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君殊扳后视镜的手略停了一下,再度瞥出来,平和道:“我找16级衡南。”

幺鸡脸色一变:“不认……”

“谢谢。”

他眼睑微敛,车玻璃就这么缓缓升上去,灰色镜子般映出幺鸡惊愕的脸。

Vanquish缓缓向后倒,利落地向前驶入正道。

张森从后玻璃看见幺鸡顶着紫色爆炸头,站在原地怒气冲冲地朝他们比中指:“找那鬼妹干嘛!”

十分钟后,车停在四号女生宿舍楼前。

车里空调温度极低,堪堪压住盛君殊的纯正阳炎体,张森早就被吹得骨头痛,哆嗦着披上了外套,打量两眼窗外,眼睛瞪大了,半晌,忍不住偷瞄了几眼身旁的老板。

女生寝室楼下,四五对年轻情侣正搂抱在一起,啃鸭脖似的相互啧啧,难舍难分。

更有甚者,吻到深处,架起娇小女朋友,吧嗒一声坐在vanquish前引擎盖上。

“往往往哪坐呢?!”张森脸都绿了,猛拉车门半天,车门落了锁,拉不开。

回过头,瞥见盛君殊在光影里一动不动,似在出神。张森艰难地收回了手,如坐针毡地继续坐着。

倒是那女生让引擎盖下的发动机一烫,花容失色地跳下来,扑进男生怀里:“啊,好热!”

一道玻璃门之内,宿管员阿姨带着眼镜看报纸,目不斜视,独善其身。

……

眼前这所清河财经,仅是清河本地一所地处偏僻的职业大专,无论从硬件还是教学条件来看,都上不了台面。学生也怠慢,大都是走过场混个文凭。

张森皱着眉头看塑料文件夹里的一叠资料。

女孩的人生好似一道抛物线:贫困学生,初中以第一名的成绩特招进清河市一中,保送至高中部,三年担当芭蕾舞剧女主角,一度被奉为一中的气质女神。

但是,从高二年级开始,成绩忽然一落千丈,旷课、早退、警告无数,与同学交恶,众叛亲离,最后勉强进入眼前这所大专。

在许多人眼里看来,这就是一手好牌打烂的典型。

可是张森想不明白。小二姐上一世天资聪颖,只还魂,不投胎,相当于还是同一个人。这一世混这么惨,是没道理的一件事。

张森忍不住跟盛君殊提议:“这,这地方不太好,还是给给小二姐转出来。”

盛君殊靠在椅背上,四指蜷起抵着下巴,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唇,目光滑过一对对扭股糖似的小情侣。

张森当然不知道盛君殊在想什么。

他在认人。

如果他恰巧在啃鸭头行列里,找到了那个人,他还得想个理由,把难舍难分的小情侣拆开,把女方单独带回去。

他正在想这个麻烦的理由。

张森等了片刻,盛君殊姿势一动,忽然想到什么:“今天星期几?”

“星期……三?”

盛君殊打开了手机记事本。准确在密密麻麻的日常里抽出一页课表,盯着看了片刻:“她不在这儿。”

“不在?”

汽车飞驰而去,张森发现刚才撞坏的隔离栏花箱已经妥帖地恢复原状,仅花箱棱角上贴着一条不大引人注目的符纸,龙飞凤舞一个“盛”字,被风卷在空中,蝴蝶一样飞走了。

*

咖啡店上午的生意集中在七到八点。上班的老师、打卡的学生都在这个时段涌入校园,九点以后,咖啡店几乎门可罗雀。

见路上不再有人,店铺外发传单的黑色熊本熊玩偶缓慢地转身,弯腰,拉开门钻进店中,小心地跨过正在地上移动的长条拖把。

拖地的阿妹直起身,笑嘻嘻地打了它屁股一下,熊迟缓地捂着屁股,滑稽地慢跑几步,挤进狭小的工作间。

咖啡馆是个迷你小店,只容四五张塑料桌子。工作间也很小,只是挤着摆了一张长条椅子,对面是员工存放个人物品的铁皮柜子。

没吊顶的屋顶管道狰狞密布,唯一的灯泡坏了,仅高处的排气扇转动着,透着一点呛人的白光。

熊本熊慢慢地卸下头套。巨大的头套之下是一张巴掌大的、瓷白的脸,湿透的头发丝黏在耳廓上。

她将背带卸下来,手臂钻到身后去拉拉服装的拉链,贴到了一双微冷的手,她陡然僵住。

那双手已经将拉链“滋啦”地拖下来。男人滑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看看,要帮忙也不说一声。顺手的事情。”

