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华清“哦”了一声,歪着脑袋看于清瑶,笑道:“我之前大大得罪了于小姐,正在想着,要如何赔罪呢!没想到于小姐居然这样…”

“林公子,”于清瑶浅笑:“林公子帮我照顾‘幸运’我还没有道谢呢!”说着话,她深施一礼:“多谢公子解我之忧…不过,林公子,若你真觉得之前对我多有得罪,那还请你帮一帮雪儿的哥哥——陆老板吧!”

垂下眼帘,她用手中的帕子拭了下眼角:“雪儿与我情同姐妹,只恨我身微力弱,不能帮一帮她的忙…”

虽然于清瑶没流一滴眼泪,可郭可安却立刻急了:“于小姐有什么忙要我们帮的?华清,你什么时候竟然也这么冷漠,没半分古道热肠了!”

林华清失笑,拿眼瞥了眼于清瑶,这才笑着扬了扬手:“其实,这个忙,也没有什么,反正是白送人东西。这种事情,我倒乐得去做。不过,陆老板,总要让我看看你们的料子到底好不好,值不值得我去做这个顺水人情吧?”

陆初五大喜,立刻应声。声音响亮,虽然仍是满嘴奉承之言,可却再无刚才那般献媚之态。

林华清翻了翻眼皮,嘀咕:“主仆俩还真是一般模样…”

虽然他的声音极低,可是于清瑶还是听见了。只是装着听不到,只笑着道:“林公子,还麻烦你把‘幸运’带过来,一起交给陆老板。”

“交给陆老板?难道他们染坊里缺个看门犬?”林华清笑问,却不想于清瑶竟真的认认真真地答道:“正是!而且,初五也答应我会好好养‘幸运’的…”

林华清扬起眉:“早知道把那狗养胖了还要给别人,倒不如我自己宰了炖香锅吃。”

于清瑶掀起眉,现出一丝怒意。在旁的郭可安忙笑着打圆场:“于小姐,你莫听他乱说。其实,华清对那只狗可好了,真的,我看就是军里养的那些藏獒都没你那只土狗吃的好。”

于清瑶不好给郭可安脸色看,便收回目光,笑着对郭可安微微一笑:“多谢郭公子了。”

“真是可笑!那狗是我照料的,怎么反倒谢起可安来了?”林华清掀起眉冷笑连连。

于清瑶却只作没有听到,只是微笑着同郭可安低声说笑。虽是在同郭可安说话,可却仍一直留神着林华清的动静,听他回过头去,唤过远远跟着的随从,吩咐人去家中牵狗,于清瑶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不在预计之中,可是最后一起前往染坊的人却还是多出了两个意外之客。

整齐的场房,还散发着木头的香气。可却已经有工人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敞着门窗的染房里飘着蒸气,隔得还远,就能闻到一股子染料的气味。不过,闻着并不算刺鼻。

只是染房里太热,就连好奇想要进去瞧瞧的雪儿,才走近门口,就被唬了回来。没有往前走的于清瑶低下头去,暗暗发笑。

是她刚才忘说了:染房里工作的男工,耐不住热气蒸腾,这会儿想来大概都是光着膀子的。雪儿那样面嫩的女孩过去,可不是得吓得扭头就跑。

没有再往场房里走,于清瑶转过头,望着阳光下的那片山坡,缓缓而上。山坡上,搭好的架子上,晒着一匹匹“水碧天青”的布料,迎着阳光,随着微风轻轻飘扬,宛如一泓泓秋水,映入眼眸…

前世里,也曾见过这样美丽的场景,可是,却从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这样的兴奋,这样的开怀。穿行在这亮眼的色海中,于清瑶抬起手,拂过那柔软的轻纱…嘴角勾起,她眼睛发亮,笑得那样的灿烂。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她自己的…

捂着嘴,她想要把漾出唇的笑声掩住,却仍忍不住笑得弯下腰去。低低地笑着,她回过头去,目光扫过不远处,抱着肩膀望着她的男人,嘴角的笑意不由得僵住。

抿起嘴角,她笑着施了一礼,然后平静地穿过林华清的身边。

“喂,”林华清在她的身后低声叫着,见于清瑶没有停下脚步,立刻就快步追上来,越过她:“于清瑶,我已经答应了帮你的忙,你就是不感谢,也不应该再生我的气了吧!?”

