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已经习惯把自己归到“天塌下来有我扛”的那群人里,再难过也不曾在人前掉过半滴眼泪。

可是,今天,说什么也忍不住了,不想装坚强,不想当英雄,只想哭,哭得毫无顾忌,哭得痛快淋漓。

惊讶之情从司徒月波脸上一闪而过,此时,他也不再开口相问,轻轻叹了口气,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她完全包围在自己温暖且安全的怀里,低下头,以自己的脸庞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头顶:“哭吧,如果那么难过的话。”

整个楼道都回荡着钟旭的哭声,惹得对面的人家开门探头看了好几次,连楼上的住户也忍不住从楼梯上伸个脑袋出来一探究竟。

被哭声引来的看客越来越多,而两个当事人却像是身处另外一个世界一样,对旁边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

“那不是钟家那丫头吗,好些日子没见她回来了。听说是嫁了个有钱人。”

“咋哭成那个样子?”

“是不是被有钱老公给踹啦?!”

“很有可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哪那么容易。”

虽然只是“窃窃私语”,但还是一字不漏地落到了司徒月波的耳朵里。

他抬起头,看向这些杂音的来源处。

并没有开口说只言片语,只是一个凛冽的眼神,立刻就让这些市井评论家们住了口,一个个讪讪地缩回了头,老老实实回到各自的窝里,乒乒砰砰关上了门。

不需要太大的动作,很多时候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不知深浅的家伙知难而退,这一直是司徒月波有别于他人的本事。

不怒而威,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当看热闹的人尽数散去之后,司徒月波的前襟已经被钟旭的眼泪浸得透湿。

楼道里的灯光昏黄而闪烁,灯泡里细细的灯丝晃晃悠悠,随时都有断掉的可能。

钟旭的哭声终于渐渐止住了,她抽噎着抬起已经肿得不像样子的眼睛盯着司徒月波:“许飞…死了,我姐姐也…死了,都是…我…我害的。”

“许飞?啊,是你以前的主诊医生对吧。”司徒月波用手揩去她脸上的泪水,一脸迷惑,回想了好一会儿才在记忆里找到许飞这号人物,旋即又难以置信地问道:“他死了?!怎么会呢?还有什么你姐姐?!我看我被你弄糊涂了。”

钟旭抓住司徒月波的手臂,一个劲儿地摇头:“从头到尾,最糊涂的人是我,他们本该很幸福,但是都被我破坏了…”

“看着我!”司徒月波皱起眉头,双手捧起妻子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早晨在拍卖会上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很不对劲,”他无奈又心痛地叹口气,放缓了语气继续道:“你必须马上跟我去医院看医生,不管是操劳过度也好,食物中毒也好,总之我不能让你再这样下去。”

“医院…”司徒月波的话似乎提醒了钟旭,她狠狠擦掉刚刚从眼角溢出的泪水,努力振作精神,拽住他就朝楼下走,边走边说:“快,马上送我去医院,我要见奶奶。”

“你…好吧,但是看过你奶奶之后要马上跟我去看医生!”司徒月波心知拗不过她,只得先遵从了她的意思。

外面又飘起了小雨,温度几乎降到了零下。

细小的雨点密实地打在快速行进的BMW上,雨刷机械地运动着,挡风玻璃循环重复着模糊清晰、清晰模糊的状态——一如钟旭此刻的思维。

司徒月波专注地握着方向盘,不时转过头,忧心忡忡地看看蜷在座位上一言不发的妻子。

去医院的路上,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只心不在焉地听着车轮摩擦地面所发出的嚓嚓声,沉默着朝目的地而去。

外面又飘起了小雨,温度几乎降到了零下。

细小的雨点密实地打在快速行进的BMW上,雨刷机械地运动着,挡风玻璃循环重复着模糊清晰、清晰模糊的状态——一如钟旭此刻的思维。

司徒月波专注地握着方向盘,不时转过头,忧心忡忡地看看蜷在座位上一言不发的妻子。去医院的路上,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只心不在焉地听着车轮摩擦地面所发出的嚓嚓声,沉默着朝目的地而去。

