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说会如何处理这事儿,可那老人看着于清瑶的目光却仍然柔和了两分。笑着叫了人过来,吩咐罢了,他又平声道:“夫人如果要在庄上长住,有时间的话就到老夫家里坐上一坐,陪着我说说话也好。已经很多年了,能这样和老夫针锋相对的人还真是没有几个…”

低声笑着,他在身后男子相扶下站起身:“至于我们张族的祠堂,夫人还是莫要再闯了!若是再让夫人硬闯进来,那我们张族可就真是没了脸面了…”

于清瑶微笑,退开一步,深深施礼,目送老人缓缓走出祠堂。然后慢慢跟在后面,缓缓走了出去。走过院落,走出祠堂大院,所路过之处,所有的人都低头垂目,恭送老人慢慢走过。瞥向于清瑶的目光里难掩那一分好奇之色。

仰头而行,于清瑶好似根本没有看到周围人怎样的神情,只是默默地向前走去。在前面带路的男人,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这位夫人,可是现在就去?还是过后再…”

抬眼看她,于清瑶转过头,看着一直不说话,只默默跟在她身边的林华清,柔声问道:“夫君,你可倦了?如果倦了,那…”

“不倦不倦…”林华清扬起眉,脸上尽是嘻笑:“跟着娘子,我怎么会倦呢?就跟着你…”

 

 

第二十八章 手相牵,初萌心芽

转目相望,于清瑶看着勾起嘴角,笑得一脸温善的林华清。目光忽闪,“夫君,刚刚在祠堂中,多谢你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说话的时候,不由望了眼在前面带路的男人。虽然不是说什么隐私,可是下意识的,她不想让别人听到。或许,在她心底某处,只愿所有人觉得林华清是真的如刚才所表现出来的一样重视她吧?

这样想时,于清瑶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自嘲的笑容。

目光落在于清瑶脸上,林华清脸上灿然的笑略有些收敛,“你我夫妻,一声多谢,太过多余了。”

闻言,于清瑶抬眼看他,因着林华清一本正经的神情而有瞬间的失神。“你这样总是说夫妻、夫妻,我会真的认为你们是夫妻的…”含在唇边的低语,如一丝叹息,在还未溢出唇时就消散在微风之中。

春日的微风,掠过面颊,拂起发丝,那样的温柔,让人不自觉中便要沉醉…

扭过头去,望着掩映在屋角瓦墙后的花树,于清瑶微微笑着。忽然低声问道:“刚才在祠堂中,你都听清了的。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声音稍顿,她又低声问:“你可瞧不起我?”

“为什么要这么问?”林华清低笑,脚步也随着于清瑶而慢了下来。

如此一来,便和前面带路的男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而且,跟在后面,没有和于大力等人赶回农庄的柳絮、雪儿二人也有意无意地放缓了脚步,刻意落在了后面很远。

侧过脸去,凝望着于清瑶平静中隐有丝说不清的惘然的面容,林华清的声音很低:“这个世上,有些事,是永远都没办法真正杜绝的。我不是可安,总觉得这世界是黑白分明,善恶清楚的。从古至今,本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二字。像今日,于氏父子被打;又比如之前那张氏农庄被强买…这世上,诸如此类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不只是在京城,在这天子脚下,更在其他许多我们都看不到的地方…”

深深吸了口气,林华清略带沙哑的声音里尽是感慨:“清瑶,欺压、污辱,不只是在人与人之间,更在族与族,村与村,官与官,国与国之间…可安为什么会去西疆,如果往小的说,不也是为免除边疆百姓受异邦之辱吗?”

默默听着林华清低沉的嗓音,于清瑶先是迷茫而后双目渐渐清明。她原本与林华清说的,不过是件小事,只是想知道林华清会不会因为此事而看轻了她。却没有想到林华清竟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这样听着,这样想着,却又觉得林华清说得的确在理。

这个世界,何曾有过真正的公平二字?如果什么时候这世界真的变成一个公平的世界,那或许,就是仙境了吧?

