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娴道:“那是自然了,我答应了你。”

檀九重蓝眸影动,想说什么,却又未说,只道:“那好,如今我便去。”冲她一笑,终于起身,整了整衣襟,往外而行。

一直道檀九重出了房门,秉娴才松了口气,一头长发被纠缠地散开,却也无暇顾及,正要起身,却听得一个怨毒之极的声音响起:“兰秉娴。”

秉娴一惊,起身往声音来处看去,却见一道人影缓缓靠前,美丽的脸,因嫉妒而扭曲,显出一种狰狞的艳色。

“容嫣?”秉娴手撑着床面下地。

兰容嫣走向前来,越是靠近,越看得清楚,双眸之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无耻贱人!”抬掌打向秉娴面上。

秉娴抬手,将容嫣手腕擒住:“你做什么!”

兰容嫣挣扎,却挣不动,叫道:“你这贱人,说什么同檀郎不共戴天,最后还不是自甘下贱地缠上他?我果真是没看错你,一切不过都是你的手段,你想要以此来勾引檀郎罢了!我早知道,我早知道!”歇斯底里。

秉娴面色一变,道:“我缠上他?”

兰容嫣叫道:“你去勾引谁不好,偏要缠上他,偏要跟我争,怪道这些日子檀郎都对我不理不睬……原来是你从中作祟!我恨你,恨不得你死!你去死!”一时之间,发疯般拳打脚踢。

秉娴喝道:“住口!”

兰容嫣咬牙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如今你还有什么脸面说我?当初你骂我什么你都不记得了么?你说我委身杀父仇人,你说我无耻自甘下-贱,如今你岂不是比我更贱!”

一记响亮耳光,兰容嫣被打得停了叫嚷,伸手捂住脸,向后倒退出去。

秉娴双眉扬起,厉声道:“兰容嫣你给我听好了,莫说从头到尾都是他强缠着我,——就算我真的从了他,也轮不到你来说我半个‘贱’字。”

兰容嫣怔了怔,脸上火辣辣地,心头的火却更烧得厉害:“你说什么?你竟如此……”

秉娴不等她说完,便道:“你给我闭嘴!从相府被抄,我沦落青楼,一步一步从黄泉路上爬回来,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天地良心,我自问没有一丝一毫地为自己着想过,更从未做错过什么,……事到如今,曾经陷害爹爹的幕后真凶全都死了,我有什么亏心,又有什么下贱的?我做了自己所有能做到的,你呢?你从开始就投身仇人怀中,一直到现在仍对他死心塌地,你敢指着我骂下-贱?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兰容嫣身子微微发抖:“我……不过是弱女子!我……你……”

“我难道不是?”秉娴怒道,“我难道天生就愿意被□了后还苟且偷生,天生就愿意扮男装混到全是男人的军营里厮混在臭气熏天的马棚中,天生就愿意提着刀剑跟人搏命好好地安稳日子不过跑到朝堂那凶险之地与虎谋皮?如今父亲的仇报了,你倒来指着我鼻子骂下-贱了,你又有什么资格!”

兰容嫣的脸颊红一阵白一阵,气急败坏地叫嚷道:“人跟人是不同的,不是么?!当初父亲也说你是天下无双,你也做到了,不是么!是啊!你该骄傲的,所有人都被你害死了,父亲的大仇报了,那你为何不一直这样下去!你当初视檀郎是你的敌人,那就继续想报仇继续去杀他啊!你何必要学我这么贱要伺候他呢!”

秉娴听了这话,气恼到极点,竟笑了起来,拍掌笑道:“好,极好!原来一句天下无双,我就得抗下所有,原来你没有被赞天下无双,于是懦弱的就合情合理,更原来,——好事做尽了,却仍旧抵不过一点儿错污,何况这污水还是你硬泼上我身来的,红的白的黑的,都是你说,那我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兰容嫣,或许在你眼中,我就不该活着,当初就该死了算事,现在更该死了全了这天下无双的名头,对么?”

容嫣毫不犹豫道:“是!你就该死!”

