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放下笔,走到对面的荷池边,弓着身子去捡圆荷上的巾帕,不料圆荷随风晃动,她一下没抓到那巾帕,反而探出去的身子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就要掉进荷池内。

忽然腰上一紧,不知被什么缠上了,一股力猛地把她往后一带,稳稳地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她才免却了落水之虞。

低头一看,腰上缠着一根青色山藤,把自己勒得紧紧的,惊魂甫定地一抬头,却对上容遇那双冰冷却怒气正盛的星眸。她愣了愣,他生气了,眼中的那抹紧张神色却不像是伪装而成的。

玉芝走出凉亭,关切地看看流芳,脸上大有内疚之色,说:

“玉芝的不是,让六小姐冒险了。幸好玉音先生来得及时,不然玉芝的罪过可就大了。”温温婉婉的声音如春风般熨贴有致,直让人觉得不忍心多一句呵责。

流芳毫无芥蒂地笑笑,正想说句什么,可是容遇上前一步拦在她身前,对玉芝公主行了一礼说:

“顾六画工粗鄙,实难登大雅之堂,更何况是为公主画像?她有何冒犯了公主的地方还请公主海涵。”

他转头冷冷地对顾六说:“还不赶快向公主道歉请辞?!”

流芳瞪了他一眼,一边不情愿地福一福身,向玉芝告退。容遇拉着她,转身欲走,玉芝连忙开口叫住他:

“玉音先生请留步。”

小太监把流芳带到宫门,她就在那里等了容遇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做什么都做完了!她恨恨地想,一边无聊地折着草根。

宝梨宫外的凉亭,容遇看着走向自己的玉芝公主,眸中的冷冽之意尚在。

玉芝轻轻拉着他的衣袖,像是撒娇一样低语道:“生气了?人家只不过想见识一下,闻名繁都的顾六小姐到底有何特别之处而已……”

容遇薄唇微弯,“玉芝吃醋了?”

“这阵子你难得进宫来授琴,我的指法都生疏了。你只记得你的表妹,寻秋湖的轶事,传遍繁都……这不,玉芝想要见你,还须得请顾六入宫……”

寻秋湖上,他与顾六坐一木兰舟游湖,误入藕花深处,阴影翳翳秋风沁凉舒心欲寐时,却有一大煞风景之青蛙扑入怀内吓到了大煞风景之顾六,于是人惊船翻。他救她到岸边时她仍昏迷不醒他几乎心胆俱裂了,可是她一口水吐出睁大眼睛时却指着他的脸没心没肺的大笑。

不过是笑他一向洁净的脸上沾染污泥罢了。

他松了一口气,可是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闷闷地压在心上,有些不舒服。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庆幸,醒过来的仍是那个顾六。

出人意料的是,顾六游湖落水之囧事传着传着就变了样,说是顾六偷香玉音子不遂反被推下水……

“莫非公主也知道,我那糊涂表妹她不懂凫水?”容遇反手执起玉芝的手,笑意却不达眼内,玉芝闻言手颤了颤,容遇又说:

“玉芝公主想见容遇,或是想留下容遇,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公主担心看不清楚容遇的心,容遇何尝不担心看不清楚公主的心?眼看皇上为公主选婿在即,公主又何须妄自菲薄?”

“你不信我?我一时情急,那帕子,是你送与我的……”她抬起头看他,眼中已有晶莹水影,“选婿乃是父皇下的旨,我身不由己……”

“公主言重了,容遇乃一介布衣,得公主厚爱,岂会不信?”他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公主,容遇还有要事,不打扰了,告辞。”

“金殿的招亲比试,你会去吗?”她问。

他望着她,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到了宫门前,发现顾六挨着宫墙差些睡着了!

他一把拉起她的手,连拖带拽地把她带了出宫。迷迷糊糊的睡意被打断,紧接着就被他扔进马车里,他还不客气地警告了她一句:

“以后玉芝公主再传你进宫,你找个理由推掉!”

“容遇,你是怕我对公主说你坏话吧!你放心,我连提起你都懒得!”

