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慧娘笑笑,这种时候,自然是走不了的。也就笑着陪着沈盈盈走了进去。于重山甩了甩袖子,似乎想要转身出去,锦绣却笑着唤道:“三爷,老太太也叫你进去呢”于重山没法,只得跟着抹身进了屋。

于清瑶还在迟疑,不知自己是该去该留。锦绣已经转过身,笑着道:“二小姐,眼看着天色就要晚了,可要奴婢唤人送你?”

“不用,都是在一个园子里,哪里就用人送了呢”冲着她一笑,于清瑶也不多留,果真转身就走了出去。

走得稍远些,她就听见慈萱堂里锦绣在喝斥:“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没个机灵劲平时我们姐妹几个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下次要是再这么没眼力价,统统撵出去…”

抿唇浅笑,她还在心里笑:这样的事,倒也不能全怨那些下人主子吵嘴时,上前拦着,吃亏的还不是她们这些下人?

柳絮自后跟上几步,低声道:“小姐,奴婢折回去打探吧”

“不用,”喝上了柳絮,于清瑶淡淡笑道:“这会儿那头一定守得严着呢你折回去,反倒让人疑心了。再说,三哥夫妻俩吵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当,我那三哥真会休妻吗?”

如果沈盈盈的娘家,像叶家那样,没钱没势,大概三哥连废话都不带说半句,直接就写休书了,又怎么还会当着沈盈盈的面虚张声势呢?

都说女人出嫁靠丈夫可其实,不论出嫁前还是出嫁后,日子是否过得舒坦,还是要靠娘家的。娘家势大,背后有靠山,哪怕是再混帐的丈夫,欺你之前都要想清楚后果。像二嫂,像如霜,还有前世的她,不都是吃了这亏吗?

苦笑着,于清瑶自转回秋雨轩,也没有再刻意打发两个丫头去打探消息。可是天黑时,雪儿还是兴冲冲地跑回来学舌:

“小姐,你不知道啊这回三爷可真是把三太太惹毛了,听说他这回不仅是从三太太铺子里拿了钱,甚至直接偷了三太太的房契,把铺子卖了出去呢”虽说是在禀告,可这丫头的声音里多多少少透着些兴奋劲:“您说,三爷这回是欠了多少花酒钱啊?居然都卖铺子了…”

于清瑶无奈摇头,心里却暗想:三哥不是个莽撞的人。如果真是为了外面应酬欠了花钱酒,断不会这样偷了房契去卖的。到底,是有什么事,竟然这么需要钱呢?

心里想不出,她只能收起心思。柳絮看看她,近前道:“奴婢听说,三太太这会儿留在慈萱堂里陪着老太太说话。三爷是和大爷、二爷一起在花园的湖心亭吃酒。”

荷叶郁郁,红蕾初绽,倒的确是个观荷赏月的好日子。月夜之中,兄弟几人饮酒话家常倒是悠闲。

眉心轻舒,于清瑶忽然站起身来,“今晚的月色不错,虽然是残月,可是好在没有乌云…下个月,我倒不敢趁夜游园了。”

雪儿一听,大乐:“那我帮小姐拿件披风。”

柳絮微微笑着,偷眼看着于清瑶,笑意更深了几分。“小姐,咱们就沿着湖边走可好,荷塘月色,定是极美的。”

回眸看她,于清瑶也不反对,主仆三人果真就那样沿着石径,绕着湖缓缓而行。

远远的,就望见湖心亭。

重生荷叶间,红蕾点点,让湖心亭也半掩半现。明亮的灯光隔着湖,便有些摇曳…

隐约的,可以看清亭中三人正把盏尽欢。可是,隔着湖,听入于清瑶耳中的却不像表面上看来那样欢欣了…

虽然字字句句,都是带着笑,没有半分刺。可是年长的分明是几番试探,而答话的则是句句恭谨,全听不出半分真意。小的那个,却是抱着酒瓶,满嘴风花雪月,没有半分交心…

兄弟共饮,所听所言,又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于清瑶合上眼,苦涩地笑着。这样离心离德的兄弟,她将来又怎么可能去倚靠呢?

