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户口本?住哪里啊,妈妈给你送过去?”

“你快递过来。”回答的声音冷清清,带着一丝哑,疏离而抗拒。

“你这孩子……”对面尴尬地笑,“这么重要的证件,哪能快递呢。”

*

总裁办公室里,暖橙色的晚霞将四周笼罩。

老警察的手从披着的警服外套里伸出来,半躬身子,同办公桌后面的人握手,笑出一口常年吸烟而熏黄的牙齿:“盛总,久仰。”

盛君殊绕出来,伸手将他让到对面沙发上:“蒋警官客气,对接资料,还让您专程跑一趟。”

张森不在,盛君殊亲自拿起放了茶叶底的纸杯,在饮水机里接了半杯热水。

蒋胜双手接过来,受宠若惊,瞥见盛君殊拇指侧边红红的印子,以为是烫着了:“盛总手怎么了?”

盛君殊神态自然地拉了拉袖口:“没事,逗猫让咬了一下。”

蒋胜哈哈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大的总裁还养小宠物呢。鹰隼一样的眼睛在面前男人英俊的脸上走了个来回,掩住心里诧异:“六年前有幸见过盛总一面,盛总真是一丁点儿也没变。”

盛君殊说:“您也没怎么变。”

蒋胜摇头,执意指了指自己的寸头:“我老得多了,你看我头发都白了一半。”

这六年,他一共见了盛君殊两次,这个人每次给他的感觉都是“年轻”。这年轻不仅限于鬓角漆黑,轮廓英挺,而是因为养尊处优素来使人萎靡,而他身上却总有股向上提的、青松般的精气神。

蒋胜垂着眼,“吸溜吸溜”吹着地杯子里的茶,拍了拍桌上的牛皮纸袋:“报案人是个女大学生,在清河A大读大三。三天前,长海小区的诊所和朋友一起看病的时候,第一次遇到异象,对方有实体,还能对话,不过没有攻击她。大概是凌晨四点多。”

一抬头,盛君殊已经在黑色皮质笔记本上安静地记了半页纸。

蒋胜特别喜欢认真的人,放下茶杯,眼里滑过一丝赞赏:“出事之后,她暂时住在长海小区男朋友的租住房里,大概是23日当天的凌晨六点左右,她再次在屋子里听见了所谓的‘声音’。”

“但是那以后,她没再有类似经历。报案人现在自称是自己休息不好出现的精神问题,正在吃药调整,不太愿意配合我们警方调查。”

盛君殊的笔尖本子上顿了顿,重复:“23日,凌晨六点。”

“盛总猜到了?”蒋胜窸窸窣窣地笑出一口黄牙,悉知一切似的压低声音,“是不是那小子出手。”

“是。”那个时候,他在寻找衡南的路上,感知到肖子烈强烈的能量波动,立即出手阻拦,随后接到了他的控诉电话。

“子烈确实打草惊蛇了,但也足够震慑怨灵,对方或许知难而退也未可知。”

蒋胜低低笑着,摩挲着桌上的档案袋,心里明镜似的,盛君殊一番言语,到底还是护他师弟的短。

“多的废话我不说了,现场照片,笔录,都在里面——本来呢,也应该是肖专员送过来的,但我在办公室找不到他的人,只好我自己跑一趟。”

盛君殊听着,太阳穴鼓鼓跳动,负责公安线的警官,明里暗里都是对肖子烈的不满,或者说……是对他们这个小众的异能群体承担职能的不满。

“不好意思,蒋警官。师弟年幼无知,性子跳脱,我这个做师兄的,替他向您赔罪了。”

这些年,他不知道替肖子烈摆平多少事。一开始替人道歉的时候,他还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内心屈辱,次数多了,人就习惯了,两片唇一碰,张口就来。

