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人物已经登场,站在内堂门口的保全按照吩咐把记者们放了进来。现场顿时热闹起来,也嘈杂了不少。当然,相比创刊酒会本身,记者们更关注的当然是叶宙和钱语真的绯闻,以及戚婷婷和唐泽辉的绯闻。好多相机对着他们狂拍,生怕一不小心错过了最重要的细节而被其他报社捷足先登。

在这种情况下,唐韵之再大胆也不敢胡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唐泽辉走掉,无可奈何。

酒会正式开始,面对记者们的提问,叶宙、戚婷婷、唐泽辉等一个个都像是接受过专业训练一样,从容不迫,既回答了记者的提问,又巧妙避开了一些敏感话题。

唐韵之不想蹚这趟浑水,她随便挑了几样自己喜欢吃的糕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慢慢享受。她坐的地方离乐队很近,钢琴声如泉水叮咚,若抛却那些烦心事,一边吃东西一边听音乐还真是很美的享受。

正吃着,记者们忽然纷纷掉转头来看她。唐韵之觉得很奇怪,脑子一下没有转过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迅速把糕点一放,不管那些记者要干什么,形象最重要。她警惕地看了人群一眼,的小拇指不自觉地往手心缩。

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还是没有能逃过叶宙的眼睛。正如唐韵之知道叶宙不喜欢戴眼镜不喜欢吃猪肝一样,叶宙也很清楚唐韵之每次紧张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把小拇指往手心缩去。他曾问过心理医生,医生说每个人都会有下意识的反应,而唐韵之的这一小动作说明她其实很需要别人去保护她。从小被父母放养在外的她,缺少的和渴望的正是亲情。

“韵之,过来。”叶宙轻描淡写喊她的名字。

唐韵之没办法,硬着头皮往前走。戚婷婷帮她选的是一双和礼服配套的黑色高跟鞋,非常轻巧,可是她却觉得鞋子里好像灌了铅一样,每一次抬脚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

等到她走近人群,洪主编很自豪地对记者宣布:“韵之就是海报上的模特,她是唐先生的侄女儿。”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脚底咻的蹿上来,唐韵之头开始发热。

“唐先生的侄女儿,那不就是宋扬之的女儿?”

“是著名钢琴家宋扬之的独女呢,难怪这么漂亮。”

“跟宋女士不像呢,比较像唐泽凯先生。”

“咦,唐小姐的身形看起来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记者们议论纷纷。

这时候,其中一个男记者说了一句话:“这位唐小姐不就是第一次被爆是叶总真命天女的那位小姐吗!”

这句话就像投进池塘的石头,立刻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有人马上反驳:“不对啊,那次报纸上刊登的照片不是钱语真小姐吗?”

“不对不对,不是钱语真,是这位唐小姐。那张照片是我同事拍的,我见过。当初她手上戴着的也是现在这条链子。”

一语既出,霎那间所有目光唰的全部投向唐韵之的左手——她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条螺旋形的白金链子。这条链子是她已经去世的奶奶留给她的,从戴上那天起就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唐韵之神经抽搐几下,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叶宙,指望他能念旧情帮忙澄清。两道热切的目光直射叶宙的双眼,当然这样的目光在记者们眼里又是一种新的意味了,机灵的人马上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叶宙与唐韵之对视了三秒钟,然后淡漠回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她一样。他明知道她的意思,不过他一点要帮忙的打算都没有。

现场的气氛开始混乱,杂志的创刊会俨然成了叶宙真假女朋友的讨论大会。Flying那帮人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圆场,似乎记者们对这件事的关注比杂志亦或是摄影展本身大多了。

在“战争”没有爆发前,唐韵之决定先发制人。她马上抢过发言权:“这条链子是我在夜市上淘来的,很多人都有,呵呵。”说话的时候,连她自己也明显感觉到底气不足。于是,为了圆谎她继续瞎掰:“其实,我和叶先生认识倒是不假,之前见过几次的。我爷爷和叶先生的爸爸是好朋友,论辈分,叶先生算是我的叔叔。”

“那么请问唐小姐,之前报纸上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我……”

记者穷追不舍,也有向叶宙和钱语真发动攻势的。

“叶先生,你和唐韵之小姐真的是男女朋友关系吗?”

“你之前从未穿过绯闻,为什么最近接连被拍到和钱语真小姐约会的照片,这是不是代表钱小姐是你默认的女朋友?”

