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南坐在了床沿上,比他稍高一些, 两手略带紧张地相握,对上他的眼睛, 心虚地低下了头。

“公众场合……”盛君殊开口。

“我也没干什么, 就跟师兄开个玩笑, 是你自己……”衡南低着头, 睫毛眨动, 脚后跟一下一下,无谓地轻碰床板。

“……那么多人的情况下,这种行为……”盛君殊青筋暴起,假装听不见这道声音, 面无表情地继续。

“那你喜不喜欢?”衡南抬眼瞟他。

“……不妥当。”他终于说完一整句话,竟然像打完一场仗一样,脱力地呼了口气。

盛君殊调整了一下,准备开始继续下一段话。

喜不喜欢?

这叫什么话?谁会喜欢在那么多人面前……

按他以往的秉性,换成别人,这种对他人格和癖好的曲解,肯定会令他极度恼火,但是面对衡南,那股怒火又生生压下去,泡在水里熄成了一道白气。

师妹应该只是不清楚后果而已。

盛君殊尽量语气柔和,推心置腹:“你想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万一师兄真的……你让师兄怎么下得来台?”

“好办啊。”衡南的眼睛眨着,似乎觉得这种问题压根不算个问题,“我们随便找个洗手间之类的地方解决一下,你就下来了。”

“……”盛君殊脸陡然沉了。

与之相悖的是,他的耳根也红了,拳头握紧了又松,“你知不知道错在哪了?”

“知道了。”衡南瞅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她没吃完饭,有点饿了,心里便不太耐烦。

盛君殊万万没想到她话音未落,直接从床上跳下来,反坐在他膝上,带着独属于女孩的香风扑进他怀里。

她的鼻尖小心地擦过他的鬓角,半嗅半蹭,拉出一路战栗。

盛君殊身上洁净清爽,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衣裳就是队伍里最展最白。越是这样,她就越想让它揉皱,黏腻。

她撑着他的肩膀,歪过头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师兄的嘴唇薄而凉,很柔软。

见盛君殊惊得忘记阻拦,她就再接再厉,一下一下地亲,眼睛睁着,是为随时窥探他的反应,等他恼了,见好就收。

“……”开始时,衡南的嘴唇还凉,是点水蜻蜓荒诞的冒犯,触碰的瞬间,能激起他的心惊。

一片刻后她自己热起来,贴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只贴着,倒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盛君殊脑子原本条理清晰,这一打断,乱成了一锅浆糊。嘴越来越麻,其他的想法暂时抛开了,只考虑着一件事。

他闭着眼,任她亲了一会儿,轻轻推开她的下巴:“你这样,不对啊。”

“师兄教你。”话音未落,他扶住衡南后脑勺,衔住她一片唇,稍用了些力,衡南惊而默,脚尖绷紧。他再推进,碾磨,仿佛用剑尖挑动一片落花,以退为进,不卑不亢。

再至风暴徐徐升起,揉动也是由小至大,由浅入深,颇有章法的。这份温存克制,因为对方的生涩和卑服,逐渐控制不了火候,愈演愈烈,起了掌控之意。

再至于交换津液,衡南感觉自己成了牵丝木偶,又像入水的蚌,浮浮沉沉,也不知何时已经本能地张开嘴,悬在他脖子上,予取予夺。

盛君殊惊觉自己走偏,是由于床的触感与椅子不同,人的触感也不同。他睁开眼,师妹陷在枕头里,眼里含着水色,吁吁地让他压着两手。他松开手腕,茫然看向四周,看见拉拢的窗帘。

他想起来了。

他亲手拉起这个窗帘,打开大灯,搬了把椅子,准备一场严肃的长谈。

严肃的……长谈……

盛君殊脸上的平静裂了。

他夺门而出,下楼的时候扶了一把墙壁,七拐八弯地走到楼下,郁百合正坐在沙发前打毛衣。

茶几上的浴缸里,观赏鱼摆尾游曳。

盛君殊掠过她,见桌上的瓷缸子里放了一大碗清水,端起来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哎呀老板……”

他喝完冰水,大脑冷静下来,用手背擦擦嘴角。

刚才听见郁百合的惊呼,转向她:“你叫我?”

“那个水……”郁百合笑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空碗,“我给鱼缸换水用的。”

“……”

“……”

“是吗。”

“是的呀。”郁百合眨眨眼睛。老板怎么把每天清洗三遍的专用杯子都忘记了?

“不打紧的老板,反正也就是自来水,我再给鱼晾一碗……”

她瞥了盛君殊一眼,端起碗,“怎么了?”

“没事……”盛君殊欲言又止,默了一下,“有点缺氧。”

“缺氧啊,那把窗户打开?”