没有强势的娘家做靠山,那她也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

第六十五章 一任红烛空自怜

七月初五,戊申月,甲寅日。

宜:祭祀,斋醮,祈福,解除…

忌:动土,上梁,婚嫁…

今天,天气很好。于清瑶立在树下,仰起头,望着头顶灿烂的眩目阳光,心情却并不是很好。

远处,隐约传来喜乐声,想来,在前宅的迎亲队伍就要出发了。黄昏时分,叶如霜将被迎入安乐侯府,成为她的二嫂。

不知道,叶如霜此刻是否已经妆扮好,等着步上花轿,成为别人的新娘。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日子并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吧?

虽然是这样希望的,可是于清瑶知道,她不过是想自己心情好受些。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听到前面雪儿的催促声,她不由低声轻叹。却还是快步跟在。

赶到前宅大堂时,于子怀正在同田氏告别:“母亲,孩儿这便去了。”他微微笑着施礼,仍是谦和恭顺,全无半分异色。

二哥,是真的没有半分不甘吗?避在一旁,看着于子怀的背影,听着周围的笑语声声,于清瑶只觉得发寒。

明明,为了去去晦气,安乐侯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张灯结彩。可是,纵是再多的红,也没办法让这个深宅大院暖起来。虽然并未大肆张扬,但安乐侯府今日仍然宾客如云。只是,比起她记忆里曾经的婚宴,今日的客人品级却是低了许多,甚至比起二哥上一次婚礼,也少了很多贵人…

没有凑过去,和众人说笑,于清瑶一直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喜乐声,又再渐近,她才霍然起身。情不自禁地往外迎了几步。醒过神来后,又顿住脚步,小心地退开。

在大堂里和堂下嬉闹的孩子们,年纪小的,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吉不吉日的,只知道今天是有人结婚,满心欢喜地追逐着,嚷着要去看新娘。而早就已经知晓怎么回事的大孩子,则是矜持地笑着,根本就没有往外凑热闹的意思。

眼见众人拦不住光哥儿和平哥儿几个,田氏也只得笑道:“罢了罢了,他们要出去看热闹,就都去好了。反正身边都有人跟着呢”

有心也去看看,于清瑶心念一转,已错身扶住太兴奋几乎跌倒在地的光哥儿。“光哥儿,就算是要去看二婶,也不用这么急啊小心点,跌坏了哪儿,奶奶可要心疼了。”

话说得温善,全无半分不对之处,可是盯住光哥儿的眼眸却闪过一抹亮光。光哥儿眼神似乎一滞,只是一刹那,便又立刻恢复清明。

说来繁琐,可其实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就在于清瑶放开光哥儿的手时,光哥儿立刻就仰起头,笑盈盈地叫道:“姑姑也陪着我们一起去看新娘子吧我很想知道新婶婶到底是长什么样子的…如果长得不漂亮,我就不叫二叔娶她…”

童音清脆,虽然说得嚣张而又霸道,可偏偏却没有一个当真,只是和着他的话哄堂大笑。

田氏原本还在犹豫,这会儿也撑不住笑道:“也罢,清瑶就跟着去看看吧左右你和叶家二小姐…不,是新妇也是相熟的,她若是看到你,或许会觉得心安些…也是个可怜介的”

蜷起的指尖轻颤着,于清瑶几乎要撑不住笑出来。

多么通情达理,怜惜新媳妇的婆婆啊想必,今日所有到贺的宾客,都已经知道叶家是如何心急着想要把女儿嫁入侯府,以至于大大违背平常婚嫁必选吉日的习俗,而把婚礼订在了只会举行冥婚的七月里的故事。

那些感慨、唏嘘的人,又有几个能去想那个故事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蓦然回着,遥望内宅重重屋脊,还有那点点苍翠。总是疑心,那一片最高高浓的绿云,是不是清槐院里那棵让人望之生怯的老槐树。

走到大门前,远远的,就看到迎亲的队伍。虽然看似热闹,可这支迎亲队伍所过,却根本没有几个看热闹的。就连迎亲队伍停在门前了,也没有像平日里一样大声嚷嚷着接喜钱的孩子…

