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明尧说:“前面那一句,不觉得。”

“以前听黄莺说过一些你跟叶添的事情,但她只讲了一半,没有讲完。打听男友的情史好像不是多明智的事情,”李杨骁笑了一下,说,“但我还是有点好奇。”

“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

“不想讲的话就算了。”李杨骁有意这样说。

迟明尧笑了笑,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说:“打听男友的情史的确不太明智,不过,他还算不上你男友的情史。”

李杨骁讶异了一下:“嗯?”

“一直没讲是因为的确没什么好讲的,不过既然你想听,那我就讲吧。”

迟明尧抽着烟讲完了这件事,讲了一路,从夕阳西沉讲到暮色四合。他音色低沉,语速不快,修饰也并不多,简简单单地还原了事情的原貌。

李杨骁听完才发现,迟明尧跟叶添的关系,和自己想象的似乎并不太一样。

迟明尧是在一个饭局上见到叶添的。那时他刚从国外回来,名义上接手了明泰家居的运作,但实际上却遭到来自他二叔方面的一些打压。

迟明尧在国外待久了,国内的人脉并不广,因此那段时间过得有些难捱。为了帮他尽快拓展人脉关系,他的好哥们曹烨召集数位少爷们一起组了个饭局。

饭局上一群二十几岁的公子哥们插科打诨,推杯换盏,气氛还算融洽。陈瑞来得有些晚,身边还带了一个畏首畏尾的男孩,但他并没有正式介绍那个男孩,只是让服务生加了一把椅子,让他坐在旁边。

对着刚回国不久的迟明尧,陈瑞表现得挺热情,来晚了还自罚三杯,很快就融入了谈话当中。

那个清秀瘦弱的男孩,也就是叶添,全程被陈瑞忽略,沉默地坐在饭桌上,自顾自地夹着眼前的菜吃了几口,便拘束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样子。饭局快散场的时候,十几个人商量着接下来还要去哪里续场,叶添伏在陈瑞耳边说了句什么,临时走开了。

他一走,陈瑞就在嘴边竖起了食指,大力地“嘘”了一声,然后神神秘秘地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小瓶液体,举起来对在场的人说:“哎,你们看这个,我今天刚拿到的,听说特带劲儿,我打算给他试试。”

“谁呀那是?”旁边有人叫道,“成年了吗?你丫别是犯法吧。”

“你丫闭嘴,别败兴致啊,”陈瑞指着那人说,然后给叶添的杯子里倒了酒,又往那杯酒里滴了几滴小瓶子里的液体,拧上盖子,又拿起杯子看了看说,“够了吧应该?说是两滴就够了,我这加了有四五滴了,要是药效还不够,明天我得找他们算账去。”

“靠,陈瑞你怎么那么缺德啊,”曹烨说,“不怕遭报应啊。”

“就跟你多干净似的,他赶着上来,我又不能轰他走……那什么,一会儿你们该去哪去哪,我就不去了。”陈瑞摇晃着那杯酒,对桌上的其他人说,“你们还有人要留下来吗?大家一起,我不介意,啊。”

话音刚落,叶添回来了。他显然听到了后面几个字,再联系到桌上每个人的神情,很容易推测到那句话是关于自己的——或者说,陈瑞根本就没打算避着他。他拘谨地坐回了自己的那把椅子,可以看出有些不自在。

陈瑞把那杯酒推到他面前:“喝了。”

桌上的人各怀心思,有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有的是看不起陈瑞但又觉得没必要插手,也有的是真想留下来跟陈瑞玩一场大的。

叶添怯怯地看着陈瑞,低低地叫了声:“瑞哥。”

“瑞哥对你好吗?”陈瑞问。

叶添点了点头。

“那你喝了,乖一点。你要是不乖,咱们之前说好的那个电影,可就轮不到你头上了。”

叶添蜷缩到一起手指伸开了,犹疑地握住了杯壁,哆哆嗦嗦地端了起来。

“站起来,站起来喝,”陈瑞说,“这桌上的人全是你哥哥,你得尊重大家。”

