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宁小姐关心,本宫确曾有夫,如今独居。”

“那真是可惜,公主得享荣华,尊夫却天人永隔,这世间之事,总难求一个圆满。”宁皑年纪轻轻,言语却甚是老成。

流芳笑笑,“共患难易,共富贵难。当初一寻常女子,嫁一寻常男子,两人相依相守,这样的感情才是简单而纯洁的。只可惜情深不寿,此乃天意,人虽然不在,可是,心还是在的。”

容遇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并未停下手中的酒杯,宁皑又说:“原来公主是念旧之人,我适才看见卫相对公主呵护关心,还以为卫相与公主是一对有缘人,看来是会错意了。公主,我自罚一杯。”她爽朗地举起杯一饮而尽。

流芳亦举杯微笑,不顾卫卿阻挠尽饮杯中酒。酒一下肚,像在腹中放了一把火,烧得五脏六腑都似乎搅了起来。

“宁小姐与韩王一双璧人,佳偶天成,这一杯本宫祝你与韩王比翼成双,共效于飞。”她举起杯又饮了一杯,容遇只是微微笑着望着宁皑,宁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望着流芳说了声“谢谢”,然后大大方方地举杯,正要饮时被容遇一手夺过,低声说了她一句,她便噤声不语,脸上尽是甜蜜表情。容遇对流芳说:

“她不胜酒力,这杯,本王代饮了。”

流芳深深吸了口气,维持着脸上自己都觉得虚假的微笑,说:

“成家立室是人生的一大圆满,韩王可曾想过要推己及人?可怜无定河边骨,俱是春闺梦里人。西乾内乱连年,征战不断,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有多少将士妻离子散?一己之幸福来之不易,韩王可曾想过要结束这乱世?将一人之幸推而及天下之幸……”

容遇放下酒杯,黒眸淡淡地扫过她的脸庞,笑意不达眼内,说:

“公主悲天悯人,可是公主有句话说错了,能结束这乱世的不是我百里煜,而是明隆帝陛下,和议的条款本王已经跟卫相商讨过,我朝的诚意已经足够,只是不知道北朝是否见得到我朝的隐忍与让步?这天下太平本是我南朝的宏愿,不用公主说我们都会一力践行,只是方法与手段因人而异罢了。”

“既是如此,为何还把我朝宁王皇甫重风扣押在通州大狱之中?难道南朝连区区一个手下败将都要如此忌惮畏惧?韩王此种做法不嫌失了一国之风范?”

“公主此言差矣,宁王也是我南朝陛下的兄弟,本王岂敢怠慢?只是宁王树敌众多,恐防一旦离开大狱便有人蓄意报复,届时有些什么损伤本王难以向皇上交待,此为下策,但也可谓是上策!”

流芳瞥了卫卿一眼,卫卿也只是一脸的无可奈何,大概早上碰了壁,知道了这个韩王想耍赖时是没人耍得过他的,也干脆不再提这事了。

宴会渐近尾声,容遇敬最后一巡酒时,客气地对卫卿说:“卫相与公主远道而来,我百里煜有何怠慢之处还望二位海涵,若是两国和议能达成,那是万民之幸,也是二位的功劳。”

流芳渐渐有些绝望,要让如今军力正强气势正盛的南朝同意停战,那和与虎谋皮有何区别?莫说拖延一个月,怕是拖延十日也不可能啊……

这时忽然听得卫卿说道:“王爷,公主此行其实还有一个私人目的。”

“哦?愿闻其详。”

“公主几年前误落寒潭,寒气郁结经年,每月寒毒都会发作,据闻通州多名医,还请王爷介绍一二。”

容遇的目光落在流芳身上,有一瞬间的错觉流芳以为自己看到了他的一丝痛楚,他说:“这个自然可以。”

“王爷,卫卿还有一事相求。通州南屏山山上盛产紫芝,而山上多地热温泉,配以紫芝浸泡可以驱寒解毒,更兼在冬日雪花飘飞之际而温泉水气蒸腾成云雾,蔚为奇观,所以希望王爷能让公主到南屏山庄住上一些时日……”

“卫相一时口无遮拦,王爷见谅。南屏山庄乃韩王行馆,本宫前去实在是多有不便;一点小病小痛,不敢拿来滋扰王爷的清静。”流芳连忙打断他的话。

容遇笑着问身边的宁皑:“宁儿可会介意?”