抬起眼,于清瑶看着他,笑起来:“林公子,虽然我开口相求,可是你帮的是陆…”

“谁说我帮的是那个陆初五?”林华清狡黠地笑起来:“你不会觉得以本公子的才智,连谁才是幕后老板都看不出来吧?”

闻言浅笑,于清瑶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林华清笑。她知道,是瞒不过林华清的。不过,以这个男人骨子里的傲气也不会说出去,就算是知道了又如何?

笑着从林华清身边走过去,远远的,就看到雪儿正在和郭可安说话。脚步一顿,于清瑶站在山坡上,静静地望着…

第七十四章 一试再试,君心能解否

静静地看着,于清瑶虽然站得远些,可是耳中却已把雪儿和郭可安的对话听得清二楚。

虽然雪儿说的事情是和她之前吩咐雪儿的一样,可加上雪儿添油加醋的那点本事儿,真把她原本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变成了一本话本。说不定若真是成书,还真能赚取到像叶吟霜那样少女的眼泪呢!只是,还要看郭可安肯不肯配合了…

走到她身后,林华清歪着头,低声笑问:“于小姐,你那个丫头在和可安说什么?看起来,他的情绪很激动啊!难道,又是什么英雄热血的事?”

于清瑶勾起嘴角,没有回头,只是缓缓走下坡去。看着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的郭可安,她微微笑了下,好似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于小姐,”郭可安叫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却又顿住脚步,迟疑着似乎是不知该不该上前。

于清瑶笑着,也不刻意去看他,只是嗔着雪儿:“雪儿,刚才叫你陪着我上去山坡上,你又不肯…你,该不是又多嘴了吧?”

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她的眼眸却是忽然暗下去。雪儿咬着嘴唇,眨巴着眼睛,竟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似:“小姐,都是雪儿不好,不该又提你的伤心事…可是,要是老夫人真的把你嫁给那位朱公子可怎么办啊!”

“雪儿…”低喝一声,于清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似真的被气到了一样:“不要再说了!”

抬眼扫过站在旁边,表情各异的两个男人,于清瑶只是淡淡道:“让两位公子见笑了…”

头一低,她转过身去,沉着脸就要拉起雪儿走。

“于、于小姐!”郭可安终于还是忍不住唤出声来:“于小姐,你可知道那朱公子是什么人?”

脚步一顿,于清瑶静默片刻后,才回过头来。虽然仍带着微笑,可眼中却分明浮着一层水意:“知道又如何呢?这种事,又怎么能容得我们这样小女子做得了主的…郭公子,总是小女子命苦!若是他年小女子不幸…公子心善,在清明时节为小女子上柱香,烧些纸钱也就是尽了一片心了…”

说到最后,于清瑶已哽咽不能成言。

雪儿刚才那一番哭诉,已经把事情讲得很清楚了。虽然把那根本就与她扯不上半分干系的朱公子牵扯进来。可其实,她让雪儿说的话也不算骗人。前世的她,可不真是所嫁非人,到最后,真的香销玉殒于深宅之中…

看着于清瑶泪眼婆娑,却强忍悲痛的神情,郭可安只觉一腔热血沸腾。

“于小姐,你千万不能让田老夫人把你嫁给那个朱子贵。那混蛋根本就不是个人,这些年来,他们家角门里抬出来的丫环侍妾少说也有七八个的。我听说,那混蛋除了还怕他爹之外,发起疯来甚至连他老娘都敢动手…”

那朱子贵,是京中左兵营朱将军的独子。生像狰狞,体形魁梧,可一身的力气却都用来对付女人了。还没成年,就先虐杀了家中的一个小丫头。传闻中,有人去瞧过那被丢在乱葬岗的尸体。说那个丫头死得极惨,让看到尸体的人连吐一天,整整几天都吃不下东西。

打这之后,朱子贵就更变本加厉。几乎每年,朱家里都有被他打死的女人。只是,因为打死的都是些贱籍女子,到最后也不过赔钱了事。饶是如此,京里好人家的女儿也都不敢把女儿嫁入朱家。所以,年近三十,朱子贵后宅里只有两个被买回来的妾。而且,就在端午前,听说其中一个病死了,只不知究竟是真病死还是假病死的就是了。

听到郭可安的话,于清瑶嘴唇颤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两行清泪滑过脸颊。虽然立刻就抬手去拭,可刹那间的软弱却还是让郭可安看得皱眉。

“于小姐,我、我…”再近一步,郭可安似乎是要冲口而出什么话,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在他身后的林华清重重咳了一声。