人偶服装从两边滑落下去,盛夏时节,女孩仍旧穿着浅杏色棉麻长衫长裤,此时已被汗水打得透湿,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一道弯曲的腰线。

那只青色血管虬劲的手,扯住长衫背后,有一搭地没一搭地轻轻拉动:

“热吧小衡?我早说给你开双份工资,你就是不肯。”

四十多岁的光头胖子,是咖啡店的老板,发茬子下面脖子上的肉垒了好几层,话里带着腻甜甜的讨好。一双向下的眼,看着衬衣背后隐约透出的黑色文胸的搭扣。

他的食指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原来是那女孩将手伸到背后,止住了他的动作。

这个女孩子,出一身汗,手还是凉得像冰块似的,不过让她这么不声不响地捏着,倒是怪舒服的,他也就顺着她,没再动了。

女孩扭过身来,自顾自朝外走,摘下挂钩上的绿色围裙,熟稔地挂在纤细的脖颈上,不声不响地走向了柜台。

迎门的光线,从下颌开始,慢慢落在她脸上,逐渐勾勒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姝丽面孔。

一双眼黑漆漆,如点墨,像千禧年流行过的日式艳鬼娃偶。

作者有话要说:师兄出场

师妹出场

师妹(三)

胖子背着手,跟着女孩走出了工作间,瞥见弓着身子拖地的阿妹,颐指气使:“地上头发拿手捡起来,不要懒得拿拖把铲,铲只能越铲越多,跟你说几回了?”

阿妹诺诺,弯下身子直翻白眼。她是乡镇女孩,脸上两坨冻红,像个矮胖呆瓜,不像衡南,个儿高又白。她知道衡南在店里,老板一定会像牛皮糖一样紧贴着衡南,看她定是一万个不顺眼。

果不其然,江胖子又拉起衡南的手,说给她看手相,女孩的手指纤细又柔软,江胖子拉着她的手指,把自己手腕上的佛珠转过来炫耀:“我这个佛珠,上礼拜庙里求的,正经的小叶紫檀。”

衡南低着头瞥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垂着,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个怪胎。当初找兼职的时候,这条街的的老板都面过她,怀疑她脑子有点问题:总是旷课来打工,整个人钝得很,说话不应,不理人,一点活气没有……

但是他说用就用,长得这么漂亮,不用白不用。

“这佛珠我带着,小了。小衡,我看衬你,你试试。”胖子说着,将那串佛珠从自己腕上滚到了她手腕上,顺带着将那雪缎子似的手背也摸了过去。

衡南停了片刻,用冰凉的手指推着,将那佛珠又给他直挺挺地滚了回来。

胖子面色一僵——

“叮咚。”

清脆的迎客铃声响起,有客人进来,他只得松了手,衡南立即抽回收手指尖去,垂着头站在了柜台后面。

衡南极怕生人,好在收银台电脑架得很高,瓶瓶罐罐摆满,遮住了她半张脸。

“……”

熟客往往是应付自若的,懂得看菜单。就怕生客问东问西。更可怕的,是她和客人都在等对方说话,长久的尴尬的沉默。

收银台电脑显示屏右下角贴了张旧标价签,边角沾了毛絮翘起来,她的指尖反复扣动翘起的边角,“请问要点什么?”

声音很急促,隐约还带着一点不安的喘。

客人还是沉默着,她能敏锐地感觉两道目光正落在她脸上,被注视着的感觉,让她觉得如芒在背。

借着电脑的掩护,她稍稍抬起眼睛来,看见对方西裤上闪亮的金属皮带扣。男人手臂上搭着深色西装外套下,露出价值不菲的腕表。

她有些呆住了。并不是因为这穿戴,而是她因为感觉到一阵几乎炽热的暖意扑面而来,慢慢地将她整个笼罩在其中。

这个客人……是个阳炎体。

那些附着在她身上的,压在她肩上的、在她颈后冰凉哈气、在她耳边呶呶不休的,在这股热浪中刹那间尖叫着四处逃窜,像是被火星撩到的蝙蝠,呼啦啦飞了个干净。

她感觉自己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湿衣服,慢慢地沥干了水分,轻盈得可随风荡起。

这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强的阳炎体。

只可惜……这餐即将点完了。

这样想着,索然无味,指尖木然地摩挲着翘起的标价签:“您想要点什么?”