炮竹声起,一片喧嚣,红色纸屑纷飞而落。可这样的喧嚣中,却到底少了几分喜庆劲。

心中暗叹,在炮竹声渐息后,于清瑶笑道:“不是要讨喜钱的吗?怎么都站着不动了?这会儿倒腼腆了…”

她这么一提醒,光哥儿和平哥两个反应过来,忙笑着嚷道:“发喜钱发喜钱…”

只是门口只得两个孩子的声音,到底不热闹。于清瑶转目看着,不远处有些才进府,年幼的小厮,忙笑着招手示意。

眼见她招呼,几个小厮倒乐了,也顾不得主仆之分,一哄而上,举着手笑嬉嬉地恭喜道:“恭喜二爷大喜,恭喜二爷大喜…”

骑在马上的于子怀居高临下,自然看得清楚。先是笑着向于清瑶点了点头,这才吩咐身后的长随撒喜钱。

一片铜钱落地,叮噹作响。其实这些喜钱,光哥儿和平哥儿两个又怎么会在乎呢?要是没人抢,可能这么多铜钱掉在地上,他们连看都不屑看了。可这会儿一群小厮跟着抢,他们反倒来了精神。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嘻嘻哈哈地争着抢着,偶尔有小厮一时忘形,真地动手抢了,他们也不着恼。到最后,竟是真的用衣襟兜着一兜的钱转回来。一脸灿烂的笑容,冲着于清瑶显:“姑姑,你看,那些小厮个个都抢不过我们”

于清瑶暗笑:“还是光哥儿、平哥儿两个厉害”哪里是抢不过他们,无非是不敢真的太过了吧“不过,姑姑瞧着他们也怪可怜的,眼巴眼望地看着你们,不如你们做主子的就可怜可怜他们,赏了他们吧…”

光哥儿掀起眉,歪着脑袋想了想,留下一枚制钱,果真把手一撒,“小的们,这些赏给你们了…”

看着一众小厮一哄而上,抢着喜钱,他笑得更是开心。直接转过身拍了拍比他还小了两岁的平哥儿,示意他有样学样。平哥儿却嘟着嘴,把衣摆牢牢地拽着,不肯撒手。

见这平常总跟在他身后的小弟,竟然不听他的话。光哥儿立刻恼了起来,狠狠地瞪着平哥儿,恨声骂道:“钱篓子转世?和你母亲一个样…”

虽然光哥儿骂得声音低,周围又是一片喧闹,平哥儿根本就没有听到。可于清瑶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瞥了眼光哥儿,于清瑶心里暗自猜疑:是不是孟慧娘在自己院里,就一直这样说沈盈盈的。要不然,怎么光哥儿会突然冒出来这样的话呢?

倒也是,在书香门弟出身的孟慧娘眼里,沈盈盈商户出身,大概永远都是比不上她的。那种骨子里的轻蔑,是怎样都不会去除的。

抬起头,看着花轿停在门前,一对新人以红线相牵,步上台阶。于清瑶忙笑着避过,让开正门,却在新娘穿过身边时,低声道:“二嫂,恭喜了。”

脚步微顿,叶如霜抬起头来,虽然隔着红色的盖头,看不到她的脸,可是于清瑶却分明听到她细若蚊蚁的声音:“多谢。”

听声音,叶如霜还算平和,虽然不知是不是不甘、挣扎之后的消沉,可于清瑶却还是稍稍松了口气。

一路跟进正堂,看着新人行礼,拜了天地,拜了父母,夫妻交拜,终于在喝唱的司仪主持下,完成了大礼。

此刻,天已渐近黄昏。一对新人入了洞房,又是一连串繁琐的礼数,于子怀就被涌进来闹洞房的人拉出去敬酒了。

一直跟在旁边看着的田氏就笑着挥了挥手:“都散了吧让新娘子先歇歇,慧娘,前面的酒宴可都安排妥当了?还有,后面这些太太们,我是陪不起了。就由你代劳了…”

众人低声说笑着走了,于清瑶却特意留在了最后。

看看周围,又一次陪嫁过来的正是青萝、青苹二人。从前就是常见的,于清瑶也就没有再避忌,笑着走过去。低声问道:“二嫂,可觉得气闷?饿不饿?我叫人拿东西给你吃啊”

抬起头,虽然隔着盖头,可叶如霜却是低笑出声:“妹妹,你不用为我担心的。既然嫁都嫁了,那我就不会再为自己找闷气生…”笑着,她偏了偏头,忽然笑问:“房里,可是没有旁人了?”