叶添站起来了,他端着那个杯子,怯生生地瞟了几眼桌上的人。

“那是迟总,明泰集团,曹总,洛蒙传媒,许总,亨达娱乐……”曹烨介绍了一圈,叶添也讷讷地跟着喊了一圈,“迟总、曹总、许总……”

“行了,都认识了,喝了这杯酒,往后在圈里大家都照顾着点叶添,有个什么资源,先想着这个弟弟。”陈瑞说完,就等着叶添把这杯酒喝下去。

叶添抖得像个筛子,牙齿都打起了战,陈瑞越说,他越害怕。可是他又不能不喝,如果不喝下去,他就完了。他咽了下口水,下了决心,把杯子送到嘴边……

“你过来。”迟明尧突然开了口。

陈瑞不明所以,还以为迟明尧看上了叶添,他吹了个很华丽的口哨:“哟,想不到迟总看上去高冷,吃的是这一口啊……”

迟明尧没搭理他,只是看着叶添,不带什么语气地说:“过来。”

叶添更紧张了,他端着杯子朝迟明尧走过来,吓到几近腿软。

他走到迟明尧面前,不知道这个长得好看却又有点凶的人要对他做什么。

“你多大了?”迟明尧淡淡地问。

“十……十九。”

迟明尧“嗯”了一声。

那边陈瑞又高声地嚷起来:“迟总口味这么……”

话没说完,只听到液体溅到地面上发出“啪”的声响——迟明尧拿过叶添的杯子,把里面的液体全泼到了地上。然后他把杯子还给叶添,“回去吧。”

在场的气氛瞬间急转直下,陈瑞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大声质问道:“迟总,你什么意思啊?”

迟明尧看着他说:“没什么意思,看不下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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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 终于 终于 说到这段过去了……

五十九章 过去2

迟明尧让叶添回去,但叶添哪敢再回到陈瑞身边,他怯懦拿着杯子站在原地,不敢多动一下。

“艹,迟明尧,老子是给你脸才他妈……”陈瑞恼羞成怒地蹦出一连串脏话,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就要朝迟明尧砸过去。

曹烨赶紧站起来拦住他:“哎哎哎,干什么呢这是,都喝高了是吧。”

“曹烨你他妈滚一边去,你也不看看是谁先挑的事……”

“明尧,你赶紧给陈总道个歉,”曹烨一边打圆场,一边对陈瑞赔脸色道,“陈瑞,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刚从国外回来,学艺术学傻了——哎明尧,你倒了陈总一杯酒,赶紧自罚三杯,快点。”

迟明尧看着陈瑞,语气没什么波澜地说:“我刚刚倒的,好像不止一杯酒吧?”

“妈的,老子爱倒什么倒什么,你他妈管得挺宽啊——我`操曹烨,你他妈别老挡着我!”陈瑞彻底被惹怒了,从衣兜里掏出那个小玻璃瓶,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叶添你过来,你把这一瓶全给我喝下去!”

叶添哪敢过去,他往迟明尧的身后躲了躲,眼神里充满了畏惧。

“行了行了,几岁啊你俩!陈瑞你赶紧把你那瓶子收了,真闹出人命等你爸捞你啊。”曹烨劝完这边劝那边,“明尧你也是,这饭局可是为你凑的,陈总手上的客户资源可不少啊,开罪了他,你这损失可就大了。”

旁边有人伸手拿起了陈瑞放在桌上那个小瓶子,看了两眼说:“嚯,这一瓶喝下去真得出人命,玩这么大啊陈瑞,赶紧收了吧。”

陈瑞正在气头上,哪还听得进任何人的劝,他抬手指着叶添,恶狠狠地说:“叶添,你要么从今以后就跟着你的迟总了,要么,想跟着我,你就必须得把这瓶全喝了,一滴不剩。”

叶添已经被吓傻了,哆嗦着开始哭起来。

迟明尧侧过头对叶添说:“行啊,那你跟我走吧。”说完,从座位上起身,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叶添哪还有别的选择,只能抽抽搭搭地跟了出去,跟在迟明尧身后哭了一路。

