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华清松开手,怜惜地揽着她,又笑着问道:“要不然,让你搔回去?”

于清瑶吃吃笑着,倚在他身上,却没有去搔他的痒。只是把头枕在他的肩上,静静地躺着。

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比之前世,她只觉得现在的日子,似活在神仙洞天。活了两世,可在她想来,似林华清这样,与闺阁中能放下架子,与妻子这样轻松的男人却也是少数吧?因为这,她觉得自己已是很幸运。不管前世如何,她今生已经得到了很多…

神思渐渐迷离,她合着双眼,听着林华清的声音好似离得很远:“娘子、娘子…真是不知情趣的丫头啊”

听着抱怨声,于清瑶抿起唇,勾了勾嘴角,却仍然没有睁开眼睛。这样的安心,这样的宁静,这样的温暖,让她只想就这样睡去…

十二日的时候,她果然去了陆家那头,只是却不是作为男家客,而是作为柳絮的娘家人。带着几个丫头,她早一日,就先去给柳絮添妆。到了正日子,又叫许婆子充作管事,把柳絮独居的“珠圆玉润”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虽然柳絮是一个人,没有亲人在身边,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能让柳絮就那样孤零零的嫁出去。许是她们闹得太热闹,就连雪儿也直嚷嚷着恨不得过来做娘家客,要不是初五恼了喝斥她,怕是雪儿真的要窜过来了。

虽然没有那么大的排场,可是迎亲时,却也很是热闹。吹锣打鼓,大红花轿,一样都不少。虽然没有文人那些虚的,来什么却妆诗,上轿诗的。可是一群小丫头,提了棒槌,却还是狠狠要了一大笔红包。

外面催得紧,于清瑶笑着帮柳絮盖上红盖头,叮嘱五儿和喜扶好了她。却不想柳絮才走出门,却又忽然转过身,挣开五儿和喜娘,急步奔到于清瑶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她这个举动来得突然,倒把那喜娘吓了一跳。正要催她,柳絮却已经重重地叩在地上。于清瑶也骇了一跳,慌忙拦她,可柳絮却说什么也不起来。

“太太,柳絮能有今日,全是太太恩典。虽然您总是说我已不是奴婢之身,该当自尊自重,不用觉得再矮别人半分。可是,太太,柳絮欠您的恩情一世都还不清…”柳絮哽咽着,虽看不清面目,却想来早已哭花了妆容。

于清瑶虽觉心里也有些发酸,却还是笑着安抚柳絮。反倒那喜娘,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讪讪地笑道:“哭哭也好,出门时总是要好好同爹娘哭一场的…”

一句话,倒惹得屋里的人都去看她。她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笑道:“就是太太,和爹娘也是一样的,一样的。”

柳絮先是失笑,但立刻就低声道:“一样的…太太,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虽然柳絮没什么好报答您恩情的,可是柳絮这条命,却是您的,不管您什么时候要用奴婢…”

“快莫要说下去了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只怕初五要与我拼命了”于清瑶笑着扶起柳絮,嗔道:“什么叫你的命是我的?你这条命,以后是陆初五的,是你们未来孩子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不好撩起柳絮头上的盖头为她拭泪,于清瑶就把手中的帕子塞到她手中,柔声道:“柳絮,你是个聪明人。我不担心你日后过不上好日子,只是雪儿那丫头,是个什么性子,你也是清楚的。你嫁过去,长嫂如母,若是雪儿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还要你提醒她才是…”

柳絮闻言,立刻应是,“太太只管放心。我也是把雪儿当成自己亲妹子看的,又怎么会不尽心呢?太太,”声音稍顿,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想了想却只是道:“太太身边,那香坠…”

她还未说完,喜娘已经催道:“新娘子,快上轿吧又不是嫁出去就不回娘家省亲了,有什么话留到回门时再说,也就是了…”

知道柳絮心里挂念着什么,之前几次柳絮也曾说过这事儿。只恐林华清生性风流,架不住丫头撩拨。若是从前,于清瑶还要担心,可是现在却是不怕的。

笑着捏了捏柳絮的指尖,她笑道:“我省得。你好好去吧回门之时,我叫李嫂做好了酒宴,请你吃酒。”