抿起嘴角,她苦笑了下,心情有说不出的苦涩。

望着她,林华清忽然间伸出手,就那样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他的手,是那样的暖,和于清瑶泛着丝丝寒凉之意的指尖正好相反。于清瑶下意识地一缩,却仍被他的大手紧紧包裹在掌心。他的热力,透过她的指尖,渐渐地传入她的心底…

第一次,这样的亲昵,带着一丝的霸道,却有着让人心跳加快的热力…

凝望着林华清的侧脸,看着他嘴角那抹微笑,于清瑶目光微闪,突然间,就有些鼻酸。有一种微妙的情感,在心底渐渐苏醒,仿佛是一场春雨后悄然无声钻出土壤的春芽,让她心中悸动不已。

没有回头看她,林华清的目光一直望着前方,可是嘴角的笑却更深了几分。“清瑶,我很开心呢”

于清瑶茫然,自一片混乱中醒过神来,看着林华清,有些不明所以。

“刚才有没有怨我,觉得我就那样袖手旁观,没有帮你出头——实在很过份?”

于清瑶想想,摇了摇头。最初也不是没有一分怨言吧可是,细想想,林华清没有从中插手,岂不是她所愿吗?完完全全的尊重,完完全全地由她作主前世今生,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她觉得自己是真地活生生地存在在这世上,而不是任何人的傀儡呢?

“我知道你自己一定也能了结这桩事的。不过,你比我想像得做得更漂亮…果然是我林华清的娘子。”林华清的声音虽低,可是声音里却饱含着浓浓的赞许,带着那样引以为傲的语气。

这样的语气,让于清瑶不由侧目。哪怕是今生,她已改变了许多,可是这样真心的对她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自豪的,除了眼前的林华清,还真没有人。

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她涩声低问:“刚才我把勇义侯府抬出来压人,你会不会觉得我…做得太过了?”

掀起眉,林华清笑起来:“我还要赞你呢怎么会怪?且不说占不占着理,不管做什么事,若是强颈相对,硬碰硬,很容易吃亏的。懂得借势,以他人之势去压制对方,才是聪明人的做法。清瑶,从前那些公侯小姐多笑你愚笨,可今天她们若是见你如此这般,怕是要合不拢嘴了…”

静默片刻,林华清忽然又道:“我只望,有一日,你不必说起勇义侯府的名头,单只提为夫一人之名,就可吓退一群人”

于清瑶一愕,仰头望他。虽此刻行在乡间土路,没有了遮拦物,阳光爆射下,逆着光看不清林华清的神情,可是隐约的,她却觉林华清扬起眉,一派踌躇满志之态。

“这世上,比借势更可靠的,是自己足够强大”林华清的声音低低的,不知是说给于清瑶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于清瑶听在耳中,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反手握住他的指尖,轻轻一捏。这是于清瑶第一次这样主动示好。林华清讶然回头,于清瑶却是半垂了脸,他只能看到她额前的碎发,和半截粉颈。林华清抿唇而笑,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地在于清瑶头顶一抚,温柔之极,像是对一个孩子般的怜惜与娇纵。

虽然没有抬头去看,可是于清瑶却觉林华清此刻一定是在笑着的。莫名的,她的心也是暖暖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微笑。

“公子、夫人…”前面带路的男人回过头来,唤了一声,“前面就是我九哥家了。”

于清瑶抬起头来,嘴角的笑还未敛去,却仍急着要挣开手去。只是林华清握得紧,一时间哪里挣得开。无奈,只得由着林华清就这样牵着她的手。所幸,大周朝,于男女风气还算开放,这样手牵手的男女,倒也不算太过出奇。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见得一座草屋。此时已离了村子甚远,四周没有什么人家。那草屋,就建在山脚下,草屋周围却是一片正在开发的荒地。不比村里的田地,这片荒地粗粗一看,就显贫脊。地里,也有人在干活。只是,却没有黄牛,在犁前拉犁的,是一个男人,而在后扶着犁的,却是一个挽起裤腿的女子。

带路的男人远远地叫了一声,正在犁地的二人就停下手来。转过头望过来。于清瑶眼力好,虽然离得还远,却清楚地看出那前头拉犁的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而后面扶着犁的却是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一头乌发,黑溜溜的大眼,虽然皮肤不白,可是一眼看去倒也是个标志的姑娘。想来,这自然就是张家那个被许磊看上的女儿了。

看到来了人,张九松了犁,扬头冲着女儿叫了一声:“妞儿,快进屋,再烧点水,跟你母亲说,十三来了,一会儿惦量两个菜…”

被叫作妞儿的少女扬眉,嘀咕:“爹,家里可没肉,要不…我去后山看看咱们下的套子…”

“那可不成,你一个女孩家不准自己往后山上跑…”张九嗔怪了一声,想想,又道:“要不,把那只鸡宰了吧?”