宁皑摇摇头,反而高兴地说:“怎么会介意?公主是过来人,想必能指点我们大婚的筹备。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公主你就不要推辞了。

宴会结束后,卫卿干脆就与流芳乘马车跟着韩王百里煜的车驾到了南屏山庄,其余在馆驿的行李等则嘱咐下人直接从馆驿带去南屏山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局 4

马车上,流芳冷冷地看着卫卿微扬起的得意的嘴角,说:“好一个先发制人!你不怕我把整件事情告诉百里煜?如果他知道你是这般威胁我的,你会有如何下场?!”

“怕,我当然怕。可是我更怕的是你告诉了他他也不相信或是根本不愿意为了你和那素未谋面的孩子放弃与宁氏的联姻,毕竟要维持整个南朝政局的稳定。你难道心里就不怕?刚才宴会上,他的眼里何曾有你?如果不是提出要住到南屏山庄去,公主,你连最后要为之努力的机会都没有!”

“卫卿,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你会保证那孩子的平安?!”

卫卿唇角扯出一丝残忍的笑容,“你别无选择!”

马车外的孙澎掀开车帘对卫卿抱拳道:“相爷,靖山王有信函给您。”

顾怀琛终于知道此事了吗?流芳眉头一跳,只见卫卿接过封好了漆的信,打开一看,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最后愤怒地一掌拍在小几上,怒极而冷笑着说:

“你知道远在禹州的顾怀琛在信函中说的什么吗?他说我此行是与虎谋皮,不合时宜,还说我谋算不过百里煜,劝我马上撤回繁都,否则自取其辱……什么孟天长的嫡传弟子,什么经天纬地之才?我卫卿也是堂堂的一国之相,凭什么他就是冷静睿智,我就是盲目莽撞?!这一次我偏要让他看看,什么叫釜底抽薪!”

顾怀琛知道她来了通州锦官城,可是一个字也没提到让卫卿把她带回繁都。她斜倚着软垫双目微瞑,顾怀琛啊顾怀琛,你这一次又在想些什么呢?

到南屏山庄住下已经三天了。她住的锦绣轩和宁皑住的月华轩只有一墙之隔,常常听到宁皑在秋千上回荡的清脆笑声,那是属于不经世事的女孩子特有的快乐,因为那声音听起来是这般的纯净。

他,喜欢的大概就是宁皑的这一点吧。

已经不止一次了,在山庄的花园之中,假山之侧或是湖畔柳丝妖冶之处,她都见到了容遇与宁皑亲昵依偎。突如其来的撞入眼帘她甚至连掩饰住意外、失落、痛苦的表情的机会都没有,身边的卫卿冷眼看着,望向流芳的眼光充满着警告的意味。

流芳毫不客气地回视他,讥笑道:“卫相看够了吗?看够我们就该回避,不要叨扰了韩王与宁小姐。”

“今日冬日初阳,天气晴好,公主此来不是想邀宁小姐游湖的么?若宁小姐事忙,那不如就让在下陪公主好了。”卫卿毫不尴尬地笑着说。

“卫相取笑人家,”宁皑红了红脸,拉着容遇的手臂说,“遇哥哥,既然公主有兴致,那么我们一道去游湖吧。”

于是,一直到黄昏,他们才回到山庄用晚膳。容遇对卫卿和流芳都是客客气气的,极尽宾主之礼,却异常陌生。

宁皑喜欢下棋,常找流芳陪她下,但是她的棋艺比流芳还糟,有时容遇处理完公务经过陶然亭见宁皑一脸挫败,便会宠溺地拍拍她的肩教她一子一子地下,直杀得流芳没有还手之力。

流芳看着容遇对宁皑言笑晏晏,心底一直被压抑着的怒气腾地一下又升起了,嘴角挽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刚想说话时忽然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卫卿笑眯眯地说:

“公主输了棋?据说公主的棋艺是靖山王教的,怎么会如此不济事?”