柳絮得了她的话,这才顺从地随了喜娘出去。

且不说柳絮出嫁当日,入了陆家,入了洞房,夫妻两个是何等恩爱缠绵。只说林华清这日回家回得却是有些晚了,又吃得有些醉。

于清瑶好奇,问起来才知是在恭平王府吃酒吃得晚了。又笑:“我看你那个姐夫倒是个急色的,酒还未吃完,就先入了洞房。可惜了,原本还想去听壁角的,却被大姐派人拦下了…”声音稍顿,他又笑道:“你没瞧见那个采薇的模样,虽是奉命拦下我们这一群人,可我看,其实她更想咱们冲进洞房里去,冲散了那对鸳鸯…”

“你们这些男人,只想着看热闹,又怎知女子的心思呢?”于清瑶嗔怪他。哪怕是温柔如林华清,常说自己是情圣,可对女人心其实还是不懂的。

“倒是苦了大姐…”于清瑶低声呢喃,林华清听到,忽然低笑:“左右她心里也没有…”话只说了一半,却不再说下去。任于清瑶再问,他也只是笑,不肯再失言透露半分。

于清瑶想想,觉得林华清大概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只是,到底那是大姨姐,任林华清再不羁,有些话却也不好多说的。尤其是同她之间,更不好那样说于清琼的坏话。

于清瑶一想清楚,也就不再追问。只是夜里想想,仍是忍不住为于清琼叹息。

这世上,就是再洒脱的女子,也总是将心系在男子身上。真不知,是幸与不幸…

第一百一十五章 蝉鸣声声惹愁肠

过了六月,还未入伏,天气已经闷热起来。夜里,因着天热,不睡得不是太安稳。偏生林华清却是个喜欢黏人的,又是刚刚尝了甜头,如何肯轻易罢休。哄着劝着,总还是能如了他的愿…

也不是不喜,可事了之后,林华清拥着她,在一番甜言蜜语之后睡去了,她去仍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却是睡不着,就越觉得这样被林华清抱着,身上黏腻腻的。有心再沐浴一番,却又觉得太过麻烦了。

因着是庶女出身,自幼就被丫头婆子们怠慢惯了,所以虽然是经了两世,又变了性子,她却仍不喜欢麻烦下人。

迷迷糊糊的,总是到后半夜才睡着,偏偏早上又要去宣华院请安,却是睡不得懒觉的。

这一日,她也是睡得不好。待有些困意又怕错过了请安的时辰,索性就披了衣服起来。她才起身,林华清就已经警醒。唤了她几声见她仍不肯回床上歇息,也就陪着她一同起身。

“娘子,你几日是不是睡得不好?是天太热了?还是你心里有心事?还是在担心雪儿?不是说,昨个何家那头已经下了聘,只等秋天了就娶她过门的吗?你还担心什么呢?”

拉过于清瑶的手,林华清揽住她的肩头,柔声道:“要不然,就是母亲又给你脸色看了?”

于清瑶婉然一笑,淡淡道:“你觉得母亲现在会给我脸色看吗?她就是不看我孝顺听话,也要看在世子妃待我有如亲姐妹啊?”

不知张婉莹是真的觉得她这个闺中姐妹好,还是替世子笼络林华清,最近张婉莹时不时地就派人来请她过府玩耍,又打发人常来送个时鲜水果什么的。虽然送的东西不是多贵重,可是越是这样寻常普通的东西,却越让人觉得她与于清瑶是真的相好。

赵氏看在眼中,虽然不说什么别的话,可待于清瑶却比从前温善三分。

“那,就是因为天热,才睡得不好了?”林华清想了想,忽然笑道:“不如过几日,咱们索性回农庄上住,你也可以解解乏。”

于清瑶闻言,自是欢喜。林华清看她笑逐颜开,也是开心。竟是径直穿了衣服,笑道:“反正已经起来了,我为娘子准备早餐。”