“……”

“钱小姐,你对唐韵之被爆是叶宙的前女友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钱小姐,你知道不知道叶宙和唐小姐曾经交往过的事?”

“钱小姐,你是不是导致叶宙和唐韵之分手的第三者?”

“……”

如果说之前现场只是混乱,那么现在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了。记者们分成三大派,分别围堵叶宙、钱语真和唐韵之。陈庭和洪主编试着改善场面,但无济于事。唐泽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摄影展开幕式会不会因此搞砸。而他身边的戚婷婷却掩嘴偷笑。

唐韵之被逼得一步步往后退,大脑一片空白。狗仔队的恐怖程度她在电视上见识过,也听宋扬之讲过,但亲身经历还是头一次。记者们的问题都很尖锐,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不停闪烁的镜头。

“有人爆料说你的爷爷唐奎先生和叶荣光先生曾为你和叶宙定过婚约,有没有这回事?”

“你是不是叶宙的前女友?”

“是不是钱语真的介入导致你和叶宙分手?”

“对于叶宙和钱语真频频出现的绯闻你怎么看?”

“上次叶宙和钱语真被拍到一起去医院,爆出了钱语真怀孕的绯闻,请问你有什么看法?是不是很气愤?”

唐韵之捂着耳朵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要问我……”她穿着高跟鞋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一下子没站稳被人从侧面撞到,她的右脚一崴,鞋跟顿时断了,而她的人也栽倒在地。

有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灯光把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唐韵之身上,唐韵之回头,对上叶宙冷漠的双眼。此时,她心中是怨他的,若不是他,这一切都不会在她身上发生。

叶宙二话没说把唐韵之扶了起来,他大声宣布:“都别问了,我和唐小姐不是你们所想的那种关系。麻烦大家让一让。”

记者们不肯罢休,试图挖掘到更多内幕。

“那请问两位是什么关系?”

“关于二人有婚约的传闻是不是真的?”

“你这么说是不是为了维护唐小姐?”

“唐小姐对叶先生的回答有什么看法,是不是很失望?”

“……”

叶宙右手把唐韵之护在怀中,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奋力往外走。唐韵之的鞋跟断了,走起路来很不方便,但是叶宙没有给她做任何小动作的措施,她本来想索性把鞋子脱下来光着脚走的。而她现在只能一拐一拐跟着叶宙离尽快开这个是非之地。

估计是闹得太厉害了,有人叫来了保全,总算稍微控制住了场面,没有让记者们再追出去。而彼时叶宙和唐韵之已经出了酒店的大门。

点点滴滴到天明(三)

一直到唐韵之的家门口,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车子里开着冷气,可是弥漫的气氛比冷气还要冷很多。

“谢谢。”末了,唐韵之能说的只有这两个字。

叶宙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抬眼看她。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叶宙帮她是因为对她余情未了,他这么做或许只是不想让自己再陷入绯闻的包围之中。

所以唐韵之没有奢望叶宙对她说一句“不用谢”就直接开门下车。然而她的右脚刚迈出去,左手就被拉住了。叶宙的力气很大,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意思。如果灯光够充足的话,肯定能看到手腕上被捏出来的红痕。

“你……”

话未出口,叶宙猛一用力,唐韵之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被他禁锢住了。一切来得太突然,两年前在美国发生的一幕毫无征兆开始重演。她的嘴唇被叶宙狠狠堵住,顿时天旋地转,恐惧中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开始在她心里打转。有那么一刹那,她连呼吸也遗忘了。

火辣辣的痛意在双唇之间燃烧,她咬他,推他都无济于事,她的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肉里,但他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给冰冷的气氛增添了色彩,交杂了泪的咸味,还有一丝苦涩。

她在流泪,他在流血。

许是因为泪的咸味和血的腥味,叶宙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他松开了紧紧箍住唐韵之的双手。唐韵之一得空马上抽出身子,她想都没想一个巴掌冲着叶宙的脸狠狠挥了去。

啪——

寂静的夜色中,这一声特别响亮,特别突兀。

唐韵之愣住了,她以为叶宙会躲,而且以他的角度很容易就能躲开。可是他没有。他盯着唐韵之看,瞳孔深深如大海,如夜空,如寂寞的荒原。

“这样羞辱我,有必要吗?”唐韵之笑了,“你是在报复我吧。”

大海中浪花翻腾,是她的声音;夜空中星光闪烁,是她的目光;从寂寞的荒原上掠过的清风,是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韵之。”叶宙叫她的名字。