秉娴真正不怒反笑,笑着摇头:“人真的很奇怪,原来恶者可以恶得如此理直气壮,原来行正直之道却有大罪过……”她长笑两声,思忖片刻,才望着容嫣,缓缓道:“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么我告诉你一句实话,只要兰秉娴还是兰秉娴,就绝计不会如你这样贱得如此无耻。”

容嫣盯着她,迟疑问道:“你、你的意思是,你不会……”

秉娴看着她满脸希冀神色,内心之寒,无以言说,冷道:“但你也不用太高兴,你的檀郎很喜欢我,你在他眼中大概不名一文了罢?容嫣,我忽然有些同情你,你说这可怎么办?我看不上之人,偏偏丝毫都看不上你?”

“檀郎对我极好!”容嫣叫道,“你休要挑拨离间,没有你的话,我就是他最喜欢之人。”

秉娴道:“是么?你当真如此觉得?”

兰容嫣后退一步,目光仓皇掠过秉娴面上,忽然停在她的唇上,一刹那脸色大变,颤声道:“你的嘴唇……你的嘴唇……”

秉娴怔了怔,而后伸手摸了摸,道:“如何?”

容嫣绷紧身子,问道:“檀郎……檀郎他、他……”

秉娴只以为她又是妒火攻心,偏不想让她再得意,便不以为然冷笑道:“是他,又如何?你尽管骂。”

刹那间,兰容嫣的面色惨白如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87、点绛唇:好个霜天

秉娴见容嫣反应甚是古怪,却也不愿理睬她,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或许你说的对,从一开始我们便不是同道之人,先前兰府好端端之时,若不是爹爹总是对我说你是庶出,名头上先就不如我,未免心里头憋屈。因此他让我能让着些便让着些,别让你委屈,谁知道你根本连黑白错对都不知道……自上次分别,我便说过,你我再无干系,”她冷笑了声,望着容嫣道,“我也懒得跟你多说,你走罢,休要再来惹我,如今爹爹不再了,更没有人再劝着我要忍着你,你若是再敢来招惹我,我对你不客气!”

容嫣却只是怔怔望着秉娴,声音飘忽:“檀郎亲你的嘴了?”

秉娴没想到她竟还在纠缠这个,冷笑着不屑一顾道:“何必明知故问,一副见鬼之态,难道你竟不知道他曾有过多少女人?做此等事不是司空见惯么?——你总不会以为他只对你一人如此罢?”

“住口!”容嫣听了这句,却忽地失控大叫,眼中竟落下泪来,死死地盯着秉娴,恨怒交加,吼道,“谁说是司空见惯的,你这贱女人,贱女人……”

她乍然发狂一般冲上来,秉娴不解,见她如此屡教不改,大怒喝道:“死性不改,莫非你当我不会对你动手么?”

容嫣却置若罔闻,仍旧直扑过来。

正在此刻,屋外头有一道影子极快进来,将容嫣拦住,喝道:“住手!”声音严厉。

容嫣愣了愣,那人看容嫣一眼,转身又对秉娴行礼道:“属下一时疏忽,叫人惊扰了小姐,还请见谅。”

秉娴见来人将容嫣拦住,却不是昨日的离火,只是有些面熟,便道:“你是谁人?”那人道:“属下是主公的贴身侍卫,名唤震木。”

秉娴道:“不是离火守在这么,他呢?”震木道:“……他另有要事。”秉娴问道:“去何处了?”震木道:“这……”面有难色。

秉娴心头一动,震木又道:“此人虽冲撞冒犯了小姐,但其中也有属下之过,还请小姐息怒,容属下将人带走。”

秉娴看看满脸泪的容嫣,淡淡地只哼了声。

震木回头:“姑娘请。”容嫣怒道:“你当我是什么?对她恭敬有加,对我呼来喝去?”震木眉头皱起:“此事主人尚不知情,还请姑娘见好就收罢。”容嫣道:“我要见他,他在何处,你带我去见他!”震木一动不动,静静看容嫣,冷冷道:“我说的话便是主人的意思,姑娘若真的想讨这个嫌的话,可以到前面相候。”