于清瑶失笑,却没有阻拦他,反倒陪着他一起去下厨。老夫妻忙了好一会,天蒙蒙亮时,还未做好早餐,倒把打着哈欠进门的李嫂骇了一跳。

看着李嫂吃惊的模样,两个人哈哈大笑,虽然熬的鱼片粥还没有入口,已先觉得甘甜无比。

吃过了早餐,林华清往前宅去了,未曾陪着于清瑶。可往宣华院去时,于清瑶的嘴角还是一直挂着笑。

因比平时还早了些,到宣华院外,竟还碰上了两位姨娘。勇义侯府的姨娘,在勋贵之家,已经算是少的了。除了二公子的生母外,就只有另一个未曾生养过的姨娘。平素里,赵氏不喜欢让姨娘们在跟前立规矩。每次他们这些小辈过来请安时,姨娘们早就已经散了。

也是于清瑶今天来得早了些,所以才这样撞上。不过既然见着了,总是长辈,于清瑶自然不会不打招呼的。

那未曾生养过的花姨娘也还好,可是二公子之母李氏,想是因为生了个儿子,虽然在赵氏面前不敢放肆,可在于清瑶面前却端起了个长辈的架子。

听她说话说得过了,于清瑶倒不动怒,只是冷淡地笑着,“两位姨娘,还要进去与母亲请安,就不同姨娘们多说了…”施了一礼,她点点头,便与二人擦身而过。

隐约的,听到李氏在冷笑:“真以为自己是侯门小姐,就狂了起来也不想想,她们于家是个什么光景,她自己又是个什么处境…哼,这进门也小半年了,肚子还没动静,早晚还不是和大房里的一样。怎么比得我们…”

后面的话,于清瑶没有再听下去。只是,想想,她虽不觉得自己的处境很为难,可却有些为明氏叫屈。在林家,虽然是长房长媳,可是明氏的待遇却并不好。单只看赵氏一直把持家中中馈,从不让明氏插手,就已经知道赵氏并不看好这长媳了。也难怪明氏之前同大哥那样发泄了…

摇了摇头,于清瑶把这些都压在心里。可是在看到明氏时,她还是忍不住比往日更透出三分亲近。所幸这些日子来,她与明氏算是比之前走得更近了些,便不显得太过突兀。

三个儿媳,伴着赵氏说说笑笑,虽然算不上多热闹,却也甚是和睦。只是于清瑶和明氏说话时,不知何氏在那头说了句什么,赵氏就突然叹起气来。

何氏听到赵氏叹息,忙“唉哟”一声:“都是媳妇不好,尽提这些让母亲感伤的事。我们何家,也是子弟多。我那几个堂兄弟成亲的时间又差不多,所以这会儿才闹出一月连生五个重孙的趣事,平常人家却是遇不到的…”

目光一转,她看着于清瑶,忽然笑道:“说起来,弟妹也嫁过来快小半年了呢”

于清瑶面色一沉,冷眼睨着何氏,淡淡道:“嫂嫂想是记错了,我嫁过来还未足四月呢”

何氏还想说话,可对上于清瑶的眼神,却又笑了笑,把话咽了回去。

赵氏也不管妯娌俩打什么眉眼官司,这会儿她只盯着明氏,沉声道:“咱们林家,在老爷那一辈,就人丁单薄。你们叔叔,早年死在战场上,林家更只剩了你们父亲一个独苗。所幸老天眷顾,这一辈,却是有了四个儿子。可是现在呢居然只有四房那么一个独苗…”

“清瑶初嫁,我也不说什么。可是老大媳妇,你可是嫁过来小十年了之前我就产给阔海纳妾,偏你明里暗里拦着,又怂恿阔海来与我闹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啊?”

