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人员不能随意进入,秦筝给了证件说明来由,才被放行,被消防员带领着往重灾区深入。

周遭的一切对沈亦欢而言都是震撼的。

图片里见已是心惊肉跳,亲眼所见更是震撼。

她没想到,这个世上,有这么些人,竟然连生存都要费尽全力。

也没想到,有这么些人,拼尽全力,去救人于水火。

到了重灾区。

他们下船,分头行动。

沈亦欢原本只是来找陆舟,但看到眼前这一幕,便明白了,陆舟哪有时间接她电话。

她没有急着去找陆舟。

套上救援人员给的救生衣,在胸前系上死结,手机放进密封袋,挂在脖子上,踏进过胸口的洪水中,投入到救援的队伍。

雨还在不停下,这是个低洼盆地地形,又是支流汇入,很快就会淹没过头顶,沈亦欢个子相较男人矮许多,被嘱咐了了解情况后就立马回来。

洪水没过胸口,透心凉,她一入水就打了个寒战。

“小心点。”有人对她说。

沈亦欢回头。

是个同样穿救生衣的男人,她对他笑了笑,就往前走去。

深入重灾区就没人管她了,大家都忙着救援,没空嘱咐她一个女人一句“小心”,何况也许大家都无暇去看她一眼,也没把她当成女人。

沈亦欢扎起的黑发尾梢全湿了,黏在脖子上,一黑一白,色彩鲜明,她被冻的整个人都比平时更加白,还泛青,皮肤下的血管更为明显。

“快,你把他抱出去!”

沈亦欢手里被塞了个脸盆,沉甸甸的,里面是一块厚布包裹着的东西。

她偏头往里看,竟然是个小婴儿。

她心口一跳,紧紧护住在怀,抱紧。

水流很急,走路都费劲,沈亦欢抱着脸盆往救援船方向过去。

终于到了。

她把装着小婴儿的脸盆递给救援船中的男人。

男人看她一眼说:“你也上来。”

沈亦欢:“我再过去看看。”

“不行,你再一个来回水已经能淹没过你的嘴了,上来。”

沈亦欢低头,才发现刚开始只到胸口的水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碰到她的下巴。

她没逞强,被男人拽上了救援船。

跟船中众人一并送去安全点。

临时安置点在高地。

沈亦欢在门口领了一条大浴巾披在身上,放下马尾擦了擦头发,随即又是一个喷嚏。

然后便听到一阵震动的声音。

她懵了会儿,低头才发现是密封袋里的手机亮起来,她急切的拿起来,手太冷,拆了好一会才终于打开。

取出手机。

不是陆舟。

她靠着墙坐在地上。

将浴巾拉过头顶,埋在里面,接通电话,是顾明辉。

“喂?”

“樱桃,你那怎么样啊,我打你好几通都没接,你那不是受灾区吧?”那头传来的声音很焦急。

“不是。”她吸了吸鼻子,又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可是我刚过来灾区。”

“你去那干嘛啊!你们工作还得冒这种风险?!”

“不是,我自己想来的。”

“我买了明天过来的机票,你一会儿把你现在的地点发给我。”

“明天?”沈亦欢愣了愣,“那茹茹呢。”

“她再晚几天。”

挂了电话。

沈亦欢抱住膝盖,脑袋埋进臂弯。

周围都是流离失所的人们,家园被洪水冲毁,有人受伤,有人哭泣,有人晕倒,目光所及皆是狼藉一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睡着的,可她就是睡着了。

等再醒来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后,外面的暴雨已经停了。

她扯下头顶上的浴巾,抬眼,穿过人群,就看到再熟悉不过的人影,陆舟。

她张了张嘴,又看到他身边的人,何粲。

他们蹲在一个担架边,正在给上面的伤患做检查,他们靠的很近,陆舟整个人都湿淋淋的,贴合皮肤,勾勒出底下的身形。

何粲也是湿的,手里捏着一个氧气瓶给躺在担架上的病患吸氧。

从沈亦欢的角度看过去,两人的身影叠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样子。

她在那个方向看了会儿,然后重新拉下头顶的浴巾,像只鸵鸟,把自己藏在里面,眼不见心不烦。

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竟然连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大概是看了灾区这一片触动人心的景象吧。