“那怎么行?我还指着那只鸡下鸡蛋给娘补身子呢?”少女撅着嘴,神情又立刻黯然下来:“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娘也不会…”

父女俩说着话,从田里转出来。虽然声音低低的,可于清瑶却仍听得清清楚楚。适才猛一看这草屋、荒地,她心里也觉得不舒服。

听那老丈说法,那农庄虽然算是贱买,可也该得了二百两银子才是。这二百两银子,在民间可不算是少钱了,就是她,在侯府月例也不过五两银子罢了。二百两银子,怎么着也能买上几亩田,过上些清淡日子了。怎么这张九一家偏偏却沦落到住草屋,开荒地的地步呢?

这会儿听到张九之妻生病,她倒觉得有些理解了。难道那些钱是用来看病了?只是论理,这钱还是花得太快了…只不知这里头是否还另有内情。

正在思忖,张氏父女已经走了过来。那张十三笑着招呼一声,介绍道:“九哥,族长唤我陪着公子、夫人过来瞧你…这位夫人,就是农庄的新主人”

张十三话才说了一半,张氏父女已经齐齐转向于清瑶,原本还带着笑的脸僵住,竟是都没了声音…

第二十九章 莫言善,不过为两处相安

四目相对,于清瑶分明看见妞儿的眼中现出一抹厌恶之色。显然,对她这个现在占用了旧居的人没有半分好感。而那个张九,木讷的脸上,是说不出的不安之色。

“老伯,”她微微笑着,可才唤出一声,妞儿就突然身子一挺,护在父亲身前:“你们还要做什么?抢了我们的庄子还不够?”

“妞儿”慌忙叫了一声,张九拉住女儿,把她往身后扯,可是妞儿却挣扎着硬往前挣。更是瞪着于清瑶大声叫道:“告诉你,我不怕你、不怕你们…”

“啪”的一声脆响,张九僵在半空中的手颤动着,落在女儿脸上的目光满是心痛之色,可是却仍是厉声喝道:“站好了你还没惹够祸吗?”

妞儿满眼泪光,捂着脸,看着父亲,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对上父亲的目光,却终于还是合上嘴退到一边。

于清瑶目光微闪,看着这对父女看似奇怪的举动,心里却并不生气。虽然这妞儿对她无礼,可是看他父女的举动,分明就是在怕着什么…难道,三哥除了低价买入他们的农庄还做了什么不成?

心中好奇,她只静静望着张九,并不发话。

因为这突发的事件,带着他们过来的张十三也有些尴尬,瞧瞧于清瑶,他又道:“九哥,是族长让我带这位夫人过来的…”刻意咬重了“族长”二字,他有意让张九放客气些。

可张九也不知听没听出他的意思,看着于清瑶,只是木木地和张十三道:“十三弟,家中简陋,不便留贵客,还请十三弟带贵客去别处吧”

张十三大恼,“九哥,你怎么听不懂话呢?”

“这位老伯,”抢在张十三还要再说话之前开口,于清瑶平声道:“我是特意来拜会的。便是不便留客,也可是请老伯容我说几句话可好?”

“有、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一个老农…”张九低声说着,神情黯然,根本就不去看于清瑶。反是妞儿一直盯着于清瑶,一脸不屑之色。

只作没有看到,于清瑶笑道:“实不瞒老伯,我今日从族长那里听到一些事情。所以,我想和老伯你谈一谈农庄的事情。”

张九皱眉,还未说话,妞儿终于忍不住插嘴冷笑:“农庄不都被你们抢去了吗?还要说什么?难道还嫌我们的地不肥?”

虽然妞儿凶悍,可于清瑶却好似没有听到一样。晃了晃手,她抬头看了一眼林华清,在林华清终于撒手后,走近一步。正色道:“***,你这话说得却是过了吧?我听说,这农庄当初也是给了银子的…”

“呸”于清瑶的话还没说完,妞儿就啐了一声:“是啊,你们那些大官人是给了钱,可是那钱在我们手里还没捂热,不就给你们抢回去了吗?说什么帮着我们家摆平虎威将军府的事,是需要钱的…你们、你们抢去我们的农庄,难道不是钱吗?”最后一句喝问,小姑娘的嗓子都哑了。带着哭腔,眼睛也红了起来。

于清瑶皱起眉,心中暗疑:“是谁从你们手里拿走那银子的?可是买农庄的安乐侯府三爷?”

