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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次日天濛濛亮时候,司马房的众人已纷纷起了,穿戴整齐出外去伺候马匹。

秉娴同那少年季南,矮墩张胖一起,三人素来是负责打扫马房,将马粪清理出外的,这种活计算是马房中最脏差的,经常操弄这些,连人身上都会沾上马粪之气,军中沐浴又难,因此没人喜欢干这营生,而季南同张胖两个都是素来被欺压惯了的,故而被推了来。唯有秉娴不同,她是主动请命加入的。

三人将马粪打理干净,自有人负责给马儿喂食,陆陆续续有军官前来,领马出外,秉娴同季南两个抬一筐马粪,张胖一人提着一个,将马粪往外运出。

三人抬着马粪行径军妓所帐外,见到不少士兵前来,隐隐地有些不好的声响传出来。

季南偷偷向这边打量,脸色微红,张胖咂嘴,低声道:“小贤,你、你来过么?”秉娴道:“来这种地方作甚?好好干活是正经。”

张胖扫她一眼,又看季南,胳膊肘顶了他一下,道:“我看小南像是想来的,怎么,改天跟哥哥一起?”季南听了这话,脸顿时便越红了,他先前正偷瞄那处,心神不属地,被张胖一顶,脚下踏错,抬着的那筐子猛地晃动了下。

秉娴忙道:“好生掌着!”

不料事有凑巧,旁边正有个人经过,边走边骂道:“贱婊-子,不过是千人骑万人压的污糟货!跟老子面前装什么贞节烈女,老子偏不如你意,多叫几个兄弟来照顾你,让你知道我的手段是真!”他忙着大步经过,正巧秉娴同季南两个掌不住,那筐子中的马粪顿时跌了出来许多,那人只顾着喃喃骂未曾防备,顿时一脚踩个正着,另有些马粪竟污了他半身。

那人见状,大怒之下,陡然住脚,骂道:“不长眼的贼厮,他娘的找死!”不由分说地将筐子一脚踢翻,马粪散了一地。

季南见闯了祸,急忙道:“是无心的,请别见怪!”那人一股火窜上来,将他揪过去,道:“又是司马房的……”一眼扫到秉娴,怔了怔道:“好哇,你们果然是故意如此!”

秉娴正忙着收拾那筐子,见状抬头,两两相见,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昨儿晚上的那伍长,因他性子烈又蛮横,动辄不如意就如火星乱窜般须髯皆张,因此人送了个外号做“鬼蓬头”老四。

张胖也上来百般求情,鬼蓬头老四却不依不饶,将季南往地上一掼,道:“让爷爷消气也成,把爷爷靴子的马粪舔干净了!”

季南脸色煞白,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鬼老四见状,按着他的头向靴子上靠去。季南拼命挣扎,脸却仍旧贴上了冰冷靴子,那眼中的泪登时滚落下来。

张胖见状,急着道:“这有点太过了罢!”旁边几人笑嘻嘻地都围过来看热闹,鬼老四狞笑道:“是你们自找的。”正死命按着季南的头,旁边忽地有人道:“请伍长消消气,让我来如何。”

鬼老四抬头,见是秉娴,不由笑道:“你小子……你肯?”秉娴给他将袖子上的马粪弹去,道:“请手下留情,他不懂事,我替他!”鬼老四见她神情温和,便松了手。

张胖急忙扶着季南起身,季南兀自泪落不停,抖个不停,半边脸沾着些马粪,鬼老四双手掐腰,一脚抬前,道:“来罢?”斜睨着秉娴。

秉娴笑道:“好说好说。”鬼老四见她笑嘻嘻地要弯腰下去,又是得意又是猖狂,不料秉娴不过是做个架子,趁伍长不备,一拳挥出,道:“吃屎去罢!”来势极快,正中他的下巴。

剧痛袭来,鬼老四又惊又意外,来不及反应,秉娴又是一脚狠狠踢上他肚子,鬼老四生的体格健壮,乃是个格斗好手,乍然间吃了大亏,捂着肚子后退几步,疼痛不已,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着秉娴,道:“你找死!”面色狰狞,猛地冲上来。

旁边张胖跟季南都惊呆了,张胖牙齿咯咯作响,他虽然生得彪悍,但天生胆小,季南忙道:“快……快叫兄弟们来,还有……找周、周参军……”张胖道:“好、好,这就去。”松开季南转身就跑。