唰~一片浑浊的泥水溅起,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医院门口。

钟旭拉开车门跳了出去,却没有留意埋伏在积水里的石坑,身子一斜,崴了脚。

她没有吭声,眉头一皱,强忍着钻心的疼痛,没事人一样微跛着腿朝前头跑去。

这一切,后面的司徒月波看得清清楚楚,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取了车里的伞,追上去,为她遮住越来越大的夜雨。

雨大雨小,对钟旭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区别。如今,她只想马上见到钟老太,她要问她,为什么当初要对她隐瞒那么多的事情。

裹着一身的狼狈,在沿途众人好奇的目光里,钟旭冲到了钟老太的病房前。

没有任何犹豫,开门,关门。

司徒月波被挡在了门外。

今天要谈的,是有关钟家整个家族的家事,她不预备把司徒月波牵扯在内。

“啊?!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躺在床上看报纸的钟老太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上下打量着不期而至的钟旭,吃惊不小地问道。

“我有一个姐姐…亲姐姐…钟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钟旭开门见山,红着眼睛走到钟老太床边,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钟老太盯着失控的孙女,半张的嘴过了好半天才合上。

“我能告诉你什么?!我并不知情。”钟老太低下头,把老花镜放到一旁,整理着手中纷乱的报纸。

“你知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否则你怎会放她一条生路?!”

脚踝处触电一般的疼痛令钟旭一颤,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冷硬的地上,双手死死抓住了白色的床单。

“我真的不知道。”钟老太平静地折叠着报纸,哗哗作响,“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又不能有任何逆转,我们就不要再执着于什么真相了。知道了又如何,不过是徒添遗憾罢了。”

“奶奶,”钟旭抬起头,眼里噙着泪,“你一直要我对许飞手下留情,叫我不要‘咄咄逼人’,以前我不明白,也不在意你这么说的原因是什么。现在我明白了,你根本早就洞悉其中玄机。你,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钟老太侧过身子,伸手扶住钟旭的手臂:“你起来,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她摇头拒绝。

不想站,也站不起来,脚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

拉不动她,钟老太只好放弃,她坐直身子,看了钟旭半天,说道:“看过你带回来的照片,我才知道他就是当夜闯入法堂阻止我的人。不错,当夜他告诉了许多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虽然我看不见他,但我信了他,在看到你姐姐的眼睛之后。那样的眼睛,那样的眼神,让我一看就想到了你,想到了你爹妈,想到了一些非常模糊的片断。可是,我又不能确定什么,因为我的确不记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她回到爱人的身边。临走时,她要我继续‘忘记’…这样的情形,你要我对你怎么说?说什么?”

“继续…忘记?!”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很久,终于不争气地溃出,“许飞没能杀掉我泄愤,到最后,我知道了一切。叫我怎么忘记?!”

钟老太沉默了,过了好久才问道:“许飞,他怎么样了?”

“死了,消失了,跟姐姐一样的结局。”钟旭擦掉阻碍视线的泪水,木然回答。

“死了…”钟老太长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靠在了床头上,看着天花板,“一死万事休,也算是解脱了。”

“解脱?!是吗?…他们是不是会在另一个世界碰面…”钟旭笑了,未擦净的一颗眼泪顺着她扬起的嘴角渗进了嘴里,空调呼呼地往外吐着热气,身体却已经冰凉到麻木,“可是,没有另一个世界。同生共死,黄泉相见,只是安慰在生者的鬼话。死了就是死了,消失了就是消失了…我造成的…许飞说的不错,我欠她的。”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

火辣辣的疼,钟旭捂住脸,愣愣地看着面色冷峻的钟老太。

“没出息的东西!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一瘫烂泥!枉我一直以为你是钟家最有魄力的接班人!”

老太太攥紧了拳头,大发雷霆。

她不回答,捂着脸的手无力地滑了下来。

太乱了,一切都太乱了,全部的自信与骄傲早就被击得溃不成军,还谈什么魄力?!

“人一辈子,要想过得好,就要学会一个‘放’字。已成定局的事情,不放下还能怎么样?!我一把老骨头,今天入土明天入土都未可知。晴晴那小崽子还不成气候,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钟家都要赖你独撑大局,你这个样子,要我怎么放心?钟家的招牌,你打算让它葬送在你手里吗?你说啊!”