迟明尧推开大厅的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刚刚上头的醉意吹散了一些,这才醒过劲儿来,刚刚这件事处理得实在不太妥当。

得罪了陈瑞先不说,还把曹烨特意为他凑的这个饭局搞砸了。只是,刚刚桌上的那一幕确实让他有些犯恶心,不仅是因为罪魁祸首陈瑞,还因为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其他人。

迟明尧刚从国外回来,研究生还没念完,也从未正式踏入过社会,更别提参加这种乌烟瘴气的饭局了,他年轻气盛、意气风发,从来都没把哪个人真正放在眼里过,做事之前哪还想着考虑后果?

而且,陈瑞手里拿的那个小瓶子,他恰好在国外见过,那玩意儿叫迷奸水,喝了之后不仅会让人产生难以控制的性兴奋和幻觉,同时还有强烈的成瘾性。以前他有个朋友就被人下过这药,大好前途从此被毁于一旦,有段时间天天被戒断反应折磨得生不如死。今天再碰到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叶添哭得没完没了,哭得迟明尧心烦意乱,他偏过头说:“行了,别哭了,你要真喝了那杯酒,今天晚上等着被轮`奸吧。”

“可是我,我,”叶添打了个哭嗝说,“我没戏演了。”

“那是液体毒品,有成瘾性,懂吗?”迟明尧皱眉说,“你喝下去倒是有戏演了,但你以后怎么办?”

叶添不说话了,只顾着哭,哭得呜呜咽咽,上气不接下气。

迟明尧叹了口气,伸手开了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坐进去之前说:“上车吧,我先送你回家,至于演戏的事情,回头我再想想吧。”

叶添坐在副驾驶上,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迟明尧被他哭得一个头两个大,活这么大,直到眼下为止,他才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好心办坏事。

今晚这件事,可切切实实给迟家二少爷上了一节课——甭管以前过得再怎么潇洒自在,回国之后,尤其是接手了家居业务之后,他实在是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了。

“你家在哪儿?”迟明尧问。

叶添擦着眼泪不说话,他的哭势渐渐缓下来了。刚刚迟明尧上车前的那句话提醒了他——陈瑞这座靠山不管他了,他现在只能依靠迟明尧了。而且,虽然迟明尧看上去有点凶,但似乎要比陈瑞好多了,起码不会对他做出轮`奸这种事情。

他一点都不敢想,刚刚如果自己真把那杯酒喝下去了会怎么办。

“我,我不敢回家了,”叶添抽噎着说,“瑞哥知道我家在哪儿,他会过来打死我的。”

迟明尧烦躁地点了一支烟,抽了几口,把手伸到车窗外弹了弹烟灰说:“那还不至于。”

“我能跟你回去吗,明尧哥,”叶添可怜巴巴地挂着眼泪说,“就一晚上。”见迟明尧没什么反应,他又试探着补了一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听他这么说,迟明尧更烦躁了:这男孩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反倒有点要赖上自己的意思。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事毕竟是他搞砸的。

迟明尧还是没说话,默不作声地启动了车,然后把车开上了路。

叶添以为他默认了,便没再多说话,只是一下一下地吸着哭得不通气的鼻子。

迟明尧在想这件事的后招,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那就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措施吧。今晚这事造成了三个糟心的后果:一是得罪了陈瑞,这倒无所谓,他迟明尧还犯不着为了生意上的事情,跟一个人渣费尽心思地攀关系;二是把曹烨凑的这顿饭局搞砸了——这也好说,曹烨是他的发小,两人青春期闯祸的时候还有着过命之交,洛蒙传媒初创的时候他也帮忙出了不少资,不至于为了今晚这点破事儿绝交,何况曹烨也清楚他的性子,估计这会儿,他已经凭自己八面玲珑的本事把一桌人安抚好了,事后自己去登门服个软就解决了。