“顾六,说你笨你还真是笨!”他坐在她对面,一脸的怒气。

真是笨女人,险些连命都丢了都不知道,那荷池水深十尺,若是她没有掉进去,那玉芝公主为了捡帕子也会让自己掉进去的,反正她难逃一劫

“容遇你今天吃错药了是不是?!我还没追究你说我画工拙劣呢!我累了一整天居然还落得个冒犯公主的罪名,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你的心上人,麻烦你自己把她看好,不要来惹我!”她越想越气,气得想杀人了!

容遇冷笑,“我还以为顾六多有性格呢,不过就是一任人摆布的主儿,宫里有御用的画师,公主叫你画,你就要画的吗?

流芳气极,“我不就是看在她是我未来表嫂的份上,才忍气吞声的么?!”

这句话硬生生把容遇煞住了,他暗叹一句自作孽不可活,然后敛眉闭目隐忍着怒气,不再理会流芳。

一连几天,他都对她不理不睬,她穷极无聊,一肚子的气无处消弭,于是便跑到楚静风的静安王府住了一月。

第五十一章 秋日余响2

嘉云秋狩。

流芳随着楚静风来到嘉云围场,参与秋狩的都是王孙公子和一些平日不多见的闺阁小姐,她们都穿着窄袖紧身的马装,骑在马上倒是显得英姿飒爽。

“你怎么来了?”骑在一匹毛色发亮的黄骠马上的容遇,皱着眉不满地说,眼光扫过楚静风,竟带着责备。

没想到多日不见,一见面就是说这样晦气的话,流芳瞅着他,说:

“就许你来打猎不许美女来打猎呀?!你打你的大灰狼,我打我的小白兔,咱们河水不犯井水。静风,我们走!”

楚静风憋着笑,看了容遇一眼,便带着流芳打马向围场的千里松林奔去。

还没进松林,便听到皇甫重霜满是怒气的声音说:

“你说,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动手?!”

“我不要!”一女子委屈的说。流芳听了一惊,那不是,懿君的声音?脱?天哪,这皇甫重霜不是想……

她立即策马冲进松林,楚静风一愣,想拉也拉不住她。流芳冲进去见到的情景就是皇甫重霜揪着杨懿君的衣领凶巴巴的盯着她,她也不甘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情景诡异之极。

“你这女人不长脑子是不是?穿这样颜色的衣服来打猎,想被猛兽攻击吗?倒不如我先打折你的腿把你送回将军府要安全得多!”

杨懿君身上一件火红的披风甚是触目,流芳这才释然,原来三皇子是在紧张她。杨懿君一见流芳,脸上的表情马上变了,嘴角尽是笑意,一把推开三皇子,解开了披风随意地扔在地上就向流芳跑去。

皇甫重霜脸上的表情极其郁闷。

这两个女人又凑到一块儿去了,还能有什么好事?

流芳和懿君也很郁闷呢,她们骑着马拿着小弓箭,溜达了半天,不要说狐狸狍鹿的,就连山鸡也没打到一只。惟一的收获便是在马上颠簸得几乎身子都散了架。晚上,她们住同一个营帐,别的人都在外面燃起篝火烤着猎物,她们却是昏昏然地躺着,直到野味的香气飘了进来。

流芳掀开帐幕走了出去,他们围成了一个圈坐着,中间篝火旺盛,火光映在他们的脸上,连那笑容也变得甚是温暖。

皇甫重云皇甫重霜兄弟,楚静风,沈京,还有一些世家子弟都在,女眷很少。

楚静风正和沈京在说些什么,而容遇……流芳清楚地看到,他正用小刀切肉然后递到身旁的女子的碗里,低头看着她,玉芝对他莞尔一笑,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但笑不语。

原来,他也有温柔浅笑的时候啊……

怪不得,那么紧张玉芝公主。

流芳就那样定住在那里,容遇似有所感,抬头望过来,表情淡淡然的,黑眸幽暗,眼底的冷漠和无视是如此的明显。

她心底蓦然而至的懊恼胜过了饥饿,默不作声就往营帐对面的树林走去。白天在林中见到有几棵野山梨树,沉甸甸的梨子压满了枝头,她打算摘几个回去充饥。

待到摘满一衣裾的野山梨,转身想走出树林时,阴影处却传来了人声。

那声音薄薄的,凉凉的,很是轻佻,“玉蝶儿,从了本王,嗯?”