她整个人都挡在大浴巾里面,脚边的手机忽然亮了,屏幕上跳出来的字有些刺眼,沈亦欢愣着看了会儿,才伸手把手机捞进了浴巾里,放在耳边。

“找我?”陆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她喉咙空咽了下:“你还好吧。”

那头没再说话,静静的。

沈亦欢却觉得,他的吐息都近在咫尺。

过了很久,他才说,又是一句:“沈亦欢。”

他很喜欢这么叫她名字,硬邦邦的,没什么情绪,又好像压着难以言喻的火气。

沈亦欢埋着头,吸了吸鼻子,莫名其妙的委屈:“干嘛。”

“你能不能听点话。”他说。

沈亦欢忽然似有所感,一把掀掉头上的浴巾。

一抬头就看见了蹲在她面前,拿着手机的陆舟。

暴雨暂时停了,光线从外面泄进来,漫无边际的洒在男人宽阔的后背上,周围嘈杂的背景音都仿佛自动退散,只剩下手机屏幕那一点粉蓝色的光,映亮男人坚毅挺拔的半边轮廓。

沈亦欢张了张嘴,吃惊的说不出话,最后只打了个喷嚏。

陆舟皱眉。

他在走进临时安置点后才得空看眼手机,于是给沈亦欢拨回电话,但是手机铃声是在身后响起的。

他听力向来好,即便在这种环境,也能清楚分辨。

于是回头,看见了把自己笼罩在浴巾里的沈亦欢。

他是生气的,气她不管不顾就跑来这里,万一出事了……那种万一他连想都不敢想,一想起来就整颗心脏都痛的抽搐。

可当他看见浴巾底下小姑娘的脸,这气便又瞬间消了大半。

她脸上沾着些泥块,已经干涸了,在脸颊上裂出几条细纹,在苍白的脸颊上,竟然把五官染的惊心动魄。

“等着。”

他说完起身。

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块毛巾,竟然还是热的。

他就蹲在地上,身上都是泥,鞋子更脏,裤管的水一滴一滴往下坠。

他拿着热毛巾,唇线绷直,脸色不好,手臂伸直,轻轻的将沈亦欢脸上的污迹擦干净。

擦完又走了。

沈亦欢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但能感觉陆舟是在压着自己的脾气的。

隔了十分钟,陆舟走过来,手里拎了一个热水瓶,在她面前站定。

居高临下的看她:“走。”

沈亦欢站起来,坐久了,腿麻:“去哪?”

“附近有旅店,你先去把湿衣服换下来。”

沈亦欢跟在他身后往外走,陆舟在经过何粲身边时停下来,跟她说:“雨暂时停了,先给送来的灾民进行检查,麻烦了。”

何粲笑笑,摇头:“应该的。”

然后往陆舟身后的沈亦欢看了眼,沈亦欢冲她轻轻点了下头。

……

何粲看着俩人往外走的身影。

忽而自嘲的勾唇。

她在两年多前就认识陆舟,他来医院处理伤口,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背后的纹身。

热烈而张扬,和他本人很不像。

她早就猜到他心底有一个放不下的人,还很有可能是这辈子都放不下的白月光,可她都不在意。

她以为,他迟早会放下的,迟早会接受别人。

直到那天晚上,她经过寝室走廊。

看到陆舟把沈亦欢抵在墙边,以一种不容推拒的姿态,压着她,俯下身,呼吸急促,埋头在她白皙的颈侧。

何粲才知道,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外表上看起来那么冷漠疏离,没有任何欲望的模样。

只是,他的欲望,他的热烈,他的柔情,全是属于一个人的。

她在那一刻知道。

那一处纹身的故事,就是沈亦欢。

而她也永远等不到他真正放下的那一天。

——

通往旅店的路需要走过一个高坡。

很长的一段路。

泥泞又湿滑,铺满了枯枝落叶,还有许多纷乱零散的脚印,向上的向下的。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晚上还会下雨吗?”她问。

陆舟:“应该不会。”

正是如此,他现在才有空在这里送沈亦欢去旅馆。如果暴雨连绵不断,那么灾情就会一重再重,救援活动彻夜都无法停止。

他已经一整天都没有睡过觉了,从上一个夜晚忙碌到现在。

“那你要休息会吗?”

“送你到以后我就回去。”

沈亦欢点了点头。

想了会儿,偏头,问身边的男人:“你是不是生气了?”