第三件事比较难办,就是害叶添丢了资源。虽然迟明尧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戏可以再找机会接,可一旦染上毒品,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但叶添似乎并不这样想,哭得像天塌了似的。

算了,帮人帮到底吧,迟明尧盘算着,明天跟曹烨服软的时候,问问他手头有没有现成的资源吧。实在不行,那就问问他哥吧,虽然他一点都不想去劳驾迟明恺。

彼时的迟明恺还没谈恋爱,每天都在商界杀伐征战,牢牢地把控着明泰的地产和娱乐两个产业,自打听说迟明尧从国外回来接手家居业务以后,他如临大敌了好一阵子,表面上关心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暗地里也没少帮他二叔给迟明尧使绊子。

迟明尧回国还不到半个月,对国内的娱乐行业毫无接触,单凭他自己是肯定拿不出什么资源的。但如果跟迟明恺开口的话,想必他也不会拒绝——他巴不得自己这个弟弟沉迷声色、不务正业,彻底丧失竞争力。

迟明尧盘算好了这一切,总算没那么糟心了。他把车停在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门口,带着叶添走进去。

叶添抬头看到那个在夜空中闪闪发亮的气派灯牌,心里的一颗大石头也落了地——迟明尧肯睡他,就说明自己还会有戏演。

没想到迟明尧在前台处开好了房,直接把房卡递给他:“行了,你自己上去吧,爱住几天住几天,退房了前台会记我账户上。”

叶添傻眼了——迟明尧让他自己上楼,他要丢下他,再也不管他了!叶添拼命摇着头,嘴角撇下来,说什么也不肯接房卡。

迟明尧的耐心快耗尽了,有些不耐烦了,说:“你再这样,我真不管你了。”

叶添又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了,呜呜地哭。

迟明尧可算服气了,他谈恋爱都没这么糟心过——倒追迟明尧的女孩们都是独立而有胆量的,哪会这么可怜兮兮地掉眼泪?迟明尧也不喜欢看别人哭,更懒得哄别人,因为嫌麻烦——譬如现在,面对着鼻涕眼泪的叶添,他就觉得十分棘手。

因为不想留在大厅继续丢人现眼,迟明尧只好拿着房卡,打算把叶添送上去,塞到房间里就赶紧撤了。

上了电梯,迟明尧用房卡开了门,又把房卡插到了墙上的插口里取电。灯一亮,他就握住门把手打算离开了。没想到叶添扑上来死死地抱住他,头靠在他的胸口,哽咽着说:“明尧哥,你让我跟着你吧,我……我什么都肯做,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你别不管我好不好?”

刚刚在车上,叶添就已经打算好了,今晚他说什么也要跟迟明尧睡一觉——迟明尧都肯无缘无故帮他挡了那杯酒,那只要跟他睡一觉,自己总不会亏的。而且,迟明尧长得比陈瑞好看多了,比起陈瑞,他更乐意跟着迟明尧。

迟明尧被他压着,后背贴着门,心里骂了句脏话,说出口的却是:“你觉得我能让你做什么?”

“什么都行,明尧哥,我什么都能做。”叶添说着,伸手要去摸迟明尧下`身。

迟明尧拎着叶添颈后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丢开了。他对叶添一点兴趣都没有——不是性别原因,迟明尧虽然交过的都是女朋友,但他对男性的身体也可以欣赏得来,作为一个学艺术的人,他完全可以理解那些古希腊男性雕塑所具备的力量感与美感。他不喜欢叶添,是因为叶添流露出的目的性太明显了。

“你太爱哭了,”迟明尧伸手整了整衣领说,“我不喜欢爱哭的人,麻烦。”

叶添赶紧伸手擦眼泪:“我不会哭了,以后都不会了。”

“你听好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跟陈瑞一样那么恶心,非得睡过你才肯帮你,我帮你,只是因为觉得你可怜而已,对睡你一丁点兴趣都没有。”迟明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演戏的事情我说过会帮你,至于陈瑞你也不用再管他,既然今晚这件事有我的原因,那我肯定不会让这件事对你产生什么影响。前提是,”迟明尧屈起手指在背后的门上敲了两下,“别再靠过来。如果你让我觉得恶心的话,我会很后悔帮你。”