此话一出,流芳不由得看向容遇,只见他黒眸半眯,看不出情味。

卫卿执过她的手,取出指间的棋子,却并不放开她的手,只把棋子落到棋盘上,就这么一步,整盘棋忽然就活了。容遇的眼光瞟过他握着不放的流芳的手,说道:

“卫相原来还是棋道高手,失察了。”

流芳皱眉,挣开他的手,宁皑笑道:“卫相大人,看你对公主这般关怀备至,难道你对公主有心?”

流芳正要发作,却听得卫卿语气轻松地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主聪慧,明达人心,卫卿早有倾慕之意,这是繁都百姓都知道的事情。只是公主一日未点头,靖山王一日对公主未放手,卫卿也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靖山王?就是那闻名天下的顾怀琛?他不是驸马吗,算来还是公主姐姐的姐夫呢……”

“宁儿!”容遇叫住宁皑,“ 你何时变得如此好事?言语间多有冒犯公主,还不赔罪?”

“不用了,不知者不罪。宁小姐心直口快而已,无伤大雅。”流芳垂眸,淡淡地说,“我乏了,先回去歇息。”

宁皑苦着脸看着棋盘,卫卿失笑,说:“宁小姐不介意,可由在下陪宁小姐下一盘。还烦请韩王送公主回锦绣轩,韩王意下如何?”

几天来,还是第一次与他有独处的机会。没有丫鬟跟着,只有他走在她的身边,缓缓地穿过花园。

孙澎后来回报卫卿说,他躲在暗处,看见韩王走着走着便被流芳一把扯住衣袖大声地质问他,激动地说着什么,接着脸上泪落连珠子,放开韩王便走,韩王一把把她扯回怀内,抱着她,一边说:

“我怎么能忘了?阿醺,你知道的……可是,我不能不娶宁皑……”

孙澎听得最清楚的便是这一句,卫卿沉吟半晌,冷静地说道:

“看来,我们要给百里煜下一剂猛药。你到虞州桓城的人说的是真的?当年皇甫重霜大军夺回桓城后,百里煜让人把整条护城河都填平了全部种上了西府海棠……这么说,韩王百里煜对顾六的钟情独宠并非流言,如此一来,我们的胜算就大了。你跟我们放在楚王身边的人打声招呼,明隆帝开出的条件依旧,他楚王何时想要弃暗投明,繁都的大门都为他开着……”

“可是相爷,当初顾六站在城墙上,百里煜拉开断魂弓要将她射杀也是实情,只是据说断魂弓极难拉开,当时百里煜有伤在身,第一箭射断吊着百里飒的绳子已属不易,第二箭偏了准头也在情理之中。百里飒之死谣传与顾六有直接关系,也许是因为这样百里煜才起了杀心。再说,三年了,百里煜焉会是那种为了区区一个女子罔顾国家大义的人?”

“那夜你确定你听到的是顾六拒绝跟百里煜走而起了争执?”

“是的。百里煜似乎念及旧情,可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似乎是对顾六的立场起了疑心,两人之间存有芥蒂。”

“孙澎,”卫卿若有所思地笑笑,“你不信百里煜对顾六余情未了?那我们明日便赌一赌,你不是看中了锦绣花城的移玉姑娘?若是你赢了,她就是你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局 5

卫卿睡不着,这夜,流芳也睡不着。

她心绪烦乱,晚膳吃得草草;看完书后便觉得腹中空空,于是打发银环到厨房给她找些点心来,不料银环两手空空回来,说是宁皑在隔壁的月华轩等她一起过去小酌。

流芳披上披风,带着银环到了月华轩。

还没有进门,便闻到了一股肉香,走近一看,在月华轩的院子中央放着一张木桌,桌上红泥小火炉炭火正盛,在静夜寒气中有种近乎透明的红。炉上瓦锅热气翻腾,那是羊肉的味道,流芳咽了一口口水,冬夜打羊肉火锅还真是一种享受。