陆舟看了她一眼:“以后别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何粲也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她不满。

“我不放心。”他说,语气很平静,“你那份我替你来。”

沈亦欢心口一动,心里忽然跟糊了层蜜似的。

继续往上走。

山路比她从前走过的都险,沈亦欢走了一段路,时不时脚底打滑,后来陆舟索性捏着她胳膊。

“别踩枯叶,下过雨很滑。”

“哦。”她点点头,避开枯叶踩在泥土上。

换作以前,这样泥泞的路,把鞋子弄得又脏又黑,她肯定受不了,现在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这里海拔偏高。

上坡路又是费劲的路。

走了一阵,沈亦欢就有些喘不上气,呼吸一上一下的起伏很大。

陆舟注意到:“走慢点,用鼻子呼吸。”

“我这是高原反应了?”

“有一点。”

陆舟看她的模样就能判断出是什么情况,这里海拔并不非常高,加上之前在军营里已经适应过好几天,不会出现特别严重的高反,只是上坡路耗氧多的关系。

沈亦欢闭上嘴,试着用鼻子呼吸,可那样供氧少。

她调整着呼吸,走的很慢,呼吸声渐渐调整过来,放轻了些,却轻的像喘。

陆舟目光微动,拽着她的胳膊停下来。

“怎么了?”她眨眨眼。

陆舟没说话,沉默盯着她,唇线绷直,昏黄而暗的光线遮住他半边脸。

“傻了?”沈亦欢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他认真的说:“你别喘气了。”

别喘气了?

是要让她憋死吗?!

她这才刚缓过来呢怎么能不喘气。

等会儿!?

沈亦欢突然想到什么,抬眼看了陆舟一眼,男人目光沉沉的,有幽暗的光,太阳穴边的神经突突跳动。

不会吧……

她飞快的垂下眼,不知道往哪里瞥了眼,又飞快抬起来,有些慌乱的眨动睫毛,思维停摆。

她张了张嘴,却一时间摸索不到该说什么,才能跳过陆舟这个突如其来的黄腔。

最后自暴自弃的把衣领拉到嘴上,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陆舟。”声音闷在衣服里,热气扑面,“你是不是有病啊。”

第30章 发火

终于到旅馆。

电梯断电了,他们只能走楼梯上去。

沈亦欢跟在陆舟身后,穿过酒店长廊,地上铺着红色地毯,已经被来来回回的人踩出无数个泥泞的脏脚印,什么样的鞋印都有。

她忽然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去酒店开房的时候。

拘谨又害羞。

倒是陆舟,脸不红心不跳,推着身份证给前台接待,大大方方说要一间大床房。

……

一走进旅馆,陆舟就把沈亦欢推进浴室,把手里提着的热水瓶放在洗手台上:“先洗个热水澡。”

随即便关上门出去了。

沈亦欢打开水龙头,发现旅馆里果然是没热水。

她提起热水瓶,往水池里放了半池水,脱尽衣物,沾湿了毛巾从头往下浇水,头发、皮肤上的干涸泥土块混着浅褐色的泥水流下来。

她还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用旅馆内自带的洗头沐浴共用的浴液,擦出泡沫往身上抹,一直抹了两遍,她才觉得身上干净了。

她洗到一半,浴室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叩门声。

“怎么了?”她问。

“开下门。”

“???”

陆舟是真不打算做人了吗,刚才半路就开黄腔,现在还直接让她开浴室门?

他的声音被挡在门板外,模模糊糊的,并不非常真切,说了下一句话:“先把药喝了,我走了。”

“什么药?”

沈亦欢赤着身,两手拎着毛巾,站在门边问。

“感冒药。”

她愣了愣,拉开一点浴室门,一只干燥宽厚的手伸进来,捏着杯壁。

沈亦欢接过,手上的潮气濡湿他指尖。

她的手散发着温热的体温和潮湿的水汽,触及浴室外的寒冷,还隐隐冒着热气,被热水闷的皮肤泛着粉红。

陆舟喉结上下一动,重新拉上浴室门。

而后抬手,将湿润的指间摩擦自己干燥的嘴唇。

是加糖版本的板蓝根,倒是不难喝,她也的确渴的不行,仰着头一气喝完,胃里暖烘烘的,舒服了许多。

她听到外面的动静,试探着喊他名字:“陆舟?”

他回应:“在,怎么了。”

“你不洗个澡再走吗?”