郭可安一震,张开的嘴自然就合上了。

于清瑶皱着眉,恨不得抬起头来狠狠瞪上一眼林华清。可这种时候,却是怎么都不能现出凶悍之态的。

垂着头,她低泣道:“连公子这样只见过几面的人,都知道为小女子着想,反倒是小女子的…总归,是我的命生得不好。还有什么报怨的呢?”抬起头来,她望着郭可安,幽幽笑道:“不过,能得公子垂怜,也算是小女子之幸了。我听说,凡是红颜薄命的女子,死后必会化为花神…不过,像我这样的蒲柳之姿,大概是不成化为花神的。或许,只是一片绿叶或是一棵小草…只望,公子踏在草地的时候,垂目而视,会想起我这个苦命人…”

“于小姐快不要这样说!我绝不会叫你嫁给朱子贵那畜生的!”听了于清瑶自艾自怜的话,郭可安又激动起来。可是,张了张嘴,却到底还是没有于清瑶想要听到的那一句话。

“总会有办法的…”低声嘀咕着,郭可安突然一把抓住林华清的手臂:“华清,你快来帮于小姐想想办法。皱什么眉呢?咱们三兄弟里,你最足智多谋。自然是要你来想法子了!我还记得,从前那次你就是…”

“郭可安!”突然大叫一声,林华清怨道:“你还要把那些事情说几次才够啊?”看郭可安合上嘴,林华清才转目来看于清瑶:“于小姐,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我想田老夫人,也不会真把你嫁到朱家去。常常安乐侯府,又岂会把小姐嫁入那样的人家呢?哪怕田老夫人,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落人口实的。”

声音稍顿,他突然掀起眉来,低笑道:“其实,我倒觉得,于小姐应该再去留意些别的事情…比如让你的小丫头再去听听,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来求亲。说到底,于小姐总还是要出嫁的不是吗?可安,你说是不是!?”

没有抬头,于清瑶抿紧唇,心中暗恨:这个林华清,就算是真明白了她的用意,也不必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吧!再怎样说,她这样一再试探的,都不过是郭可安。只可惜,有这个林华清在,郭可安到底还是没有如她所想一般冲动地说出“英雄救美”的话来。

她也真是无法可想,才想出这样的法子。久居深闺,她又能认识几个男人?除了林华清外,也就只有郭可安算是接触得多了。

虽然不敢肯定郭可安到底会不会是一个能让她安度一生的男人,可是,至少她是信得过这个正直热血的少年的。如果,她真的嫁给他,想来,郭可安绝不会太为难她…

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于清瑶就指使雪儿编派了一段瞎话,只盼着能让郭可安又动了恻隐之心。若是真是一时冲动,就想娶她了,那也算是她的缘法。只可惜,到最后还是不能如愿。

心中低叹,于清瑶不好翻脸,就只是低着头,装作害羞,根本就不说话。倒时雪儿,忍不住冲着林华清翻了白眼。大觉这位林公子真是碍眼。

林华清淡淡笑着,也不理小丫头,只是歪着头拍了拍郭可安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林华清的话而想到了什么,郭可安涨红了一张脸,虽然有些尴尬,却又忍不住偷眼去看于清瑶。

隐约感觉到郭可安的目光,于清瑶却仍是不抬头。直到听到远处传来狗的叫声,她才惊喜交加地抬头看去。

看到的第一眼,于清瑶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她的那只幸运。不知是不是因为吃得太好了,完全掉毛、还有些秃斑的狗,现在皮毛光亮,甚至感觉身形都胖了一圈,跑起来的时候居然有几分威风之态。

蹲下身,于清瑶揽着幸运的大头,摸着那柔顺的黑色皮毛,原本还是一脸凄切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虽然不是那样灿烂的笑,可是眼底那抹温柔,却让在旁边看着的人也随之而微笑。

“于小姐,”郭可安低声唤了一声,在于清瑶扭头看他时,忽然沉声道:“你放心,我、我和华清,绝不会让那个畜生得逞的。”

“郭公子…”眼睛一眨,于清瑶的眼中闪过一抹水意。

看在郭可安眼中,更像是坚定了什么一样。竟是点了点头,就转身大步走开。

“可安!”林华清大叫一声,见他不回头,就回过头看着于清瑶,笑吟吟地道:“于小姐,若是愿望成真,说不得要谢过我了!”