于清瑶才“嗯”了一声,她就立刻一把揭开了盖头。看于清瑶怔住,叶如霜却笑了起来。

“熙姐儿是住在哪间屋里?好妹妹,你带我去看看她吧”

“二嫂,你现在要去看熙姐儿?”于清瑶又是惊讶又是奇怪,可旋即就笑了起来。一半欣慰,一半开怀。她笑着拉起叶如霜,也不管什么吉不吉利的事了,直接就和叶如霜手牵着手,出了新房。

“二嫂,我很开心。不仅仅是为了你会对熙姐儿好,更为你能这样看得开而开心。我想,以后你在侯府里的日子会比我想得要好许多…”

“好许多?有多好?”叶如霜笑着,歪着脑袋,想想,笑问:“会比大姐还好?你是想这样说是吧?清瑶,我想得很清楚,我绝不会像大姐那样过活。既然嫁了过来,那我一定要过得好…和我的家人一起…”

抿唇笑着,叶如霜回过头去,透过敞开的窗,望见桌上摇曳的烛光,那红烛,映亮整间屋子,一室暖意。她的笑容,便更深了几分…。.。

第六十六章 屈指堪惊红线收

于子怀站在清槐院门前,仰起头望着树梢上那一弯新月。忽然间,牵起嘴角笑了起来。

没有半分温度的笑容,带着嘲讽之意,连眼底那一抹微熏之意都被这冷意染作一片清冷。

今夜,是他大喜之时,可是他的心中却全无半分欢欣之意。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婚礼定在这样一个诡异的日子,也不仅仅是因为这次的婚姻,又一次证明他还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

他觉得更悲哀的,是他娶进门来的女子,又是一个牺牲品。而他,就像从前一样,无法为她做些什么…

抬手抹了下脸,于子怀苦笑着,推门而入。从门口,可以看到正太房里的烛光。门上的红色喜字,在黑夜里仍然很是明显。

整理了下刚才在酒桌上被扯乱的衣襟,于子怀轻轻推开房门。可是,烛光明亮,房间里却空无一人。望着桌上相对而燃的红烛,于子怀不由得掀起眉来。

新婚之夜,本该在新房中等待人的新娘却不见了踪影。他还记得那个女子的…是叫如霜。和二妹一样,那个女子也是不太喜欢说话的人。想来,也和他亡故的妻子一样,也是个温和隐忍的人。可是,这样的女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看似荒唐的举动…

偏着头,于子怀走到门边,侧耳听着隐约传来的笑声。那是女子的轻笑声,好似就在后面耳房传来的…

后面耳房,多是住的下人。只是因为这场婚礼,原本是住在厢房的熙姐儿和奶娘,也暂时搬到了后面耳房。

觅着笑声,于子怀走到熙姐住的那间耳房。虽然旁边的屋子,有的仍亮着灯,可是却已经没有什么声响,只不知是都睡着了,还是跑出去看热闹,更或者,是装着没有人…

因为这样的安静,从熙姐儿房里传出来的笑声就格外的响亮。那是年轻女子的笑声,带着欢欣和喜悦。是很久,他没有在这座院子里听到过的声音…

脚步顿在门前,于子怀没有立刻推门而入,而是就那样站在门前,静静地聆听着门里的笑声。

灯光下,门里,身影幢幢,他能看到里面的人究竟都在做什么。大概,都是没有照顾过婴儿的,几个女子围在桌前,哪怕是用了心思,却还是有些手忙脚乱。他甚至还能看到躺在桌上,乍着手脚的女婴,似乎还在依依呀呀地表示不满。