妞儿怔了怔,才嚷道:“就不是那个三爷拿的,又有什么区别?左右,那混帐也是给你们安乐侯府办事的…”

“你们…难道从来没有见过到安乐侯府三爷的面?”于清瑶眯起眼,倒有些哭笑不得了。

田氏吩咐儿子买农庄,余事不理。而她那三哥,想来也是如此,找了人做事,却根本就没有和卖家打过照面…只不知那出面做这恶事的人到底是哪个。

“老伯,当初帮你们拉线、又怂恿你们卖了农庄,最后更连卖农庄的钱都讹去的人到底是谁?你们怎么竟不去衙门告他?”

被于清瑶一问,张九脸上便讪讪的,嗫嚅着,他回头看看女儿,到底什么也没有说。而妞儿的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明明就是你们安乐侯府的人欺负人…”

“怎么叫安乐侯府欺负人呢?***,你又说没见过侯府的人,只一个中间人,怎么就一口咬定了是安乐侯欺负人呢?难道,那中间人,你们是相熟的…”

妞儿咬着嘴唇,只是不说话,倒是张十三,在旁边哼了一声:“可不就是妞未来的公公吗?就我们邻庄上的郭大白话,听说他家一个什么亲戚是在安乐侯府上当差的。”

于清瑶皱起眉来,想来想去,仍然想不起到底哪儿冒出来个姓郭的。想来,安乐侯府的下人多了,怂恿着主子做这种恶事,从中谋利的也是不在少数。只可惜了…

抬起头,只见那妞儿喘着粗气,突然喝道:“哪个是我未来公公啊?谁认识那个混帐?我、我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入那种人家…”

张十三撇了撇嘴,在后边压低了声音:“那姓郭的小子都已经定娶别家姑娘了,还…”收了声,没有再说下去。他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在妞儿的怒瞪下后退两步。

于清瑶看着妞儿,忽然心中一动。只是在心里想想,又觉她的想法,人家倒是未必答应。苦笑着摇了摇头,她看着垂下头不吭声的张九,沉声道:“老伯,我提之前的事情,不是想要惹你们伤心。实在是我初来乍到,就因为旧事而蒙冤。按说从前的旧事与我无关,而且,这农庄买卖是你们当初画了押认可的价格,就是价格可能是你们所说的便宜了,可也是当初未曾协商好的原因。再说了,后来那买庄子的钱,可是那个郭什么的人拿去的,你们也说不曾见过安乐侯府的人了,不是吗?”

一番话说得张九的头垂得更低,妞儿却是恨恨瞪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于清瑶笑笑,也不着恼,只是淡淡道:“妹妹也不必气成这样,我说这些不是要和你吵的。我也知道,不论怎么说,对你们而言,都会觉得被欺负了…我也不说别的了。不论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我是这农庄的主人,我也不想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老伯,我拨二十亩田,到你的名下,就当是补偿当初少与你的地钱吧”

她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张氏一族几人都怔住了,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有林华清一个,仍然微笑地望着她,眼中一如既往带着欣赏之意。

张九怔了半晌,讪讪地问道:“夫人,你说的是真的吗?给、给我地?这事…”

“你逗着谁玩啊?”妞儿冷笑一声:“当初你们强抢了我们家地,现在又说要给回我们一些地…哼,你还真是好人啊?拿着我们的地再送给我们…”

静静地望着妞儿,直到她刚才不安地打量自己身上是不是哪儿破了,于清瑶才冷冷开口:“要逞强,也要分时候的。不是说一味地要强就代理你真的很强…不用那么瞪着我,你再瞪,也奈何不了我不是吗?”

风轻云淡,虽然语气冷淡,可是脸上却带着笑。于清瑶悠然的神情让妞儿更是气急败坏,要说话,却偏偏被父亲死死拽住。

“夫人,您、您真的要返回我们二十亩地?”张九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不觉中就用了敬词:“无功不受禄,这样的事情…”

他话还没说完,妞儿已经叫起来:“爹,你信她做什么?她无非是想做好人,咱们不能为了她这样的虚情假意就屈膝折腰啊”

“虚情假意?屈膝折腰?”于清瑶突然冷笑一声:“看来你还是认识字,也念过书的啊既然念过书,那就更该知道这事上首善是为何了?百善孝为先,你口口声声风骨,我问你,你的风骨,能让你家中老父少些辛劳,多些清福吗?你的风骨,又能为你病卧在床的母亲治病养身吗?好一个风骨好一个不屈膝折腰你分明就是在用亲人的不幸来换取你那么一点自尊心难道,你的自尊真的比你的父母更重要吗?”