“哎,哪能让盛总道歉。”蒋胜忙笑着摆摆手,心里是平衡了,仰头打量圣星这处总裁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摆排场的名贵字画,也没有时兴的智能家居,落地窗透亮,灰色系长毛地毯配真皮沙发、花纹大理石柜面、百合色圆柱台灯,低调而敞亮,倒是很符合盛君殊本人的气质。

“要是谁都像盛总一样家大业大还这么兢兢业业,谁想挑毛病也挑不出啊。”

盛君殊只是尴尬地弯了下唇角,没有言语,随着蒋胜站起来,踱到了落地窗正对的画框装饰墙面前。

这面装饰墙极大,仅绘制一副巨大的水墨山水,深蓝色调,细细一看用的是水彩,颇有股中西合璧的意味,不知道是哪位艺术家作品。画上大半留白,山峰云雾缭绕,神秘莫测。

蒋胜伸手摸了一摸,仿佛在触摸画上的云雾,眼神也深了:“想到五六年前,我想破脑袋也不肯信世界上真有怪力乱神事。”

盛君殊笑了一笑:“您现在信了吗?”

“不信不行啊,我们这些小警察。”蒋胜自嘲一句,又想起来问,“你们这个师门,叫什么名字?”

盛君殊闻言,抬起头注视着墙面,一对黑湛湛的眼珠里倒映出画中蓝黑的山水,默了片刻,极轻地说:“垚山。”

“垚山。”蒋胜咂摸了这两个字,问道,“肖子烈那崽子是你几师弟?”

“子烈是六师弟,是‘子’字辈里最小。”

“你们还排辈的,那你是‘君’字辈。”蒋胜笑,“就跟郭德纲收徒弟一样,进门师父赐个名,‘何云伟’‘岳云鹏’,你们就是‘盛君殊’‘肖子烈’。”

盛君殊手揣在口袋,陪笑道:“是。”

将胜略有些疑惑:“不对啊,不同辈还能称兄道弟啊?”

盛君殊说:“同辈弟子,因各种原因离开的多,留下的实在很少,师父就把我们两辈凑在一处,勉强称师兄弟了。”

蒋胜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那你们师门还有谁啊?”

“不剩谁了。”盛君殊轻描淡写,“现在就我和六师弟,”想了想,补充一句,“还有二师妹。”

“师妹?”蒋胜眯了一下眼,“你们修道的,还能有女的?”

盛君殊说:“修炼门派,男女不论。”

“不是,”蒋胜忍不住抱怨起来,“既然有个师妹,这派出所坐办公室的活,干嘛非派一还在上学的毛头小子?”

蒋胜问这句话,也没别的意思。

一来肖子烈根本坐不住办公室,视规矩于无物,他不喜欢。二来,他发现盛君殊和肖子烈的样貌都是一等一的俊俏,由此推测这垚山弟子必定是人中龙凤。派出所阳气重,真要来个美女搁玻璃罩子里,每天坐着办公,多养眼哪。

“师妹……”盛君殊沉吟,掀开袖子看一眼表,七点半,心里思忖要不要顺便请蒋警官吃顿饭,替肖子烈还个人情,于是一面推着他往外走,一面温声搪塞,“师妹怀孕了,恐怕不太方便。”

“呦,你们修道的还能怀孕呢!”

“可以。”

蒋胜听了更为震惊,“能结婚么?”

“可以。”

“盛总您也结婚了么?”

“我也快了。”

“呦,一点风声没有。您跟谁结婚?”

“……师妹。”

蒋胜:“……”

盛君殊:“……”

蒋胜:“盛总厉害了。”

盛君殊:“过奖。”

两人一路并肩,从电梯下到大厦一层大厅,走到了门口,

蒋胜似乎还意犹未尽,“我知道一个烤肉店特别好,咱哥俩今晚喝两杯去?”