不知为什么,于子怀忽然就笑了起来。等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在笑,且笑得温馨无比时,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嘴角,有些尴尬地敛了嘴角。

抬起手,迟疑了下,他还是轻轻敲响了房门。

门里,正有人在尖叫:“啊,青苹,你小心点啊…”

片刻的寂静,门里有人匆匆跑来开了门,在门打开的同时,于清瑶才叫道:“先不要开门啊”

只是她叫得有点迟了。于子怀一步迈进门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也是不由得怔住。而刚刚打开门的雪儿,也有些手足无措。

反是被于子怀盯住的少女,在片刻沉默之后,微微笑着福了下身:“夫君…”

于子怀“啊”了一声,却根本只是下意识地应答。目光仍是落在少女胸前那块发黄的污渍上。

大红的嫁衣,胸前却染了一大块发黄的污渍,而叶如霜的脚下,是一块已经很脏的尿布。

于子怀从没想到,他和自己的新婚妻子在洞房花烛之夜的碰面,是这样的情形。虽然有些呆怔,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嘴角就是不受控制地往上扬。

终于醒过神来,于清瑶忙上前几步,笑道:“二哥,你回来的好早。前面宴席已经散了吗?”听到于子怀单音节的回答,她顿了顿,又道:“我们在给熙姐儿换尿布。不过,我想…还是去把奶娘找回来吧雪儿,还不快去…”

有些心虚地扭头看看在桌子上手舞足蹈的熙姐儿。这孩子,明明是个女孩儿,怎么这么不老实呢?差点连小薄被都踢掉了,半个白白嫩嫩的屁股也露了出来。只是,“青萝,你没有擦干净啊”

顺嘴嘀咕出来,于清瑶瞥一眼低下头去的于子怀,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着。推着叶如霜,她笑道:“二哥、二嫂,你们还是早些歇着吧这里就交给我…嗯,我等着奶娘回来就走了。”

于子怀没有应声,只是低着头转身走了出去。

没有人看到他嘴角牵出的那一抹笑。于清瑶更是因为二哥的冷淡而有些忐忑不安:“二嫂,对不起了,都是我…那个,你最好先洗洗…”

嫁于鬼月,新婚之夜又粘上小孩子的秽物,这,是很不吉利吧?

不比于清瑶的担忧,叶如霜竟是转过头对着于清瑶一笑,就带着青萝、青苹走了出去。

“小姐,二爷好像不太开心啊会不会生咱们的气啊?”雪儿低声问着,迟疑了一会儿才道:“要不,咱们还是现在就走吧”

“你去找回奶娘,我们才走…”摇了摇头,于清瑶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抱起熙姐儿。

任她异能再厉害,可应付这样小的婴儿,她仍觉得脑子胀痛不已。

且不提于清瑶如何应对怀中小小肉团。只提叶如霜跟在于子怀身后返回了新房。

新房中,红烛才燃了一半,满目尽是喜庆的红。而一前一后走进新房的人却都很是沉默。

看于子怀不说话。叶如霜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吩咐两个丫鬟打了水过来。在屏风后,脱了嫁衣,换了常服,洗了手,净了面,看着两个丫鬟拿着脏衣服退了出去。

叶如霜才自屏风后缓缓走出。望着于子怀淡淡问道:“夫君可要人伺候洗嗽?因为青萝、青苹原来就在院子里做惯了差事的,所以我就叫这屋里的丫头们先去歇着了。要是夫君要人服侍,我就再去叫人过来。”

于子怀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一身蓝色常服的女子,有些许惊讶。总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子和他印象里好像有些不同。当然,他其实对这个成为妻子的女子本来就没有太多印象。

提起亡妻之妹,他的小姨子们,他能想到的只是娇艳爱说话的叶吟霜。而叶如霜,他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人,甚至连她的脸都记不清楚。