迟明尧说完就推门走了,叶添总算没再跟上来。

第二天,迟明尧去登门找了曹烨——曹烨把他劈头盖脸地教育了一顿,迟明尧态度良好,照单全收,表现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任曹烨再怎么火大,面对着服了软的迟家二公子,也说不出什么狠话了。

更何况,曹烨也挺看不上陈瑞的,迟明尧出手泼那一下,不得不说,真的挺解气的。除了迟明尧,估计也没人能做出这种事了。

曹烨发泄完情绪,扒拉了一下手头的资源,想了想,给了迟明尧一个电视剧的男三号:“叶添年龄有点小,除了特别合适的剧本,男一男二估计没什么戏,这个挺好了,班底不错,导演也喜欢调教新人,如果他真想学东西的话,好好演肯定能出头的。”

迟明尧看了看剧组班底和项目书,也觉得曹烨没糊弄自己,便答应下来,让曹烨那边的人去通知叶添了——他不太想再跟叶添产生什么瓜葛了。

“陈瑞不会再使什么绊子了吧?”迟明尧临走时问。

“没事儿,这剧我主投的,陈瑞插不了手。”曹烨靠着桌子说,“不过明尧,陈瑞有一句话可是真的,那男孩是上赶着来贴他的,可算不上什么善茬,你可别真看上他了啊。”

“看上他?我那晚被烦得不行,他一直哭,哭得我头都大了,还非要我留下来跟他睡,我拎着他衣领把他给扔开了。”

曹烨被他这描述逗得笑个不停:“行不行啊你,你这话也太不解风情了,怪不得你那些女朋友没一个谈了超过一个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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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一下楼上姑娘的问题,骁骁之前解约了,没有自己的团队,现在的团队是迟总帮他临时凑的,明泰的设定是主攻电影业务,艺人经济方面没那么强势(这个设定之后我再在文里补充一下),所以反击做得没那么到位。但其实常规的撤热搜封号什么的也做了,比如“李杨骁 吸毒”这个热搜就撤掉了,但之前抽烟啊钢管舞啊是石锤其实也不太好公关。不过后面都会反击的,大家放心!

然后就是,这章骁骁没有出现,你们会想他吗_(°:з」∠)_

六十章 另一半喜欢你

迟明尧很少一下子讲这么多话,讲到一半,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低头从储物箱里拿出了一瓶矿泉水。瓶盖有些紧,他左手又使不上力,生平竟第一次遭遇了拧不开瓶盖的奇事。

恰好遇到红灯,李杨骁踩了刹车把车停住,伸手拿过他手里的瓶子,拧开瓶盖递给他。迟明尧接过来,仰头喝了几口水,正要盖上瓶盖,李杨骁又伸手拿走了瓶子,也喝了几口,问:“这事发生在几月份?”

“前年的……”迟明尧回忆道,“11月吧。”

11月,李杨骁记得很清楚,自己正是那时候被换掉了《水边高地》的角色。只是……迟明尧刚刚说,他给叶添的那个资源是电视剧的男三号,这跟他被替换掉的那个角色大相径庭——《水边高地》是一部电影,他在其中饰演的是男主,听起来,迟明尧给叶添的这个角色,跟《水边高地》并无关系。

“电视剧的男三号?”红灯变成了绿灯,李杨骁跟在前面一辆车的后头缓缓驶出,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叶添也是在11月接演了《水边高地》吧?”

迟明尧先前和江朗见面的时候,从他那里得知了李杨骁被临时换角的事情,事后还跟圈内人打听过这件事。这时听他又这样问,便很快反应过来,李杨骁是以为换角的事情跟自己有关。

迟明尧并没有生气,只是笑了一下说:“你看过《水边高地》吗?”

“没有,”李杨骁看着前方的路,抿了抿嘴唇说,“可能你不知道,《水边高地》……跟我还有过一段缘分。”

迟明尧缓缓地说:“我知道。”

李杨骁猛地转头看他:“你知道?”