盛君殊捏着档案袋,拇指敏捷地按住了电梯闭门键,面上笑了一笑:“不了,慢走。”

擦得纤尘不染的电梯门缓缓闭合,倒映出修长的影子。盛君殊一个人在电梯站定片刻,却没有按下楼层。

距离他惯常的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如果是从前,他应该会按回17层办公室,抓紧时间继续处理剩下的工作。

圣星发展到今天,五个分部,总部办公室占掉一栋大楼。外人看起来,盛君殊勉强也算是跻身上流社会圈子的富一代。而今依然事事亲力亲为,很多人预测他这样野心和毅力,是要给子孙后代创造一个庞大的帝国。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点进账填补着庞大的、半死不活的、苟延残喘千年的师门的窟窿,钱只有嫌少,绝不嫌多。

“叮咚”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红色加粗置顶的“衡南”闪烁,盛君殊看着它熄灭,手指下移,按住了B2。电梯迅速下落。

从今天起,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用于睡觉的别墅,还有别墅里一个等着他照顾的……怕鬼的活物。

师妹(七)

“砰砰砰。”

盛君殊低头扣上安全带,抬眼看见张森面目狰狞地趴在车玻璃上敲窗。

车窗降下来,张森的声音在黑暗的地库里犹有回音:“老老板,您咋又走这这么晚,车车库里都没车了。”

盛君殊抬腕看了眼表:“不才七点半吗?”

张森叹了口气,拉开车门,把座椅上的档案袋拿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副驾:“您吃饭了吗?”

“不吃了。先回家。”

张森无言地捂着肚子。真的受不了这帮辟谷之人,吃饭对他们来说就跟玩儿似的,说不吃,就不吃。

盛君殊松松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没急着发动轿车,忽然道:“抽屉里有一盒蛋黄月饼。”

张森雀跃,一对三角眼骤然生光,找着抽屉摸过去,拆开礼盒嗅到味道,差点现出尾巴来。

盛君殊:“别掉车上。”

“谢,谢谢老板……”

“我今天去去了小二姐家来着。”张森拿一只手接在下巴颏底下,咂摸得很仔细,“敲她家门,没人开。邻居说她爸爸打牌去了,妈妈下午就出、出去了,一直没没回来。”

盛君殊顿了一顿:“出去了?”

“小二姐有点惨啊。”张森摇了下头,“十六岁的时、时候,爸妈非得给、给她送精神病院去治疗,小二姐就往家跑啊,哭、哭啊,身上都都是一道一道的伤。最后她爸妈干脆不、不认她了。”

张森回过头:“她家还有个小的,您知、知道吧?”

盛君殊沉默不语,黑眸微微一动。

“诶!我到到到到了盛总!”

清河城市公园旁边,车子慢悠悠停在路边。前后无人,车门打开,一个栗色的毛皮光滑的小动物“嗖”地蹿出车门,长而蓬松的尾巴一甩,“砰”地甩上门,向前奔蹿而去,消失在灌木丛的阴影处。

黑色轿车也缓缓启动,消失在橘黄街灯下的公路尽头。

*

指纹锁一打开,一阵陌生女人的笑声由客厅传到玄关。

盛君殊顿了片刻,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门,直到他看到靠近玄关的柜子旁拜访的两盒礼品燕窝、一大袋系好的苹果,塑料袋上还印着“星星超市”四个绿油油的大字。

还有鞋柜里零落拜访的一双陌生的女士旧皮鞋,鞋头上时陈年的泥灰。

盛君殊往进走,车钥匙向矮柜上一搁,心里默数着家里的生人。

客厅里少见的热闹,沙发上肩并肩坐了一对年轻男女,对面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穿风衣的干瘦妇女,靠着她歪着一个小孩。妇女摸着小孩的脑袋,正兴高采烈地和对面说话。

