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凑上前去好奇问道:“什么事?现在说行不行?”

他一巴掌拍我脑门上,把我推开来,我向后踉跄了好几步,他这才想起我的脚伤,忙又伸手扶住我,我一站稳,他又像碰到脏东西似的,忙不迭撒了手,嘟囔了一句:“晚上你就知道了。”然后逃也似的跑开了。

我挠了挠头,着实不理解这师徒俩,怎么一离开蜀都就都变得古里古怪的了,因为水土不服吗?

我仔细想了半天,最终把原因归结于战争时期的精神紧张,应该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因为前方的胜利,后方军营里的气氛也缓和不少,大家都沉浸在这种喜悦中,虽然说这只是北伐的第一步,但是好的开始毕竟也是成功的一半。姜惟治军倒是严谨,心里虽然高兴,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威严,严令士兵不得松懈,不得醉酒误事,该怎么巡逻该怎么站岗还是和平常一样来,我听到身边一些士兵都笑称他是“小闻人”。

“丞相平时也这么严肃?”我偷偷问老军医。不用担心被赶走,我心情放松了许多,也多嘴了起来。

军医帮我换过药,笑着回答道:“丞相当然是不怒而威,现在这些新兵是第一次见到丞相,其实以前丞相也不像现在这样严肃,尤其是在赤壁联吴攻曹的时候,丞相不到二十的年纪,三军上下,东吴名士,尽听他一人号令,真是少年得意,风头无俩。那时候曹军大军压境,都不见丞相皱一下眉头,东吴不少人猜忌诽谤他,也不见他反驳几句,一副成竹在胸,言笑晏晏的模样,连老主公心里都发憷,结果丞相巧施妙计,火烧曹军百里战船,那一仗打得十足漂亮,非但是以弱胜强,而且我军几乎没有伤亡。一个爱惜士兵生命的将士才会得到士兵的爱戴啊……”

我掐指算了算,那时我不过五岁罢了,那时刘背还流离着,还没有定居蜀都,父亲应该是跟着刘背在赤壁的吧,怎么我对那场大战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算起来,父亲也是那一年过世的,不过母亲总不肯多讲,只说是命数到了。

“您知道司马昊吗?他也是死于赤壁之战吗?”我好奇问道,心中猜测,我父亲不会是为了记录足以辉映史册的那场战斗而躺着中箭的吧……

“司马昊?”老军医皱了下眉,“有点耳熟……上了年纪,有些人都记不清了。”

我解释道:“咱们蜀国的史官啊,当时应该跟在主公身边的吧。”

老军医呵呵一笑,压低了声音说:“小丫头,你懂什么?咱们家老主公算是起于草莽,翻族谱翻出的王族之后,没打仗前,他还在卖着草鞋,后来要不是请出了丞相,哪里能三分天下,据蜀为王?既非真皇族,又哪里来随身史官?”

这话震得我大脑麻痹了许久,我一直认定的事实瞬间被推翻了,他说的话确实有道理,随便哪个人都能推理得到啊,为什么我从来没认真去想过呢?

如果我们家确实世代是史官,祖上是司马千……那……我父亲最初不应该是从洛阳出来的吗?母亲说叔伯在洛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了,不过父亲为什么要离开洛阳,投奔刘背?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老军医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司马昊,我记得了,他不是我医治的,不过我给他送过一次药,还遇到了丞相。”

我精神一振,追问道:“他受了什么伤?”

“是刀伤,伤在胸腹之间,伤势非常严重,只延了两天性命就去了。那之前我也没见过他,不过军中实在人多,可能见过我也忘记了,现在对他还有点印象,是因为伤者那么多,就他比较特殊,老主公,关二爷,张三爷,赵四爷,还有丞相,去看了他好几回,想必身份不一般。老主公是个重感情的人,我原以为司马昊是老主公的又一位结义兄弟,也颇为上心照顾他,可是他故去之后,倒也没见老主公伤心流泪,其他几位将军也没来吊唁,倒是丞相来送了他一程,目睹他火化。司马昊身故,留下了一妻一女,那女孩看起来好像就三四岁大,十分瘦弱,丞相想抱她,还被那女孩的母亲给推开了。我看得也十分莫名。”老军医捋着长须,回忆时眉头微微纠结,似乎也想不大明白那些事。