显然是动了怒气,赵氏从来就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过明氏难堪,这一回,竟是半分都没留情面。明氏的脸色发白,却只是冷幽幽地道:“不是媳妇拦着,而是阔海觉得,房里有两个通房丫头就够了。”

她的话音才落,赵氏就啐了一声:“呸,你当我不知道那两个通房丫头是怎么回事吗?阔海才靠靠边,你就要沉下脸色,装病装痛,硬是拉着阔海去你房里…一年里,阔海去通房丫头房里都是有次数的,你当我不知吗?素娟,为人妇不能这样。你这般嫉妒,心思狭隘,日后如何能当侯爷夫人,担起林家的重担呢”

“我嫉妒?我装病?”明氏的脸色发青,眼圈也有些红了,可是声音却越发的冷。“母亲既然是这次认定了儿媳嫉妒,那就当儿媳是嫉妒好了…左右,我从前就说过了,只要母亲能让夫君点头纳妾。那我也无话可说若不然,”

站起身,明氏沉声道:“母亲就叫夫君与我和离,或是休了我,也就是了…”

被她一句话噎得脸色发白,赵氏指着头也不回的明氏,气得恨声大骂:“孽障孽障”

也被这突发*形吓到了,不单是何氏慌忙上前相劝,就是晴好、雨霁几个丫头也纷纷上前。揉胸的揉胸,拍背的拍背。

赵氏喘着粗气,却突然猛地一把拉住雨霁的手,“好霁儿,自你入府,我是最疼你的。如今,我就再送你一场富贵。你嫁了大公子,等你生下一子半女,我就叫阔海以后做了侯爷后为你请封做侧夫人。”

骇了一跳,雨霁愣了一下,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赵氏皱眉,瞪着雨霁,喝问:“难道你竟是不愿?”

雨霁眼珠乱转,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道:“奴婢怕…夫人,大公子一心只为大太太,绝不会要奴婢的…”

赵氏扬起眉,似乎也才想起来这一茬。

于清瑶在旁,看得在心里发笑。这雨霁可不是怕明氏,而是分明早已属意林震昌,不肯嫁给已将近而立之年的林阔海罢了。也只有赵氏才信她的话,那样精明的人,却没有看清楚身边最亲近的奴婢。

懒得再看下去,她做出慌张之态,低声道“母亲,大嫂的身子…会不会在园中…”

明氏一向有气喘的毛病,若是气得厉害了,说不准就会犯病。赵氏虽然生气,可是却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

瞥了眼于清瑶,她挥手道:“你去看看她吧真是冤孽,看着也不是不晓事的人,却总是在这样事上糊涂…清瑶,做女人的要识大体,你可莫要像你大嫂一样…”

于清瑶笑笑,并未答话。施了一礼,就转身出去。

她走得并不快,带着五儿和妞儿,几乎是在园中漫步。虽是一直在往大房那头走,却并未想真的追上明氏。

却不想,明氏之前负气而来,竟也未曾走得太快。竟是在小湖附近,远远地撞见。

目光相对,于清瑶先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明氏望见,倒不好装作没看到。也就折了身,与她并在一处。

两人缓行至湖边小亭,坐在亭中,却都没有说话,就那样默默地对坐着。

时至近午,突响蝉鸣。一声一声,不休不止,惹得人烦上加烦,愁肠百结…

第一百一十六 巧试真心解心结

“唉…”妯娌俩,两相对坐,竟是不均而同地叹了一声。

叹过这一声,四目相对,竟是同时笑了起来。

于清瑶看着明氏,笑道:“大嫂上次送我的那本游记,我真的很喜欢。虽然没有去过那些地方,可是单只看那些文字,就好像身临其境一般。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只是有一点不好,看过之后,心里只觉痒痒的,恨不得也能亲自去看一看那如画江山。”

她说得轻快,明氏听着,脸上也就露出了笑容,“我在闺中时,也是喜读游记的。虽然比起诗词来,在情致上,这些游记还略逊了一筹,却真是能增进人的见识,开阔眼界。那时候我也曾想,待日后有机会,定要亲自走一走,好好看一看这大千世界。可是无奈,嫁和这深宅大院,别说出外游玩,就是寻常想要出个门,都难得很…”

明氏低声说着,甚是感慨,想想,忽然又看着于清瑶,笑道:“还是四弟妹好,嫁给了四弟。这整个林家,只有四弟是个不墨守陈规之人,也只有他,才无视什么名声规矩,敢于带着你出去游玩…与四弟同骑而行,可是心中愉悦?”