那边那鬼老四扑上来,来势凶猛如虎,秉娴却丝毫不慌,眨眼间两人已经过了几招,旁边众人本是来看“恃强凌弱”的戏码的,未曾想竟看了一处活生生的“势均力敌”,谁也想不到这看起来身板儿不算强壮的司马房小兵,竟能跟向以威猛勇武闻名的鬼老四打个平手。

但谁也不知,秉娴心中也有些叫苦,这鬼老四以臂力著称,她跟他过招之时,从不敢将身子靠近,怕被对方制住,只动用轻灵步法跟彼纠缠,但双臂偶有相接,被对方强悍之力压制碰撞,双臂已经生疼不已。

秉娴步步后退,眼见是败相毕露,鬼老四见状,怎会不知,更是步步紧逼,最后一个饿虎扑食,要将秉娴一个回合擒住,秉娴嘴角一挑,暗暗叫好,身子不退,千钧一发之时向旁边一闪,一脚踢出,将鬼老四的腿踢得踉跄,电光火石地,再向他背上一扑,手肘弯起,如千斤捶模样,用力冲着那脊梁正中的一枚穴道上敲下!

鬼老四只觉得背上剧痛,宛如被人一刀撬入一般,顿时之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再加上脚下被用力一绊,整个人毫无反抗之力跌倒在地,正好儿地上是先头洒出来的马粪,整个人被马粪裹了个正着,顿时臭气冲天,狼狈不堪。

秉娴回身,一脚狠狠地踩在鬼老四背上,鬼老四大叫一声,竭力抬头。

秉娴冷飒飒地望着地上略微挣扎的男人,端的又威风凛凛,又帅气十足,旁边众人本有鬼老四的人,见状竟有些看呆,只顾看,一时忘了动手。

秉娴冷笑道:“你想让别人舔你靴子上的马粪,没想到自己反倒吃饱了马粪罢!这一脚是告诉你,休要再随意欺负人,司马房又如何了?没有了马房的兵丁将马儿养得好,你们就只能撒着脚丫子去追敌兵,早死数千万次!在自家阵营里逞什么英雄!”

此刻,张胖正同七八个司马房的人赶到,见状都是大惊,又听秉娴如此说,均都面露感动之色。

鬼老四怒道:“你……你叫什么!报上名来,此仇爷爷不报……誓不、不……”被马粪熏得欲死欲活,一句话未说完,“哇”地便吐了出来。

秉娴轻巧跳开,双臂疼得难当,却只当若无其事地,睥睨道:“姓蓝名贤,想再吃马粪的话就再来找我罢!”说罢,又冷笑着看那人一眼,才被马房众人簇拥着离开。

马房的众兄弟亲亲热热簇拥着秉娴回去,正好儿活都干完了,大家伙便偷懒喝了一回酒,正喝了一半,外头有人来道:“小贤,周参军来找你!”

秉娴答应了声,道:“大家先喝着,不必等我。”说着便起身离去。剩下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道:“小贤为人甚好,就是……同周参军未免太亲近了些。”又有人道:“我听闻小贤是参军的亲戚,还是别乱想了。”又有人道:“不过小贤那个模样儿……虽然总是在马房里厮混,倒真是不错的……”一阵轰然,便又喝酒。

秉娴出到外头,却见周参军负着手背对着自己,秉娴上前,抱拳行了个礼道:“参军!”周参军回身,上上下下看她一眼,道:“无碍吗?”秉娴点头:“惊动参军大人,实在不该。”周参军道:“果然给你说中了,先前将军召人议事,方才散了,我听了就即刻赶来,怎么打起来了?你不是从来不惹事的性子么?”

秉娴道:“我也不想生事,不过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总不能还忍着。”周参军笑吟吟看她,道:“是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么?”不慌不忙地在她手臂上一捏,秉娴猝不及防,痛叫一声。

周参军道:“你倒义气,为人出头,自己还不过三脚猫罢了,打碎牙齿和血吞,有这么好滋味儿?”

秉娴苦笑道:“都是兄弟,何分彼此?难道看着人被欺负死?我虽然也不济事,不过到底比他强一点,能帮就帮。”

周参军重重叹了声,道:“你倒是菩萨心肠,你也知道蓬头鬼老四是个极缠人的角色,却还去捅这个马蜂窝,你不怕救人一命,你反倒后患无穷吗?”秉娴道:“我报上我的名儿了,他要报仇,就找我来,我不过是个养马的小兵罢了,难道怕他什么?顶多是技不如人被打一顿,疼上一疼也就过了。”

周参军皱了皱眉,道:“你倒是真想开了。”秉贤道:“没办法,这当儿,再想不开又能如何?难道去跳河么?”