“林公子说的,小女子不明白。”把头靠在幸运身上,于清瑶笑得云淡风轻,可目光却是一直望着远去的郭可安。“林公子,有些话,不说出来比说出来更好。”

林华清闻言一笑:“我知道。”答得轻巧,可是望向于清瑶的眼神却很是认真:“可是,难得有一个人让我愿意实话实说,不用隐瞒——这种感觉,也不错!”

回过头去,望定林华清,于清瑶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低喃道:“或许,是不错…”只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对人毫无隐瞒地敞开心怀…

忽然之间,她笑起来:或许,能有一个人居然这样在她面前毫不掩饰想法,也算是幸运了吧!?

第七十五章 谁能肆意如风

天渐黄昏,跨下骏马飞驰,掠过浓翠苍山,踏过浅水积洼,最后停在汴河边上。

郭可安勒住缰绳,抬起头,遥遥望着天边那轮渐沉的红日,望着那抹火烧一样的彤云,眼中也似燃着火一般的热情。

仰起头,他突然发出一声长啸:“啊…”长啸声惊起刚刚投入林中的一群鸟儿,“啾啾”之声乍起,乱作一片。

“好大的煞气!”身后,传来林华清低低的笑声。

郭可安收住长啸声,转过头去,看着自林中缓缓而出的马儿,低哼出声。

林华清也不理他,径自跳下马来,在一棵桦树下,捡起一只已经摔烂的鸟窝。好似一团杂草,那小小的鸟窝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可是偏偏,窝里的小鸟,居然还没有摔死。

“啧啧,可惜了,”林华清用手指点着那只小鸟的脑袋,怨道:“可安,你的功力也不行啊!居然连只小鸟都没震死。可惜了,要是死了,还能吃个烤小鸟…算你命大,这都逃过一劫了。”

手指轻点,那只雏鸟却只当是什么吃的,依依呀呀地张嘴啄着,惹得林华清一阵大笑。

“罢了,看你让我这么开心,就做次好人。”把手中折扇随手插在腰上,林华清仰起头来,绕着那棵桦树,转了好一会儿,才一声叹息。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回过头,他大声叫着郭可安的名字:“郭大侠,你不是要见死不救!罢我们可爱的鸟宝宝于死地吧!”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郭可安还是走过来。

“华清,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虽然在埋怨,可是接过鸟窝,郭可安还是拔地而起,轻轻跃上树枝。

仰起头,用手支在眼前,林华清笑着指来指去,“对,就是放在这儿…这回大概不会再掉下来了。郭大侠,你又做了英雄哦!”

哭笑不得,郭可安跳下树枝,拍了拍手,笑道:“华清,对一只鸟你尚且有仁善之心,怎么对于小姐居然那么冷漠呢?”

“我对于小姐冷漠?有吗?”林华清笑起来,偏着头,静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是冷漠,只是觉得,于小姐并不需要我们去逞英雄!”

迎着郭可安不赞同的目光,他无所谓地笑着:“你想怎么样?去揍一顿朱子贵,警告他少打于小姐的主意吗?可安,你不是不知道朱子贵是个什么样的人,十足的小人。你这样做,不仅帮不到于小姐,还会让朱子贵从今以后把于小姐挂在心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真…”

“你别恼!我也不是那种一心盼着别人遭殃的人,更何况于小姐总算是与我们有缘…”林华清笑了笑,眼里闪过一抹说不出怪异的神色。“就像我说的,田夫人绝不会把女儿嫁过去——哪怕是庶女。她丢不起那个人。”

静下心来,郭可安也觉林华清说得的确有道理。可却仍忍不住问道:“就算是没了朱子贵,那旁的人…”

“旁的人如何,又关你事?!”林华清失笑:“我记得从前有人说过:大丈夫,功未成,名未变,绝不娶妻生子!怎么?我们郭大侠改了心意?”

被他一句话躁到脸红。郭可安低着头,想了又想,才道:“我曾经发过誓,绝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可是,华清,我实在放不下于小姐…我还记得那次在相国寺里,听到她的笛声…我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她很可怜…我很想保护她…”

“既然想,那就去做啊!”林华清笑道:“郭可安天不怕地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咱们是兄弟,有什么事,我自然是要帮你的!虽然,你发过誓,可是先请伯母去提亲,定下这一门亲事,也不算是违背誓言啊!”

