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环回头,看见流芳神情疲倦地斜倚在桂花树下看着她。她一点也不畏惧,只是淡定地走到流芳面前,浅浅地行礼道:

“公主,如果没有你的消息,靖山王会担忧的。”

流芳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银环竟然也不闪躲,流芳冷冷地对她说:“你明日便走,顺便告诉顾怀琛,从很久之前开始我的生死便无须他牵挂,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公主,更不是他的妹妹,我只是百里煜的妻,他放开我,彼此都能得到救赎。如若不然,我……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银环垂下头,卫卿这时走进了锦绣轩,她跪在地上对流芳拜了一拜,起身离去了。

“公主,本相已经向韩王辞行,明日一早便要离去,还请公主早作准备。”

“哦,卫相拿到自己想要拿的东西了么?”

卫卿得意一笑,“刚才百里煜为了留下你,已经签了和书;至于宁王,洪升如今到了大狱里提人……可是公主明日还是要随本相离开,本相已对韩王说明以公主的身份定要循正途,递上婚书请明隆帝赐婚。百里煜也不是善与之辈啊,和书上只盖上了统帅大印,并未盖重光帝国玺,说是明隆帝若是反悔,这和约便是一纸虚言。不过,他对公主倒也是情真意切,不惜与宁王反目,还赠送了十数车绫罗绸缎珠宝药材让公主带回繁都……”

“他不怀疑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吗?”

“当然怀疑。可是我已经坦言公主有不得以的苦衷,甚至他也知道你是被我胁迫的。除了静观其变,他又能如何?你大可以告诉他,你们的宝贝儿子在我手上。”

“你不怕他杀了你?”流芳愤恨地看着他。

“你会让他杀了我吗?”卫卿笑意变冷,“公主莫要多虑了,还是早些休息,明日旅途劳顿,公主的身体不要有什么事才好。”说罢拂袖离去。

第二日,流芳上了马车,随着卫卿离开了锦官城。容遇一身黑色蟒袍神情萧索地骑着黑色骏马在城门送别他们,听说楚王宁皓带走了虞州十万守兵从水路奔赴繁都,韩王已经派人迅速出兵虞州接管城防,可是虞州已反,自然是一番大战,他脸上的隐忧大概就是因此而起吧。卫卿放下车帘,嘴角牵扯出一丝冷笑,百里煜,你很快会后悔当年那个女人为什么没有死去……

流芳也刚刚才放下车帘,她看的是那十车“礼物”,容遇对她竟然那么慷慨?长长的车队,还派了几个护卫一路跟着,走在前面;听说容遇还送了几个厨子随行,说是怕她路上吃不习惯那些粗茶淡饭。卫卿倒也不介意,他早让孙澎看过了,那几个婆子小厮不是老得内力和心机全无,便是不懂事的丫鬟,他暗暗嗤笑百里煜的放心。

两日后半路上一场大雪,他们被迫在一间山神庙里歇息。除了卫卿和流芳的马车,其余的车包括宁王皇甫重月的车驾都因为中途不曾停歇过而侥幸地躲过了风雪直奔繁都去了。银环被流芳打发走后,如今伺候她的丫头叫阿彩,很伶俐的一个人,她在山神庙的里间给流芳铺好了垫子,伺候她坐好,然后把手炉递到她手上。卫卿也在一旁歇息,孙澎匆匆走进来递给卫卿一份密函,神色凝重。

卫卿一看,不由得脸都发青发黑了,握着信函的手紧张得颤抖起来,说:“不可能,不可能的,到屹罗的密使阎罗本来就是武功了得的人,怎么会被劫杀?国书怎么又会落到他人手上?不可能!……”

“相爷,繁都我们也回不去了。”孙澎心急如焚地说,也不忌讳流芳在身旁,“这份国书被人印刷上千份张贴在繁都大街小巷,现在百姓情绪激动,要求朝廷给一个说法,尤其是边境三城甚至还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暴动。朝堂震动,明隆帝他……”

卫卿一把抓住孙澎,“皇帝他说了什么?”

“明隆帝说……”孙澎垂下头,“这与屹罗的协议是卫相一手促成,他只是一时不察,听信了卫相的话才糊里糊涂地盖上了玺印……”

“皇甫重云!”卫卿的指骨发白,手中的信函已成碎片,他转而瞪着一旁悠游自得的流芳,厉声说:

“顾流芳!你说,这是不是百里煜的诡计?!”