只是眼前的情景让她一下子失去了食欲。

宁皑坐在容遇身旁,容遇夹了一块羊肉到她碗里,她娇嗔着檀口微张,容遇宠溺地笑笑,不以为意地伸出筷子把肉喂到她的嘴里,宁皑的眸中尽是浓情蜜意,像个幸福的小女人一样,趁他不备凑过脸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容遇皱眉,拿出一方帕子,流芳以为他会去把脸上的印痕擦掉,孰料他只是轻轻地拭去宁皑嘴角的肉汁……

流芳笑了。

长这么大,活了两辈子,她第一次明白到什么叫做“出离愤怒”。

她走过去施施然地打了声招呼:“两位的兴致真是好得很哪,有句话说得好,冬天吃羊肉胜过吃人参,我没有打扰到二位的你侬我侬吧?”

“公主见笑了。”容遇脸色平静,似乎刚才根本没发生过任何事情,“公主请坐,若是不嫌羊肉荤腥,不妨一试。”

流芳不客气地坐下,让银环回去锦绣轩不用伺候了。容遇在她杯中斟了酒,她闻了闻,赞道:“酒香浓而不烈,馥郁甘醇,但是容易醉人。”

“公主姐姐试过便知,”宁皑笑道,“我本不爱喝酒,但是遇哥哥喜欢这酒,所以我也沾上了。”

流芳眼神幽幽地看着容遇,“是解语吧,韩王,我记错了吗?”

“公主好记性,就是解语。”容遇的黒眸却是难得的一片清明,好像从来不记得他出征虞州之前在陵江上用解语灌醉了她,然后便是遥遥无期的恨别相思。流芳放下酒杯,拿起勺子去勺瓦锅中的羊肉,一边说:

“宁妹妹,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吧?我不喜欢太容易醉人的酒,一醉醒来,连最心爱的人都丢了,你试过这样的滋味吗?”

“怎么会这样?那太残忍了。”宁皑瞪大了漂亮的大眼睛,“换做是我,我也不愿再去喝那酒了。”

容遇抿着唇不语,幽深的眼眸忽而有些隐痛。

“宁妹妹放心,韩王不是那长了透明翅膀的男人,飞不走。”流芳语气轻轻淡淡的,一字一句都似是无意而言,“人世间最可怕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人就在你面前,而心却不在了,宁妹妹,你说对吗?”

宁皑很认真地点点头,又看了容遇一眼,有点担心的说:“遇哥哥,你会丢下宁儿不管吗?”

容遇摇摇头,目光却飘到流芳的脸上,说:“不会,你让我如何舍得?”

宁皑笑得灿烂,有滋有味地吃着羊肉。

流芳脸色在月色下有些苍白,她自我解嘲地笑笑,拿起勺子去舀羊肉,夹起吃了一口忽然皱眉道:

“这羊骨无肉无皮,莫不是羊的头盖骨,哦,就是包着羊脑的那一小块骨头,据说羊脑大补,恐怕那白花花的脑浆已经融在这羊汤里了,妹妹刚刚喝了几口汤,不知是否尝到了羊脑的味道”

宁皑的脸色微变,可是还是勉强地笑着说:“还可以吧,羊脑,我从没吃过,不晓得什么味道。”

流芳说:“羊脑其实也不过跟猪脑猴脑一样,白白嫩嫩的,口感像豆腐而已。只是气味荤腥,膻气极重,比豆腐还软,我极怕入口时那种糜烂的感觉,如果不小心吃到了,我会吐得七荤八素的。不过宁妹妹看来很喜欢这个汤,那就好。”

宁皑手中的筷子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容遇嘴角微扬,好整以暇地等着看下文。

流芳往宁皑碗中又添了两勺羊肉,然后发现了些什么,皱着眉把一块浅弧形的骨头般的硬物夹出,递到宁皑面前,奇怪道:

“宁妹妹,这羊肉锅中怎么有这般物事?怎么看怎么像羊的……”

“羊的牙齿。”宁皑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流芳脸色微变,说:

“这羊的牙齿怎么有些发黄发黑?你看它的牙缝中还有牙垢!宁妹妹,这头羊活了一辈子可能都没刷过一次牙,说不定还有蛀牙……不过据说这样煮汤比较容易增加钙质,也不用怕那牙垢,开水是煮不掉的,用醋泡十天半月的才能融掉……”

她滔滔不绝时,宁皑终于忍不住喉间的一声反胃般的作响,脸色大变捂着嘴匆匆离座,一旁伺候的丫鬟连忙跟上。流芳敛起了笑意,冷冷地看着容遇说:

“怎么,不用跟上去看看?韩王现在心疼得想要杀人了吧!”

