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少年没有再回答她。浴室门外,传来他逐渐离开的脚步声。湛晴等了片刻,没听到他回来,于是拉开了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她捏着手机,决定这个还是暂时由她来保管比较好。

直到第二天剧组准备开拍时,湛晴才弄清楚,优泽所说的证明是怎么一回事。

在这部戏里面,有一个很危险的场景,要求优泽扮演的男主角必须被绑着双腿倒挂着自数米高的地方坠下,表演解开直冲入水中并在水下解开绳索的脱逃演技。

这一幕场景,就算是有多年替身经验的特技人员也会感到畏惧。原本在计划这部剧本时,导演和制片已决定由替身人员来完成这幕高难度特技,然而今天早上,优泽却要求导演让他本人亲自来完成这一动作!

这个要求,令剧组的工作人员一片哗然,均惊讶不已。

维纶更是脸色大变,当下将优泽拉去一旁。然而,长长的劝说告诫之后,优泽依然坚持己见,和导演表示一定要亲自完成所有拍摄工作!

湛晴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那个少年固执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他昨晚说的证明。

以命相拼,不顾自身安危,就是为了给她一个证明?心脏,在她胸腔里剧烈跳动,每一下都几乎清晰可闻。

为什么要这样做?关于昨晚那些话,她并没有答应他啊!从来都没有给过承诺,他又何必当真?

“那小子想做什么?”TIM来到她身旁,“他不会真的想自己下水吧?那家伙……疯了?”对旁观者来说,这是唯一的解释。那种程度的特技,连他这种拍了很多部动作戏的人都不敢轻易尝试,何况是第一次参加电影演出的优泽!

两人沉默间,优泽已穿上戏服,朝绳索道具处走去。TIM看了眼身旁的女人,发现她的视线一直定在那少年身上,纤细苍白的手指间正紧拽着一部手机。

“去把他劝下来!”焦虑而恼怒的声音自面前传来,维纶不知何时站在他们面前,“我知道这件事一定和你有关!不是你,优泽他绝对不会这样反常!你现在立刻去把他劝下来,否则他一定会出事!”

“没有用。”湛晴低下头,不再去看远处那道身影,“一旦是他决定了的事,没人能改变。”

“这是什么话!”维纶震怒,伸手想去拽她,TIM却挡在他面前,“不要勉强她,有些事你并不清楚。”

“不清楚的是你们!现在的重点不是过去那些事,而是在你们面前将要发生的事!”维纶推开TIM,拉住她手臂,“去把他弄下来!”

“喂!放手!”见对方用强,TIM脸色不悦。

正在他们拉扯间,一阵惊呼声自工作人员那里传来。三人脸色都是一变,朝同一个方向看去。悬空的布景上,少年已倒挂在那。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那个少年就如同断线的风筝,刹那自数米高的空中朝湖里坠去。“啪”的一声巨响,激起大片水花,然后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维纶顾不得湛晴,匆忙跑去湖边,与周围随时准备下水救援的特技人员一同紧张地盯着水面。

湖面一旁,一台水下拍摄机器正在等待水花消失,以便拍摄优泽在水里的逃脱场面。

然而,数秒之后,当湖水恢复平静,摄像机却拍不到那个少年的身影。

导演自椅子上站起,来到湖边,脸色亦开始焦虑。

等待的时间变得分外冗长,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声音,只是紧张地盯着水面。每一秒,在此刻都被众人清楚数着。又是十几秒过去,水里依然看不到优泽的身影。

情况有些不妙,每个人的心里都开始惴惴不安。

湛晴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握着那只手机,每一处指关节都开始发白。

在那个少年自空中朝水面坠落的刹那,她心里仿佛也有什么东西“啪”的一下断裂开。她整个人几乎在同时感觉到了那没过头顶的冰凉湖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那个刹那,她竟然感觉到全所未有的紧张和害怕。

如果……如果他真的出事……

紧握手机的手指开始颤抖,那种颤抖很快便蔓延到她全身各处。她盯着手机上的陈旧挂件,眼前突然浮现那一年冬天,在旭岳大雪山初见到的那双明亮的浅棕色眼瞳。

那是双很纯粹的眸子,带着微微嚣张和假意薄怒,用专注的视线上上下下打量她。在那个瞬间,狼狈获救的她仿佛变成透明的影子,被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忘记了吗?怎么能忘记呢?