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年轻男人没搭话,淡淡瞥了一眼她身旁的胖子。衡南蓦然看见他双肩阳炎火焰烧得更盛,如果再往上看,她就可以与来人四目相接,但是她低下头去。

她恐惧眼神接触。

胖子见衡南半晌应付不来,有些急了,把女孩往旁边一推,自己站在柜台后,热络地捏过了菜单递来,“第一次来吗?您可以尝尝我们这儿新品。”

那男人的目光在菜单上走了一遭,又看向了他,半晌才开口:“好啊。”

胖子咽了口唾沫。他的口气很平静,脸色也很坦然,就是不知道怎么的,让人感觉到有点背后发凉。

店里没有客人,咖啡机嗡嗡作响,等待的过程中,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颤巍巍陪笑道:“上班,顺带喝咖啡啊?”

那男人这会儿倒是不拿那种慑人的眼神看他了,只是有点无趣地瞥着水池边衡南沉默洗杯子的背影,轻慢道:“我接我太太下班。”

*

回去的路上,张森从副驾移到了后排,手里崭新的一串佛珠垂下来,流苏摇摆。

“还真、真是小叶紫檀。”张森转了转佛珠,笑得直呛,“让道个歉,看他、他吓得那熊样,差点给小、小二姐跪下去叫姑奶奶,真、真出息。”

盛君殊说:“扔了。”

张森顿了顿,赶紧把佛珠塞进抽屉里。两只手臂撑着前座,有点忧虑地看向靠着副驾睡着的衡南。

出发之前他也想过,有盛君殊在,带人的过程不会太难,但没想到竟然能这么容易:

二十岁的大学生了,安全意识是不是差了一点?说走就跟着走了,还能在陌生人的车上睡着?

先前那紫毛幺鸡喊衡南“鬼妹”,张森还有点摸不着头脑,见着衡南的人就全明白了。

小二姐还是那个样貌,只不过脸上一点血色没有,苍白得像是涂了厚厚一层粉一样,眼圈一周淡乌青色,大而昳丽的一对眼睛又黑而无神,使得这幅雪肤花貌,凭空有了点诡异的气质。

“小二姐这这这是咋了?”

从咖啡店移到了车里的狭小空间,原本不太明显的事情就遮蔽不住了,衡南脸上、身上混杂着汗水,一股浓郁的腐烂的味道漂浮在空气中,头发、汗水和伤口在脸上混成一片,他想给小二姐拨拉一下头发,半天都没找到地方下手。

此刻凑得近,那股酸腐味道更是直冲肺腑,张森捂着鼻子,声音闷闷地从手掌下面传出来:“你说她她都弄成成这样了,那大大猪蹄子也能下得去手?”

盛君殊一向洁癖,此时沐浴在其中,却似乎毫无感觉,干脆利落地抹开女孩被汗濡湿的头发,捏起衡南的下巴,垂着眼上下仔细检查,似乎有些疑惑:“你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敢洗澡?”

“噢,水水是灵介质!”张森抓了抓头发,“哎,小二姐是造造了什么孽啊。”

有灵介质,怨灵即可攀附而上,移动,甚至现形。难怪水鬼、浴室,大都是恐怖的题材。衡南先前作为毫无抵抗能力的普通人,想必是吃过了大苦头。

“我就不明白,这些鬼干嘛老老老是缠着小二姐不放?”