女子娇媚的嘤咛了一声,“小王爷,人家不要,不要在这里……”接着便是一阵喘息声和唇舌交吻的声音,浪荡得让流芳的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要竖起来了

玉蝶儿?不就是定南侯新纳的小妾?

衣衫脱落的窸窣声响起,流芳再也受不了拔脚便跑,谁知一不小心被脚下丛杂的乱草山藤绊了一下,整个人华丽丽地摔到在地上,野山梨滚出好远。

她的下巴被一只苍白而嶙峋的手捏起,她的心几乎要跳出了胸腔,不知道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你是谁?”凉薄的声音,她抬起头,对上一张消瘦苍白的脸,颧骨高下巴有如被刀削过般狭长,眼窝深深眼内还残存着几丝尚未消退的情欲,嘴角带着一丝残酷的冷意。

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不用想都知道,A片女主角已经逃离案发现场了。

她打开他的手,狼狈地站起来,他的身影挡住了月色,黑黑的压下来很有压迫感。

“不过,你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一步步向她逼来,她的惊呼声刚一出口,他的手已经准确无误地掐住了她的脖子。流芳只感到一阵带着死亡气息的凉意袭来,她很想大声呼救,可惜喉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也许,这样也好,死了,是不是就能穿回去?

“放开她!”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我的人,你也敢动?!”

那只手终于松开,流芳大口呼吸着涌进喉间的空气,窒息的痛苦让她软绵绵地跌坐在地上。

那人见到容遇眼中的凌厉的杀气,不甘心地冷哼一声,悻悻地转身离开。

容遇蹲下来看着流芳苍白的脸,淡淡的月色下,她的脖子上是狰狞的几个指印,颜色瘀红。他伸手轻轻一按,流芳痛得眉头都皱起来了。他从怀里拿出一小盒药膏,细细地往她的脖子上抹去,一边说:

“你也知道疼?不要有事没事乱跑!”话语中带着点责备,也带着几分隐忍的心疼。

药膏一阵清凉,还带着点莲花的香味。

“他是谁?”流芳惊魂甫定。

“韩王孙,百里煜。”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百里煜,一个偷情未遂、苍白得犹如月下吸血鬼一般的男子。

第二天傍晚,沈京便找了她到围场东边的银光湖钓鱼。

银光湖在月光皎洁的夜里,湖面就仿佛铺了一层水银,银光湖因此得名。

“流芳,船不是这样划的。”沈京好笑的拿过她手中的桨,“你坐着,我来划就好。”

流芳双手托腮,静静的看着湖面。傍晚的银光湖,水光潋滟,荡舟徜徉微澜之中,或是临湖垂钓,也是赏心乐事一件。

到了湖心,两人垂钓,在流芳差些睡着时鱼儿居然上钩了,她大叫道:

“阿京,怎么办?这鱼它要逃跑了!”说着她便要站起来用力拉竿。谁知道这船一晃动,噗通两声,她和沈京竟然先后落水了!

“流芳!”沈京急了,流芳是会凫水的,可是怎么就不见了呢?

“阿京,我在这里!”流芳从水里冒出头来,大声笑着说:“我们看看谁先到岸!”说着便向湖边游去。

沈京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也追着游了过去。

流芳刚一到岸边,便有烟尘从远方席卷而来,急促的马蹄声有如密集的鼓点,她爬上岸,容遇那匹黄骠马竟已来到她的面前,容遇勒住马,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说:

“表妹的身材原来也这般玲珑有致!”

流芳低头一看,不禁满面通红,衣服湿漉漉地粘在身上,真可谓一览无遗,她连忙捂着前胸,恨声道:

“看什么看?!你再看我就……”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他俯身一揽坐到了马上,他一夹马肚向前飞奔而去。

“你放我下来!”

“被我看见了就介意,被阿京看见了就不介意?”他在她耳边讽刺地说道。丝毫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她咬着牙,不敢胡乱动弹,昨天夜里对他产生的一点点好感消磨殆尽。

“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不觉得你先得把这身该死的湿衣服换掉?!”他有些气恼。刚才陪着玉芝打猎的回程中,远远地就看到她从船上掉到湖中,从调转马头狂奔而至湖边到看到霞光中她对沈京嫣然的笑意也不过短短的一刻,他的担心忽然就变成的涌动的怒火。

而玉芝的脸色,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把她扔回营帐就走了。

第五十二章 秋日余响3

晚上,篝火正盛,容遇走进玉芝公主的营帐中时,玉芝正摆好了一局未下完的棋局。

“这是上次你我未下完的棋局,先生看看,玉芝有没有哪一步记错了?”营帐中伺候的丫鬟都退到了营帐门外,容遇坐下来,看了看棋局,说:

“没有错,公主好记性!”