这些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我知道母亲有事瞒着我,但心里想她既然不想让我知道大概也有她的道理,她平日里对我虽然好像有些冷冰冰的,但总归是疼我的,不让我知道应该也是为我好。但现在听了老军医一席话,心中那扇闸门豁然而开,堵在心中许久的疑团倾泻而出,让我脑海中一片混沌。

“那对母女……”我颇有些艰难地开口,感觉舌尖麻木,咬字困难,“您知道后来怎么安置的吗?”

“那天我去送药的时候刚好遇上了丞相,在门口隐约听到一两句,好似司马昊将妻女托付给了丞相。司马昊死后,那对母女大概是被安置在了蜀都吧。我一直呆在军营里,对这些事倒不是十分清楚了。怎么你今天想起来问这个?”老军医转头来看我,仔细打量了我两眼。

我干笑两声,避开他的目光:“随口问问嘛。”

也不知道他是否猜出了我的身份,便是猜出了也不要紧,司马笑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只是我心中仍有些疑虑,似乎母亲和义父,甚至是赵昀将军,他们看我的时候眼神总有些异常,我也说不上有什么区别,有时候在宫里碰上赵将军,他总要问呵呵笑两声,摸摸我的脑袋,说一句“笑笑啊,今年几岁了啊”,然后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走开。

按理来说,我也不过是个寻常史官家的寻常女儿,哪里来那么多让人深思的地方呢?

唉……大人的世界,真是太复杂了,我这要胜过阿斗还绰绰有余的脑袋,跟他们比起来就是拍马莫及了。

或许下次见到义父的时候,我再旁敲侧击一下吧……

我本琢磨着这个主意,不过到了夜里,看到姜维的时候,我又改变了主意。

“姜维,你来得正好,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他一进帐篷,我就对他招招手。

他挑了下眉梢,目光在我脸上狐疑地扫来扫去,说道:“要问什么一会儿说,现在你先跟我来。”

“啥?”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拽住了手腕带了出去,绕了一小段路,到了他的帐篷外。

我急忙拉住他的手,止住脚步,警惕地望向他:“你到底打算干什么?”说话间我目光向周围扫视一周,发现平日里在这附近巡逻的士兵好像都不见了。

“进去进去,不然水都凉了。”姜惟不大耐烦地把我推进帐篷,我力气不如他,踉跄了几步便被推了进去,身后的门帘刷刷几声,被放下来系紧了。姜惟在外头说:“你快点洗洗,我让巡逻士兵去休息了,半个时辰后回来,你们女孩子洗浴虽说麻烦些,半个时辰总是够用的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大浴桶和热气氤氲的水,傻傻地直点头说:“够够够!”

姜惟不知道嘟囔了些什么,我听不大清楚,不过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了,扭头看向外面,警觉地问:“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帮你望风啊!要是等一下有人跑来找我怎么办?”姜惟没好气地回道。

军旅生活果然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想当年在蜀都的时候,姜惟虽然奸险狡猾,但是说话还算斯斯文文,现在讲话嗓音明显大了许多,有时候训斥士兵还会带上脏字。

我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解开衣扣,目光落在浴桶旁的小木桌上,放了个牛皮套子,应该是给我缠住脚伤,以免沾到水的。

姜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了?

我试了下水温,缓缓沉入温水中,舒服得忍不住轻声叹息,从头皮麻到了脚趾,身上每寸肌肤在温水的滋润下像久旱的花叶缓缓舒展开来。

为了弄来这么一大桶热水,姜惟想必废了不少功夫,想到这里,我不禁对他心生感激。

“姜惟,这次真谢谢你啊。”我搓着手臂,看着他投影在帐篷上的影子说。

“没什么……”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我听得清楚,“是丞相吩咐的。”

义父?