这个问题对盛君殊来说很简单。

“垚山派从前以除魔无数,死在我师门剑下的怨鬼不知凡几。现在她失了阳炎体……”

盛君殊看着眼前这张脸,阔别千年的师妹现在就躺在他车里,他心里只是一片疏离的平静。

他甚至根本想不起来师妹长相的细节,譬如原来眼角有没有这颗美人痣,上妆前是不是眼前少女这样毫无血色的菱形唇。

因为他从未留心地端详过那张脸。

所以他很快接受了这就是衡南。找到她,护住她,他身为师兄和未婚夫的责任,就完成了一半。

盛君殊一手抬着衡南的脸,将她脸上的虫卵谨慎而迅速摘去,抬了一下手臂:“张森,帮我解一下安全带。”

“噢。”

刚才他靠近衡南,阳炎体烈焰灼烧,附在她身体里的怨灵吓得拼命外逃,脸上的小伤口就是怨灵外逃留下的痕迹,剩下的虫卵则是这股浓郁的腐臭味的来源,要清理掉才安全。

一只手向下,顺带握住了女孩冰凉的手腕,窥探片刻,不出意外,她现在这身体是至阴体质,最招凶煞。能沾点阳气,对她来说就是好的,难怪即使男人占她便宜……

盛君殊没来得及想太多。

因为衡南突然醒了。

她的睡醒悄无声息,一双线条华丽的眼睛已经张开,宛如凤蝶抖开了翅膀,寂寂地看着他。

“……”

此时此刻,盛君殊侧身对着她,身子前倾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颌,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怎么看……都是个不太正常的姿势。

张森举起双手,想要辩解一下。

盛君殊已经顺势开口了:“你觉得我怎么样。”

低沉沉的声音,两张脸贴得极近,甚至感觉到空气里微妙的震颤。

张森闭了闭眼,掐了一把大腿。

就没见过这么尴尬的——

真的,要不是老板长得好看……

衡南任他抬着脸,表情也是恹恹的,缓缓向下垂眼,沙哑地开口:“很好。”

她说的是实话。

阳炎体百鬼不侵,沾了一点光,就能让她享受许久没有的放松,积压的疲倦袭来,甚至立即靠着副驾驶的车座沉睡了片刻。

睡得也安稳。

盛君殊默了片刻:“那,跟我结婚。”

张森:?

你妈的你们才认识第一天啊。

手伸到座椅背后,着急上火地拍了拍,盛君殊瞥过来,看见了他提醒的“矜持点”,又很快转回去。

衡南正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看着他,她的眼神静得简直就像在发呆一样涣散,让人疑心她根本就没睡醒。

“好。”

车里持续了一场四五秒钟的三个人的静默。

盛君殊闭了嘴,衡南恹恹地闭上了眼,张森无声地咬住了自己的拳头。

片刻后,盛君殊面无表情地摇醒了衡南:“我说结婚。”

女孩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我还用上班吗?”

“……不用了。”

“上学?”

“不用。”

“那好。”她再度闭上了眼睛。

盛君殊喉结轻轻动了一下,瞧着她:“……近期,我会通知你母亲,去民政局办手续。”

衡南翻过身,背对他蜷缩着偎在座椅上,点了一下头,齐肩的短发下,露出一点苍白的脖颈。

盛君殊靠在椅背上,把靠近衡南的空调冷风关闭。随后他闭上双眼,双手交叠,短暂而沉寂地松了口气,

感觉心里终于落下了一块大石。

没错,衡南是一直很好说话的。

无论他说什么,她对他从来都只有从容淡静的“好”“好的”“知道了师兄”。

那一次雪天,师父把他叫过去,谈起同师妹婚事时,他看见她提着灯站在暗处,灯笼映着她鲜艳的裙角。

那时候,尚唇红齿白的衡南低着头,目光只是淡淡地、略有哀愁地扫在他的鞋面上。

待他跪直说了“弟子没有意见”之后,她才轻轻走来跪在他身边,衫裙摆动,笑如春风过玉山:“弟子也觉得很好。”

她一直是很好说话的。可唯独师门倾落那一次,他加急传音四次“衡南回来”,她侧过头瞧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冲出去,第一次忤逆了他这个师兄。

这婚,因此没能落成。

盛君殊的手放在方向盘上,指节紧了紧。黑色轿车,慢慢地逆着进入校园的人流向前开动,道道杉影流光,从前挡风玻璃上掠过。

他还是选择完成这个困扰了他一千年的仪式。

年少的时候,他还有些困扰,譬如师父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个凑成一对?