容遇起身走到她身旁俯身望着她,黒眸中竟是无可奈何的清浅的笑意,他一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另一手抚上她的脸,手指的暖意让她忽如其来的一阵战栗。他的薄唇擦过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说:

“我是很想杀人。因为相信你所以一直配合着你在演戏,可是你呢,却反过头来怀疑我,阿醺,你是不是要公平一点?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笑得咬牙切齿时耍弄小聪明时我都恨不得想要狠狠地打你屁股教训教训你,可是……”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躲在树丛暗处的孙澎只见到两人亲昵的姿态。

“可是什么?我只是想提醒提醒你们二位不要入戏太深而已!”流芳不满地抬头望他,“有些人,就会趁机明目张胆地诈颠纳福!”

“诈颠纳福?比如……这样?”他不失时机地吻住她半张的樱唇,被压抑的渴望不可遏止地爆发着,他的手臂揽住她的纤腰,把她整个人带入自己的怀抱,右手拂落她的发簪,五指穿过散落的黑发抵住她的后脑拒绝了她的回避,唇舌纠缠着她的丁香,酒香淡淡,痴缠厮磨,搜掠去她胸腔里的最后一口空气后,放开她,他满意地看到她躲避过的唇被自己咬得有些红肿,脸上红潮乍现。

“你……”明知道有人在暗处窥视,他也不懂避忌一些。

“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他幽黑的眸子闪过一丝猾黠的光芒,低声说:“刚才是情不自禁,而现在,是剧情需要。”

她尚未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又一次俯下头,薄唇温柔地辗转在她的唇上,温润的触感徜徉不去,那种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的感觉让流芳心里莫名一酸,她伸出手抱着他,毫不迟疑地回应他的亲吻。

被那纤细的手用力地揽住时,他的身子微微一震,那一吻越发地深了。

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除了宁皑,卫卿也在吧?

说是戏,但是怀抱里的人是真实的,他们之间的爱也是真实的,。

随着宁皑歇斯底里的一声尖叫,她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地用力推开容遇,望了望震惊的脸色极为难看的宁皑和卫卿,不以为意地对容遇笑笑说:

“韩王,你喝醉了,竟然把本宫当作了宁皑妹妹,幸好还没造成更大的误会,否则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人交待。夜已深了,本宫也应回锦绣轩休息,卫相,不如你送我回去?”

卫卿看了看气得连身子都在微微发抖的宁皑一眼,笑着说:“谨遵公主之命。

第一百二十九章 局 6

目送流芳和卫卿走远了之后,宁皑与容遇争吵了几句,宁皑拂袖而去,容遇急忙追进月华轩宁皑的卧室。过了好一阵子,宁皑的脸部表情才放松下来,问道:

“走了?”

“走了。”容遇推开窗子往树丛那边看了看,笑道:“宁皑,你的演技真好,怪不得能把宁皓骗得死去活来。”

“这个当然。”宁皑也笑了,可是听到那个名字,她眼内掠过一丝黯然,“我能把他骗得只对我一个人好,可是我还是没办法让他打破世俗伦常。百里煜,你说,如果你真的要娶我,他是不是会就这样顺水推船推开我?”

“就算他推开你,也是为了你好。不过,你还真的是和她很像,你不觉得吗?”

“她?谁?你的顾六?是有点像,我们都愿意为某个男人喝下一碗无子汤,”她很满意地看到容遇的脸马上变黑了,“如果她刚才不是害我吐得胆汁都吐出来了,我会很喜欢她的。”

当初容遇提出要她帮这个“联姻”的忙,就是告诉她可以借此事逼宁皓承认自己的感情,甚至可以像某个女人一样在宁皓面前喝下无子汤,她一时间对顾六十分好奇,也出于私心,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这桩“婚事”。

“百里煜,你刚才半点面子都不留给我,公然红杏出墙,你说我哥会不会知道这事?再说了,你就这么相信她,连她为什么被卫卿要挟都不知道就顺着她的意思来演戏,你就不怕她的心早已经不是向着你了吗?”