话一说一出口,明氏就瞥到于清瑶面上飞上一抹红霞。心知自己失言,只是她却未多做掩饰,反倒大大方方地坦然笑道:“弟妹不知,你这样的福气,不知羡煞多人女人呢?”

见明氏面色坦然,于清瑶也便坦然起来,“是我幸运,能嫁给夫君,我很知足。”

睨着她,明氏笑起来,有些感慨:“若我是四弟,也定会喜欢你。现在,不抱怨自家夫君的女人真是越来越少了…”说着话,她垂下头去,似乎是自嘲地笑了笑。

于清瑶看在眼里,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却自然不好多说什么。转目望去,只见湖畔垂柳,随风而动,袅袅婷婷,直若曼舞翩翩的舞娘。在稍远处,又有几株香樟树,树干挺得笔直,倒似在守卫着那柔弱女子的英雄。

她想了想,忽然就笑了起来,“大嫂可曾听到叶笛?”

“我倒是听说四弟妹擅笛,只是这叶笛?”明氏看着她,又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一旁的柳树,笑问:“难道竟是用那树叶做笛子?”

“正是,”于清瑶笑着站起身,摆手让想要上前帮忙的妞儿退开。亲自走到香樟树前,踩在石头上,踮了脚,折了一枝最下面的小枝。

也不返回亭中,她就坐在湖畔垂柳旁,细细查看着手中的树枝,最终才选定了一片,送到唇边…

明氏远远地看着,见于清瑶果真摘了树叶来吹,又是新奇,又是好笑。可谁知,她还未笑完,就听到一声呜鸣之声。

惊讶地扬起眉,明氏对这树叶居然真的能吹出声音来,大感惊奇。她还真的从未曾看到过有人用树叶来吹曲子的。

凝目细看,只见于清瑶双目微闭,双手拿着那片树叶,于唇边吹奏。竟真的吹出来好似笛子一样的声音。

其声呜咽,比起笛子多了几分凄清之意,虽然明氏也是通晓乐理的,可是听着于清瑶吹奏的这一曲,她竟是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起初,只觉声音清越,带着淡淡的凄伤,好似月夜花前,有少女对月伤怀,对花叹息,诸多不好与人诉说的情怀,都在这静夜之中,付于那一声幽幽的叹息…

乐声轻扬,又似那少女于绣楼之中,倚窗望去,见那君子翩翩,喜在心头。花前月下,两相钟情,揩手同游,几许痴缠,或许也曾许下白首之誓,也曾立誓非卿不娶。可不想,世事多变,好事多磨…

听着那笛声,仿佛真见瓢泼大雨,惊散一对戏水鸳鸯。苦雨凄风,哀哀而泣,那多情少女缠绵病榻,几欲心碎断肠。如此悲凉,却仍难忘那段情,每每想起,喜上心头。

就在这悲喜之中,那雨渐渐歇了。狂风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是突兀,好像突然之间,天就放了晴。有雨点滴溚,自檐下坠落,一声声,好似落在少女的心上…

强撑病体,倚窗而望,蓦然里,却见墙外那一袭熟悉的青衫…

那种突然自痛苦中挣扎而出的惊喜之情,仿佛灵丹妙药一般,让少女再次回复精神…

不知不觉中,明氏已被这笛声所吸引,竟从亭中走到湖畔,就站在于清瑶身边的石头旁,看着于清瑶默默垂泪。

直到笛声骤歇,她才似恍然梦醒。转过头去,掩饰道:“弟妹的技艺果然惊人,连我这个不精通的都听得感动不已…”

于清瑶看着她,微微一笑,却没有说别的。她自然知道明氏是有所感怀,才会为这一曲而感伤。只是知道归知道,有些事,却是不能说破的。

避过于清瑶的目光,明氏往前踏了一步,去扯那随风轻拂的柳丝,“弟妹吹得这么好,不如就教教我吧”