容嫣气恼非常,但却又知道震木是檀九重身边四大侍卫之一,颇受器重,的确不敢十分得罪他,便咬牙忍了,只狠狠地看了秉娴一眼,道:“你给我等着。”

秉娴只不理会她,震木便“送”了容嫣出门。

容嫣去后,秉娴心中又痛又快,痛的是容嫣果然无可救药,踩人泼墨倒是一把好手,果真如她死去的娘一般:错的都是别人而她们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

快的是终于当面地狠狠骂了她一顿……又想,容嫣竟还想动手,倘若不是震木出来拦住,定要再打她一顿才更爽快。

如今她已经不是昔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拳脚功夫虽然比不上些高手,对付容嫣还是绰绰有余。

而且她的确是太讨厌这个如此自私到令人发指的妹子了。

秉娴想了片刻,想到容嫣举止神色,真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直到想到她最后盯着自己如见鬼般的模样,心中却不由地掠过一丝异样,模模糊糊想到一点儿不妥。

缓缓坐在铜镜之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脑中随意回想究竟是哪处不妥,思绪翻飞,终于定格在某一场景。

是了,是了,车轮声声,马车之中,空气暧昧,有人细喘微微,却恨道:“别拿你对女人惯用的手段来对我……”

依稀是他的声音,在耳畔道:“好,那就用种没对别人用过的……”

而后,那样深沉而狂热的……

秉娴一惊,竟有些窒息,身子也微微晃了晃,差点跌下座去,惊道:“难道……”抬手摸着自己微微肿着的唇,又摇头,“不、怎会有这么荒谬之事,那人那么下作无耻的性子……”

咬了咬牙,终于收拾思绪,迟疑片刻,终于便换回女装。檀九重临去之前大概吩咐了下人,送了许多套华美女装过来。

秉娴只换了衣装,也不打理头发,仍旧如男装打扮一般地随意挽了个髻在头顶,以一股玉簪绾住。

如此妥当,外头震木声音传来:“主公临出门之前曾吩咐过属下,若是小姐想出门的话,属下可以作陪。”秉娴道:“我想去承俊王府,使得么?”震木道:“便从小姐吩咐。”

秉娴情知檀九重早有交代他才会如此,却也松了口气,好歹那人说话算话。

秉娴将出门时候,小天真便摇着尾巴来追她,秉娴望着小天真,看向震木:“我们不在之时,会有人好生看管照料他么?”伸手摸着小天真,小天真便挨在她身边儿。

震木有些意外,却仍恭敬道:“自然了,小姐放心。”

秉娴道:“哦……好,万别叫他走丢了……”心念一转,又道,“容……兰容嫣还在此处么?”震木道:“已经命人送回将军府。”秉娴松了口气,道:“好。”说话完了,果真便有三人过来,其中一个将小天真拉住。

两人出门,秉娴望着准备的是马车,便又道:“我不乘车,骑马罢。”震木更是惊诧,却不敢不从,道:“遵命。”

当下极快地又有随从牵了两匹高头大马来,秉娴许久不曾骑马,见了马儿,格外亲热,牵了马缰绳来,先摸了摸马脖子,感受手底下那有力而温热的马身,而后便踩马镫翻身上马。

震木本站在旁边,此刻看她动作娴熟潇洒,才放了心,自己急急上了马,秉娴自认得路,便打马向前。

一路上秉娴打量街市情形,见行人熙熙攘攘,街市太平如初,并未有什么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之态,才放了心。

如此极快地到了承俊王府,秉娴翻身下马,侍卫拦住道:“何人?”