“好。”他松开领带,在原地目光游移地停了一会儿,神情一定,马上转身,三步并作两步上楼。

他不应该跑。

师妹明明是更吃亏的一方。他失态,衡南万一留下心理阴影?

被子褶皱,隆起一块,是衡南在里面蜷缩成一团。

盛君殊忧虑地饶了一圈,俯身,小心翼翼地拉下被子,慢慢露出蜷缩着侧躺的师妹的脸:“你听我……”

头顶漏出一丝光,衡南猛然睁开眼,一个翻身平躺,脸正对着他。

“师兄,”衡南嘴唇殷红,眼睛亮亮,脸红红地看着他,“还来吗?”

“……”盛君殊看了她几眼,手指颤抖地换了件衣服,镇定地说,“等一下,吃点东西。先洗澡,慢慢来。”

因这一个默契的秘密,他们彼此不说话,洗漱的动作快而静默。衡南的脚尖踩在地板上,轻得像只舞蹈的猫。

她洗澡的时候,盛君殊悄无声息地将那把倒霉椅子搬走了。

夜色和月光铺陈在衾被上,香气引诱亲吻蔓延至于发梢和指尖,紧闭的房给予人无限安全感,慢慢地尝试和探索。

盛君殊一直没说话。

他大概不好意思说话,以唇代替全部言语。

衡南从来不知道亲吻可以这么长时间,这么多次数,这么多花样。

最后,他的嘴唇从衡南脸颊游弋到脖颈,她耳后的皮肤带着洁净的香气,他无声地多嗅了一会儿,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她发了声。

盛君殊心里一抖,像是糖汁从头顶灌注下去,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竟是从没遇到过的体验。

再下去,就怕情绪收不住了,盛君殊躺到了一边,关灯:“睡吧。”

但阳炎体质一但兴奋起来,就很难平复下去。衡南伏在他怀里,倒是睡得很沉。

他清晰地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甚至一句非常轻柔的梦话:“君兮……”

盛君殊将衡南的脸轻轻搬过来,面色复杂地看着,心脏砰砰跳动。

没听错吧?

叫的是君兮,不是君殊。

而且名字叫低不叫高,如果是他,一定叫师兄。

她叫的是师弟,叫的是楚君兮。

——衡南一早就配给他了,关楚君兮什么事?

盛君殊眉头一松,目光锐利地看向天花板,彻底失眠。

*

柔和的光线一点点地将窗帘上的刺绣映得暗下去,宛如镂金。

闹铃大作。

衡南的手跨过他胸口开始摸索。

盛君殊抢先伸手把它摁了,但是衡南还是醒了,揉揉眼睛,发丝乱支地坐了一会儿,下床洗漱。

她现在不再多睡。同千年前一样,每天和他保持同一个时刻早起。和郁百合一起探讨早餐。

“今天为什么是六安瓜片?”吃早餐的时候,盛君殊忽然问。

衡南瞥了一眼杯子里漂浮的茶叶:“因为你们公司今年收了很多茶叶当礼品,不喝要过期。”

衡南有点心虚,她不太懂,专程从里面挑出了一盒标价最贵的给他泡上。

——不是说老男人都爱很贵的茶吗?

“怎么了,你不喜欢?

盛君殊立刻喝了一大口:“没有,我喜欢。”

他想多了,绝对是想多了。

原本楚君兮精于茶道,最爱品茶,尤爱六安瓜片。

郁百合倚在橱柜织毛衣,绿色的,已经织出了袖子,垂荡下来,衡南记得前两天织的是件红色的。她好奇捞起袖子:“第几件了?”

“第四件了。”郁百合眯起眼睛笑,“给我儿子织几件毛衣好过冬呀。”

她引着衡南去自己的房间看,别墅里有郁百合的一间房间,收拾得很整齐,由于她不经常住在这里,东西并不多。

衡南一进门,就看见屋里悬了根线,摇摇摆摆地挂了三件宽大的毛衣,一件红的,一件蓝的,一件黄的,加上她正织的这件绿的,把三原色都给凑齐了。

“清河空气太潮湿,挂一挂好穿。”

郁百合摸摸这件,展展这件,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慈爱。

衡南的语气,莫名地有点硬:“我从没见过你儿子。”

“给太太看看他。”郁百合像个孩子一样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个木头相框,里面是个十七八的高大少年。

少年穿着红色运动卫衣,戴着花斑毛绒织帽,手里抱着一只宽大的直板,表情很酷。

郁百合笑着,摸了摸相片中少年的脸,骄傲地看着他笑,“这个就是我儿子,他长得好高,比我长得高了。”