现在看来,眼前的人是如此陌生。可是,或许,两个彼此陌生的人就此要厮守一生…

苦笑了下,他看着叶如霜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衣衫。心里闪过一抹怜惜之意。

叶家这次的陪嫁并不多。其实,这些陪嫁都是于府使的银子,只是置办的时候,就不清楚有多少是入了白氏的口袋了。想来,这个同样是庶出的女子,也是受了很多委屈的。

静了静,于子怀才出声道:“你放心,我会善待你的…”

目光微闪,叶如霜望着他,嘴角上扬,一抹浅笑渐渐扩入眼底。

“夫君,自然你这样说了,而且你我今后是夫妻,是一家人,那有些话,不妨我们今夜就开诚布公地说了吧”看着于子怀现出惊讶之色的脸,叶如霜只是静静地笑。

新婚之夜,没有该有的羞怯,也没有半分畏缩之意,反倒是落落大方,从容而平静。

这样的叶如霜,让于子怀既惊讶又感慨。或许,这次的婚姻,比他之前想的要——好一些?

他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叶如霜已经柔声道:“夫君,请坐啊”他不自觉地按照叶如霜说的话坐下,看着叶如霜执起桌上的茶壶,为他倒了一倒茶。

茶已经冷了,于子怀握在手上,并没有喝。而叶如霜居然也淡淡笑道:“夜已渐深,夫君只当体恤那些下人,凑合下吧”

这话听在耳中,于子怀就是不想喝,也只能抬手轻啜了一口茶。抿了抿唇,他沉默了下,才道:“娘子所言甚是,既是一家人,自然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话说得轻柔,可是若是细听,仍能听出那一分不自在。叶如霜却似没有听出来一样,笑盈盈地坐在桌边,看看他,又低下头去沉默了下,才又抬起头来。

“清瑶妹妹她同我说:夫君是个好人”在于子怀微怔时,她抿唇微笑:“其实,明明是从前见过的…可是那时候,妾从未敢仔细看过…夫君,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你做夫妻。对我而言,你是姐夫,是姐姐倚仗的人,是母亲巴结的人,也是我该远远仰望的人…”

“娘子…”于子怀掀起眉,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道:“你言过犹之了…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或许,你认为自己不是,可是对叶家来说,你是那样的人…只是,”叶如霜低喃着,忽然间笑起来。虽然笑容平静,可是眼睛却很亮。

“以后,夫君不再是那样的人。”说完这一句,她才低声道:“我不是姐姐,不像姐姐一样,把娘家的事放得比天重。或许,夫君你觉得我太过冷漠,不讲亲情。可是,不是有句古话说:出嫁从夫,以夫为天吗?”嘴角牵起,她微微笑着:“其实不是这样,只是这样说来似乎更好听些…那个家,既然我离开了,就不愿再回去,更不想再为他们去做任何事。从我身上,捞了一次,就该已经足够了…”

虽然叶如霜的声音很低,可是于子怀却还是听清了她的话。默默地望着对面的女子,看着她嘴唇那一抹有些诡异的笑容,还有恍惚的神情,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却在碰到她手的同时又蜷起手指。

听到轻咳声,叶如霜抬起头来,目光微闪,就又笑了起来。

“其实,我真正想同夫君说的也并不是这些话。是,不是这些话…刚才我去看过熙姐儿,她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夫君,我会把熙姐儿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我会疼她、爱她,给她一个幸福的家…还有,嫁夫从夫,我会视夫君你为我的天、我的倚靠…是视夫君你,而不是这安乐侯府…”

在叶如霜低声说完这一句话后,于子怀猛地抬起头来,目光深沉地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才沉声道:“娘子,以后这些话还是莫要再说了。既然嫁入我们于家,就要做好于家的媳妇,像这样会被人误会的话,我不想再听到…”

“是你不想听到?还是怕人听到?”叶如霜截断他的话,脸上仍然带着笑,可眼眸却很认真地望着于子怀,似乎是想要等一个答案。

“夫君,我不知道别人或是大姐她…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事。我的生母,只是个丫鬟出身的妾。我还小的时候,她就死了。我甚至都不记得她的样子…哼,我想,可能我父亲也记不得她究竟是长什么样子了…在叶家,我只是个被人随便摆布,可有可无的人。甚至,比那些丫鬟也好不了多少。还小的时候,就订了亲,却连那个未婚夫究竟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只是,多少还是有个希望,觉得总还是能离开那个家的…只可惜一等经年,那人却从没有半点消息…”