流芳好笑地说:“相爷的质问真是无稽可笑,这个月来百里煜不是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吗?哪有时间和闲情管繁都的大事?再说了,任谁也不可能知道卫相和明隆帝意欲何为吧,难道会未卜先知?卫相有时间不如想想如何回繁都向北朝百姓解释此事吧。”

“你不用幸灾乐祸!”卫卿恨恨地看她一眼,颓然地坐在地上低头沉思,流芳笑道:

“卫相苦思冥想些什么呢?你如今真是危险得很,如果我是明隆帝,我如今首先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把你的罪名坐实,不然何以平民愤?”

“哼,你少在那里挑拨离间!”他冷然地瞥她一眼。

流芳不以为意地一笑,“卫相是棋道高手,自然知道什么是丢车保帅。他能把你从一介布衣提上去,自然就能把你推出去当挡箭牌,所谓养兵千日,焉有不用之理? 卫相要保命,似乎有些困难。”

卫卿脸色发白,孙澎却扑通一声跪倒在流芳跟前,说:

“公主聪慧过人,定当是有办法可以帮助我家相爷的,孙澎深受相爷大恩……”

“孙澎!”卫卿气急败坏地喝止住他,“这事轮不到你说话,闭嘴!”

“卫相倒是有个忠肝义胆的好部下。可是孙澎,我与你家相爷的恩怨也不少,比如我的儿子如今还在相爷手中……”

“公主,那孩子早就……”孙澎还没说完便被卫卿一脚踢倒,流芳变了脸色,问道:

“那孩子早就如何?”

“公主莫要担心,回到繁都后自然让你母子相认。”卫卿若无其事地说,“不过要是我卫卿有什么不测,公主的孩子也是不能幸免的。”

“卫相,那我就送你一句真言:让人把你繁都的相府烧了,片瓦不留。另外,改道回繁都,不然明隆帝的杀手该找上你了。”

“为什么要烧了相府?”孙澎问。

“卫相平日里倘有与屹罗的书信公文往来,这些都是指正卫相通敌卖国的最好铁证,与其去偷,不如烧了彻底干净。”

孙澎迟疑地看了卫卿一眼,卫卿沉重的点点头,孙澎便下去了。流芳懒洋洋地斜靠在身后的朱色柱子上,瞅瞅卫卿说:

“相爷如果不趁风雪改道,隐没行踪,只怕天一亮便会有性命危险。”

第一百三十三章 局 10

“改道?按照路程宁皓的大军此时已经到了繁都外一百里,明日只需迎头赶上到军中找宁皓,他必定能护我入京,届时算起来本相也只是功过相抵,在朝廷之上即使为千夫所指也胜过从此沦为叛国之罪人再也见不得天日。”

“卫相明日请早,我还是轻车简行回聚萍馆,然后与卫相一起入朝复命,如何?”

“明日?”卫卿嘴角扯出一丝残忍笑意,“公主岂能独善其身?卫卿逃亡,焉能不带护身符?不等明日了,我们马上就动身。阿彩,扶公主上车。”

鹅毛大雪中,卫卿命令孙澎驾车,他坐到流芳的马车上,连夜绕道赶到繁都去。流芳穿着大氅,可是仍然觉得很冷,不住地咳嗽,阿彩抚着她的背,眼光怯生生地看着神色冷峻的卫卿,终于忍不住轻声说:

“相爷,这般赶路公主可能会受不了……”

卫卿一挑眉,流芳说:“相爷,这一路来回,我已经如了相爷的愿,有去有回,不知相爷是否遵守约定?不然,流芳哪怕死,都不愿意当相爷的护身符。”

卫卿沉默了良久,最后竟然盯着她说了句:“你不当也得当。”

流芳当下瞬即心凉如雪,刚才在山神庙听得孙澎那半句话的意思就已经心惊,如今卫卿这般反应,她更确定了一件事,就是小看云已经不在卫卿的掌握之中……

“停车——”她遽然起身要掀开车帘跳下去,卫卿一把捉住她,沉声说:

“孙澎,赶路!”

可是片刻之后便听得马蹄声从四方而来,卫卿皱眉,孙澎此时长吁一声喝停马车,卫卿掀开车帘一看,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已经被身穿玄色铁甲的兵士重重包围了。

为首一人,银盔银甲威风凛然,手执紫玉亮银枪,正是宁皓。

原来是宁皓带着两百骑亲卫来此迎候,卫卿释然,下得车来,笑道:“见到楚王本相就放心了,明日入城,还请楚王在皇上和朝臣面前力证本相清白。”

“这个自然。”宁皓冷冷地瞅着卫卿身后的流芳,手一指,道:“把这女人给我抓起来!”