秉娴尚未来得及开口,震木已经踏前一步:“檀将军家人,特来探望少王。”

少王雅风病重之中,谁也不见,一连数日都是如此,凡是有来探望消息的百官及亲戚,都被拦在府外。

但是这来人身份特殊之极,——谁不知所谓的檀将军,是先帝指定的皇位继承人?侍卫一时为难,犹豫片刻道:“少王病着,原本是不见客的,既然是檀将军家人,请容我通报一声。”

震木看秉娴,秉娴道:“应该的,我也知道少王病着,此行只是探望,并无他意。”

那侍卫入内,顷刻出来,道:“王爷有令,请进去相见。”便放了行。

秉娴同震木随人入内,秉娴转头看府内光景,真是风物依然,人面全非,越是往前,那心便忍不住越是跳得厉害起来。

管家接了,陪人到了客厅,见承俊王已经等候在内,相比较昔日,那面容略见憔悴,似也苍老了许多。

秉娴入内,四目相投,承俊王缓缓起身,道:“你……”

秉娴道:“见过王爷。”声音淡淡地,“或许王爷觉得我有些面善,……我正是昔日的钦天监灵台郎蓝贤。”

承俊王皱眉看她,眼睛略眯起来。

秉娴道:“或许王爷还不知道,我另有个名字,叫做兰秉娴。”

她的声音极轻,承俊王却仿佛听到一个炸雷,在耳畔哗啦啦响起,一瞬面色煞白,几乎反应不过来。

承俊王盯着秉娴道:“你说什么?兰秉娴?你、你是兰修的……”

秉娴道:“我正是兰修之女,兰家的兰秉娴。”神态自若,不卑不亢地对着承俊王惊惧交加的眸子。

承俊王后退了几步,旁边的管家扶住,承俊王深吸口气:“原来是你、是你啊……”

秉娴仍旧不动声色,淡淡道:“让王爷受惊了,并非我的本意,此番前来,我只想探望一番少王爷。”

“不!”承俊王忽然抬头看向秉娴,焦急道,“雅风如今正在生死交关时候,不能见客,何况他……他从未有对不住你……就算是当初以为你死了,他还是为你守……”

“王爷怕是误解了,”秉娴微微一笑,道,“谁好谁坏,兰秉娴自认还有一双眼睛,看得清分得明,不然王爷以为,自己还会好端端地坐在此处么?”

承俊王的脸色更是不好:“你……你……”手指微抬,指着秉娴,只是发抖。

秉娴一笑,缓声道:“王爷有个明哲保身的打算,当初叫人给雅风说亲,恐怕也不过是碍于皇后同公主示意……哦,对了,还有先帝,他们怕打草惊蛇,怕让我父亲一早防备,故而让你去给雅风提亲,这无非是个缓兵之计……安抚我父之心,让他以为皇家仍旧对他恩宠有加……”笑意里头,已经多了一丝嘲讽。

承俊王双眸一闭,满口苦涩,纵有再多言语,滋味万千,也不能吐一个字出来。

秉娴道:“不然的话,连御皇子去提亲都碰壁,王爷是个竭力韬光隐晦生怕惹祸上身的性子,又怎会送少王上风口浪尖?王爷夹在这些人当中,自然不能违抗,只能把自己同少王都当成别人的手中棋子……”

承俊王垂头:“你……都知道了……”

秉娴道:“是啊,说起来,当初想通了这节的时候,我也很是不舒服,但如今御皇子已死,少王爷生死不明,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望了望自己的手,道,“但此事少王爷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不知,王爷曾给他一场空欢喜,一场作为过场的假姻缘……”

承俊王缓缓地往后,身不由己坐回椅子上,眼角泪光微微。

“我……对不住兰修……也对不住、雅风。”一瞬间,似更苍老了数十岁,悲辛交加,几乎坠下泪来,“你若是想如何,只冲我来罢……”

秉娴静静望向别处,此刻一笑道:“王爷生了个好儿子,天下皆知,独王爷不知,此刻才后悔似晚了些。——我要去见少王,王爷若是想拦,只管叫侍卫。”说罢之后,转身往外而行。

旁边的管家一怔,道:“这位……”心中震惊不已,面前之人的谈吐,气度,竟将堂堂承俊王比得无立足之地,虽然容颜出色的很,但这通身的气派,说她是女子……真的叫人……

承俊王略抬起手臂,微微地挥了挥手示意。

管家急忙道:“请……让小人领路。”

秉娴却道:“不必了,我自会去。”双手负在身后,目不斜视地出门往后而去。

管家迟疑,身后承俊王的声音微弱:“让她……去……”