一番话说完,于清瑶冷哼一声:“之前我还高看你一眼,觉得你是个好姑娘,可是现在…”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她那几声冷笑,却似箭一样刺中了妞儿的心脏。

脸色发白,愣愣地看着于清瑶,妞儿竟然没有反驳半句。怔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看父亲。“爹…”颤着声音唤了一声,她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滚下脸颊。

“妞儿、妞儿,你别哭,不关你的事…”张九忙去拉着女儿。

于清瑶看着他的脸色,立刻又道:“老伯,你不必烦心。妞儿其实说得也不错,我是想做个好人。你也不必说什么无功不受禄的话,说到底,这田原本也是你们的。我不过,是想为自己积些阴德罢了…不如这样,你明天就去庄上,我直接把田契转到你名下就是…”

“夫人,这如何是好…”张九结巴着,又是高兴,又是不知所措。“我、我要如何报答夫人您呢?”

“报答什么?我都说了,不过是为自己积阴德罢了…”于清瑶笑笑,也不去看妞儿,扭头去看张十三,笑道:“还劳你回去同族长老丈把这些话说了。只说…请他叫人把族里人占我的地让出来,要不然,族长怕又要给村里人打官司了…”

第三十章 心安处即是家

缓缓穿过纤陌纵横的田地,两个人都没有言语。

远处犹有未曾归去的农夫,在田中忙忙碌碌。再远处,有扛着锄头悠扬而行的老农。也有牵着牛儿、扛着犁的农夫。骑在牛背上,横笛于唇,一曲《牧歌》悠扬。远远的,宅院里有炊烟袅袅,不知是哪家,生炒了辣椒,一股呛鼻的味道弥漫半个村子…

浓浓的烟火气息,看在于清瑶眼中,有别样的趣味。哪怕是被呛得禁不住咳嗽,却仍觉得打从心底里觉得欢喜。或许,是因为刚刚解决了烦恼,而且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所以才会这样觉得格外的开心吧?心情很是平和,在这样静谧的黄昏。

虽然这村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此刻看在于清瑶眼中,却是格外的亲切。这样缓缓而行,仿佛庭园信步般的悠然…

垂下眼帘,于清瑶微微笑着,在旁与她并肩而行的林华清瞥见,忽地一声低笑。扭过头,于清瑶睨着林华清,笑嗔道:“你笑什么?可是觉得我哪里失礼了?”

不知不觉中,她的说话又随意起来,倒有几分似他们初见之时。而再无因初嫁他而生的那般腼腆之心。

凝望着她清亮的眼眸,林华清眼底的笑意更深。“你刚才做得很好啊二十亩田,若用市价来算,最少也要百两银子,你就这么毫不在意,直接就送了出去。手笔不小啊”

盯了他两眼,于清瑶想了想,还是笑道:“你这是赞我大方还是故意试我?就算我不说,你不也是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顿了下,她歪着脑袋笑道:“那二十亩地,就算我不送与张九,现在被张庄的村民占着,我想收也没那么容易的…老族长虽然说得好听,可到时候怕又要偏向他的族人。一拖两拖,怕是等着他们种的麦子熟了,还不一定还我呢现在送了张九,既免了麻烦,又解了张庄族人对我的恶感。算来,也不是亏本太多的买卖…”

她抿唇浅笑,低声道:“既然已经想在此长坐,那自然要与邻里合睦相处了…”

“你真想在此长住?”林华清扬起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于清瑶:“难道你之前说让我把你送走——就是送到这里颐养天年?”

“心安之处即是家…”于清瑶低声呢喃,抬头看着林华清,目光清明似水:“夫君不觉得此地甚好吗?而且,即使是夫君想尽快赶回京师,怕是母亲也不乐见我们回去吧?说来说去,都是我连累了夫君…不过,夫君也要谢我,因我才能这般自由自在…”

目光相对,于清瑶没有回避林华清带着笑的注视。眼底眉梢,尽是一片柔和,全无半分羞怯之色。林华清望着她,嘴角的笑越发深切。

“这样,很好…”他没有说得更清楚,可是于清瑶却似听懂了,嘴角飞翘,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一路缓行,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回了农庄,不及多看周围环境,便先在前院的耳房看望卧床不起的于得贵。