周参军笑着摇摇头,道:“你这孩子……咳,好了。”绷了绷脸,又道:“你放心,这件事我既然听说了,总不能袖手旁观,老四那边,我自会处理……他总不敢忤逆长官的。”

秉娴笑道:“又要让参军费心了。”周参军扫她一眼,道:“你也知道我为你费心?对了……我来问你。”秉娴道:“何事?”周参军道:“昨晚儿上我怎么糊里糊涂就睡着了?你是什么时候走的?”秉娴道:“说起来我也有些糊涂,本是喝醉了的,不知为何醒来竟在参军床上,参军也在身边儿睡得正香,我怕吵醒了参军不好,又怕天明了给人察觉,就先自己回来了。”周参军道:“真个如此?”秉娴眨眨眼:“是啊。”

周参军见她略睁双眼,几分天真无邪地,便又叹了声,道:“罢了,大概是我喝多了……嗯。”秉娴点点头,道:“下回参军还是少喝些。”周参军见她一本正经地,便哼了声,道:“以后少给我惹事。我还不想让全军中都知道我对你好。”他说这话时候,就扫了秉娴一眼,眼神有些千丝万缕地。

秉娴只当不见,老实道:“我知道了。”周参军见她如此,便轻轻一哼,负着手,转身走了。

秉娴见周参军去了,才回来,正好季南出来,见状道:“哥哥……”欲言又止。秉娴知道他的意思,将他揽过来,轻轻拍一拍肩膀,道:“行了,别说没用的。”季南眼睛红红地,显然哭过。秉娴望着他,说道:“小南,我想去一趟军妓营,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季南吓了一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决定把“贤”改成“娴”了,多谢提出意见的同学们。。。嘿嘿。。

还有,上章有同学说跳跃快,有人说不大懂,我稍微补充了点东西,希望更清晰了一些。。:)

唉,大概是刚完结花好的缘故,每当写到“秉娴”,心里头先跳出来的总是“季淑”,望天。。

——继续改改改(疯魔中

天仙子:云破月来花弄影

军妓营的掌事是个尖下巴的瘦削女人,已有些年纪,神态举止却仍带着养惯的妖娆,见秉娴同季南进门,先用眼睛量一量,笑道:“两位小哥看起来眼生的紧。”秉娴道:“怎么,头一次来的不成?”鸨母笑道:“军爷见谅,只不过随口问问。”秉娴道:“虽是头一次来,这儿的规矩我们是懂的。”说着,便掏出一个布袋,晃了晃,道:“这里头是五十文钱,我们两人的。”放在桌上,铜钱交撞,发出声响。

季南抓住秉娴胳膊,道:“小贤哥哥……”秉娴冲他使了个眼色,季南便不再言语。

鸨母笑道:“真是懂事的军爷,又不缩手缩脚,爽快人。”将钱收了,道:“两位初来,没有相识的姐儿罢?”秉娴道:“没有是没有,不过带了眼睛,自己可以瞧,劳烦带我们看看。”鸨母道:“也好。”领着两个入内,转了一转,到了一间屋内。

鸨母停步,秉娴同季南望内一看,见里头果然有十几个女子,有人三三两两聚着说笑,有人懒散躺着假寐,有人愁眉不展。

鸨母道:“可有看中的人?”秉娴道:“也没什么经验,小南你喜欢哪个?”季南满脸通红,支支唔唔不肯说。

秉娴道:“你害羞不肯说,我便替你做主,就这个罢。”说着,就指了指其中一个鹅蛋脸的女孩儿。

鸨母笑道:“军爷真好眼色,她是我们这儿年纪最小的,许多人爱呢。”便唤道:“春妞儿,出来。”

那鹅蛋脸的女孩儿闻声便站起来,同门口的季南四目相对,略微有些惊愕。

季南已经低了头,一眼不敢看,秉娴揽了揽他肩膀,道:“怕什么?休要丢了咱们司马房的脸,去罢!”轻轻地在他肩膀上一拍,又对走到跟前的女孩儿笑道:“春姑娘,我们这南哥儿却是头一次,你可要好好照料着才是。”

春妞儿红着脸,低声道:“嗯……”被鸨母一推,便拉着季南去了。

季南身不由己走了两步,又频频回头来看秉娴,秉娴冲他一抬下颚,才笑着回头。

鸨母道:“军爷真好人,替兄弟挑了好的去,自个呢?”