“要专心开车。”迟明尧伸手捏住他的下颌,轻轻把他的脸转朝前方,“虽然跟你一起死在路上,也算是一种挺浪漫的殉情,但你还没说过喜欢我吧?”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危险而直接,让李杨骁刚刚还冷静的大脑瞬间被搅成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粥——迟明尧好像总是有这个本事,只用一句话就能使他们之间的气氛迅速升温暧昧,李杨骁强作自然地咳了一声,说:“我没有说过吗?”

“我记得没有,要不,”迟明尧摸了摸下巴说,“你现在说一句,让我再好好回忆一下?”

明明已经心跳过速浑身酥麻,但李杨骁偏要别扭地装作不解风情道:“没说过也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迟明尧叹了口气:“唉,我男朋友什么时候能坦诚一点。”

李杨骁也觉得自己有些别扭过头了,明明喜欢迟明尧喜欢得不得了,有一千一万句“喜欢你”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可偏偏觉得现在还不到时候,于是只能梗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坠得有些难受。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很奇怪,连“男友”这两个字刚刚都能轻易地脱口而出,可“喜欢你”这三个字却非要追求天时地利人和的仪式感。

“好在你男朋友很聪明,看出你喜欢他了,”迟明尧单手拧开瓶盖,又喝了口水,接着之前的话说,“你觉得我和《水边高地》那个片子有关系?”

“我不知道,”李杨骁说,“我当然希望没有,不过如果有的话,也无所谓了……毕竟那时候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跟我有没有关系,你听完就知道了,”迟明尧又点了一支烟,说,“刚刚只是讲了一半而已,后面还发生了一些事情。”

迟明尧接着说起来,许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糟心,这次讲的时候他略过了一些细节——

既然把通知叶添的事情拜托给了曹烨,迟明尧就没怎么再管过这件事。事实上那段时间他也很难熬,因为开罪了陈瑞,他在拓展客户的时候栽了不少跟头,其中有一个大客户,本来跟他谈好了一笔很大的订单,临到交货日期,那边又突然反悔,导致一大批货砸到了手里。

迟明尧在一开始跟对方公司签订合同时,为了表示双方之间的信任合作,定下的违约金并不算高——这下可算吃了个闷亏。后来一打听,这客户跟陈瑞之间素来交好,这次专门搞了这一出来整迟明尧。

那段时间,迟明尧忙得焦头烂额。好在叶添的事情有曹烨帮忙处理,已经把他送进了剧组,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但某天下班,迟明尧从公司大楼走出来,突然被一个人拽住胳膊,怯生生地叫他“明尧哥”。

迟明尧回头见是叶添,倒也没什么情绪起伏,只是稍有些惊讶,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进组了?”

“拍完戏过来的。”叶添看上去有些怕他,“明尧哥,我来谢谢你的。”

正值寒冬,冷风呼啸,叶添穿得不多,冻得缩手缩脚,鼻尖都冻红了,看样子在楼下等了他很久。

迟明尧本来对他有些反感,听他这么说,又觉得这男孩还算良心未泯,便把语气放软了一些,问:“吃饭了吗?”

叶添摇摇头,迟明尧本来就打算要去吃饭,正好捎带上叶添,开车把他一起带到了一家餐厅。

吃饭的时候总要说些什么,迟明尧漫不经心地问了他在剧组的情况。但没想到,原本只是想随口一问,叶添却抓住了机会找他诉苦,话里话外都是戏份少、被男一男二压一头之类的话。

迟明尧对叶添此行的目的心下了然,他用尽了尚存的一点耐心,说:“你才19,急什么,以后资源会慢慢好起来的。”

叶添沉默着不说话。

迟明尧很快解决完晚饭,当着叶添的面给司机打了电话,叫他开车过来帮忙送一个人。挂了电话又问叶添:“你觉得这个机会没有陈瑞答应你的那个好?”