被林华清一语提醒,郭可安立刻振作起来:“你说得不错,如果只是定亲,算不得我违背誓言…”

笑看着他跳上马背,拔马回头,林华清却突然上前一步,拉住他的缰绳。

“可安,”他淡淡笑着,沉声问:“你是真心对于家小姐?如若是真心,那不管面对什么阻碍,你都会坚持的是吧?”

郭可安不明所以地挑起眉,怔怔地看着林华清。“华清,你说的是什么?怎么这么严肃?”很久,都没有看到过林华清这样郑重的神情,他静默片刻,终于也正色答道:“自然,我对于家小姐,确是真心。不管是面对什么阻碍,我都会坚持。”

林华清闻言,立刻就笑了。松开手,他一拱手,和声道:“那我就先恭喜了。”

虽然心中仍有疑惑未解,可是听了林华清的这一句恭喜,郭可安还是欢喜起来:“你啊!平日里和这家小姐也好,和那户姑娘也似有情意,可到头来,却不及我和荣安…华清,你也莫要再蹉跎了!当心白了少年头,仍是一人孤苦哦!”

大声笑着,郭可安扬鞭而去。林华清却独自一人,默默站在汴河边上。

红日沉入山下,最后那一抹余辉渐渐暗了下去。远处的汴河上,燃起幽幽的光。那是一盏又一盏的河灯,悠悠荡荡地顺河而下。

远远地望着那光,林华清忽然就笑了起来。

希望,有时候就像是这光。虽然并不光亮得足以照亮整个人生,却总是能让人觉得淡淡的暖。

“如果,那是你希望的,那就祝你能够得偿所愿吧!”

他低声呢喃着,想起那张素静的面容,那抹淡淡的浅笑,忽然间,心里有些发酸。

“呀!为什么红颜知己总是要嫁人的呢?”低低轻笑,他负手而行,在轻过那棵白桦树时,突然猛地抬头。

身形一跃而起,他飞跃在半空,接住那只不知怎的又掉下来的鸟儿,低声责备:“怎么又不乖乖的呢?你这样有多危险,知不知道啊…”低声念叨着,他轻轻跳上树枝,把雏鸟放进树杈间的鸟窝里。

立在树枝上,远远地望着河面,看着那在河面上突然爆燃而起的火焰,他低喃出声:“放焰口了…”

“放焰口了…”

驶入宽阔河道的船,终于燃了起来。隔得老远,都能听到香烛的味道。那艘满截着香烛、纸元宝、香花以及各类吃食的焰口船,在河面上熊熊燃烧,映亮了半边天空。

站在河岸上的于清瑶半眯起眼,远远地望着那艘燃得炽烈的焰口船,听着渐响的梵唱之声,也在不知不觉间,合什随着默诵起来。

七月十五,放焰口,超度亡灵。或许,真的有无数孤魂野鬼,就在这熊熊火焰中得到超脱吧?

虽然是七月十五,可是京城的大街小巷却仍是热闹无比。

手持着莲花灯追逐打闹的孩子,相偕放灯而归的的大姑娘、小媳妇,趁着热闹专看美人的闲汉,看放焰口,祈福而回的老夫老妇…

一片幽光游移中,到处都映着笑脸。

撩开纱窗,望出去,于清瑶的笑容越发温柔。

她喜欢这样的画面,喜欢看到那些陌生人脸上的笑容,在这样的静夜里,望着这样的画面,就觉得心是宁静而安祥的。不像是在侯府里一样时时都像一张紧绷的弓,充满了紧张感;也不像是偶尔翻腾在心底的仇恨让她惶惑;更不像那曾让她不安的恶念一样,让她感觉战栗。

这样的轻松,这样的安详,是她重生以来一直在寻求的。只望,她以后的日子也能这样…

“小姐,许妈妈那边…”柳絮压低了声音,低声问着:“您看,要不要再许她些什么?”