秉娴摸了摸下巴,道:“其实不瞒您说,我真没这个心思,只不过因我那兄弟不曾尝荤,故而带他来见识见识。”

鸨母只当他拿乔,便陪笑道:“虽说如此,但既然来了,没有空回得道理,这钱我若是平白收了,还怕它跳出来咬我呢,……不如您费心看看,是否有哪个可心的?”

秉娴不置可否,向着屋内扫了一眼,却见有个人儿本来靠在墙边儿上垂着头,不知何时竟抬起头来呆呆看向此处。

秉娴便淡淡说道:“既然如此,就这位姑娘罢。”

鸨母顺着她所指的看了眼,略一犹豫,道:“她的脾气不太好,人也并非极出色的,不如……”秉娴皱眉道:“我不耐烦再挑了,你就叫她便是了。”

鸨母硬着头皮,叫道:“绿姑娘,来人了。”

那缩在墙角的姑娘无精打采地垂了眼皮,好似没听到,鸨母看了秉娴一眼,提高声音道:“绿儿!”那姑娘才懒懒地起了身子,一摇三晃地往这边儿走。

鸨母小声陪笑道:“她脾气不好,前日子得罪了人,被折腾狠了,幸而今日那人未曾来闹,不然的话,连见都见不了。”

秉娴皱眉道:“来军妓营不过是找乐子罢了,难道还有人来找气的?是谁这样无聊的?”鸨母道:“可不是……是个难缠的主儿,折腾个没完,不过听闻早上时候不知怎地,吃了些亏,怕是几天都不会来了,阿弥陀佛。”

这时侯绿姑娘已经过来,懒懒淡淡,也不行礼。鸨母也不使唤她,只想好生收了秉贤那一百文,就道:“绿儿,快伺候军爷去。”

绿姑娘仍旧一声不吭,只垂了眸子,低着头就走在前头,秉娴也不说话,只跟在后头。

鸨母见两人走了,便在后头冷笑道:“给自己兄弟找了个花朵般嫩的,自己却找个干瘪瓜枣儿般地,这人看起来生得倒好,谁知不过是聪明面孔笨肚肠。”

旁边两个妓-女过来,道:“可不是,白费了我这使了半日的眼色,竟不睬我半分。”

另一个道:“的确是个俊美少见的人物,不知手段几何?叫人心痒。”两人跟鸨母对视,齐齐会意。

且说绿姑娘领着秉娴,转过了廊下,停到一间房钱,推开来,迈步进去。秉娴也跟着进了去,回身将房门关了。

秉娴关了门,人才回身,却见绿儿姑娘坐在床边上,伸手把外衣撩下来,露出□肩头。

秉娴不靠前,只是看她。绿儿姑娘撩了衣裳,转头看向秉娴,道:“怎么?”秉娴伸手抹过双眼,隐隐地手背上都湿了。

绿儿姑娘皱眉:“你怎么了?”又冷笑:“难道是后悔了?现在回去换人还来得及,我的身子的确要比别人更脏上些。”

秉娴摇头,忽地唤道:“绿……绿芜?”

绿儿姑娘正想解裙子,闻言手势一僵:“你、说什么了?”

秉娴上前一步,道:“绿芜?”绿儿听得清楚,扭头盯着秉娴:“你、你唤我什么?你是何人?”她毛骨悚然。

秉娴道:“我是……我是……”咬了咬唇,道,“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将束发的簪子拔下,一头乌发倾泻而下

绿儿傻呆呆地,见面前站着的人,长发及腰,粗粗天然的眉,挺挺翘翘的鼻,如涂了胭脂的唇,“他”分明是士兵打扮,身量也跟一般士兵无差,浑身英气勃勃,更无丝毫女子的娇柔,这样的气质,外加身上散发出的马厩的味道,该是个十足十的军中男儿无错。

