂亮的女孩子有求必应,谁叫你还是个小孩呢。”

好感刹那间变作羞恼,洛宜跺脚:“你敢欺负我年纪小!我告诉父亲!”

因见她年小说话可爱,故而忍不住露出本性戏谑两句,此刻听她说“告诉父亲”,白袍青年这才猛然醒悟,记起这女孩身份特殊,顿时心里一凛,冷汗冒出来,若是叫重华尊者知道爱女被自己调戏了,一封信去青华宫家里,自己还不倒大霉?何况自己目前是南华弟子,只怕他不用告诉,直接动手收拾了也说不定。

想到这,他迅速敛起笑,收回手负于身后:“好啊,告诉尊者你不敬师兄?听得些闲言碎语来骂我?”

洛宜果然不说话了。

料定她不敢提,白袍青年驭剑降落在紫竹峰前,恭声道:“尊者,我送小师妹回来了。”

“有劳你,带她上来吧。”淡淡的声音响起。

听到那声音,洛宜顿时变得垂头丧气。

白袍青年似笑非笑:“小师妹,走吧。”

四海水上轻烟飘散,庭中地面白云动荡,古老的殿宇映翠竹,幽静美丽。

大殿里,白衣仙人坐在案前,旁边一名少妇在替他磨墨,眉宇间皆透着安宁之气。

眼前情景美丽如画,冲淡祥和,白袍青年看得愣了下,方才上前作礼:“尊者,师父。”

白衣仙人点了下头,很快将目光移向洛宜,洛宜此刻已是变得规规矩矩,低着头不作声,倒是那少妇笑着丢开墨:“卓衍,又劳烦你了。”

卓衍笑道:“师父何出此言,我既是师兄,原该照管师妹。”

白衣仙人淡淡地命令:“出去跪着。”

洛宜终究不敢反抗,气呼呼地站起身,大声应道:“是,师祖——”

白衣仙人的脸顿时黑了。

洛宜得意极了,飞快溜出门。

卓衍连忙移开视线,暗暗发笑,重华尊者与师父本是师徒,两人结为夫妻,称呼上难免尴尬,此刻被女儿给气得够呛。

少妇忍住笑劝道:“罢了,跟小孩子生什么气,自淇儿离开,兄妹两个都五年没见了,也怪不得她心里惦记。”

白衣仙人无奈地摇头:“你看看她干的事,前日才将灵鹤染成乌鸦,昨日又擅移路记,害弟子们走错路,若是放她外出,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来!”

少妇也知道女儿顽皮,并不求情,转向卓衍问道:“下个月你祖父大寿,青华宫来信了么?”

卓衍笑道:“正是,他老人家定然已下贴请尊者和师父了。”

少妇道:“我们自然是要去的,淇儿马上回来了,你师兄弟两个自小感情深,索性过几日就叫他陪你先回青华宫吧,正好给老宫主拜寿。”

卓衍道:“我正想说呢,祖父在信里还问起淇师兄,见了他必定欢喜。”

白衣仙人问:“前日教的术法练得如何?”

卓衍尚不及回答,少妇便嗔道:“我当师父,你就这么不放心,我的徒弟倒被你抢去了,三日一问五日一考的!”

卓衍忙道:“尊者肯指点,卓衍求之不得,学好术法也是给师父长脸。”

“就你会说话,”少妇笑道,“也罢,你们慢慢说,昆仑新送了两个五行瓜来,我去切开准备着,等淇儿回来一块儿吃。”

白衣仙人点头正要说话,门外面忽然响起了低低的哭声,慢慢地越来越大,听上去甚是凄惨可怜。

“父亲,我……我错了……”

“疼……我的腿好疼——母亲……师兄……”

……

卓衍愣了下道:“师妹她……”

白衣仙人微皱了眉,看向少妇。

少妇脸一红,心虚地移开视线:“与我有什么干系,看我做什么。”

卓衍略作迟疑,开口求情:“师妹还小,尊者饶过她这回吧?”

白衣仙人与少妇对视一眼,无言。

“你没住在紫竹峰,近年闭关的时候又多,所以不知道她,”白衣仙人轻咳了声,“罢了,淇儿回来了,你先去接他吧,改日再考你。”

门外,洛宜边哭边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不料被出来的人撞个正着。

小脸上看不见泪痕,卓衍顿时明白过来,自言自语:“果然知女莫若父。” 洛宜见了他哭得更响:“师兄——” 卓衍极力忍笑:“师妹有何吩咐?” “我的脚好疼……” 卓衍正色道:“师兄那里有上好的伤药,这便替你取来。” “喂喂,你跟我父亲求个情啊……坏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