之前在祠堂里,粗粗一看,于得贵的确是伤得不清。可是现在换了衣衫,看起来倒没刚才那么骇人。说是没伤了筋骨,上了伤,养上十天半月也就差不多好了。听得于清瑶来探,于得贵撑着身还要起床,还是于清瑶苦劝,才做罢。只是到底满脸羞臊,只说自己当差不利,损了主家利益,让于清瑶重重罚他。

于清瑶看他此刻脸上已经有了几分血色,又能说话,头脑看起来也还清楚。心里倒放下大半的心。见他犹自自责,就笑着劝他:“于管事莫太自责。此事本不怪你,也是之前…算了,如今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也莫再挂在心上。我还等着你身子大好了帮我管庄上的事呢”

于得贵怔住,还不敢相信。虽然之前于大力回来得早些,可是因为身上也带着伤,没得来及说上几句话,就被他娘推出去上药了。他却是不信于清瑶真的把事情解决了的。

于清瑶也不解释,只是笑着道:“于管事,一会儿还劳你家婶子带了人去瞧瞧那被人占了的田。我已经答应送张九二十亩地,正好,就选了那被人占的地吧”

“送地?”于得贵虽觉得奇怪,却不好多问,只能诺诺相应。

于清瑶也不多停,劝了于得贵好生休养,就转出门去。跟在身后的于家娘子李氏一直在抹眼泪,想来是心疼丈夫和儿子了。

于清瑶瞥见,便和声道:“李妈妈,这次于管事和大力受伤,都是因为庄上的事。我也知道,纵是赏你们再多,你的心也是痛的…”说话间,已自雪儿手中接过荷包,递到李氏手上,“这二两银子,你收下。只当给两个女娃娃压惊…”

冲着探头看过来两个女孩笑笑,于清瑶又道:“于管事他们养伤重要,想吃什么,只管和厨房里说,不用太顾忌的…”

李氏听得发愣,虽是诺诺应是,可是神情间却有几分恍惚,还是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大丫头扯了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忙福身道谢:“小姐,这如何是好…您、您已经救了我男人的命,我还怎么好再收您的赏呢?本来,就是我男人和小子办事不利…”

于清瑶笑笑,并未说话,柳絮却是笑道:“太太让你们收下,你们就收下好了。感念于心,也不用诸之于口的,只要你们日后用心打理农庄,也就算是报答了太太的一番心意…”

李氏先恩万谢,自是一百个应是。于清瑶也就不再多说,笑着往后院里走去。

这农庄虽小,却五脏俱全。前后两进院子,若按寻常百姓家算,也不算小了。前院里也没什么讲究,不过是一溜瓦房,宽阔的院子里有一口水井,水井旁又有一口磨盘,两边的厢房却是充作粮仓。而外面的院子,如今虽然打扫的干净,看不见什么麦穗、谷粒,可场上放着石辗,竖在墙角的,也都是些晒谷用的工具,想来是充作晒谷场的。

如今,于家一家人,就坐在前院,只是因着身份,却不敢住在正房里,只在后面的耳房住着。

“于家的倒还都是些讲规矩的。奴婢听说,府里原有些老人派到庄上,天高皇帝远的倒把自己当成庄主了…”原本,雪儿还要再说那些听到的事儿,可被柳絮一拉,只能吐了吐舌头,收了话头。虽知道府里出了事,可习惯了,有什么事仍忍不住要拿府上说事。

于清瑶也没多心,穿过二门,目光不由留心细看。

她之前虽进过后院,可行色匆匆,却是没有细看。现在看这后院,便觉很是有趣。不似侯府中,处处园林景致。也不像雪儿家中那小院,虽然小也种些花草。这农庄的后院,院子也是宽敞的,可是除了墙角那两棵歪脖子枣树,却再无其他植物。

同样是一溜瓦房,收拾得很是干净。院里两口大缸,虽然并不精致,可瞧着那粗糙的外表却另有一番乡趣。此刻,林华清就站在缸前,俯下身子看着,而陆家那个还没满十岁的小子就在他旁边,踮着脚往里张望。

瞧着有趣,于清瑶摇头示意几个丫头莫要声张,悄悄掩身上前。她原是顽心突起,想要开个不伤大雅的玩笑。可谁知她走到林华清身后,还未出声,林华清就突然猛地转身:“娘子,快来看这缸里的鱼…”