可是……细细看来,那笨拙的冬衣加铠甲,虽则掩饰了玲珑身段,但那身段却仍极好,长腿笔直,直直的背,腰间被腰带微微一收,却更动人。

那张脸,乍看并不怎地出色,但看了第一眼后便会让人想再细看一眼,越看越是惊心动魄的喜欢,越看越是别有滋味的好看,乌发如墨,尤其是那双眸子,是极朦胧出色的,像是笼着雾的幽幽月夜,勾不断的盈盈秋水。

绿儿死死盯着这双眸子,颤声道:“你、你是姑娘?”满目惊恐,不能置信。

秉娴上前来,张开手臂将绿儿抱住,道:“绿芜,是我。”

绿儿挣扎:“不、不是!姑娘已经死了,她已经……你是……”秉娴紧紧抱着她,道:“绿芜,别怕,真个是我,我并未死,而是熬过来了……你别怕,别叫人听到。”

绿芜死死咬住唇,不再叫嚷,秉娴将她松开,绿芜抬头看着秉娴,颤抖的手指摸上她的脸,一寸一寸,眼中的泪滚滚落下来:“真个是姑娘?这双眼睛,是一样的……只是……只是……”太多的话想说,一时之间反倒不知要说什么。

秉娴半抱着她,到了床边儿上坐下,绿芜忽地反应过来,道:“这里脏,姑娘您别坐。”秉娴道:“无事。”将她拉下坐了,道:“你定是不知为何我忽然会在此对么?”绿芜才忐忑坐了,忽地又惊道:“姑娘,你不能在这,你不知道……那恶魔他……”秉娴冷冷一笑,道:“他也在,对么?”绿芜疑惑看她,秉娴握住她的手,道:“绿芜,你不须怕,我心里有数。”

绿芜呆呆地看着她,道:“姑娘,究竟……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什么你、你……变了,同先前全然不同了。”

正说到这里,秉娴忽地皱眉,道:“绿芜,你叫几声。”绿芜呆了呆:“啊?”秉娴凑过来,在她耳畔道:“外面有人偷听。”绿芜这才反应过来。

秉娴极快地将自己头发绾起,绿芜望着秉娴的脸,手指摸过她乌黑英挺的眉,以及那双秋水眼,而后张开手将她抱住,叫道:“啊……军爷……来啊……”声音细细软软地,传了出去。

秉娴一怔,而后啼笑皆非,也顺势将绿芜抱了,听着她叫唤,就在她耳畔道:“当年我命不该绝,濒死之时被人救了……后来,打听到那恶魔的下落,我便一路追过来,……我不会饶了他。”

绿芜长长短短叫了几声,便也贴在她耳畔道:“姑娘,这太危险了……你、既然逃出生天,就该走得远远地……那恶魔……太狠了!”说到这里,浑身忍不住大抖。说罢,又勉强呢喃了几声掩饰。

秉娴道:“嗯,我知道,可我没法忘了当初他所做的那些事……”她在绿芜耳畔低语,绿芜只觉得耳朵热热地,心头也是,眼中的泪落个不停,抱着秉娴道:“姑娘……”低低颤颤地,差点儿哭了出来,索性顺势就哭叫地大声,道:“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秉娴也知道她假戏真做,索性抱着她倒在床上,轻轻压着她,道:“绿芜,你忍两天,我找个机会,带你出去。”绿芜倒在床上,望着在上的秉娴,双手兀自死死地抱着她,道:“真的么,姑娘?”

秉娴说道:“嗯,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绿芜抱紧了她,喜极而泣,身子不住发抖,片刻才又道:“可是、可是姑娘你可知道……容嫣小姐……”

秉娴道:“容嫣……我会另想法子。”绿芜道:“姑娘,这儿危机四伏,那恶魔又是个棘手的人物……你、你……”眼中透出恐惧担忧之色。

秉娴将她脸上的泪轻轻拭去,道:“当初巧绵为了护我,死在相府,你为了我……落入这样的境地,我绝不会就此罢休。”

绿芜抱住她,将脸贴在她胸口,喃喃道:“姑娘,你真的长大了,跟先前不同了,当初你被那恶魔……我还以为你必死,谁曾想……”又是感怀,说不下去,只是哭个不停。

秉娴却只是淡淡一笑,轻轻摸摸绿芜的脸,道:“过去之事,已经铸成,没有法子再改,唯有以后……”

绿芜望着她,寡淡的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神色,抱着秉娴,一转身将她压下,俯□子,在她耳畔低声说道:“有人在看。”

秉娴便抱住她,叫道:“绿儿姑娘何必这样急的?”绿芜也提高声音,道:“既然来了,何必装什么正人君子?磨磨蹭蹭做什么,你们这些臭男人,不就是想这样儿么!”