流芳被玄甲兵抓住带走,卫卿不自然地笑笑说:“王爷可否等到进了繁都见过明隆帝后再处置她?说什么她也是本朝亲封的公主……”

“这个本王自会向明隆帝解释,卫相不必多虑。只是卫相如今自身难保,如何能让皇帝相信本王投诚的诚意?”

“楚王放心,本相已经派人把和书送至皇上手中,宁王皇甫重月也能证明楚王的心意,相信明日楚王的军队放下武器等候我繁都大军的接收即可进入繁都。”

“皇甫重月?他从大狱放出来是不是有些痴傻么?如何能证明?”

说到这点,卫卿气得牙痒痒的,“百里煜老谋深算,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宁王身上无半点中毒受伤痕迹,却意识迷糊不清,这笔帐,北朝迟早要跟他算上一算。”

流芳被人押送到一座营帐之中,里面灯火昏暗,可是几个炭盆炉火正旺,她觉得空气一下子温暖了起来,刚想找个凳子坐下,忽然从身后被人抱住,她不由笑道:

“怎么,想我想得这般厉害?”

容遇不吭声,只是用力地抱着她,她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遇?是不是看云出什么事了?你的人没找到他?”

“卫卿派人一把火烧了相府,之前根本没有转移过任何人,府中烧死了三人,都是仆人。我的人查探过,相府也没有秘道或是地窖地牢,监视了卫卿府上那么久,也没发现他的人有什么诡异的行踪。除非……”

“除非已经出了事,或是在皇帝手中。”她颤着声音道。

“阿醺,”他扳过她的身子,握过她冰凉的双手,“我们的孩子不会有事的,他还没见过我这个爹呢,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他找到。”

“嗯,”流芳眼眶发红,“遇,他不会有事的,我知道……”

身后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流芳转头一看,原来是宁皓。

“顾怀琛的大军已经有一部分撤出禹州向繁都进发。我们要争取时间进城,而且繁都的守备宋以方是顾怀琛的心腹,顾怀琛如今有所察觉,明日进城必定有阻,说不定会是一场攻城恶战。”

容遇想了想,“马上飞鸽传书给青州那边,让他们设法拖延顾怀琛,明日若是不能顺利进繁都,那也要把繁都虎威将军赵鸣所带领的五万人马吃掉。想来吞掉我南朝的军队,还得看他有没有这样大的胃。”

天大亮时,浅眠的流芳一觉醒来,身旁已经不见了容遇的影踪,只听得远远地传来擂鼓声。阿彩伺候她洗漱,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

“王妃,王爷说,今日战事凶险,王妃还是留在营帐中等他,别的事无须担心,午膳时分王爷便会回来了。”

“外面的情形如何?”正午过了,晚上掌灯时分仍然不见容遇回来,流芳心里不免有些急躁,阿彩说:

“王妃莫急,听说今早楚王的十万大军分成五批卸下武器进入繁都,第一批两万人刚刚跟从赵鸣将军的兵马进城后竟然发动了突袭,也不知道那武器是从何而来的,反正一场恶战后;城门紧闭,楚王余下的仍未解除武器的八万大军开始攻城……”

“要听,不如听本王来讲?”

流芳一回头,只见一身黑甲的容遇面带笑意地走进来,身上有好几处血迹,手里还拿着玄色头盔,她迎上去拉着他的手臂将他上下大量了一番,确定那是别人的血那才稍稍安心了一点。

“还在攻城?”

“城门已破,宋以方带了三万人马来拦截,可惜来迟一步,他在城墙上顽抗,本想让他一箭穿心的,可是看在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便放了他一马,只要了他一条手臂。宋以方倒了,守城的军士也失了斗志;而赵鸣的五万人已经被我们那两万人冲撞四散……”

“不是被收缴了兵器吗?”她想不明白。

“同时被收缴的不是还有我送你的那十大车礼物吗?”

“诶?”

“都是兵器。”

“卫卿呢?”

容遇拍了一下掌,马上有人把一身白衣双手被反着捆绑鬓发凌乱的卫卿拖进来。他一看见流芳和容遇,神色阴狠而激动,说:

“原来,原来这都是你们一手策划的!百里煜,你该知道你儿子在我手上,你们将我拖入万劫不复之地,他也会不得好死的!”