茶几上也阔气,几个水晶玻璃杯徐徐冒热气,一个船型豪华果盘,西瓜花刀切掉凤凰尾巴高翘,下面铺了一层黄澄澄的小金桔。

那小男孩脖子上的红领巾歪歪斜斜转到了背后,晃荡着腿,拿牙签戳走一只小金桔,仰头往嘴里拋,掉地上了,他拿脚尖一踩,一碾,把小金桔“咕叽”地挤成一摊金黄的汤汁。

“捡起来。”

年轻的一男一女,女的短发及肩,嗓音冷淡清澈,显然是衡南。

中年女人的笑停了一停,瞥见了小孩的杰作,佯装生气地在他背上轻拍了一把:“看你给人地上弄的,脏不脏呀。”说罢,又抬起头来,笑着地同对面解释:“男孩就是这样,好动的……”

小孩悬着腿晃荡晃荡,口里吧唧吧唧。女人切到另一个话题,热烈的对话又开始了。

“叫你捡起来。”少女的冷清的声音格格不入地打破了嘈杂。

气氛又静了,一时有些尴尬。

坐在女孩身边的少年,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膀,手指在她的手臂上宠溺地摩挲,似乎是安抚的意思。

妇女撩了撩头发,抛个媚眼:“南南,弟弟又不是故意的,这么凶干什么啦。”又眯眼朝另一边笑,“她就是这样子,脾气直的,你多包容一点……”

那少年只是点头,没有发出声音。

“你看,户口本给你们带来啦。”女人低头在包里翻的时候,小男孩猛地伸出奥特曼塑料鞋,照着那一摊金黄色的汁水猛踢一脚,残缺的金桔咕噜噜滚了个个儿,几点金黄汁水,溅在对面沙发上。

小孩记着仇,咬牙撑着沙发往下一遛,鞋底高高踢起来,一脚蹬在女孩膝盖上,见她没躲,实实在在挨了个脚印,便觉得自己大获全胜,撑着沙发吃吃地笑。

衡南身旁的少年弯下腰去,拿纸巾细致入微地帮她擦干净腿上污渍。女孩坐着一动不动,扔了张纸巾在地上,让空调里的冷风吹到了对面。

“捡起来,擦干净。”

女人的动作顿住,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衡南,犯病啦?”

女人怒气冲冲地把皮包拉上,望见站一旁勉强保持微笑的郁百合,伸手一指:“这不是有专门的佣人吗?麻烦你来擦一下好啦。”

郁百合扶着沙发背,欲言又止,表情尴尬而无措。

小男孩依旧晃荡着腿,又从盘里叉了一颗金桔来吃。

搂着少女的少年一语不发,只是那片刻,轻敲她的肌肤的指尖稍停,半晌,两指轻轻一碰。

“咔——咳,”小男孩发出一声剧烈的咳呛,仰起头来,双手紧握着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腿乱蹬起来,不出片刻,眼球凸出,小脸变得青紫,一股黄色浊液顺着裤腿留下来,在地板上滴滴答答聚集了一摊。

“呀,呀!”女人吓得呆住了,握着孩子肩膀,只管手足无措地尖叫起来,“卡住了吧?橘子卡住了!”

盛君殊实在看不下去,冷着脸走出暗处,食指和中指,指尖一碰。

“啵”的一声,那小金桔画了一道弧线飞弹出来,滚落在地板上,男孩“嗝”了一声,瘫软在愣住的女人怀里,过了几秒钟,身子一抽,才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妈——”

女人吓得一身冷汗,这才缓过劲来,含着泪照着小孩背后一顿狠打:“要你吃!要你吃!可吓死我了!”

母子二人哭做一团,郁百合为难的眼神四处乱飘,骤然看到了盛君殊,宛如见到了大救星,两眼放光地奔了过来:“老板回来了!”

这一声横出,坐在沙发上的几个人都愣了,纷纷回过头来。

沙发上的中年女人泪珠子还挂在眼睫上,尤为讶异:“你是谁啊?”