“有一件事我后悔了三年。”他望着窗外的竹影,思绪仿佛飘得很远,“三年前她站在桓城城墙上,我那时急怒攻心,以为她对顾怀琛旧情未了,害死了祖父,所以拉开了断魂弓,紧要关头终是狠不下心,把箭射偏了……可是,当她跳下城墙坠入冰寒的护城河时,我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我和她经历了那么多才可以在一起,当一对平凡夫妻,可是在她最需要我的信任时我竟然选择了怀疑……如果不是我那一箭,或许她根本不会如此激烈地想要表白自己……”

想起那段日子,自己受了重伤常常昏睡,可是一入梦便会见到见起那抹像折翅白鸟一样坠落的白色身影,自己无论如何大喊,或是飞身过去,都太迟了……然后自己的心便像被撕裂一般疼痛,直到醒了,还是痛。

他到通州馆驿见她的那一夜,夜雨初歇,他正要问她为什么不愿回到自己身边时,忽然便听到了窗外轻微得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他在她手上写道:

“窗外有人。”

她写道:“应该是卫卿的人,遇,相信我。”

“你要我怎么做?”

“演戏。”

戏是演了,可是她居然生气了,害得宁皑大吐一顿。

但是他的心里却暖暖的,她还是那样在乎他,一如从前。

宁皑微笑,“所以这一次,无论她出于任何目的任何理由,你都愿意信她。我懂了,可是,她斗得过卫卿吗?”

“卫卿想要的,不过就是一纸用以拖延时间的假的和书,还有破坏我们的三王联盟,宁皓就是他的契机。宁氏一族与彰元帝积怨不深,因为当初老楚王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就是宁皓的母亲,彰元帝没想到老楚王会把王位传与外孙,所以宁皓是一个意外,他并没有像对待百里氏一样对待宁家。卫卿就是因应皇族对宁氏恩深似海这一点劝宁皓归顺,只是忽略了一个你而已。”

宁皑淡淡地笑着,知道当年的事情的人并不多。幼年时的她长得像个男孩子,虽与宁皓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两人长得极像,记得那天是宁皓的生日,她偷偷地穿了宁皓的衣服想要在生日宴上给他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她成功了,那日不但许多人都认错了,甚至连杀手都认错了,她替宁皓受了致命的一刀,后背上一条狰狞的刀痕几乎延伸到腰上。

那年,她才八岁,宁皓十二岁。

宁皓怎么想的,她不知道,只知道从此宁皓的眼里便多了几分与他的儒雅沉稳极不相称的戾气。

容遇去求亲的时候,他暗藏的戾气更是深了几分。

“想见宁皓吗?”

宁皑好笑地望着他,“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容遇大模斯样地坐下,“想见的话,我今夜就不走了。明日晚膳之前,你就应该能见到宁皓。这就当作我替顾六赔罪,今夜的事你不要怪她,她也只是心头有气罢了,并非恶意冒犯。”

宁皑眼波流转,“原来是想代人道歉,可是百里煜,你与顾六三年不见,当初再是情到深处如今亦会情转淡了吧?难道你心里就没半分陌生疏离的感觉?”

“宁皑,”他以手支额,幽深的黒眸因为想起了某个女人而微露笑意,无奈而认命地叹了口气,说:

“我今晚终于明白到了一个事实。就是像她那样的人,不管我是在十七岁遇到她,还是二十岁,三四十岁……我都会爱上她的吧……无论如何筑起心防,挡得住别人,可是偏偏就挡不住她,她对你随意的一笑,嗔怪你的一眼,当时只道寻常,可是一转身后,总还是忘不了,不想想起,却总是想起;习惯了想起,某一天想不起时又会苦心孤诣地去回忆、怀念、靠近。爱她是苦,不爱她更苦,宁皑,以后吧,以后你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