“大嫂,这叶笛是不能用柳叶的…”于清瑶的话还未说完,异变突生。

明氏去攀扯柳枝,身体往湖边倾得太近,不防脚下的石块却是松的,身子一前倾,那块石头就被踩翻了。明氏身子一晃,惊呼一声,人已经栽近了湖里…

跪在堂前,林阔海额上已经浸出微汗,可是听着上面母亲一字一句的喝斥,却是不敢出半声。好不容易,等赵氏终于说完了,他才涩声道:“母亲,您莫再太怪素娟,其实这件事,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氏已经气得把手中茶盏砸了过来。“你个混帐东西一心就只是向着你房里的悍妇是吧?”

林阔海有苦说不出,只能垂下头去,闷不作声。赵氏瞪着他,还要再骂,却突听“哗啦”一声,竟是有人未曾通传,直接撩帘而入。

赵氏眉毛掀起,还未曾喝斥,房里唯一留着的丫头晴好已经沉声喝道:“好没规矩谁叫你进来的…”

那小丫头被喝,吓了一跳,壮着胆子叫道:“晴好姐姐,兰院那头的五儿姐姐刚才过来说,大太太掉进湖里了…奴婢…她们都不进来…”

林阔海听到前面的话,哪里还顾得上听那小丫头后头还说了什么。不及向赵氏请示,他直接跳起身,喝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大太太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湖里?”

小丫头更怕了,“奴婢不知道,只是听五儿姐姐说,大太太掉进湖里,现在还没捞上来”

林阔海一听,哪里还忍得住,顾不得和母亲打招呼,推开那小丫头,他快步奔出了门。

赵氏瞪着儿子的背影,气得直拍桌子,“孽帐,孽帐…”缓了缓,却又皱眉:“晴好,你打发人去看看,老大媳妇和老四媳妇,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晴好应了一声,出去吩咐人,刚迈出门,就听到赵氏在房里叹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出了门,耳房那头雨霁就转出来,冲着她招手,等她一过去,就急着问:“大爷走了?他没答应吧?”

晴好摇摇头,看雨霁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不由目光微闪。想了想,才道:“说是大太太掉进了湖里,大爷这会儿正赶过去呢”

“掉进湖里?”雨霁眨了眨眼,忽然笑道:“这事儿真是奇怪了,怎么最近掉湖里的这么多呢?又不是多大的湖,能有什么要紧的…呀大太太可千万不能有事…”说完,也不理晴好,拨脚就往外跑。

看着她的背影,晴好拢了拢手,抬手理了理碎发,转身慢悠悠地往正房里走去。

林阔海一路狂奔,跑得肺都快炸了。平日疏于活动,他自出生以来也没有这样跑过。可就是这样,他仍嫌自己跑得慢了。

远远的,看到湖边,他已经先急着叫起来:“娘子…”奔进湖边,他先看到的却是站在湖边的于清瑶。

“四弟妹,你大嫂呢?”惶然四望,看不见什么人,他更是觉得心里发慌。“那群混帐奴才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个时候,还不快来…弟妹,你大嫂呢?”

于清瑶看着林阔海,目光忽闪,忽然就转过头去看湖面,也不答话,只是轻轻一声低叹,似有无尽悲伤。

林阔海听到她这一声叹息,只觉脑袋“嗡”的一声,顾不得多想,几步窜到湖边,“扑通”一声就跳了下去。

“夫君…”隐约仿佛听到素娟的叫声,可是他这时候哪还顾得上去细听,脑袋一探,先沉入水中去寻找自家娘子的身影…

“夫君…”自远处水榭跑过来的明氏,裹着毯子,看着林阔海跳下湖去,已然傻了,“弟妹,你怎么不拦着他?你大哥他…”

于清瑶眨巴着眼,忙着推卸责任,“我也不知道大哥怎么就突然间跳下湖去了。我这儿还纳闷呢大嫂,我看,大概是大哥他太关心你了,以为你还在水里,才会这样吧”