“听到这些?你生气吗?”她歪着头,认真地看着于子怀:“我知道,这些事,本该烂在肚里一辈子都不说出来。为着不惹夫君生气,不会看轻我,我是该不说的。可是,我嫁给了夫君,是要认认真真和夫君过一世的,所以,哪怕夫君恼了我,看轻了我,我也想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觉得母亲是亲人,不觉得小妹是亲人,那个还小的弟弟,也不是亲人…或许,是我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夫君,我想你知道,从今天起,你和熙姐儿是我的亲人,我会好好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家这个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家…”

似乎终于把话说完了,叶如霜长长出了一口气,垂下头去,忽然幽幽一笑。那刹那间显露的羞怯之意,让于子怀在那一瞬间觉得刚才他听到的所有的话,都不过是他的错觉。

“其实,我是在赌…赌夫君像清瑶妹妹说得那样好,赌我的命——其实也可以得到幸福…”

站起身,叶如霜走近于子怀,就那样牵住他的手,引他起身:“夫君,让我把自己交托给你——一生一世…”

红晕烛光里,于子怀低下眼帘,望着微微合上眼微笑的女子,突觉心中一动。右手的小指不自觉地颤了一下,有那么一刹那,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缠系在小指上…

那,是传说中看不见、摸不着的红线吗?。.。

第六十七章 微雨竹轩偶闻秘

月过中天,忽然下起雨来。微雨纷纷,如牛毛银针斜飞而过,打在脸上,湿了衣襟,可是在朦朦夜色下,却看不到这细雨朦胧之态。

快步奔过青石径,于清瑶脚下一滑,几乎跌倒在地,要不是雪儿眼尖手快,扶了她一把,怕是要重重摔在地上了。

看于清瑶几乎跌了一跤之后,走路就有些不对劲,雪儿立刻急起来:“小姐,天黑路滑的,又顶着雨,要不然,还是我先回去取了雨具和木屐再来接你吧…”

笑着应了雪儿一声,于清瑶还要拒绝,雪儿却不由分说地扶着她往石径外走去。

石径之外,是一片竹林,林中是一座小小竹轩。其实平常时节并不住人的。只是当年老侯爷喜欢竹子的气节,偶尔会在夏日在这里歇上一两夜。自从老侯爷去了,这里几乎就没什么人来住。

走进竹轩,幽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墙上挂着几副字画,窗前摆着一张书案,内室里尚有寢具,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他物。

雪儿还要去找椅子,于清瑶却笑着拉住她:“不用那么麻烦的,我就是在这儿等着,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哪里就那么娇气,非要坐着了?”垂眉浅笑,她忽然低声道:“雪儿,我今天很开心…”

“二爷今个儿大喜,咱府里…”雪儿憨憨地笑了下,没有再说下去。虽然主子们的事,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好乱说,可是这样的婚礼,到底有谁是开心的呢?

于清瑶看看雪儿,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静静地笑着。想起之前走出清槐院时,回眸间看到正房里相对而立的身影,不由得笑意更深。

当时叶如霜在同二哥说什么?她不知道,可是看起来,好像正拉着二哥的手呢

一半感慨,一半开怀。对于没有救下二嫂,又设计让叶如霜嫁入安乐侯府的事情,她心里总是有些愧疚的。正因为这样的愧疚,所以她更希望能看到叶如霜和二哥能有个好结果。

虽然,不觉得会像话本里说的那样,什么男女之情炽热如火,痴爱缠绵,为爱生死的…可是,如果他们能这样平淡地相守,也求偿不是一种幸福。至少,她历经前世种种,今生所求,也不过是一种平淡的幸福。哪怕这一世,仍未有与她平淡相守的人,她自己一个,也会这样平静淡然地生活下去…