而经过了一千年光阴,他已经不想再思考这个问题了。

因为即使不是衡南,他也想不到别人,索性知根知底,日子也就跟从前在垚山一样,凑合着过去了。

*

“牙膏,太太,您手上那个是牙膏。”郁百合兴冲冲地踮起脚尖,从头顶的柜子里去除了一整盒崭新的化妆品,麻利地撕去外包装,“这个才是洗面奶,我给您拆开。”

未关紧的金属龙头里的水,滴答滴答地落在石纹洗手池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别墅的浴室很大,多是线条冷硬的大理石装饰,洗手池镜子下方几只瓦数很足的橙黄化妆灯一打,折射出奢靡的朦胧昏黄,宛如虚幻梦境。

少女注视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穿着略显稚嫩的白色蕾丝睡衣,手里握着一管牙膏,凌乱的头发堪堪落在双肩上,敞开的领口锁骨突出,淡黑色眼圈像两团乌云,盘聚在苍白的脸上。

身旁的阿姨已经把洗面奶、爽肤水、护肤乳、护发套装和身体乳摆成了一条长龙:“都是我看着买的,照最贵的买的。太太只管用,老板有钱。”

衡南只是垂下眼,不笑,也没有做声。

郁百合的好心情丝毫没有被打扰,回身哗啦啦地在浴缸里放水,边放边伸手试水温:“太太一会儿泡个澡好的呀?早上起来洗澡舒筋活血,精神百倍。”

郁百合今年四十八岁,是盛君殊这套复式别墅里的管家兼阿姨。盛君殊一年到头忙到晚上九点才进家门,夜里只住那一个卧室,其他房间连弄乱的机会都没有;早晨七点钟他又离家而去,像上了发条的钟,连吃早餐都要听着电话会议,根本同她说不上话。

她正是倾诉欲强的年纪,一个人每天待在这套空无一人的别墅里,憋闷得快要疯了。

所以当她听说有一个太太要来,尽管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这么脏的一个小女孩,她还是欣喜若狂,一大早就兴冲冲地起来工作了。

将蓬蓬头放置在浴缸边够得到的位置,郁百合含着笑地退出了浴室:“换洗衣服在左手边,脏衣服您随便扔在我找得到的地方噢。”

“……”

门“咔哒”一声落了锁,衡南的瞳孔应激性地微缩了一下,她怕独处,尤其怕密闭的浴室。

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曾经墙上、镜子上赫然出现的无数血手印,耳畔是年少的自己慌不择路的尖叫声,拍门声,还有啜泣。

但是现在……

她所站的地方还缭绕着阳炎体留下的一点儿余晖,也许盛君殊习惯于每天站在镜子前的这个位置剃须,她站在这片余晖里,感到尤为安全。

缓缓地,浴室里响起了慢吞吞的刷牙洗漱声。过了一会儿,蕾丝睡衣顺着细细的小腿滑落到地上,那腿迈开了堆成一摊的柔软的布料,赤足跨进了浴池里。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 这里是存稿箱在对大家说话 嘎嘎嘎嘎

是这样的。

张森:老、老板?

盛君殊:嗯?

张森(弱弱举起手:您、您不是洁癖人设吗?(宁怀里那个好多天没洗澡啦)

盛君殊(略微疑惑地 继续以给鸡拔毛、给鱼刮鳞、给獾子剥皮的麻利手法理好衡南的头发 露出白白一张脸来 顺便拿衬衣擦擦干净脸蛋):你在说什么?师妹怎么能算在里面。

师妹(四)

水声淅沥,一股久违的暖意顺着足尖满眼全身,衡南的整个身子没进细腻雪白的泡沫里,浓郁的玫瑰香薰的味道笼罩了她。百叶窗外透着庭院植物的翠绿,顶灯柔和地盖在眼皮上,照得人昏昏欲睡。

“滴答,滴答……”蓬蓬头里漏出来的水滴,一滴一滴在泡沫里。

衡南闭着眼睛,伸出手,水滴就落在了她弯起的掌心,蓄积了一个小水泊后,飞溅出去。

就这样,永远地摆脱了那些东西?

女孩捧住一掌柔软的泡沫,在鼻尖上缓慢地蹭了蹭,鼻尖呆呆地挂上了一点白。

就这样,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回归正轨的普通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