明氏看着她,嘴唇颤抖,却到底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急急奔到湖边,跪下身去,冲着湖里,大声叫着:“夫君…夫…阔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粉面如桃初带春

明氏蹲在湖畔,大声叫着,可见水中的林阔海仍是一心往下潜,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叫声。不由也急了,直接跪在湖畔石上,探身往水里倾去,大声叫着:“夫君阔海、阔海,我在这儿…”

“扑棱”一声,水中的林阔海冒出头来,带起一片水花。抹着脸,他愣愣地看着湖畔,原本满是焦色的面容上,露出惊喜之色。

划着水,他飞快地游到岸边。明氏也是欢喜,伸手去拉林阔海。林阔海一手拉着明氏的手,一手按着岸边,爬上岸来。

他的身子太重,人上了岸,却带着明氏也不由得跌倒在地。明氏还要爬起身来,林阔海却紧紧抱住了明氏。

“娘子…”叫了一声,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水会不会沾湿了明氏的衣服,就那样抱着明氏,把头抵在她的肩头。声音发颤地道:“我好怕,怕你真的…”

没有说下去,他就那样把明氏抱得紧紧的,好像怕她在下一刻就消失在身边似的。

明氏被这样抱住,也是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抬起手,迟疑着,去拍了拍林阔海的背,“夫君,我在这儿,我就在这儿…”

声音很低,明氏的脸上泛上一抹红晕。显然,对林阔海这样突然的热切,也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抬眼瞥见花亭那边的于清瑶,她脸上更红了几分,却又舍不得就这样推开林阔海。就那样,任他抱着,跪坐在地。

“太太,大爷和大太太这可是…”妞儿瞪大了眼,看得目不转睛。忽然啧啧有声道:“可比我们乡下还…”

“浑说什么呢?”于清瑶低声嗔怪,只怕这丫头说得太大声,惊了那头的大房夫妇。

也是老天爷帮忙,让她在明氏掉进水中时,莫名其妙地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虽然已经把明氏救上水来,她却仍然悄悄地叫五儿去找林阔海。而且特意嘱咐了能有多严重就说多严重。果然,林阔海惶然而至,又在她有意无意的误导下,想都不想地跳进了湖中…

看来,大哥对大嫂倒也不是没有感情。说不定,他心里真的很重视妻子,只不过因为那些难以启齿的原因,这才把所有的感情都埋在了心里。只希望,经此事后,大哥真的能放下心结,与大嫂琴瑟和谐。

心里这样想着,于清瑶也觉得有些羞涩。转过身,笑着瞥了眼看热闹的妞儿,淡淡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看看取衣服的丫头回来没?我看,这会儿,不只要取大太太的衣服了…”

目光转开,她看向远处跟在五儿身后,正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的身影,不由掀起了眉。

雨霁?这会儿她来做什么?

虽然心中奇怪,可迎上去时,于清瑶还是满脸的笑容,“雨霁姑娘,你是来游湖?”

“奴婢是来办差的,哪里能像四太太这样悠闲呢”说过这一句话,雨霁似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可她素来受宠,却并不觉得忐忑,反是越过于清瑶往湖那头张望。

“大太太已经救起来了?怎么大爷他…”

“雨霁姑娘也知道大嫂掉进水里了?那…”看了看一个劲眨眼的五儿,于清瑶会意。做出惶惑的表情,不安地道:“可是母亲也惊到了?都是我不好,竟慢了一步,没有拉住大嫂。”

雨霁愕然回头,看着于清瑶,也有些慌了神,“四太太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拉住大太太?难道…”她瞪大了眼,捂着嘴,显然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去了。

于清瑶却不解释,只是笑着道:“总之,这都是意外…”嘴上如此说,可是她的目光却是躲躲闪闪的,看起来倒似分明另有别情似的。

看着她这个模样,雨霁的表情越发古怪了。竟是忍不住低喃:“我早就同夫人说过,大爷和大太太伉俪情深,非比寻常,可是夫人却…唉,大太太也是,怎么能这样想不开呢?就算是夫人着恼,说了她几句,也不至于…”