我怔了怔,许多信息在脑海中过滤了一番,然后恍然醒悟了过来,霎时间,水温好像直线飙升,将我里里外外煮了个熟透。

他他他……他是不是昨天来的时候闻到我身上的臭味嫌弃我了所以才让姜惟准备水让我沐浴的!

苍天啊大地啊!我没脸见人了!让我溺死在这浴桶中吧!

片刻后,我决定还是不要这么轻易地自寻短见,又从水里冒了出来,认真地和身上的污垢作斗争。

下次见他的时候,我决不能允许自己身上还有一丝异味!

“司马笑……”姜惟的声音忽然传来,淡淡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你到底为什么跟来?”

我没有多想便回道:“太后要搞死我,我怎么能让她得逞?”

姜惟似乎轻笑了一声:“真的是这个理由?可我怎么觉得,这不是理由,只是借口。”

我顿了顿,略微一思索,笑道:“姜惟啊姜惟,你这词用得真巧妙,大概吧,是我自己在蜀都呆腻了,想跑出来了,刚好找到这么个借口说服了自己吧。”

“早不腻晚不腻,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姜惟冷哼一声,“你不如老实说,你是为了谁而来?”

我嘻嘻一笑:“当然是为了你啊。”

姜惟的影子晃了一下,我似乎看见了此刻他脸上无语又无奈的神情。“你先是说要去洛阳,把银剑给拐出来了,如今银剑送了你母亲去洛阳,你自己却死乞白赖要留在军中,司马笑之心,路人皆知。”

我却有些微迷惑:“我什么心思?”

姜惟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我擦拭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也在思索我那“司马笑之心”,我不就是为了躲避太后的报复,这才逃出蜀都的吗?这也没什么不可告人,路人皆知又怎么了?

“司马笑,我且问你。”姜惟忽又开口,“如果,此刻丞相身在洛阳,你留在这里还是去洛阳?”

我想也不想便答道:“去洛阳。”

姜惟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我也沉默了。

是了,我原是为闻人非而来,其他的一切,都只是借口罢了,以为能骗过旁人,原来只是掩耳盗铃,骗住了自己。姜惟看得明白,闻人非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既然知道,却又几次将我推开,是不愿意看到我吗?如今又接受了我,是可怜我的吧……

“如果你洗好了,便回自己帐篷里去,一会儿我会让人来这里收拾。”姜惟说道。

“我头发还没擦干呢。”

“巡逻士兵就快回来了,你回自己帐篷里去。”姜惟下了逐客令。

出帐篷时,我打了个寒颤,姜惟斜了我一眼,说:“我送你回去。”

这一路上,他都沉默得可怕,好几次我有话想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待进了自己的帐篷,我情绪也稳定了许多,胆子也壮了三分,趁他还没离开拉住了他问道:“你知不知道义父为什么赶我走?”

姜惟垂下眼,盯着我拽住他衣袖的手,声音有些生硬地答道:“丞相日理万机,大概是不希望你呆在军营中,让他有所分心担忧吧。”

“那你呢?”我好奇地打量他的脸色,“这次见面,你们都变得好奇怪啊,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姜惟越来越会隐藏情绪了,我只看到他眼神微动,却看不懂是什么意思。“没什么,行军打仗,压力太大了吧。”

直觉告诉我,这不是真心话,但我却无法再多问到什么了,只有怔怔点点头,松了手让他离开。

直到晚上入睡前,我才想起来还有关于父亲的问题没来得及问他。但我心里隐隐也有种感觉,一来他未必知道,毕竟他年纪大不了我多少,二来他即便知道,恐怕也不会告诉我的吧。

他们似乎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每个人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太后密诏

之后几天,姜惟又忙得不见人影了,大军只在原地停驻了两天便又继续北上。我从几个军医那里旁敲侧击,却再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了,毕竟事情过去了许久,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军中军医又都是老头子,记忆力下降得厉害,我还没说完司马昊三个字呢,他们就开始讨伐司马奕家族了。

待过了七日,我的脚伤总算好得差不多了,走路不会疼了,军医看过之后说已经差不多痊愈了,无需再服药敷药了。

我听了心中自然松了口气,但多少还是有些难过,因为这七日间,闻人非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我知道他事务缠身,无暇他顾,也无法多说什么,或者埋怨于他,但总归是闷闷不乐的。

这时姜惟却带了另一个消息来。“赵拓要来了。”

“咦?”我缩了下脖子,“他来干什么?”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抓我回去。

姜惟好像看出我心中所想,扫了我一眼,撇撇嘴:“他负责押运粮草补给。当然,他资历不够,也只是以副将身份来的。”

我松了口气,问道:“他什么时候到?”