“啪”的一声,容遇毫不留情地打了他一巴掌,打得他整个人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一缕鲜血。容遇冷冷地瞪着他,说:

“卫卿,就凭你也想胁迫本王?若是本王的儿子在你手上,如今你便应该趾高气扬,而不是诅咒怨愤!一巴掌太便宜你,就这样杀了你也太便宜你,现在皇甫重云向北漠逃去,但是繁都仍有不少朝廷重臣在顽抗,还有顾怀琛,他的二十万大军已经东进回护繁都,我听说右相崔鸿与你有隙,而他下辖的刑部有一人名张幸乃繁都有名酷吏,其器具之繁复,行刑之残忍,闻者变色,我不如将你交给他,到时你恐怕连何时做过梦都招供个一清二楚,更不用说本王的儿子的下落了。来人,塞住他的嘴,看管好他,等到攻陷了皇宫后把卫卿押在囚车里送到张幸的府中,就说是本王想看看张幸的本事到底有多高明……”

侍卫正要把卫卿拖下去时,卫卿突然匍匐在地面连爬带滚地到了流芳跟前抱住她的脚,连声说:

“你救我,救救我,我不能落到张幸的手里,我……我说,你的儿子失踪了,我们刚离开繁都,他就在神光宝刹失踪了……真的与我无关,本来我的人看管的好好的,可是为什么忽然不见了,我也不知道……”

容遇一脚把他踢开,扶着脸色苍白的流芳到椅子上坐下,侍卫带走了卫卿,流芳失神地喃喃道:

“他失踪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的?”她一把抓住容遇的衣袖,“我要去神光宝刹,我要去找他,我……”话没说完,却已经哽咽住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偿情 1

“好,我们去找。”他抱她入怀,心疼不已,“阿醺,别责怪自己了,好吗?”

神光宝刹的后山,竹林苍翠,近处干涸的小溪,远处藏森的岩壁,都染着点点雪迹。四周一片寂静,唯有偶尔传来的钟鸣声是那般的沉重,流芳推开禅房的门,一间间地走进去看,无一例外的是青色的墙砖,褐色的床板和素帐僧被,僧人因为战乱都不知道躲避到什么地方去了,每间禅房都空荡荡的,流芳绝望地站在最后一间禅房里,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

容遇握着她的手 ,握得紧的让人发痛。

“他长得很像你,不怎么像我。眉清目秀,尤其是那薄薄的嘴唇,笑起来的样子更像……”

“是吗?你全说了,我岂不是半点惊喜全无?”他故作轻松地说。

“他是八月末出生的,算到如今已经三岁有多,可是这三年岁月都在这孤寒简陋的禅房中过……”

“阿醺——”

“冬天这般冷,也不知道他身在何方,过得如何,冷了是否有人替他加衣,饿了是否有人照顾三餐……”

他牵着她的手走出禅房,光线明亮起来,四处静寂,除了积雪簌簌坠地的声音外再无响声,他望着东方那抹淡金色的光芒,对流芳说:

“阿醺,他既然来到这个世上,便有来到这世上的理由,性命是他的,即使只有三岁多,他也会有活下去的本能。他是我们的儿子,你要相信他,相信他会活得好好的。你要去找他,再怎么努力都不过分,但是不要伤心,对于未知的结果我们该抱有希望。你看你瘦成这样……阿醺,我会心疼的……”

他喟叹一声,眉宇间似有无限沧桑,流芳愣了愣,她从没见过容遇也有这样的忧愁写在脸上,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她伸手抱着他,把头埋在他怀里,用力的点点头。他低头,吻过她的额发,吻过她的眉心,珍爱而小心翼翼,像是在呵护天底下唯一的至宝。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孩子,他们还是会有的;即使没有,那又如何呢?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两人相依相守,相濡以沫,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重要?他会爱她如昔,会把他欠她的偿还,会把她疼进骨子里去……

他只是不明白,当了母亲的女人,自己的生命已经有一部分流失到孩子身上,那种骨肉相连的感觉是无法言喻的,那种分离的痛苦像是被生生撕裂了什么一样。

所以流芳随着他赶去青州的第二天,就病了。

马车上,双颊通红的流芳靠在容遇怀里,问他说:

“我们为什么要去青州?留在繁都不好么,繁都等不来援军,宁皓已经把繁都控制在手里了。”

容遇摇摇头,“重光帝的大军正向繁都而来,应该会和顾怀琛的二十万大军相遇。但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据探子来报,那二十万大军的统帅是邹可辛而非顾怀琛,顾怀琛仍在禹州这就让人不解了;另外占领繁都是宁皓的功劳,通州如今赵王彭子都在守着,我这个陵州韩王的水师按兵不动,天下局势已定,即使是顾怀琛也应回天乏术了。”他的手指抚上她的脸,温润的微凉让她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他笑笑说:“所以想带你去青州见位故人,却忘了考虑你的身体,阿醺,现在是不是很难受?撑着点,我们很快就要到了,吕思清的药吃了有好一些吗?”