“随你安排就是。”近来,于清瑶已经把身边的银钱事宜交到柳絮手上。

事实证明,柳絮对钱财方面远比雪儿更敏感。既不会乱花一文钱,也不会太过吝啬。几次下来,一点一点的好处,就像是撒下的饵料,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常跟着一起出门的许妈妈买通了。

虽然使用异能,于清瑶一样能够控制住许妈妈,可是那样的力量,到底还是少用为妙。所以,从这件事上,于清瑶对柳絮还是很满意的。也就更放心把钱袋交给她。

至于雪儿,因为掌管着她库房的钥匙,又自觉知道许多柳絮也不知道的秘密,所以毫不在意柳絮管钱的这桩小事。照旧和柳絮亲亲热热的。

两个丫头和睦相处,于清瑶自然是乐见的。前世的惨痛经历,让她知道:想要在深宅后院中生存,活得舒适活得滋润,身边就一定要有得力的帮手。而且,还要是能够和她一条心的帮手。

车过长街,在御街上渐渐慢了下来。虽然御街上人并不多,可是到底不敢放肆。

御街之上,正中间的御道,是被朱色木栅拦上的,只有两边的道路才可容百姓通行。不过就是这两边的道路,也甚是宽广。就是两辆马车并行,也并不显挤。

可就是这样宽敞的道路,也架不住醉汉横冲直撞。

轻车缓行,眼见前面巷子里晃出几条摇摇晃晃的醉汉,许妈妈已经在外面叫道:“二小姐,可要坐稳了。”

虽是如此说,可其实却在隐晦地提醒她不要再撩帘向外。心中有数,于清瑶放下纱窗,转目向内。只是最后一瞥间,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可是冤家路窄,怎么又是他呢?!.o.

第七十六章 静夜长街冤家路窄

想是喝得多了,几个勾肩搭背的男人,连路都走得东倒西歪的。可偏偏却还不要人来扶。

“滚滚滚,小爷今天喝得高兴些,你们就来啰嗦!再靠前,小心我拿鞭子抽得你满脸开花!”

挥着手中的鞭子,许磊大声喝斥着,顺脚一脚踹去。却不防那小厮机灵,见他一脚踹来,立刻就往边上闪去。许磊一脚没踢到,反倒自己几乎跌倒。

这一来,自然大怒。挥着鞭子大声喝骂道:“好个贼厮!是哪个混帐选了你跟着我的?居然这么没规矩!”

他这一骂,自然就有讨好的随从,揪着那小厮的衣领,就往许磊跟前拖:“你个没长眼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少爷踹你都是看得起你了!”

那小厮苦着脸,抱着头只是连声招呼:“大官人…”

只是,他虽叫得大声,可被他盯住的杜东元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样。只是看着许磊“呵呵”叫。那小厮被连打了两下,急得只是叫:“许少爷,我可不是你们家的奴才!要打,也是我们家主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站在身后的杜东元已经一脚踹在他的腰上。虽然被踹倒在地,可到底不敢再躲,那小厮趴在地上,生生承受着许磊的鞭子,却连哭都不敢哭出来。

几鞭子下去,许磊的气消了大半。直起身子,搂着杜东元的脖子笑道:“不错!杜大哥,你这个人确实是不错!成,这个朋友我交下啦!”

“这算什么?不过是件小事。许老弟,咱们几兄弟一见如故,我的下人自然也就是你们的下人。不瞒你们说,我苏州老家里,可还有几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声音渐低,可稍后暴出的大笑,却是在静夜里飘得老远。惹得远处的行人也纷纷回头来看。

大概真是被杜东元哄得开怀,许磊挥着手大笑道:“去看灯,看灯,我和你说,杜大哥,这会儿满京城的漂亮姑娘都在汴河上呢!如果幸运,说不定咱们也能捞到一盏荷花灯…嗯,就算不是,要是哪家小姐在船上放河灯,也可以大饱眼福了!”

说着话,他却又转过身,看着那正从地上爬起来的小厮,一鞭子甩过去:“你个贱胚!看在你家主人面上,且饶了你!要是要敢不长眼,看我不收拾你…”口中骂着,又连挥两鞭。

在他身边的那些个下人,也觉得趣。扯着那小厮,晃悠着,狠狠地推出…

长街虽宽,可这突然被推出去,小厮一时站不稳脚,踉跄着冲到路中间,人还未站稳,已听得一声马嘶。

猛地回身,只见一匹大马正扬着前蹄人立而起。却是自街那头正好驶过一辆轻车,不防有人突然冲出街来,坐在马前赶车的粗妇,慌了手脚,一时之间勒不住马。

那个坐在车辕上的老婆子也唬了一跳,直接就往车下跳去:“我的娘耶!小姐…”人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身来,老婆子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连滚带爬地往后爬去,也顾不得那吓傻了眼的粗妇,更顾不上倒在车前,不知死活的小厮…

马虽然是被拉住了,可是却是受了惊,那粗妇连摸带拍,却仍哄不住,只是踏着蹄子不安地乱动。有几次,都差点踏上车前那一动不动的小厮。

突发惊变,一群笑闹的纨绔子弟也被惊住。片刻之后,许磊才“呸”了一声:“晦气!”