“你好。”盛君殊走到茶几前,克制的眼神扫过肖子烈专门拿发胶梳得人模狗样的头发,和那张挑衅笑着的乖戾的脸,接着道,“我是衡南的男朋友。”

女人傻看他半晌,脸都绿了。

适才一个衣着光鲜的少年登门拜访,除了年纪小点,温柔又礼貌,说是女儿找的男朋友,转眼就给带到几千万的豪宅里来,做梦一样。

眼下又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高眉骨高鼻骨,生得俊朗,眼瞳黑得要冒火一样,也说是衡男的男朋友……

“阿姨,不好意思啊,我跟您开个玩笑。”先前那位“女婿”率先跳起来,揉了揉衡南的头发,弯起唇角,笑得邪气四溢,“这是我表哥,这是我姐姐。”

女人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逡巡,慌乱道:“那个,南南不是怀孕了嘛。那孩子……”

盛君殊面无表情地打断:“我的。”

见她怔愣,又补了一刀:“这房子,也是我的。”

肖子烈便在旁边点头,眉梢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两个人站在一处,身量相似的英挺,相貌明星样的耀眼,这么好的条件,偏生赶在一处,女人越想越觉得古怪,忍不想起了以前的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新闻——

说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有特殊的癖好,喜欢共用一个女人,他们就打着富二代征婚的幌子,专门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结婚,一旦进了家门,那就是掉进狼窝里面……

女人目光复杂地瞥过衡南,她还直直地坐着,看着甜点那只慕斯兔子,像个被摆放好的芭比娃娃似的。

怪了。

要说这个孩子,还真的是有异性缘。想她小的时候长得还平平凡凡,越长越不像年轻的自己,她好的时候,跳芭蕾舞的时候,就不知道多少人打她的主意,现在疯了,居然还能引来一个两个……

衡南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接她放学,下大雨,不得已在算命摊子的塑料棚下面躲雨,摆摊测字的老头,老是看她,说她是天生媚骨。

那时她就觉得不像什么好词:“媚骨什么意思哦?”

“媚骨?呵,瘦马出身,肌肤如玉鼻如锥,双陆骨牌,百般淫巧……”

衡南仰起头,头上粉红色塑料辫花落下来,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做妈妈的,自然捏起小孩肩膀,愤然投入雨中,回头骂:

“呸!对六岁孩子说这个,老变态!”

“不是每个人都有上辈子的!”暴雨豆子一样砸在塑料顶棚,噼里啪啦一阵响,那老变态拾起辫花,遥遥的还瞎喊,“全赖天书续命,通灵通神。孩子,今生可要惜福……”

后来没过两年,清理市容,那个摊子就给城管赶走了,再没见到过。

可是衡南背着书包下学,路过那块地,还是总是停下来侧头看,不知道看什么。

现在想来……

她警惕地退了一步:“你们,你们,不会是那个……”

话音未落,盛君殊两指挟着锃亮一张卡,叠在茶几上:“五百万,彩礼钱。”

衡南妈妈咽了口唾沫,后面的话也跟着咽了下去。

——电视剧里的豪门婚姻情节,发生在自己头上了吗?

五百万,一辈子都赚不到的五百万。

再开口时,底气都弱了许多:“文明社会,你这是干什么?我、我还没有说我们做父母的同意。”

盛君殊已经把户口本拿在手里,翻了一翻,顺手递给身后的郁百合。

这男人年纪不大,身上那股威仪却惊人,不知是干什么的,或者是不是穷人在有钱人面前心理怯……

他又弯腰叠下一张卡,加码:“一千万……”

女人心里想,以往送衡南跳舞,总指望着衡南能嫁个有钱人家,全家跟着沾光,自她疯了,他们早就不做这个梦了。现在又有了这际遇,可见早年投资的回本了。再说,孩子都有了,带回去了也是麻烦……

“那好。”她当机立断,急切而局促地应答,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我就这一个女儿,你们可要好好待衡南。”