“好些了,你别担心。你还是不肯告诉我要见谁。”流芳嗔他一眼,他柔声说:“告诉你到时就没有多大惊喜了。”

“其实我不喜欢你到青州去,你就是去那里打仗的,想尽快结束战事,那天皇甫重霜给你的密旨说的是不是这件事?”

他捏捏她的脸,“阿醺,该改口叫皇上,毕竟君臣有别,再好的朋友如今也不可能没了分寸。”

“你为什么要帮皇甫重霜?”

“当初在太学,皇甫重云的娘亲贤妃曾在皇家狩猎时对他下毒手,在他的马车上做手脚,结果他一上车那马车便狂奔着向山崖奔去,那时我跟阿风与他有隙,本是想把国舅猎的火红狐皮偷藏到他的车上栽赃于他的,于是阴差阳错地与他一同遭遇这一生死难关。马车坠崖,阿风断了两根肋骨,我被岩石割得遍体鳞伤,阿霜的情况要好一些,他一路背着阿风,在我意志薄弱时猛然喝醒我,我们在崖下走了三天两夜,不要说遭遇过兽类的袭击,就是饥饿也随时可以击垮我们。皇宫的人找到我们时,倒下之前阿霜只说了一句:好好照顾他们。”

“我与他其实很像,本不是狠绝的人,但是被逼到那一步,有着许多无奈,可正因这样,我才对他‘皇甫’这一姓氏毫无芥蒂。他天生便有皇者霸气,这一点我自叹不如。”

“阿遇,”流芳闭上眼睛,说:“国事安定之后,我们不要留在繁都好不好?我想家了,我们回陵州,我想去看看爷爷的墓,还有阿风。”

“你担心我恋栈权位?还是怕飞鸟尽良弓藏?”

“都怕。”流芳猛地一阵咳嗽,容遇连忙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连声说:

“好,我们回陵州。你不要去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阿醺,你在我身边就好,其余事情我来考虑就好。你不记得当初在繁都你那些千奇百怪的鬼点子到了我面前不都是无计可施的么?我想吃八宝鸭,你竟然给我夹个恶心的鸭子头,最后记不记得如何了?”

流芳止住咳嗽,笑了,她当然记得,他那么暧昧地在她吃过的鸭腿上舔了一口,让人想入非非的情景如今历历在目。于是她顺势靠在他怀里,说:

“表哥,那时候是不是已经不知不觉地喜欢上我了,嗯?”

“不是。”

“原来你为了折磨人,甚至不惜品尝他人口水。”她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笑容明丽动人,苍白的脸因此而生动起来,容遇注视着她,那样的笑容让他的心舒畅惬意得如被春风轻柔抚过。他低下头,在她耳边呵气说:

“女人,说了多少次了,是给你戴上海棠花的时候……”

他的黒眸明明白白地写着“认真”二字,流芳敛起了笑容,问:

“有人说,你把桓城的护城河填平了,全种上了海棠?”

他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说:“假的,是谣言。”

她反而甜甜的笑了,“为什么?是怕我真的死了,在下面寂寞吗?”

他瞪着她:“顾流芳,我不喜欢听到你说那个字!”

不喜欢听到她说“死”,当初歇斯底里地让人不分昼夜地填平了护城河,的确是以为她真的不在了,怕她寂寞,然而自己却苟且着,他恨自己连毅然相陪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种满一树树海棠来陪她。

而如今,看着她的身子一天天的衰弱下去不见起色,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总是担忧。三年前的顾流芳是个充满了生命光华的女子,一颦一笑慧黠动人,他还记得她如何一次次地把他推到愤怒、心痛、嫉妒的边缘而游刃有余地在他眼皮底下玩失踪,让人又爱又恨放手不得。

到底是怎样的折磨伤痛,才让这样的一个女子变得这般的虚弱?

他极是痛恨自己的。

若非爱上他,她岂会受如此多的苦?

可是自私一点想,若非她爱的是他,他恐怕早就成了一个断了七情六欲乖戾孤愁的人,在茫茫天地间孑然一身……

他久久地沉默着,流芳打了一个盹,睁开双眼时容遇还是那副表情,她不由得问:

“遇,你在想什么?”

他微笑着,嘴角轻扬,话语很淡很轻,像是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顾怀琛,他必须死......这一次,他不会再有机会。”

流芳墨如点玉的眸子似有雾气笼罩,嘴唇动了动,但始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闭上眼睛,唇边浮起一丝飘忽的笑容,显得有些惨淡。

她还能说什么?她也该恨顾怀琛的不是吗?而且,只要她还是选择容遇,这个问题就没有办法逃避。以前不行,现在更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