透过雨雾竹影,远远看着雪儿快步跑过石径,渐渐不见了踪影。于清瑶不由得浅笑。

在幽暗的竹轩里,她靠在桌案边,默默地望着墙上的画。虽然暗,可是时间久了,却也渐渐看出那墙上有一副画,绘的是一幅画像,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穿着的是一件甲衣,只是虽然腰佩长剑,却并不像个上过沙场、剑饮鲜血的人…

隐约觉得这人,是有些面熟的,可是于清瑶却又想不起这究竟是谁。或许,是哪个于家的先祖也说不定…

心里正想着,忽听雨中传来木屐之声。她先是一喜,但立刻就顿住脚步,扬起眉来。这木屐声,不是一个人的,甚至不像女子的轻盈…

下意识地避到旁边,她随手关上刚刚雪儿打开的推窗,轻松地捅破了一块窗纸。还未看到人影,已先听到渐近的人声。

是三哥于重山,带着酒碎的微熏之意:“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这样趁着夜雨游园之事,可是有许多年没有做过了。”

“是啊…”随着声音,远处的青石小径漫步出同样穿着蓑衣,戴了箬笠,脚踏木屐的于千韧。

两兄弟一前一后,转过来。身后居然都没跟着小厮,只借着于重山手中的一盏灯笼,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走在雨中。

“到底不再像年少时一样有情致…”感慨了一句,于千韧又道:“今天为兄心情不错…你二哥再娶叶氏女,总算是让我了了一桩心事…”话说到这里,他忽然声音一顿。虽然面色未变,可眼底到底是闪过一丝尴尬。

而于重山,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身边兄长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仍是不温不文地笑道:“确实虽然不惧叶家人去闹,可是传扬出去对二哥的仕途到底是有影响。而且,说不定还会连累咱们于家的清誉…虽然这次公里又为二哥费了不少心,可是到底还是一家人,也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

抬起头,于重山看着兄长,笑道:“我想大哥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之前我就和二哥说过几次这样的话,叫他不要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还是说出来一家人想办法的好,你说是不是,大哥。”

“那是自然,我们都是一家人嘛”于千韧笑笑,拍了拍于重山的肩,道:“重山,你现在也比从前懂事多了现在整个府里,最能帮我的就是你…”声音稍顿,他又问道:“上次弟妹闹得很凶。你怎么和她说的?有没有…”

“大哥难道还不放心我吗?”于重山看似得意地掀眉:“你放心,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随便说给妇人听呢?虽然这事儿是我做得有些过了,可低声下气陪几次小心也就算了…不过,大哥,你可要记得我的好处才是为了这次的事,我可答应娘子,要卖掉几个大丫鬟了。可惜了,有一个模样最俏的,我还没上手呢”

于千韧一笑,并不如何在意:“女人嘛,等日后大事成了,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呢?而且,你这小子我还不知道,要是上手了的,你还会喜欢吗?你院里的那两个姨娘,要不是因为生了孩子,说不定现在也和其他的女人一样,不知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于重山呵呵一笑,也不否认。于千韧看着他,摇摇头,也不再纠缠在这种小事上。想了想,他便顿住脚步,站在石径上,低声道:“不知道泉州那边的事情到底怎样,虽然都说海贩能赚钱,能赚大钱,可是到底不是咱们自己人在做。虽有大管事跟着,可是若真上了海,他还能不能控制住那帮海贩子,就不好说了。”

见于千韧开始说正事,于重山也收起笑脸:“大哥,虽然此事甚是冒险,可是生意场上就没有不冒险的事…大哥别嫌我说生意经,骂我市侩…”

“怎么市侩了?”平日总是一本正经的于千韧微微一笑。“我又不是你大嫂,一心只想着什么书香传世,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的。说句大实话,这世上什么事不是一桩买卖呢?就是咱们现在做的这件事,又何尝不是一桩买卖?只不过,咱们这桩买卖,实是天下第一”

深吸了一口气,于千韧仰起头,低声道:“如果事成,小世子成了皇嗣,咱们妹子就是太子妃,日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我,就是权倾朝野的国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