“还得弄脏。”他说,把被子铺散开,将冲好的热水袋塞在里面,起身,“我先走了。”

“你晚上过来吗?”

话说出口,沈亦欢才觉出其中的歧义。

外面似乎也停顿片刻,然后沉声道:“再说。”

房门一开一关,陆舟走了。

她很快洗完澡,把湿衣服洗干净,跟从泥里拎出来似的,套上浴巾晾好衣服。

一掀开被子就看到陆舟给她提前放进去的热水袋。

让她整颗心脏都软了软。

……

到天黑,陆舟都没回来,好在整个傍晚都没有再下暴雨,只偶尔淅淅沥沥的一点小雨,没有变大。

灾情应该不会进一步恶化。

救援行动也不会有什么风险。

陆舟他们都是长期训练铸造而成的,更加艰险的环境都经历过,这样的恶劣程度都还在可应付范围内。

沈亦欢等到夜里十点,以为他应该不会回来了,于是转灭了窗头的台灯,拎起被子睡觉。

房间暗下来,被静谧与黑暗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

门口突然传来一些声音,旅馆的隔音效果不好,声音清晰的传进屋中。

一队人都脏兮兮的,脸上灰黑,身上都是泥,头发衣服都是湿的,闷着一脑门的汗和灰。

“欸,陆队,上哪去?”何闵晃了晃手里的门卡,看朝另一个方向走的陆舟。

他们都已经是将近两天没合眼了,紧急救援结束后也没人敢这么熬着开夜车,于是便来这住一晚,统一的标间,两人一间。

陆舟应该是和何闵一间。

他回头,淡声:“你先去。”

说罢便径自朝走廊尽头走过去。

何闵站在原地,看着他从兜里拿出另一张不知从哪来的房卡,往门把上一刷,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连房灯都没按亮。

这屋里绝对是有人啊。

——

沈亦欢隐约听到动静,没醒,往被子里缩了缩,又睡过去。

屋里漆黑一片,只有月光,昏黄暗淡,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看着小姑娘露在外面的半边脸。

她紧闭着眼,黑发贴着脸颊,睫毛漆黑浓密,在眼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他听到沈亦欢平缓的呼吸声,与安静的睡颜,熟稔的气息包裹他,像一种晦涩又锋利的温柔。

又像一种快要窒息的安全。

沈亦欢最后醒来,是被浴室里传来的淅沥水声吵醒的。

他怕吵醒沈亦欢,还刻意将水开的很小,没有热水,只能用冷水洗澡,皮肤早就在洪水中泡涨发白,也不觉得冷水有多冷。

“陆舟,是你吗?”

门口传来的女声让他动作微顿。

他很快旋紧水龙头,关了水,扭头问:“吵醒你了?”

“没有。”她刚醒,倦意未褪,声音糯糯的,带着鼻音,“我怕是别人,就问问。”

紧接着是趿着拖鞋的声音,应该是回床上继续睡了。

少女的声音无疑是这漆黑寂夜中的一支兴奋剂,陆舟闭紧眼,重新打开水,冷水铺天盖地的仰面洒下来。

这种暗夜与水声混合成一种旖旎的氛围,吞噬青天白日下的规则和制约。

陆舟咬紧牙根,把手伸下去。

水声淹没过逐渐深重的呼吸声。

里面的人握着炽热而湿漉的部位,三年来铸造的防御顷刻坍塌于虚无,砸出了一地的断壁残垣。

外面的人紧裹着被子,因为浴室里传来的水声而产生浓浓的安全感,眉头舒展开。

他洗干净手,扯了件浴袍套上。

没敢再去看沈亦欢一眼,径自到另一张床上。

——

第二天沈亦欢醒来的时候,陆舟已经不在了。

手机里有一条信息——

“在这里等我,今晚回军营。”

沈亦欢躺在床上,伸开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这一觉睡的踏实。

电话响了。

“朋友,你在哪呢?!”

是顾明辉的声音。

等等!

顾明辉?!

沈亦欢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这才想起昨天顾明辉说了今天要过来,被她彻底抛在脑后了。

“你不会已经到了吧?”

“是啊宝贝儿。”

“……”沈亦欢下床穿鞋,“那你猜我在哪。”

“还睡着我就杀了你。”

“哎,已经起来了。”

顾明辉:“……”

沈亦欢一边刷牙一边对着电话说:“你等我会儿,我马上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