钟老太指着她的鼻子,气得浑身直哆嗦。这个孙女,从来就是她的骄傲,是整个钟氏家族的骄傲,她最欣赏她拿得起放得下不拖泥带水的大气性子。可是,今天她委实是太失望了。她不是不能体谅钟旭的心情,其实她自己也难过到无以复加,但,她必须要她明白,还有比难过颓丧自责重要一千倍的事情要做。

“奶奶,我…”她终于开了口,可是除了这简单的三个字之外,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十年之期转眼即到,修复镇天印才是天大的正事!”钟老太吁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口吻平复下来,“你要是一直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么糟糕的状态,将来肯定会有更多无辜生灵因你而受害。你自己想想清楚!”

钟老太说的每个字她都听进心里,这些道理她怎么会不明白?!

她知道她有重责在身,她不该也不能这么“没出息”,她也想拿出惯有的魄力“放下”,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性命是钟晶给的,而自己最后却害死了给她性命的血亲和她最爱的男人,她所有的力量就如同断线的风筝,看得到却扯不动。

现在,不夸张地说,一只等级最差的鬼物也能伤了她。

没了斗志,钟旭什么也不是。

现在,不夸张地说,一只等级最差的鬼物也能伤了她。

没了斗志,钟旭什么也不是。

“我不想跟你说什么要坚强要坚持之类的屁话,我只告诉你,身为钟家的一员,我们拥有常人没有的能力,自然也要面对常人不能面对的牺牲。谈不上是宿命,只是责任。这一点,钟家历代的传人都做得很好,你也不能例外!!马上给我站起来,做你该做的事!”

情急之下打了钟旭一巴掌,钟老太是心疼的,但是说话的口气依然强硬,强硬地近乎无情。

站起来…好吧…站起来…必须站起来…

钟老太的气势让钟旭无法继续违背她的意愿,她被迫向自己僵硬已久的身体下着命令。伸出手,忍住疼,扶着床沿,使尽所有力气,钟旭总算是双膝离地了。

看着一脸苍白一身虚弱的孙女,鬼魅一样地立在自己床前,钟老太只说了一句:“回去吧,好好睡一觉,睡醒吃饱喝足以后,好好想想我今天跟你说的每一个字!”

撩开挡住视线的乱发,钟旭点点头,再也没说什么,转身,拖着腿一跛一跛地朝房门走去,留了一串污水四溢的脚印,弄脏了浅黄色的地板。

“我们回家,马上,好吗?!”

打开门,见到司徒月波的第一句话,几乎是在恳求。

之前说的要她去看医生的打算被彻底抛诸脑后,眼神里的怔仲只持续了一秒,司徒月波握紧钟旭的手:“好,我们回家。”

刚要迈步,司徒月波拉住她:“你的脚…”

不待钟旭有所反应,他已经弯下腰,利落地把她横抱了起来。

微微惊讶之后,钟旭恬然一笑,顺势把头靠在他的颈窝处,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他的体温跟只有他才能给予的无可取代的安全感。

安慰,有时只需要一个拥抱。

他们二人,已经有了这种默契。

路过钟晴的病房,钟旭突然开口道:“等一下,我要去看看钟晴。”

“刚才我去看过他了,状况很不错。现在,怕是已经睡了吧。”司徒月波停下脚步,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似乎不太赞成她的举动。

“我要去!”钟旭倔犟起来。

不管大事小事,每次意见相左时,总是作丈夫的让步。

“好吧。”

司徒月波小心地放下她,轻轻走上前为她开了门,又在门口看了看,回头小声说:“果然睡了,看看就走吧,别把他弄醒了。”

“他要是睡熟了,地震都吵不醒他。”她实在太了解钟晴了,不过难为司徒月波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如此周到体贴,钟旭还是尽量放轻了脚步,走进病房。

而司徒月波并没有跟进去,只是掩上了门,静静等在外头。

一直以来钟晴的睡相都很难看,到现在也没有改观。

钟旭摇摇头,费力地把他大不喇喇露在外头的一只手一只脚塞进了被子,又抽过一张纸巾细细擦去他嘴角的口水。

把亮着的灯光调得暗了一些,钟旭坐在了睡得死沉的钟晴身边。

他们姐弟两人在一起,从来都是你吵我闹拳脚相加,鲜少有如此安静的时候。

这么细致地端详钟晴的睡脸,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眼睛很深,鼻子很高,嘴唇不薄不厚,一张脸有棱有角…