抬头望着湖那头,雨霁跺了下脚,拉住于清瑶,哀声道:“四太太,奴婢知道你和大太太关系一向好,我只求你帮着奴婢在大太太面前分说几句。奴婢一心侍候着夫人,可从没有想过别的事儿。今日这事,实在是夫人在气头上,无意中说出来的。若是大太太和大爷因为这事儿恼了奴婢,又闹出些别的什么事,那奴婢真是难以做人了。”

“雨霁姑娘放心,”于清瑶笑着拍了拍雨霁的手,“大太太和大爷都不是爱迁怒于人的,就是因为今天的事有所…他们也会回自己院里解决的。而且,好似爆炸一样一点就着的三哥,也不在府里,还能闹出什么事呢?”

听到于清瑶提起林震昌,雨霁的表情就有些怪怪的。只是瞥了眼于清瑶,却没有说话。

于清瑶好似没有觉察她那一眼,仍是笑道:“三哥的脾气一向大。不过还好,秋天时就要迎娶朱家的姑娘进门了。有了娘子温柔小意地提醒,总会改了那火爆的脾气吧”

“是啊…”雨霁低声应着,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半分欢喜。虽然极力掩饰,可眼底到底隐约可见一抹难过之色,就连声音也格外的低落。

于清瑶不理她,接着说秋天将来的大喜事,可雨霁却越来越没那个心思听下去了。也不再往湖边走,她匆匆行了礼,就以回去复命的理由,逃也似地溜开。

看着雨霁的背影,五儿低声冷笑:“平日里心高气傲,只当自己是个能当主子的命,到头来还不是和咱们一样,仍是奴才的命。”

瞥了五儿一眼,于清瑶淡淡道:“五儿,难道你与雨霁姑娘不合吗?像这样的混话,可是不能乱说的。”

五儿一愣,看看于清瑶,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有些话,虽是同样的意思,可主子说得,奴婢却是说不得的。

正在目送着雨霁的背影,身后,林阔海和明氏却走了过来。明氏身上,还好些,之前裹着水榭里取的毯子一会,原本身上已经干了些,只是现在又被林阔海粘上的水渍。可林阔海,却是每走一步,脚印都是湿淋淋的。

只是虽然如此狼狈,他却仍是紧紧地握着明氏的手。明氏也没有挣脱,就那样任由夫君拉着手,只是面颊、脖颈上却有些可疑的粉。

走过来,明氏看着远处,问道:“刚才那可是雨霁?她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还不等于清瑶解释,林阔海已经急忙道:“适才我在宣华院中,五儿去传话,我立刻就赶了过来…想是母亲担心,才打发了雨霁过来看看。”声音稍顿,他又道:“娘子,我知道刚才母亲…”抬起头,看了眼于清瑶,他没有再说下去,只道:“你信我,我没有那个心的…”

明氏没有说话,只是垂下头去。眼见两人情形,于清瑶忙道:“大哥、大嫂,我看你们这一身湿的,还是先回去洗个热水澡,换上干衣服吧仔细大嫂身子弱,又染了风寒。”

林阔海一听,忙点头称是,两夫妻匆匆与于清瑶别过,径直回去。

于清瑶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惦记,只不知大房两夫妻究竟会如何。明氏虽然平时待人冷了些,可在冷淡的外面下,却是林家对她最友善的一个。她是真心希望明氏能如愿开怀。只不知,大哥的心结到底能不能解开。

心里装着一肚子的话,却不能与人说。好容易等到林华清回来了,无人之时,她就把今天的事与林华清一一说了。

林华清先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失笑出声。“真亏得你想出这样的法子。我要是大哥,定要好好责问你为什么哄他跳下水去。”

于清瑶想想,也是发笑,却又强辩道:“我哪里有哄他跳下水?我可是从来都没说大嫂还在水中的话,明明是大哥关心则乱,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若是他静了心想想,也该看出湖面平静,哪里像是有人落水的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