她大声嚷完了,才又低低地贴下去,道,“姑娘,我心里真高兴。就算不能离开此地,见到姑娘你如今的模样,我就死也甘心。”

秉娴只觉得她的唇几乎都贴在自己的颈间,不知为何,略有些脸红,却低声道:“你放心,我定会救你出去,不叫你再在这里吃苦了,谁也不能再欺侮你。”

绿芜咬着唇,忍着泪,道:“我听说那个来找我麻烦的鬼蓬头早上被人教训,吃了一嘴马粪,姑娘……”秉娴道:“是我做的。”

绿芜身子大抖,俯身用力抱着秉娴,半晌才道:“姑娘,你待我真好……但你不能跟我行事,再下去就露了行迹,现在你推开我罢。”

秉娴会意,方才外头的人来了,一直就未曾离开,不知为何。

秉娴无奈,便道:“委屈你了。”绿芜的脸颊蹭过秉娴的脸,道:“姑娘,这不算什么,想当初我只恨未……”急忙停了,苦苦一笑。

秉娴轻轻一拍她背,才推在她肩头,将她推开,嘴里骂道:“混账,你这么急做什么?爷是来嫖妓的,不是被嫖的!”说完之后,绿芜一怔,便掩口而笑。

秉娴反应过来,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又跳下地,道:“今儿没兴致了,改天再来罢!”说着,深深看了绿芜一眼,绿芜点点头。

秉娴到了门口,将门一拉,果然见鸨母跟两个妓-女,慌里慌张,正转身欲走。

秉娴做整理衣裳状,张口叫住:“噫,您在这儿做什么?”鸨母转过身,两个妓-女便打量秉娴,一个抛媚眼,一个掩口笑。

鸨母讪笑道:“只是路过……小哥您……这就完事了?”

秉娴啐道:“晦气,今儿没兴致,改天再来!”说着,皱眉跺跺脚,问道:“我那兄弟如何了?”鸨母暧昧笑道:“他?比小哥您的兴致要好些。”

秉娴哼了声,道:“我出去等他。”

鸨母见她走了,又探头看里面的绿芜,见她斜斜地躺在床上,便悻悻道:“下贱的东西,平常叫你接个客,如杀了你般,如今见了这花儿般的哥儿,也动了心了?别发-春了,还不出来!”

绿芜才慢慢地出来,其中一个妓-女问道:“这人如何?”另一个道:“生得那样俊俏,怎么竟不行的?”绿芜懒懒道:“人家说了没兴致。”

鸨母嫌弃看她,哼道:“看你这幅颓丧模样,是条公狗也得没兴致,白白把个妙人放走了。”旁边的妓-女便道:“妈妈,下次他来,叫我陪着,包管他跟今儿不同……”三人笑得肆意,绿芜淡淡一笑,也不多话,心中却只想着秉娴的话。

秉娴等了季南出来,见他脸色发红,走路飘飘地,便笑他道:“得了趣儿了?”季南脸红红道:“小贤哥哥,我欠你的。”秉娴道:“自家兄弟,说什么。”又道:“只不过别跟他们讲。”季南答应。两人便悄悄回去。

不料,此事不知为何竟给周参军得知了,借口秉娴将“踏雪玉狮子”照料的不好,当众骂了几句,似不解气,觑空又将秉娴拉到自己房中。

秉娴只打哈哈,暖着面赔不是。

周参军道:“休要说些没用的,我只跟你说,你就算想要女人,也不必要去找那些,可知她们身子多脏?将来有个什么病,你哭也来不及。”秉娴赔着笑道:“原来是这件事?——就这么拉我进来,不日军中就都知道参军你对我好了。”周参军道:“你就嘴上会说,我对你好?你也知道?!”秉娴道:“怎会不知?不过是去找个娘们罢了,何必大动肝火的?……今儿将军没召见议事?”