被骇了一跳,于清瑶捂着心口,看着林华清脸上那得意的笑容,突然醒起眼前这人是会功夫的。既然会功夫,她这样悄悄靠近自然是瞒不过他的。有心嗔怪,可偏偏这事儿又是她先起的头,倒也不能怪人家吓到了她。纵是不甘,也只能故作不恼不怒了…

“什么鱼啊?让夫君看得这么津津有味…”说着话,她探头看去。那大缸里,果然是有鱼。可是,却不是她原本想的什么锦鲤之类的鱼,而是两条黑灰色的草鱼。

“太太,喜儿说了,是他哥抓来,等着中秋时吃的…”陆家小子仰着头,说话还带着童腔,虽然不似自幼当差的小厮般得体,可于清瑶却也没有怪他。

这样放在院里的大缸,一般都会放沙或水,以防“走水”之灾。像这样养上两条鱼,倒也是有趣。

于清瑶忍不住回头去看另一只缸,果然,那里也是养了两条草鱼。见惯了养在华美鱼缸中的小金鱼和池塘里的锦鲤,乍一见这样养的鱼,倒也有趣。

睨着她眉眼弯弯,尽是笑意,林华清便笑起来:“娘子,你还不知道,为夫抓鱼可是一手绝技,哪天我带了你去抓鱼,到时侯生了火,烤给你吃?”

“烤鱼?就是像上次郭公子烤的一样?”顺口问出,话才一出口,于清瑶就有些后悔。抬眼见林华清仍是笑着,并无半分异样,她才放下心来。

“既然夫君那么能干,那哪天我们就真的去抓鱼——我还记得村外就有一条河…”微微笑着,于清瑶慢慢往正房里走去。

身后林华清却是在和那怯怯嘀咕的陆家小子说话:“你也想去,倒也可以…”

抿唇浅笑,她对着从屋里迎出来的几个丫头点了点头,便走进屋中。粗粗看过外室,她撩起帘子,目光一扫,却是怔住…

第三十一章 同床共枕心同否?

显然四儿几个丫头留在农庄时,也没闲着。此刻卧房里窗明几净,显然是刚刚打扫一新的。连内室里的帐子也是新换的,看起来竟和前院完全是两种风格,虽然简单,可看起来也有侯府几分模样。看着屋里桌椅摆设的新旧,想来也是去年里新换过的。

粗粗一眼,就已看清屋里是何等模样。让于清瑶怔住的却是——这内室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四柱架子床。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屉子、榻之类的卧具。

见她望着屋里,默然不语,四儿眼珠转了下,似乎是想到什么,忙道:“太太,农庄简陋,并未备着软榻。不过还好,您和爷都不喜欢有人值夜,倒不怎么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呢?

于清瑶心里叫苦连天,又如何敢在面上露出分毫。偏偏这个时候,在外面的林华清已经走了起来。

“嗯,做小厮就是跟在主人身边,听从主人的吩咐,你看小子他们就知道了啊怎么,你这小鬼也想做小厮?”林华清低笑着,抬眼往内室一看,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几分。

回眸看他,于清瑶眼底闪过一抹尴尬。不知道刚才林华清是不是已经看过内室的情形。他知道这里只有一张床吗?

抿紧唇,她捏紧拳头,暗在心底下了决定。心中有了主意,她也就气定神闲起来,转过身,笑着吩咐柳絮:“柳絮,你跟着四儿她们过去看看,把人都安顿好了。叫厨下做些吃的,再给于管事炖只鸡补补身子。”

柳絮答应了,转身招呼着四儿等往外走,雪儿知趣,一把扯了陆家小子退出去,哪管他还想攀着林华清说话。

眼见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林华清扬眉浅笑,走到于清瑶背后,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上,暧昧已极:“我可以去睡旁边的屋子,只说我想一个人…啊,这样好像不好,要不然我就夜里悄悄溜出房间…”

“不用了,”于清瑶回头,回得急了,面颊几乎擦着林华清的鼻尖。原本还镇定的于清瑶面上微热,退了半步,才又回复清明。“既然是夫妻,睡在一张床上本就是应该的。哪里还有让夫君自己一个人去另居别处的道理呢?”