“过两天。”姜惟说,“到时我军会在上邽外二十里驻扎,等待赵拓部队会合,和魏军主力正面对抗,这次督军的,是司马奕本人。”

这三个字听得我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听老军医们骂多了,害我听到司马家族的名字都有种莫名的心虚。

姜惟面上倒没有什么异常,拍了拍我的脑袋说:“这两天你别乱走动,靠近上邽,越来越不安定了,附近恐怕有不少细作探子,你小心些。”

我猛点头,这几日我表现也算良好,他对我也是放心,吩咐了两句便离开了。我却还想着,两日后,我便能见到闻人非了……

不过闻人非还没到,赵拓就先到了。

赵拓满怀心事而来,以至于我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当时赵拓正在营帐里和姜惟谈话,我听到了他到来的消息便赶到军帐见他,拨开帘子进去,却看到赵拓和姜惟两两沉默着,一脸乌云。

我心下咯噔一声,问道:“赵拓,路上出什么事了?”

“没……”他明显回答得不诚实,眼神闪烁,片刻后才调整好情绪面对我,“听说你受伤了,我就说了你不该出蜀都。”他嬉笑起来,仿佛和平时一样,不过眼底那抹阴郁却是挥之不去,掩饰不了。

我心知问不出什么,军中之事,我也不该多问,便顺着他的话题笑道:“可我到底还是来了,而且还活着。”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姜惟眼神微动,说道:“丞相的大军片刻便到,我先去准备迎接了。”说罢拨了帘子出去,剩我和赵拓面面相觑。

我寻思了一下,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对赵拓说:“赵白脸,看咱们朋友一场,我有点事想问你。”

“嗯,你问吧。”赵拓难得居然没调侃我两句。

“这次出来,我总觉得怪怪的……我是指,姜惟和义父的态度怪怪的。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是不是不应该出蜀都?”

赵拓微微一惊,随即有些勉强地笑道:“在军中不比蜀都,生死之间,必然不能和在蜀都时一般性情。”

“也是。”我眯了眯眼,直直瞪着他,“你也变得古里古怪的。”

他脸色又是一变,摸摸鼻子,垂下眼。“我也有我的难处……”

“那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离开这里?”

赵拓犹豫了许久,方才挣扎着答道:“你去洛阳吧,那里或许会‘安全’一点。”

连赵拓都这么说……

可是一去洛阳,要多久才能再见闻人非一面?可能今生今世都很难再见到他了。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就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我承诺过,生前死后,我都不会让他独自一人。无论他怎么想,这是我的坚持。

当天午后,两军终于在上邽外二十里处会和,闻人非和几位高级将领在中军帐谈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军中升起篝火。

我等了许久也没见他们出来,便在赵拓营中休息,迷迷糊糊趴在床上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一些说话声断断续续传入了耳中。

“我不明白,为什么太后要这么斩尽杀绝?”

“你偷看密诏,这是死罪!要是让太后知道了,你可知道后果!”

“爹,你也是看着笑笑长大的,难道你要奉行密诏?你能下得了手?”

“这件事不是你可以过问的!”

我僵硬着保持着趴卧的姿势,后方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他们发现我了。其实我并没有隐藏,只是穿得灰扑扑的一动不动,趴在同样灰扑扑的床被上,一时之间可能他们顾着谈话没发现。

是了,说话的,正是赵昀赵拓父子,而“被谈”的,听起来似乎是我。

太后那个老妖婆,真的非杀了我不可?