如果不是这个少年,她早在那一年便死在那片雪原里。

其实,谁都不会知道。当时她究竟是抱着如何的心情去到那片酷寒之地的。

真实的结果是,少年早在那时就说中了她的心情——没错!那次事件不是意外,她之所以会去那里,是想去寻个解脱!

甚至,她当时还想过——或许她的死,会令那个冷漠的优雅男人感到后悔和难过!

太傻了啊!当时的她,怎么会这样傻呢?

不爱就是不爱,哪怕曾经有过交集,最后还是走不到一起!

这个结局,是早就注定的了!

即便没有这个少年的破坏,她和许寞非也不会幸福!这几年来,她的恨意不过是为自己找一个发泄的出口罢了!

面前的工作人员突然骚动起来,水下拍摄机器传送而来的画面上,突然出现了少年的身影。清透的水下,他的发丝和衣服无重心地扬着,他意识清醒,开始去解脚上的绳索。

又是紧张的十几秒等待,拍摄现场一片鸦雀无声,大家甚至都压低了呼吸,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画面。

“该死,谁把绳索弄这么紧……”维纶焦虑的声音自一旁传来。众人看着画面里依然奋力解着绳索的优泽,心里默数着他下水的时间,都是一阵担忧。

那个少年在水下,已经呆了一分多钟了!

就在导演站起,打算示意几个救援人员下水时,画面中的少年突然挣脱了束缚,一个纵身朝水面浮起。随着哗啦的水声,他终于冒出水面。

导演适时喊了卡,几个特技人员纷纷伸手,将他拉上湖岸。几个工作人员争相上前为他递上毛巾,所有人都会刚才那生死紧张的一分钟所震撼,对于他之前种种恶劣个性和脾气基本已忘个精光,众口一致地称赞他过人的身手和专业的演技。

水,顺着那个少年的发梢流淌至脸颊,再沿着性感颈脖一路往下,他湿漉漉地站在那里,却没有接他们递上的毛巾。

他的视线,越过面前的人,准确无误地落在那个脸色依然发白的女子身上。

有夺目的光,自他浅棕色眼底绽放,将他疲倦之极的狼狈脸庞点亮。他拨开面前众人,一步步朝湛晴而去。

“我做到了!”他的声音因长期缺氧而有些沙哑,他朝她伸出手,“看到没有!我做到了!”

众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湛晴重复这句话。

维纶极其无奈地摇头,几步挡在他们身前,以体力透支为理由向导演要求了休息时间。又在众人猜测声四起的同时,厉声吩咐湛晴快一点带优泽去房间洗个热水澡并换下湿透的衣服!

听到维纶喊自己名字,她才仿佛回过神来,忙扶起优泽手臂朝林中的木楼走去。然而不过几步,那个少年便挣开她手指,伸手揽住她肩膀,将全身的重量和湿透的衣衫尽数压向她。

“你……”她回头才说了一个字,便被他失去血色的脸孔所惊住,“你、你没事吧?”

“没事!”他搂紧她,用力皱起了眉心,“就算有事,也不会在那家伙面前倒下!”从半空坠入水中的冲击加上一分多钟的水下脱困,他怎么可能没事!身体各处简直就像散架般没力!但是,就如他所说的,只要那家伙还在看着,他就绝对不会倒下!他是绝对不会输给TIM的!