她一愣。

“韵之。”他又叫了一声。

她扫了他一眼,等着他的下文。

然而没有下文。叶宙叹了一口气,最终只说了她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下车吧。”

得到他的允许,唐韵之没有丝毫留恋,二话不说马上离开了这令她浑身不自在的空间。她的步子迈得很急以至于刚走第一步就扭到了左脚,噬骨的痛从脚踝窜出来,闪电般流向她的全身。就像被砍断的树一样,她忽然失去了可以支撑身体的力量,摔倒在地。

这时候她才想起,在酒店的时候她右脚的鞋跟已经断了。

砰——关车门的声音引开了唐韵之倾注在脚上的注意力。她抬头,叶宙正背对着路灯的光线一步一步走向他,浑身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气息。不知怎么的,面对这样的叶宙她的心底忽然升起一丝不忍。终究还是她欠了他。

她意识到叶宙想干什么,忙说:“我没事,你回去吧。”

“韵之,你若是再这样固执,我只能抱你进去了。”

这句话很管用,唐韵之乖乖闭嘴。

叶宙很绅士地把唐韵之从地上扶起来,没有多余的肌肤接触,没有任何僭越,他显然是很注意自己的动作。这跟前一分钟还热吻唐韵之的那个他简直判若两人。如果这一幕只是发生在电视剧或者小说里,唐韵之看到一定会哈哈大笑,笑他假正经。只可惜被“假正经”的对象是她自己,她还没豁达到这种程度。

站定,唐韵之又崴了一崴才勉强稳住身子。脚踝的痛意还是没有退去,她假装没事,对叶宙说了句谢谢,一边垫了垫脚。鞋跟断了,这样站着很吃力。

叶宙突然弯下腰把她左脚的鞋子脱了下来。

“干吗干吗——”唐韵之一时情急叫了出来。

鞋子离开脚的时候,骨头也像是要跟着被抽离一样,唐韵之隐约听到了骨头嘎一声响,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你做什么?”她问叶宙。

叶宙握住鞋跟的手一用力,鞋跟喀拉断了。他蹲下来帮唐韵之穿上鞋子:“以后不要穿这么高的鞋子了。”

“是小婶婶帮我选的。”

“戚婷婷?”叶宙轻笑,“她的性子倒是跟你挺像,只是……”

唐韵之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不过他似乎很乐于卖关子,话每每讲到一半就顿住,然后转移话题。他问她:“脚还疼吗?”

“不疼。”唐韵之说谎不脸红,心里却在大叫不疼才怪!

“那就好,回去早点歇着吧,不要熬夜了。”

“你怎么知道我经常熬夜?”

叶宙答非所问:“我得走了,记者跟来就麻烦了。”

“嗯,再见。今天……”唐韵之憋了半天,还是只说了句,“今天谢谢你了。”

“看来,如今你能对我说的也只有这句了。”叶宙自嘲。

唐韵之很尴尬:“我回去睡觉了。”她其实一点都不想睡觉,熟悉她的人几乎都知道她唐大小姐是火星时间,黑白颠倒。这会儿正是她的活跃期,能睡着才怪。叶宙也知道,可是既然她这么说了,他也不点破。他很清楚这只是她想早点离开他的一个拙劣借口。

转身,莫回首。

一步,一步,再一步……

痛意沿着小腿向上蔓延,如藤蔓将她紧紧包裹,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一样。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安徒生童话名篇《海的女儿》,她终于明白了故事里小美人鱼那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不同的是,小美人鱼是为了能走进王子的生活;而她是为了逃离叶宙的束缚。

唐韵之没有回头,但是她知道叶宙还没有离开。两道火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烧得她护身灼热,如慢火炙烤着她的肌肤。进屋的下一刻她就迫不及待地把大门关上了,叶宙的身影在门缝里越来越小,最后被挡在了外面。

眼泪不争气地涌来,唐韵之靠在大门上,身子一点点往下滑。她穿得很少,冰冷的地面触到了她□早外面的肌肤,寒意丝丝入侵。可是她没有感觉,她只觉得好累好累。也许只有和叶宙彻底划清关系她才能得到永远的宁静。

就这样靠着门坐了很久,等到脚踝没有那么痛了唐韵之才挣扎起来。她从小就很怕痛,偶尔割破手指也会要死要活的。叶宙给她拖鞋那一会儿她差点以为自己的骨头真的断了,或者脱臼了,看来是她自己小题大做。