周参军道:“闭上你的鸟嘴,议事不议,干你屁事。”秉娴笑道:“怎么又骂起来了?晌午那一顿还没骂够么?难道我就有天大的错,要记一辈子的?”周参军见她若无其事地,擒了她手腕,紧紧一攥,道:“这

就完了?骂个几顿算什么,我恨不得……”欺身上来,目光烁烁。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在自讨苦吃呀。。。

先发。。。(改改

这回用宋词。

天仙子 张先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

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

明月落红应满径。 

(其中四句)

木兰花:情怀渐觉成衰晚

秉娴向后一退,周参军擒着她手腕将她拉到胸前。秉娴身量同一般士兵差不多,但在周参军跟前却仍矮了小半个头,一时紧张,却仍赔着笑:“怎地了?我……不至于就真个十恶不赦了罢?”

周参军见她明明有些害怕,却还撑着之态,眼神几度变幻,终于说道:“你听我的,以后不许再去军妓营,知道了么?”秉娴小心问道:“为何?我又不是日日厮混着。”周参军道:“那也不成。也别再问我理由,我说不许就不许,难道非要给你说出个子午卯酉来才罢休?”

秉娴道:“自然不是……”周参军眼神有些凌厉,道:“那你听不听?”秉娴急道:“听,怎么不听?参军大人说的话,我是句句都听的,从不敢违背。”

周参军盯了她会儿,才缓缓松手,转过身坐了,道:“你听我的,前些日子我们出师不利,吊在这个地方……明天就是月中,是天子生辰,庆祝过了,便会大举进攻前头的磬城,据我所知,西罗的贵族已经将这个城池放弃了,就算我们不去全力相夺,他们也自捱不了多少日子……拿下了磬,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下,叫你不用在军中吃苦。”

秉娴静静听着,说道:“真的可以如此顺利拿下磬城?难道将军大人已经有了妙计?”周参军道:“将军做事从来都是高深莫测,前些日子被磬的人设计了几番,他心里窝火着呢,……拿下磬之后,还不知是什么光景,血洗满城也是有的。”

秉娴打了个哆嗦,周参军抬头看她,道:“幸好你在马房里头,不用出去……这段日子,你就乖乖地,也不要再惹是生非,——那个鬼蓬头老四,我寻了个理由,将他调开了,你就安分些,捱过这一段……”

秉娴说道:“多谢参军关照。”周参军沉吟片刻,说道:“那么,你是答应我了?”秉娴正若有所思,闻言便漫不经心地道:“啊?……答应。”周参军眉头一皱,说道:“你过来。”秉娴有些警惕,道:“何事?”周参军道:“过来!”秉娴只好走上一步。

周参军坐着不动,伸手捏住她下巴,秉娴道:“参军?”愁眉苦脸。周参军道:“你敢跟我口不对心,猜我会怎么对你?”秉娴道:“这个、这个……我猜不出。”周参军道:“你敢给我惹一点儿事,或者半只脚再踏进军妓营,我也不打你,也不骂你,就叫人把你关起来。”他的话说得很慢,却也带着一股不可违抗的气息。秉娴只觉得下巴被捏得生疼,只好点头:“小的遵命便是!”

秉娴出了周参军房中,缓缓地松一口气,先头的嬉皮笑脸之色才尽数敛去,皱着眉心事重重地往回走。走到半路,正遇到季南,探头探脑地在看,见秉娴来到,便道:“哥哥,参军叫你去做什么?”秉娴道:“没什么,那个马痴,骂几句罢了。”季南说道:“幸好如此。”秉娴道:“什么?”季南道:“我只怕参军是因我们去……那里才着恼的。”秉娴啐道:“乱想什么呢?怎么……难道你又想你的春妞儿姑娘了?”季南嘿嘿地笑。

两人说说笑笑回来,依旧干活,吃饭,晚上便通铺而眠。秉娴心中有事,睁着双眼,毫无睡意,听到身边一个个鼾声四起,鼻息沉稳,又有人磨牙,有人做梦喃喃地,她心中却翻来覆去,一好似大海波涛,激荡扫涤,动个不休。

黑暗之中,似又能看到那双眼睛,带着冷绝的冰寒色,看一眼便能将人冻僵。那只手,铺天盖地,如来佛擒住孙猴子一样,叫人无处可逃。

秉娴翻了个身,头皮顶上隐隐作痛,是当初他那一抓,硬是揪着头发扯出去,伤是不曾伤,但心里头伤了,且伤的绝狠。

眼睛之中,隐隐地有什么涌上来,秉娴合上双眸,心中道:“哥舒九,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因是皇帝生辰,这一日,举国欢腾,不动刀兵。这远在边陲的军中也是同样,且从将军到兵丁,“上下同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