“……只要你别松开手,就好。”他缓缓侧过脸颊,贴上她柔软的发丝。

第十七章贪恋的体温

再度见到湛晴,TIM总觉得有些不妥。

难道那个小子又借着公事伺机为难她了?他猜测着,拉住正从他面前经过的女人,小心的询问。

“没什么。”她淡淡回了句,视线却始终没有和他对上。她伸手理理短发,随口说了句忙,又转身离开。

有一个小小的粉色印记,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僵了僵身体,只是瞬间便迫使自己清醒过来。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会那样!那个印记,应该是他看错了。

不过一两个小时,不过是去休息的片刻,那水火不容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他用力甩了甩头,让笑容出现在脸上。

接近傍晚时,摄制组已将岛上的拍摄内容全部完成,在简单宣布了下一个场景的拍摄时间后,导演吩咐工作人员收拾了东西,带着大家一同返回了S城市内。

在TIM习惯性地打算让湛晴上他的黑色沃尔沃时,那个在水下脱困镜头完毕后就一直用奇怪挑衅眼神看他的少年,却突然横插进来,一把拖过她,朝自己的保姆车走去。

“等一下!”TIM拦住他,“现在工作已经结束了,她的经理人工作也该暂时告一段落,是不是应该让她回去休息?”

“我可以送她,不用你。”少年拽紧她的手,完全是一副宣告占有的口气。

“可是——”TIM抱起双臂,唇边有冷笑,“她住在我家!”

刹那间,他感觉那个少年扫来冷冽的锐利眼神。优泽看了眼身旁一语不发的湛晴,重新与他对视,“看来她真的是个很尽心的经理人。不过现在她是我的经理人,所以以后她会住在我家,不用你送了!”话落,他拽起她塞入了自己的保姆车。

看着湛晴并未太过挣扎的身影,TIM突然意识到某些无稽却有可能发生了的事实。

保姆车上,优泽一直没开口。湛晴与TIM同居的事实,如同霍然挥下的棍棒,带来猛烈而突然的剧痛!他凝望着窗外的夜景,故意沉默着。然而,湛晴却始终没有主动开口,这令他更加不悦,心底翻涌着的焦躁与妒意狠狠灼烧着他。

就在他忍耐不住打算开口时,湛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看了眼号码,神色一变,立刻接听,几句简短的应声后,她挂断电话,立刻要求靠边停车。

“什么事?”优泽凝着她的侧脸,看到了她眼底的焦虑。

“没什么。有点事要处理,靠边停车!”她拽着手机,握住行李,一副随时准备下车的模样,“维纶,让司机靠边,我要下车!”

“怎么了!”优泽执拗地打断她,“告诉我到底什么事?”

“你让我先去处理,回来再和你说好不好?”她皱眉瞪他,眼底浮上不耐。

“你——”接触到她那样的眼神,他心里焦躁顿时无限倍扩大,“现在你还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之前我们都——”

“优泽!”她猛地打断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停车?还是想让我跳车?”

他对上她的视线,那里面带着一意孤行的决然,那是他预料不到的眼神。

“停车!”他别过头,不再看她。

她带着自己的东西,很快下了车子。在车门关上前,他听到夜幕中她细微的声音:“谢谢。”

优泽拢紧眉头,仍旧没有看她。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的那些事情,他才不想去知道!

摆在膝上的手指渐渐收紧,直至关节发出咯咯声响。他凝着窗外飞逝的夜景,身旁的空间里似乎还留有她身上的余香,然而那个女人却走得如此轻易。

她到底藏了什么他不能知道的秘密?

“维纶!”少年出声,嗓音低沉。

“什么事?”坐在前排的经纪人回头。

“帮我查一下,刚才是什么人打电话给她?”

“这样好吗?”维纶反问。事到如今,他就算是瞎子也该看明白了优泽对那女人的心情!

“什么意思?”他声音僵硬。

“如果她愿意告诉你,刚才就已经说了。假如真的在乎,就不该这样去控制。就算被你知道了真相,那又能如何?给她时间,给她空间,在她需要的时候,她自然会告诉你。”

“谁在乎她!”他不满地反驳。那双总是溢出幽冷光泽的眼瞳此刻却闪烁着某些不甘心与别扭,这是第一次,维纶从这个少年眼中,看到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神色。

维纶摇头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车厢内,再度陷入一片沉寂。

N城。

冰冷的病床,冰凉的人,当她赶到的时候,那个在她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已经没有了声息。医生竭尽全力,也没能让她母亲撑住,好让她见到她最后一面。

到最后、到最后……她竟然没能够见她最后一面!