震木紧紧跟在秉娴身旁,两人一路到了雅风居处,他两个唐突而来,一路上有些丫鬟女眷急忙避让。

秉娴一脚刚踏入外头房中,鼻端便嗅到股极浓的草药气息,微苦的味道,令人一瞬窒息。

秉娴径直转入里头,却见有数名丫鬟站着,秉娴淡淡道:“都出去。”丫鬟们急忙纷纷地退下。

震木跟着进门,却在雅风卧房之外停了步。

秉娴只身向内,一直到雅风床边儿才停下步子,床帘子半掩,秉娴伸手将帘子撩起来搭上金钩,望见床上横躺之人。

毫无血色地一张脸,不过是十数日不见,竟憔悴若斯,昔日是温玉一般,如今却形销骨立。

所谓“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秉娴眼睁睁看着雅风,当看到他容颜的一瞬,泪便情不自禁地涌出来。

缓缓坐在床边,竭力忍了泪:“雅风?”轻声呼唤。

雅风哪里能听到,安静地一如睡着,又如……

秉娴抬手,手指贴在他的脸颊上,幸好还有一丝微温,秉娴深吸口气:“我来看你了,你可知道?”

雅风双眸合着,连睫毛都不曾动一下。

秉娴看了他片刻,终于道:“当初我不想留在你身边儿,便是不想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一切都不可收拾,连累了你……谁想到,竟仍旧是免不了的。”她怔怔地宛如回神,“早知是如此,当初我不走的话,放手任凭你行事,又会是何等局面?”

她便是太要强了些,也太心善了些,当初在磬城,打定了主意要利用雅风,但越是同他相处,越是知道他的好,越是内疚。本是要让雅风成为她复仇的一把利刃,却怕最后的结局难以收拾,于是忍痛抽刀断水,谁知道……一切竟仍旧无法避免。

早知如此,若是她肯收敛,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留在雅风身畔,煽风点火也好,挑拨离间也罢……如此下去,大抵有两条路,一是她会彻底沦陷喜欢上他,那么便不会再忍心伤害他,但她又是不会放弃复仇的,于是便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二,便是她狠心绝情一心一意地利用他,到最后知道真相的雅风会怎样?……不管是哪一种,都极为伤人伤己。

谁知道,就算是她选择第三种离开他身边,却仍旧无法让他离开这场风暴。

“人真是极怪,”秉娴握住雅风的手,低低说道,“若是可以重来一遍,大概我仍旧免不了要如此选择,可是……你知道么?我很喜欢那段儿在你身边的日子,我只能想象,假如我死心塌地跟着你的话,又会如何?但不管怎样,我一定会比现在更快活些罢。”

轻轻叹息,想到那风雪之夜,他在磬城显身,金弓白马,缓缓到她身前,当初他还没认出她来,她站在原地,宛如冰雕的人儿一般僵硬,没有人知道她心中又怕又有些辛酸地欢喜,想让他认出她来,想仔细看看他,但又怕。

“我们两个总是这样儿错过,当初承俊王迫于无奈,给你定亲,不过是想安抚我爹爹的权宜之计罢了,我们两个,大概从一开始就没什么缘分,这样想想,心里仿佛好过一些。”声音极轻,又飘渺地,秉娴望着昏迷不醒地雅风,“但是我不想要你死。”

她缓缓俯身,盯着雅风看了会儿,终于轻轻亲吻在他的唇上,双唇贴在一块儿,仿佛要将自己身上的气力跟温度传给他,却偏又极快地离开:“要好好地醒来,不要有事,无论如何,我不想你有事,我知道你一定听得到,一定能听到……”声音呢喃,带着醉人的温柔馨香,似能缠入五脏六腑里去。

秉娴起身,往外离开,震木依旧一声不响地跟上,两人出了雅风的房间,那些等候在外头的丫鬟纷纷入内,有人悄声道:“这人是谁?是男是女?”有人道:“真好看,只是看来眼熟的很,这派头竟如此之大……”丫鬟们七嘴八舌地,一时无人留心雅风。