林华清睨着她,似笑非笑的,眼波流转,尽是春意:“你真的想好了?娘子”

“自然是想好的…”于清瑶答得平淡,可是捏着的指尖却是轻轻颤了下。

她心里想得是很清楚。且不说那在心里悄悄膨胀的莫名心情,单只是已有夫妻之名,她就不能回避了。而且…

悄悄抚着之前被他牵过的手,她心里流过一抹温暖。

或许,和他同床共枕,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并不是像她之前想象的那样无法接受。

虽然心里想得明白,可是待月上柳梢,真的要熄灯安歇之时,于清瑶心里仍是忍不住狂跳。

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于清瑶脱去外衫,先一步上了床,侧身卧倒,面朝着床里,不曾回眸看上一眼。她的心跳有些急。虽然看不清林华清的表情和动作,可是却仍能敏感地感觉到他正轻轻走近床边。

“清瑶,”他低声唤着,于清瑶低低地“嗯”了声,却没有回头。烛光映着他的身影,投在床里墙壁上。她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墙上的身影,看着他坐在床边,似乎是伸出手,想要来扳她的肩。她的心“突”地一跳,下意识地咬住嘴唇,身体不知不觉地绷紧…

伸出手,似乎就要搭在她的肩上,可就在要碰到她的肩头时,却突然又收了回去。低下头,林华清似乎是在笑。虽然没有笑出声来,可看那耸肩的动作怎么也不像是在哭。

脱衣,上床,拉开被子,平躺下身,林华清没有半分声息,就在于清瑶几乎以为他就这样睡着了时,他忽然低声笑道:“睡个好觉…”

“嗯,睡个好觉…”下意识地答了一句,于清瑶的身体仍然僵直,过了好一会儿,身后仍没有半分声息,她才轻轻侧过脸去。

桌上的蜡烛没有熄,借着一点昏光,可以看清林华清平静的睡颜…

应该是睡了吧?这样平静的脸,看起来竟和白日时有些许不同。没有那双总是荡漾着春意的桃花眼,也没有那总似看透人心的眼神,更没有那暧昧的笑,勾人的笑语。现在的林华清,看起来竟似孩子般纯真,带着那样宁静的甜美。

不知为什么,只是这样看着他,于清瑶就无声地笑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有所醒觉,林华清动了下身体,唬得于清瑶忙扭过脸去,又侧着身体躺好。身后的林华清,翻了个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臂就那样搭在于清瑶的肩上。于清瑶身体一震,却不敢出声,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惶惑、恐惧,还是在期待着林华清的下一步举动。

可是,林华清的手垂在她的肩头,却再没有下一步动作。于清瑶屏住呼吸,直到耐不住轻轻吁出一口气,才确定林华清不过是无意间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有些好笑地晃了晃脑袋,她抬起手,迟疑了下,才轻轻碰触林华清的指尖。只是轻轻一碰,她就又把手指缩回。过了一会儿,见林华清没有动,才把手又覆在他的手上。

轻轻的,只是,那么粘上一点点…两只手合在一起。他的手指,修长而粗大,而她的,纤细如笋。明明不是那种白似葱根的纤纤玉掌,可是在他的大手衬托下,却显得格外的娇小可爱。轻轻摩挲着,她才发觉,原来他的手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细腻,指腹、虎口间也是带着薄薄的茧。有些,像是握笔而生,有些,大概就是握兵刃之类而磨出来的吧?

轻轻抚过他掌心的一抹伤痕,于清瑶睁大了眼。虽然伤痕很浅,几乎看不出来,可是当初伤到的时候也是血流如注般?只不知,这样明显是刀剑之伤的伤痕到底是怎么来的?

她正在疑惑,林华清的手动了下,于清瑶一惊,慌忙收手,可偏偏林华清却在这个时候合掌,竟是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

于清瑶只当他是醒了,心底又窘又恼,脑子里已经不停地在思量要如何解释她的所作所为。可偏偏林华清却仍然没有声息,竟似睡得沉了,迷迷糊糊地抱住了于清瑶,可双眼却没有睁开半分。

咽了下口水,于清瑶动了动身体,想要把抱住她的林华清挣开,可是身体刚动,林华清的手臂却又紧了几分。

他真是睡了吗?

于清瑶皱眉,有些恼羞成怒地叫:“林华清…”

可偏偏,林华清却仍是没半分反应,就是那样搂着她,甚至连头都贴在了她的背上。没奈何,于清瑶只好认命地挪了下头,就这样任由他搂抱着…

夜色渐沉,映在墙上烛光摇摇晃晃的,忽地一下灭了…

于清瑶眨了下眼,倦意袭来,虽然还觉不该就此睡去,可眼皮却渐渐沉了…

一夜无梦,竟是睡得格外的沉。待她醒来时,天早已大亮。她竟是沉睡得连鸡鸣狗吠都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