吊灯的开关就在门口,唐韵之站起来就摸到了。轻微的一声“啪”过后,水晶吊灯暖黄色的光芒霎那间充斥着整间屋子,明亮而温馨,跟室外的清冷夜色完全是两种感觉。尽管现在是夏天,但因为台风的影响最近温度降了许多,在这样大风的夜晚走在路上还是有些凉的。

唐韵之想起来,上一次也是在这样的夜晚,她去关窗户的时候发现叶宙的车子停在她的窗户下面好久都没有开走。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来,她的心开始不安分地跳。她很怕同样的事再次发生,毕竟她和叶宙已经说明关系都没有了,叶宙任何一点哪怕是暧昧不清的情愫都是她所承受不起的。

犹豫再三,唐韵之还是决定开门看一看,无关结果,她只求个心安。

随着她扭动门把,防盗门一点点往里面移动。路灯的白色光芒慢慢从门缝里涌进来,越来越多,知道和室内的暖黄色光线交错在一起,相互交融。

路灯下,空空如也。

唐韵之的心总算回到原处,安心的同时她竟然有点小小的失望。不过她一点都没有掩饰自己的心里,她的确是失望的。每个女孩子都幻想着自己能够成为众星捧月的公主,都有想被人牵挂守候的虚荣心,她也不例外。所以她很自然地将自己的这种失望理解成是虚荣心在作祟。

当初是叶宙甩她的,如果他现在还在门外守着她,那她算不上扳回一成呢?

唐韵之忽然想放声大笑,笑自己言情小说看得太多了,满脑子只有王子公主的狗血思维。其实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童话,哪有那么多王子和公主,就算有,又有几对能喜剧收场?她宁愿相信王子最终会被灰姑娘抢走,而公主则会和骑士在一起。她不是灰姑娘,更不是公主,所以,属于她的大概只有寂寞。她想起陆诗鸢经常念经一样念叨的一句话: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

正当唐韵之打算关门的时候,水泥路面上一小块黑色跳进了她的视线。她眯起眼睛,凝视许却始终看不分明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白色的灯光打在那块黑色上,撩拨着唐韵之的好奇心。她心里痒痒的,顾不得脚踝还在隐隐作痛,一瘸一拐朝着门外走去。走进了她才发现,地那是叶宙的钱包。以前她见叶宙用过的,里面还放着他妈妈的照片。那是一个她没有听过的外国牌子,不过看样子就知道价值不菲。

唐韵之弯腰将钱包捡了起来,指尖相碰,她仿佛一下子感受到了叶宙残留在钱包上面的温度。她明知那只是她的幻觉,但全身还是触电般不自在。只要是和叶宙有关的任何东西,现在对她来说都是避之不及的,她好不容易才逃出他的黄金鸟笼,接下来她应该慢慢剔除对他的记忆,而不是让自己再陷入回忆。

远处静静发呆良久,唐韵之还是忍不住把钱包打开来看,不是因为别的,叶宙妈妈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对她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虽然她从未在现实中见过这个优雅的女人。她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生出叶宙这样优秀但是又让人倍感压力的怪胎。

钱包被唐韵之从中间向外打开,叶宙妈妈的照片毫不意外地跃入她的眼中,但令她意外的是,钱包的另一侧居然还放着一张女人的照片,和他妈妈的照片恰好相对。

一股麻麻的感觉从脚底心轰然往上窜,唐韵之顿时产生了一种百毒齐发的感觉,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

照片上的女孩站斜倚着栏杆,目光深邃悠远,正呆呆凝视着远处碧蓝碧蓝的海水。风吹过,几缕青丝散在空中,被阳光照成了金黄色。

她颤颤伸出手把照片抽了出来,看背面,却是空白一片。

那样的爱(一)

夜已经深了,路灯的白色光芒透过窗帘,整个房间被蒙上了一层银灰色。

唐韵之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许久许久都无法入眠,如果说她的世界原本是迤逦多彩的,那么在看到那张照片之后,所有的一切全都变成了黑白——照片上倚栏看海的女孩正是她。白色的连衣裙,蓝色的海,金色的阳光,还有那似曾相识的背景……这分明就是在大西洋上拍的,而且时间和唐泽辉拍那张海报照片是同一天。

对于唐泽辉的摄影风格,唐韵之再熟悉不过了,她能肯定这张照片绝对不是叔叔拍的。这么说来,这么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