其实这小混蛋的五关都生得很是地方,继承了他爹妈的优点,虽然多年未见,钟旭依然记得二叔的英武潇洒二婶的漂亮妩媚。如果不是总爱冒出能气死人的傻里傻气的表情,他完全算得上是个好看的男人。

钟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跟这个家伙一起打打闹闹时的笑料,一起冲锋陷阵时的惊险,点滴过往,在一阵时有时无的呼噜声中一一呈现在钟旭眼前。

虽然她对他总是摆出母夜叉的姿态,但,她爱这个弟弟,真的爱他。当他受到攻击时,她总是想也不想就挡在他前面,没有任何理由,只是血亲间的本能,一如当初的钟晶,可以毫不犹豫牺牲一切拯救自己的妹妹。

不论姐姐还是哥哥,保护弟弟妹妹是天经地义的责任吧?!

只想要他们安全,只想要他们幸福,其余的什么也不求,这就是家人的含义?!

钟旭困惑的心里忽然有了些答案。

她解下脖子上的护身符,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钟晴的手里,她记得白天拿回护身符时这小子有多么的不情愿。

“这辈子我只有你这一个弟弟…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学着长大一点呢…”

钟旭站起身,拨开他额前的随发,喃喃低语。

啪嗒~疲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病房的门重新被关上。

睡得香甜依旧的钟晴吧唧吧唧地咂咂嘴,继续着他的美梦。

一滴晶亮的眼泪从他额头上滑下来,慢慢爬过了鼻梁,成了一道短短的水渍,转眼蒸发无影,不留任何痕迹。

回到自己的家,已是凌晨三点。

司徒月波把钟旭放到床上,帮她脱掉鞋子和外衣,盖上被子,又扶她躺下后才道:“先休息吧,你今天太累了。脚还疼吗?明早我叫医生到家来给你瞧瞧。”

钟旭摇头:“只是扭了,不要大惊小怪。”

“医生看过我才放心。”司徒月波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喝了就睡吧。”

“别走。”钟旭拽住了他的衣袖,“为什么不问?”

“问?”司徒月波一愣,“问什么?”

“我搞成这个样子,你都不问我原因吗?”钟旭坐起来,再不肯躺下。

他坐下来,抚着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能说你自然会说,我何苦多此一问呢。”

钟旭垂眸一笑。

有夫若此,可见老天还是厚待她的。

“躺下吧。等你恢复了体力再来告诉我你想说的一切。”司徒月波温柔地命令她,而后半开玩笑地说:“从来不知道,原来我的老婆可以这么难看。警告你,不想提前当黄脸婆就马上睡觉,就算睡不着也闭上眼睛养神!”

“当了黄脸婆你一样会把我捧在手心里。”

这不是顽皮的反驳,是钟旭的真心话,她知道,她笃定,这个男人,会爱她一辈子。

“睡吧,我亲爱的黄脸婆。Goodnightkiss!”他轻啄着她不复往日光彩的冰凉唇瓣,直到他的温度完全留在上面,“还有些文件要处理,你乖乖睡觉!”

“嗯。”钟旭从不说什么别忙太晚之类的话,她清楚只要一摊上公事,整夜不眠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看他劳心劳力忙碌到现在仍然不能休息,她真的心疼。

关了灯,司徒月波走出了卧室,顺手带上了门。

钟旭闭上了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地缩成了一团。

耳边寂静地厉害,除了自己的呼吸再无其他。

把脸深深埋在又大又厚的枕头里,双手紧紧抓着被子的一角,她以为自己不可能睡得着。

但,她错了。

知道司徒月波在外面,她安心了许多,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能暂时地松懈一下。何况身心俱疲到了这种程度,如何还能撑得下去。

睡吧,睡吧,真的好累。

自己给自己催着眠,钟旭终于渐渐睡去。

无梦的睡眠,是最好的精神补给。

钟旭睡得香不香不得而知,但是,她睡得还算安稳,因为安适的睡态一直没有改变过。

均匀的呼吸声在静谧的房间里回荡着,对面的电子钟发出点点荧荧的绿光,显示着现在是凌晨4点半。

“呵呵,钟旭,睡得还好吗?”

“旭儿,是你吗?是你吗?回答我啊。”

谁?!

谁在叫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