盛君殊侧过头,漆黑的眼睛奇异地看她半晌,竟蕴着些笑意,“我还没说完这钱干什么用。”

他直起身,轻飘飘道:“一千万,买断费,衡南与你们一家,以后不再来往。”

话毕,拎着沙发上躺着的小男孩的后领一提,把他丢进目瞪口呆的母亲怀里:“不送。”

师妹(八)

入夜的急雨,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

郁百合在雨声中默默地打扫战场,竖着耳朵听着师兄弟两人激烈的争执。旋即她的手臂被人拽住,盛君殊轻轻一带,就把她拉了起来,扯到了一边:“你不用擦。”

盛君殊指着地板上一摊金黄的孩儿尿,盯着肖子烈:“你亲自给我弄干净。”

肖子烈瞥见盛君殊耳梢微微发红,刚才放狠话他没红,智斗丈母娘他也没红,这个时候红了,即使语气如常,也能辨别出来是真的动了肝火。

他耸了耸肩膀,“刷刷”地抽了两张抽纸:“擦……擦就擦呗。”

盛君殊的洁癖很严重,谁在他车里谁吃饼干掉一片渣,他都会变一下脸色,更别说在他房子里随地大小便了……

肖子烈拉了拉裤腿,后退两步,认命地一跪,还未碰到孩儿尿,空气中“咻”的一阵疾风拂来,肖子烈敏锐地一缩脖颈,一鸡毛掸子结结实实“啪”地打在了背上。

盛君殊动手,不用出全力就有三分威压,肖子烈后背外套连带衬衣一齐“哧”地绽开,一道血痕现在少年瘦削的脊背上。

“哦呦老板。”郁百合吓得立马拉住盛君殊的袖子,刚才老板把她鸡毛掸子抢过去,想着也就是打两下意思意思算了,哪能想到光用一根鸡毛掸子,就能把人抽成这样?

盛君殊轻轻一抖袖子,将她震开,回头温和道:“你先下去。”

郁百合毕竟是受过训练的豪门阿姨,瞥见老板脸色,十秒内消失在豪门家暴现场。

“咻咻”的疾风吹起衡南的发梢,她挪了挪屁股,无声无息地坐到了沙发另一边去了。

肖子烈的手搭在沙发边缘,冷汗顺着脑门往下淌,觉察到沙发的震动,心里笑了,咳,师姐好狠的心,刚才师弟明明帮你出了气——

他定了定神,抖了抖脊背,扬声道:“师兄,你鞭子呢?这鸡毛掸子挠痒痒似的,不给劲儿。”

盛君殊冷笑一声,单手解开外套。

“咻咻”几道下去,肖子烈愕然觉察出大师兄功法定是又有大进益,即使师兄手下刻意收了力,他一时竟也应付不住了,不好托大,便含着眼泪大嚷起来:“师兄违规!我师门规定,惩戒弟子,必须有同门见证。”

盛君殊停了片刻,环视四周,真在现场抓了一个同门:“衡南?”

衡南正拿叉子戳那乘在盘子里的慕斯小兔儿,骤然叫他一喊,吓得“啪嗒”落了叉子。只不过,侧过头来看了看他,又扭了回去,一心一意地看着那雪白的慕斯果冻似的来回抖动。

盛君殊走过去扳正她的脸:“衡南,”见她眼里有惊色,顿了顿,柔和地理了理她的发丝,耐心解释,“你看着我打他,不要转回去。”

衡南默了片刻,回头端了慕斯,放在膝上,侧坐着,有点不情愿地边看边吃。

盛君殊一掸子下去,鸡毛飞舞:

“师门祖训第一条:垚山术法,不得伤人害命。”

肖子烈跪着,哼哼了一下,冷汗滚落下去,大师兄的呵斥在耳畔模糊,一时间竟然分不清今夕何夕,还以为是千年前在山上的岁月,耳畔都是罡风,下意识含含糊糊道:“弟子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