谁也未曾发觉,静静地躺在床上的少王爷,眼角沁出一丝清亮,缓缓水流,无声地斜入鬓角。

88、点绛唇:闲却传杯手

来时马行如飞,恨不得一下便到王府,归去却极缓慢,信马由缰,缓缓而行。

眼前道路四通八达,却不知究竟哪一条才是她应走的,两旁人潮如织,面上神情各异,有欢喜者,有忧愁者,亦有面无表情者,秉娴行走其中,心中一片茫然。

忽地有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在街口上一阵嘈杂声,秉娴同震木齐齐看去,却见是一骑飞快地自巷口闪过消失。

两人出了巷子,正见先前闪躲的百姓们驻足议论纷纷,有人道:“这是朝廷的飞马传信,不知哪里又出了何事。”又有人道:“传闻西罗女帝登基,有进犯我朝之心,莫不是兵情紧急?”还有人道:“唉,国不可一日无君,国无君父,便宛如孩童失怙,家里头诸事不宁,外人又虎视眈眈,唉。”三言两语,连同围观众人在内听了,各自面带忧愁。

秉娴听了,默默地打马而过,顺着街市往回而行,经过忠义巷,又遥望向昔日兰府方向,怔怔看了片刻,终于还是调转马头离去。

于是仍旧回到那所安静宅院,下马入内,遥遥就听到犬吠声,秉娴急忙望内而行,却见前头小院院门掩着,里头有数个仆人围着小天真,有人手持肉骨头逗引,有人蹲在地上汪汪学狗叫,小天真却似极为焦躁,不时地绕开众人满地乱跑。

秉娴打开院门,小天真才冲她跑过来,秉娴蹲□子,小天真便扑到她怀中,两人亲昵之极,五六个仆人目瞪口呆,却也都松了口气。

震木命人将外头的门关了,便放小天真出了小院,小天真跟在秉娴身后,寸步不离。

秉娴入了内堂,坐定后,见震木在外头站着,便道:“他去做什么了,你可知道?”震木自然明白“他”为何人,便道:“主公去同朝臣会议,看时辰,也该回来了。”

如此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檀九重果然回来,在外间换了衣裳,净了脸手,才进来见秉娴。

两人相见,各有些无语。檀九重坐了:“你去过承俊王府了?”

秉娴才道:“嗯。”

檀九重看她脸色寻常,便沉吟着道:“我上午同些朝臣相见,你不必过于担心,西罗方面,不足为虑,女帝刚登基,她朝内定有诸多人不服,势必要找个由头转开众人视线……倒不至于真的开战。”

秉娴道:“倘若南楚没有皇帝呢?”

檀九重一笑:“你倒是想得多,是啊,你担忧的是,若无人称帝,她自然是要动真格的了。”

秉娴道:“那你作何打算?”

檀九重挑眉道:“我只答应你解除兵祸,安抚百官,没说定要称帝。”

秉娴说道:“今日我在街上,看有外地的传令官进京,可那服色,不似是来自西边的……是不是发生何事?”

檀九重怔了怔,才无声一笑:“什么也瞒不过你,最近入夏,南方那边天气湿热,多下了几场雨,有些地方……遭了水患。”

秉娴听到此处,心头沉甸甸地,只是难受。檀九重细察她面色,自看得出,便起身,手轻轻地在她肩上一拍:“又在替那些百姓担忧了?”

秉娴不做声,檀九重又笑又叹,道:“别的女子,至多要忧虑些闺阁中事,能否觅得心上人,成亲后,便忧虑丈夫对她们好不好,子女孝顺与否……哪里似你这般的?”

秉娴听他的声音略带笑意,虽非嘲弄,却更难受。冷冷便道:“我本来也可如寻常女子一般,忧心些琐碎之事,只可惜我并无那个福气。”

檀九重心头一堵,他本是随口说说,谁知道又惹了秉娴的伤心事,便咳嗽了声,笑道:“是我错了,小娴儿别气,我给你赔罪。”伸手握住秉娴双手,眸子便对上她的双眸。

秉娴抬眸看他,到底心有旧恨,便将他的手甩开。

檀九重被拒,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秉娴也不去看他,只问道:“那水患之事,你管么?”

檀九重道:“自有各部的官员打理。”声音亦带一丝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