衡南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郁百合用袖子擦了擦相片,又将它小心地放回抽屉,捧起打了一半的绿毛衣。

衡南发觉盛君殊最近似乎心情不好,眉宇间含着一股沉郁的冷。

他的心事似乎和她有关,有时他看她的时候,眼神会闪过一片刻欲言又止的纠结,但又好像跟她本人无关,该管还管,该骂还骂,就比如此刻——

盛君殊原本正侧躺在床上想他的心事。

一双细细的手臂,从背后环住他,一点点收紧,仿佛藤蔓慢慢占据城墙。

盛君殊任她抱着,他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师妹一只手臂垫在底下,对血液循环不好。一会儿应该换个姿势。

衡南幽幽地说,“师兄,我疼。”

“哪里疼?”盛君殊吃了一惊,待要转过来,衡南死死抓着他不放手:

她仅穿丝绸睡衣,贴紧他的后背蹭了蹭,那触感格外明显。盛君殊咬紧齿根,一把按住她的手臂,叫她别闹,“……哪里疼?”

衡南尖尖的下巴扬起,绒绒的头发垂在枕上,更加用力地蹭蹭,“没感觉出来吗?天书啊。”

“……”

盛君殊认为她应该不是真疼。

他抓着她的手,尽量使自己变成一尊石像,保持不动。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一阵抽泣声,随后衣服一阵发烫,一串泪珠灌进了他的衣领。

姻缘(三)

“……怎么了?”盛君殊扭过来, 顺带给衡南抽了张纸巾,“有那么疼吗?”

衡南在他带着隐忧的注视中,用纸巾捂住鼻子和嘴, 翘起的纸巾背后只露出垂下的眼。

这双眼睛生得很好,眼尾的扇形褶楔在人心坎上,眼皮薄薄地发着红,纤长的睫毛浸水黏在一起。

“怎么回事?跟师兄说说。”

盛君殊换了张纸,耐心地摸到了天书。

低头一看,衡南还在继续跟黛玉似的生产珠子,睫毛都坠不动这么多眼泪, 扫得一派凌乱。

盛君殊问了半天,没听得回答, 也问烦了,把衡南从枕头上捞起来, 直接吻上她泪水打湿的唇。

反正这嘴不开口说话,留着也没什么用。

辗转片刻, 水龙头得了趣, 自己拧上了。气喘吁吁的间隙, 衡南沙哑道:“你抱着我成么。”

盛君殊把她拥进怀里, 按住她的后脑勺, 刚好以阳炎之气将衡南完全笼罩,压住天书阴邪之气。

女孩子的身体,就像是柔弹的棉花,压得紧, 仿佛能越缩越小似的。

衡南在女生里面也算是高的,可在他怀里服服帖帖的,竟然只有这么一点,让人凭空生了赶尽杀绝的恶念。

正乱想着,衡南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师兄,你是不是有点太热了。”

盛君殊耳后发烫,尴尬地松开了些:“……没有吧。”

二人相对,衡南打直手臂一推,没将他推开,到把自己一点点地向后滑出了怀抱,黑发在枕头上排出个开屏的扇形,歪了头,用审视的眼神盯着他看。

他脸上还是那副平平静静的样子,只是垂着眼,浓黑的睫毛在乱抖。

“师兄。”她不怀好意地叫。

盛君殊心里想,好,她应该要开始长篇累牍地蛮缠了。这种时候,他不与师妹争辩,听着就好。

衡南冷冷开口:“你是不是喜欢鎏衣?”

盛君殊懵了一下,不太确定地抬头,“谁?”

“鎏衣啊。”

衡南一面说着,一面垂下睫,用手指抚摸他的鬓角,“君兮从山下救回来的,同我们一起住了一年多,身材特别好,胸特别大的的那个鎏衣。”

盛君殊总算想起来了:“我没……”

刚说了两个字,衡南双眸一缩,猛地揪住他的衣服,小兽一样扑来,堵住了他的嘴。

因为受冲,盛君殊的眉蹙起瞬间,又慢慢舒展。经了这段时间,衡南进步得多。但他教的时候明明春风化雨,到了她身上,就变得野性难驯,横冲直撞。

馨香的发和皮肤,交织着一股新鲜的铁锈味,全是破碎的,狂乱的,像是像是在博弈。

她的利齿从他颊侧一路爬过去,气息拂在耳边:“师兄从前就喜欢盯着她看。”

盛君殊强忍着痒,按紧她脊背衣物,指甲压出浅白:“你不要主观臆断。”