叶添并没有直接说,只是小声道:“瑞哥答应我的是一部电影的男主角……”

“那你可以回去找他。”

叶添没想到迟明尧会这样说,不敢相信地抬头看着他:“可、可是瑞哥会让我喝掉那瓶……”

迟明尧摆弄着打火机说:“看你怎么选了。”

叶添总算没有蠢到直接和迟明尧开口要资源,或者说他不敢这样做,但那晚之后,他总隔三差五在公司门口等着迟明尧,然后跟他一起吃晚饭。他不提资源的时候也没那么讨厌,迟明尧懒得和他推三阻四,大多数时候也就由着他跟上来了,吃完饭就让司机送他回去。

只是某天曹烨突然在微信上和他说,导演过来告状,说叶添天天记不住台词,耽误剧组进度,这让曹烨这个投资方兼推荐人颜面尽失。

迟明尧听说这事以后,打算等叶添下次再过来,一定要跟他说一次重话——不想演的话就不要占用剧组资源了,多的是想好好演戏的人。

恰在当天晚上,叶添又来公司楼下等他,迟明尧临时接到一个饭局邀约,不得已带上叶添一起赴宴。

迟明尧的家居业务正处于上升期,为了拓展客户资源,他只能对前来灌酒的人来者不拒。饶是他酒量不错,也被灌得醉意上头。

迟明尧坐在车里等司机过来的时候,叶添就在一旁心里打着小九九——他想趁着迟明尧喝醉,跟他来一场酒后乱性,然后就能顺理成章地提要求了。

哪想到喝醉了的迟明尧更是耐心全无,对着贴到他身上的叶添烦不胜烦。他推开叶添,把车窗开了一条小缝,伸手松了松领带,解开了一颗扣子,总算透了些气,然后强打起精神跟叶添说:“以后别再来我公司了。”

“明尧哥,”叶添小声说,“我真的喜欢你。”

迟明尧皱眉说:“你要真的喜欢我就别再来烦我。”

叶添委屈地掉起眼泪:“瑞哥上次还过来找我,说只要我跟着他,那之前说好的资源还是我的,那个东西也不要我喝了,可是我没答应……”

迟明尧闭着眼睛,言简意赅地说:“没答应说明你还没傻到那种程度。”

叶添低声啜泣:“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是你太看得起我。”迟明尧仰头靠着后座,睁开眼睛,转头对叶添说,“我呢,对娱乐圈一点都不感兴趣,以后也不会感兴趣,所以手上不可能有太多资源。你现在演的这个电视剧,还是我找曹烨要来的。懂了吧?你跟着我,可能毫无前途。”

叶添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中分辨出这话是真是假。

迟明尧已经很累了,看到他露出这个表情,便觉得更累了。那晚出手相助可能的确是个冲动而错误的决定——他自己都尚且自顾不暇,又怎么有心思去管别人过得狼不狼狈?更何况,照目前看来,叶添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已经很明晰了,他根本就不该横插一脚。只是,难道那晚要他袖手旁观吗?迟明尧生平第一次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产生了疑惑。

“那晚之后,叶添就没再来找过我,”迟明尧一支烟抽完,在烟灰缸里按熄了,说,“然后没过几天,曹烨就告诉我,导演跟叶添在片场起了冲突,一怒之下要他不要再来演这个角色了。他不知是当了真还是本来就不想演了,再也没去过剧组,后来那个角色就换人来演了。讲完了,就是这样。”

李杨骁已经把车开到了山脚下,刚开始的路段还不算太陡,他脚下踩油门的力道加重了一些,说:“所以,《水边高地》跟你没关系。”

“嗯,”迟明尧转头看着他说,“我之前找制片人打听过这件事的内幕,你想听吗?”

“想啊,”李杨骁说,“虽然都过去这么久了,但还是挺想知道真相的。”

“陈瑞在那之前就对你挺感兴趣,这你知道吧?”