泪水,早已流到干涸,她跪在床前,抓着母亲的手,只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心,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父亲,站在床的另一边,苍老的脸庞交纵着泪痕,头发又白了一层。他看到她,什么都没说,就只是叹息,长而沉的叹息,每一声都重重落在她心里,打出深深痕迹。

“对不起,爸……对不起……”她一遍遍重复地说着,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哪一件事道歉。这些年来,她亏欠父母的实在太多太多,她根本不是个称职的女儿,总是不断在伤他们的心。

“对不起,对不起……”她伏在床沿,将脸颊贴在依然冰凉的手上,任凭绝望般的自责将自己淹没。

母亲的葬礼,在三天后进行。那三天,她几乎没有合过眼,应付着亲戚,安慰的父亲,一手操办了整个葬礼。火化那一刻,她再也哭不出来,只是静静站在一旁,挽着父亲,目送母亲离开。

黑色的烟自烟囱盘绕着而出,往无垠蓝天而去。她突然想起那年的秋天,母亲在厨房边忙碌边叮嘱她:“……你这丫头,从小脾气就倔,一旦决定的事,怎么和你说都没用……结婚这种事,你一定要慎重,好好想清楚,千万别一时冲动……妈就怕以后你会吃亏……”那时,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母亲的话即便听了也只是搁在一旁,某些事情她早已打定了主意。

她想起自己虽然离家多年,但房间的一切摆设始终都没变,桌椅床铺硬是被母亲打理得半点灰尘都没有。

她想起自己办理休学后回到家中整理行李,准备跟着许寞非远赴法国时,母亲厉声怒骂时眼底的悲伤和担忧。

她想起母亲看到她大学通知书时,那种愤怒失望的眼神……

那个瞬间,有太多过往画面自她眼前掠过,母亲的声音和眼神……然而以后,却是再也看不到了。自从母亲因她婚礼的事一气病倒后,这两年多,她一直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那样强悍的母亲,几年来却一日日憔悴下去,再不复往日生机。

不过五十一岁而已,别人眼中终于熬出头,可以在家享清福抱孙儿,享受天伦之乐的年龄,却都因为她而失去!

罪人!

她是一个罪人!

当初,她究竟为什么要去执着一个并不爱她的遥远男人?为什么……

湛晴望着天空里渐渐消失的黑烟,痛苦而绝望地闭上了眼。

再度回到S城的时候,她竟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手机关了很多天,她知道应该有很多人在找她,有很多工作要她完成。可是,她不在乎。母亲已经去世,再不需要医疗费,那个让她努力赚钱的理由已经不在。

这几年,国内国外东奔西跑,每一天都很忙碌,如今突然空下来,只觉得一阵阵的冷。明明才是初夏啊,怎么一眨眼冬天就好似无声无息到来了呢?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她坐在街头,看着来往人群和流动车辆,努力吸气后动作缓慢地拿出了手机。

开机,不去理会那些跳出来的信息,她快速而直接地拨了一个号码。

长长的一串数字,即便有很多年不曾使用,却从来没能忘记过。

等待的铃音过后,那头传来稍嫌冷淡的优雅嗓音,数年未闻,竟是分毫没变。

“谁?”对方显然不认识她的号码,淡淡几声询问后,便沉默下来。她捏着手机,没有说话,很长一段时间,彼此都只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

许久,电话被“咔”地挂断,她听着嘟嘟的忙音,缓缓摁断了电话。

片刻,她再度拨了另一个电话。这次,她等了很久对方都没接听。应该是在忙吧,她跟了他很久,知道他在拍戏的时候,手机会暂时关静音。

她摇摇头,再度摁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