我缓缓从床上坐起,尴尬地看着对面一脸僵硬阴沉的两父子,咽了咽口水。“我刚睡醒,抱歉,我先走了……”

说完,一步一步往帐外走去。

每一步我都在想,赵昀会不会突然来一记回马枪,把我钉在地上?

赵将军这么多年来看到我总是笑得很和善,可是在太后密诏之下……

我终于还是安全地走出了帐外,可是背心已经汗湿了。

抬眼望去,闻人非正在不远处和姜惟说话,我不及多想,慌忙向他跑去,正对着我的姜惟先发现了,向闻人非说了一声,便见他也朝我的方向转过头来。

“义……丞相!”我把一声将将出口的“义父”咽回肚子,欣喜地望着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猜不透太后的意思,为何对我恨之入骨,但我听赵昀的口气,似乎他并不意外,而且……我有种感觉,如果有必要,他真的会奉行密诏。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很冷吗?怎么满头大汗。”闻人非略微压低了声音。此时周围人来人往,他也不好意思对我表露出过多的关心。

我咬了咬下唇,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出方才听到的事。我终于明白赵拓为什么说我应该去洛阳,为什么说军中不安全了。这种不安全,不是来自于对魏国的战争,而是来自于赵昀。在这军中,如果他想杀我,简直易如反掌!唯一能救我的,只有一个人!

我下意识地拉住闻人非的袖子,不假思索道:“救我!”

闻人非脸色微变。“怎么了?”随即意识到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又道,“到我营帐说话。”

一进营帐,我便迫不及待道:“太后要杀我!”

闻人非一听,虽有些诧异,却还是笑道:“放心,在这军中,她一时还伤不了你。”

“不……”我咬咬牙,把方才听到的事说了出来。“赵拓似乎带了太后的密诏给赵昀将军,要赵将军杀我。”

闻人非到此时,脸色才真正凝重起来。

我不就是坑了她一把,何至于要对我斩尽杀绝?太后真不枉我骂她一声老妖婆,太毒了!

“义父,为什么她这么恨我,非要我死不可?”我紧紧抓着他的袖子追问,与其说愤怒,我更多的是迷惑不解。对于太后这番动作,除了长期性生活得不到满足而引起的内分泌失调及情绪失控我实在找不出更靠谱的原因了。

闻人非仿佛没有听到我的问话,沉吟半晌道:“这件事,我会同赵将军说过,如今两军开战在即,太后密诏不过是小事而已,将在外,不是太后密诏能调动得了的。你暂且放心吧。”

暂且放心?

这暂且二字让我更不放心了。

“义父……”满腔疑惑在心中翻江倒海,让我不吐不快,挣扎犹豫了许久,我忍不住问了他一句,“如果,赵将军真的奉太后密诏杀了我,你会怎么做?”

他愣了一下。

“毕竟你说的,太后密诏只是件小事,我的死活,在两军交战的情况下,也只是件小事。赵将军可能顾全大局,给你面子,暂且忽视太后密诏放过我。但如果赵将军奉行密诏杀了我,那义父你……你会不会也顾全大局,给赵将军面子,将此事……轻轻揭过?”

闻人非沉默了。

这些天,我在军中第一次见到了那么多的生死。人命原来是如此脆弱,对一场战争来说,几条人命,甚至几百人命也可能只是小小损失。但对于一个家庭,对于死者本身,一支羽箭带走的,就是他的全世界。

我没有多么伟大的情操与胸怀,做不到视自己的生死如浮云,我贪生,想活着在闻人非身边。但对我来说更加锥心的,是假如闻人非视我的生死如浮云。

只有两人之时,我是他的义女。但在大局面前,我在他眼中是不是也仅仅是一个可以牺牲的兵士?或许唯一的不同,就是我的死会让他多难过一时半会。

这时我想,不管他心中如何感受,说几句话来安慰我那也是好的。

可他又一次回避了我的问题。

“攻下上邽之后,我让金剑护送你去洛阳吧,这一次,你一定要听我的。”

我的心凉凉的,麻麻的,木然道:“哦。”

“这几日……你便当我的贴身侍卫,和我同寝同食吧。有我陪着,你该放心,他不会对你下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