“少爷,这事…”几个随从害怕地嘀咕。许磊却是无所谓地啐道:“你们怕什么?是这马车撞死了人,又不是咱们!来人啊,还不快去拿了我的贴子送去京兆府,就说有人撞死人了…”

才站稳身,就听到许磊的话。于清瑶揉着腰,几乎要破口大骂。这许磊,都说是京中一呆。可现在看来,呆倒未必,可是霸道却是真的了。

“许妈妈,那人可是真的死了?”

见问,许妈妈也有些发慌:“唉哟,我的好小姐,那人可是突然扑出来的,真不关咱们的事儿!”

“我知道!”扶了扶有些歪的帷帽。于清瑶扶了柳絮的手,款款上前,人还未走过马车,已先笑道:“许世兄,这是要去告谁啊?”

还未见到人,已听到声音。许磊眨了眨眼,一时之间想不起这是谁的声音。不太熟啊!可,怎么还叫他世兄呢?

侧目相看,只见一个穿着湖蓝色裙衫的女子盈盈走出。站在马车前,先是淡淡施了礼,才道:“许妈妈,去看看那位小哥儿是不是真的死了。”

得了吩咐,许妈妈战战兢兢地蹲下身去。

于清瑶却是直望许磊,温言道:“世兄,这般逍遥,怎么竟不叫上我五哥呢?难道,是我五哥得罪了你,才不带着他一起快活吗?”

许磊眯着眼,盯着于清瑶看着半天,突然一拍脑袋:“五哥?难道你是阿钰的妹子?哪儿是我不带着他啊!明明是你五哥他不喜欢去…”声音一顿,他呵呵笑了两声,把后面那半截话咽了下去。

回头揪住身后的随从,他压低了声音:“还不快把那混球叫回来!”

听到他的话,于清瑶也算是松了口气。虽然安乐侯府在京中势力已在不如前,可好歹还有几分老情份,还能拿出来唬唬人。

“小姐,这人还没死呢!”许妈妈回头叫着,声音里多了些胆气:“我就说不是咱们…”

“许妈妈,”打断她的话,于清瑶只转目望着许磊,笑盈盈地道:“世兄,你的小厮,喝得太醉了,连站都站不起来。我看,你还是叫人把他先抬回去吧!”语气轻松,全不提刚才是有人把这小厮推出来的事。

许磊也是个精明的,听了这话哪里还不明白。立刻笑着叫人过去抬了那小厮过去。

人从身前走过,于清瑶目光一扫,看着那沾着血渍的面容,心头不由一震。这个小厮,她是认识的。

前世里,跟在杜东元身边,看来最受宠的那个长随,就是他。可是,没有想到,这一世,却是这样被一直忠心服侍的东家这样狠心对待。

不,哪怕是上一世,对杜东元来说,这些奴仆,也不过就是奴仆罢了。略对得好些,也不过是因为有可利用的价值。说不定,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杜东元曾经如何凌虐这人呢!

心里感慨,于清瑶压不下心头一腔怒气,抬起头,瞥着远处的人,眼神分外冰冷。

虽然在杜东元察觉之前,她就立刻扭过头去。可是不知为什么,杜东元却是定定地看着她,竟是不移开目光。

感觉到杜东元的目光,于清瑶皱了皱眉,虽然知道杜东元看不到她的脸,却还是觉得不自在。

杜东元看了半晌,忽然扭过头去,低笑着问道:“许兄弟,这位是哪家小姐?”

许磊正拱着手,准备说话。听到杜东元的问话,回眸看他,忽然露出一抹鄙夷之色。“杜大哥,问得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的。”

杜东元一噎,虽然脸上仍然带着笑,可是眼底却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纨绔子弟所谓的和他一见如故,不过是黑眼珠看到白银子罢了,心里头其实根本就瞧不起他这样的商贾。或许,在许磊心里,他这样的商贾,别说是问,就是连看豪门贵女的资格都没有。

心里愤恨,杜东元抬起头,又狠狠盯了站在对面的女子几眼。虽然看不清面貌,而且穿的也属朴素。可是看许磊的态度,那女子分明就是哪户豪门千金。

千金又如何?他杜东元家财万贯,就不信娶不到一个官宦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