“凡是玉音先生的事,哪怕一个细节,玉芝都记得一清二楚。”玉芝眼光盈盈地望着容遇,手拈一枚棋子下到了棋盘上,容遇不语,也下了几子。

她向他递过一杯清茶,“先生这几子下得有些匆忙,莫非先生心中有事?”

容遇接过茶,品了一口,然后说:“多日不下,棋路怕是淤塞了,让公主见笑;公主找容遇,只是为了下棋?”

玉芝笑了,笑得有些幽怨,“玉芝只是想向先生表白自己的心意,玉芝的眼中心上只有你一人,所以今夜一过,再不会有金殿选婿之事。”

容遇不解地看着她,她起身坐至容遇身边,挽着他的臂依偎着他,说:

“半个时辰后,重云哥哥就会进来,我们……”

“公主,这茶中无毒。”他皱眉,推开她的手,“我想,今夜我们之间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茶中无毒,可是棋子上沾了屹罗皇室醉红颜的粉末。”她笑了,“先生一再地用顾六来试探玉芝的心,不就是想让玉芝以身心相许?”

试探?他失笑,究竟是谁试探了谁的心还尚未可知呢!他站起来,“公主,非礼勿近,恕容遇不能从命,以免亵渎公主,容遇告退。”

“容遇!”玉芝急了,“你会后悔的!”

他丝毫不为所动地离开,醉红颜虽然烈,但是他沾到的粉末不多,吃些解毒药后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这事情突然降低了难度,倒是让他始料不及。

还没到自己的营帐,杨懿君急匆匆地跑过来问他说:

“容公子,你见到流芳了吗?”

他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杨懿君嗫嚅着说她晚饭后口渴,流芳说去摘野山梨给她解渴……

又是野山梨!容遇想也不想地就往千里松林的方向走去。

一走进松林深处,耳边似有什么破风而至,他闪电般伸手一接,打开掌心一看,是一枚玄黑的暗箭。这时,几个黑衣人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密林中把他包围起来。

容遇对为首的黑衣人道:“我来了,把那女人放了!”

“什么女人?!”黑衣人阴恻恻地磔笑两声,“我们只要你的命,别人,与我何干?”说罢一挥手,手执钢刀的黑衣人一齐攻至,杀意正盛。容遇身形飘忽,似是陷于重围,然而突然一声清脆的骨节断裂的声音响起,随后刀光一闪,两个黑衣人瞬间倒地血流不止,另一个黑衣人抚着自己被夺取钢刀的右手,惊骇无比地看着容遇。

“分……分花拂柳手?”为首的黑衣人惊讶地说道,“原来你是……”

快如疾风的一刀劈下,那黑衣人瞠目结舌地望着容遇,片刻后倒地身亡。

只剩下一个右手骨节全数碎裂的黑衣人,看着容遇一步步向他走来,他咬咬牙,左手拿刀想要攻去,容遇冷笑,避开刀锋,一掌拍向他的左胸,他登时心脉尽断气绝身亡。

容遇在他腰间摸出一块玄铁令牌,然后自言自语地说:

“原来,是他们……”

这是宫里禁卫军的令牌,看来彰元帝对他,还真不是一般的不满意。

只是,低估了他而已。

他轻声唤道:“尘暗。”

尘暗从暗处走了出来,拱手行礼道:“主上。”

“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尘暗只知道,今日公主确实派出了自己的两名影卫。”

“罢了,清理一下这里,不要让人发现了。”

“是!”尘暗看着容遇要向松林里面走去,连忙说:

“主上,这千里松林夜雾一起就难辨东西,而且有猛兽出没,不如让尘暗去找……”

容遇看他一眼,他便垂头噤声了。

朦胧淡月下,地上几个浅淡的,断续延伸至远方的脚印映入了他的眼帘,他的心无端一紧,加紧了脚步向松林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