衡南还在说什么,他忍不住捏着下巴把她的脸搬过来,强行继续。

实话实说,他的确喜欢讲道理。

但是他从来不在这种时候讲道理啊。

衡南以利齿咬破他的唇,偏又轻轻满满地舔舐他的伤口,一点病态的麻蔓延开来,盛君殊喉结滚动一下。

渐成排山倒海之势时,衡南陡然停住,撑着他胸口,她下唇润泽,眼里潋滟,明明是个迷醉的模样,却残存着几分尖锐的恨意:“是不是我不够大,师兄才没有反……”

话截断,天旋地转,盛君殊一翻身将她压住。

两肘撑在床上,唇弯起,盯住她看了一会儿,冲她冷冷一笑:“知道为什么师兄不理你么。”

他回头破罐子破摔地扫了眼窗帘:“因为现在白天。”

衡南挣扎着抬头看,别墅的落地窗玻璃外凝了层薄薄的雾,隐约见得被雪覆盖的树枝颤动。

有一只麻雀从窗外过,翅膀“碰”地撞了下玻璃。

衡南一骨碌从他怀里钻出来,想下床拉上窗帘。

刚迈一只脚,她惊叫一声,脚踝被人从背后拉住,一拖,摔回了床上。

盛君殊单手利落把上衣扯脱,露了那道蜈蚣展脚似的疤痕,冷笑:“来,敢做就别怕丢人。”

衡南眼睛睁大,蹬了半天脚,甩不开他桎梏的桎梏,盛君殊拿膝盖松松将她定住,丢掉衣服。

“你到底想检验什么?”盛君殊附在她耳边,说来有些无奈的好笑,“检验师兄是不是男人?”

“师兄告诉你:是。”

裙子扯开了,衡南骤然偏过头,露出一截细弱的脖颈,他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满意了?”

……

衡南后来想明白了。

自她上次通神以后,他们之间原本欠着一次双修。

盛君殊大概是记着这一点,貌似失态只是拿衣服吓唬她了一回,实际过程仍然极为克制,他冷静的弦绷着,阳炎灵火在她周身慢慢流转,妥帖地照顾到天书影响的每个角落。

事毕,盛君殊抱着她躺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我记得鎏衣。”

衡南懒洋洋地冷笑一声。

盛君殊摸了一把她的头发:“别这么阴阳怪气地笑。我对她没好感,她原来是诡丘派长老的姬妾。”

衡南玩纽扣的动作一顿,心里掠过几丝危机:“你不喜欢妾室?还是……不喜欢以色侍人的女人。”

“不是。”盛君殊忙说,“我当然不会歧视女人。我听说那个长老在诡丘专管刑罚,擅长布置酷刑,他会教自己的女人虐杀活人或冤鬼,设为节目,自己在旁边饮酒欣赏。”

盛君殊笑了一下:“你说我经常看着鎏衣,恐怕是我是心里在琢磨她。像她那样连白雪都怕的小姑娘,是不是也虐杀过活人。”

衡南忽然不说话了。

盛君殊低头看了看她,只看见她一点眉宇,和垂下的一动不动的睫毛。

“怎么了?”他柔声问。

“如果她真的杀了呢?”她直直地看向前方。

盛君殊觉得这个问题奇怪,又很难回答,“那就要分很多情况。”

“什么情况?”

“比如她受长老胁迫,被迫杀的,一个女孩,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或者她本性残酷,在我们面前只是伪装。”

“如果是后面那种呢?”衡南问,“你是不是最厌恶这种人?”

盛君殊听见师妹声音有点哑,想从床头柜拿杯水给她喝,衡南一把抓住他手臂,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他皮肤里。

盛君殊笑了一声:“你就跟这个鎏衣过不去了。”

索性他也不拿水了,收回手搂了搂衡南:“师兄这些年杀过的怨鬼,没有一万也有几千。我们做天师的,说厌恶别人冷酷,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他想到什么,忙睨了一眼衡南的表情,见她没有因为他的否认暴躁,只是专注听着,才缓缓道,“非让我说,我确实不喜欢。”

“师兄知道你们在背后说我是门规成精。”他无谓地一笑,“我七岁让师父领上山,爹娘的模样都不记得。垚山是我的家,垚山的道就是我的道。”

“天师免不了走向冷酷,但杀戮总不能随心所欲,事情总有做绝与不做绝之分。”

衡南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轻轻地说:“你不喜欢,为什么还对她好,为什么还为她说话。”

盛君殊看着空气,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还对鎏衣“好”过。

他斟酌了一下:“因为……她只是我们的客人……明白吗?原本就不亲近,大约也未曾在意。又不是你们,还能割袍断义不成?你看我对楚君兮有没有手下留情。”

衡南吃痛,蹙眉捂住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