“之前不知道,《云知道》杀青那晚,他来堵我,跟我说了一些。”

“《水边高地》遭遇撤资的时候,那个制片人去找了很多投资商,陈瑞看那片子的班底还不错,就投了一些钱进去,条件是把男主角换成叶添。后来他又听说被换掉的那个主演是你,就跟制片说,如果你同意跟他玩一玩,那这主演就再换成你,如果不同意的话,就还是叶添来演。”

李杨骁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时候的自己跟叶添居然是这样一种你死我活的状态。李杨骁忽然心下戚然,为自己,也为叶添。

两人一时无话。李杨骁面上表现得淡定,内心却止不住地忐忑。

他不知道迟明尧在想什么。这是他们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起他差点被陈瑞包养的事情。这件事很不光彩,如果换一个不知内情的人交往,李杨骁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重提,他会让它自己腐烂融解,悄无声息地彻底消失掉。

——可偏偏他遇见的是迟明尧,他还特意去打听过这件事的内幕,说明他一定很在意吧?

夜幕似乎是在一瞬之间突然降临的,天色陡然变得昏黑,李杨骁开了远光灯,把前方的路段照得灯火通明。

车子驶到了最危险的路段,陡急狭窄的蜿蜒小路上,碎石也逐渐变得密集起来。

车身猛然抬高了一下,又重重地落回地面,不知是不是错觉,李杨骁觉得刚刚那一瞬车身似乎朝一侧倾斜了一下——这让他有些心惊。

这条路太窄了,一旦开上来就毫无退路,脚下踩油门的力度需要控制得刚刚好,坡度太陡,一旦松了劲儿车子很可能会直直地朝后滑,这种情况一旦发生,后果会不堪设想。

李杨骁的手心微微出汗,紧紧地抓着方向盘,小心翼翼地绕着这段曲折的小路朝前开。

正在他紧张地冒汗之时,迟明尧突然伸出左手,抓住了方向盘,说:“不用怕,看着前面走就好。”

“我果然技术不到家,”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李杨骁莫名多了一丝心安,他笑了笑说,“应该等你伤好以后再上来的。”

“我倒是觉得这样很好,换我来开就没意思了。”

“嗯?”

“我喜欢命握在你手里的感觉,就跟……”迟明尧想了想说,“就跟命根子握在你手里的感觉一样好。”

“喂……”李杨骁从专心致志地开车中分出神来骂他,“不要在这种时候撩我,很危险。”

迟明尧笑起来,没再说什么,让李杨骁专心开车。

李杨骁开得愈发顺手,迟明尧握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并不只是摆个样子,而是真的在帮他掌握方向。那力道很沉稳,不管遇到多急的弯路都有条不紊。

就在这一刻,李杨骁忘记了微博上如潮水般涌上来的赞美和谩骂,也忘记了一小时前蜂拥而至的媒体和粉丝。

这条黑黢黢的小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是共同的掌舵者,随时可能命丧悬崖,而他却希望这条路永远都不要抵达尽头。

险途果然是需要同行者的,而他很庆幸那个人是迟明尧。他或许不够成熟,跟自己一样冲动,还有一些孩子气,但跟他在一起时,自己却是无比心安的。

最险的路段终于过去,道路逐渐开阔起来,迟明尧握了一下李杨骁抓着方向盘的手,然后收回手说:“后面的路就很好开了。”

李杨骁“嗯”了一声。迟明尧的手心依然是温热而干燥的,触碰他的那一下,似乎带着滋滋的电流一般,使他的整条手臂都产生了酥麻感。

迟明尧的声音带着笑意,说:“所以我可以继续撩你了。”

“那我可以撩你吗?”李杨骁抓着方向盘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又用另一只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里的汗,说,“或许不是撩,其实还挺认真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变成了话唠,而且是个语无伦次的话唠,“那个,对……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明明在演戏的时候说过好多遍了,明明应该毫无阻碍地说出口,可他居然紧张到在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前面加了那么多废话。

迟明尧没说话,李杨骁更忐忑了。他甚至都不敢用余光扫一下迟明尧此刻的表情——虽然他可以感受到他正在转头看着自己。

怎么会像中学生一样……都多大了还这么纯情,李杨骁简直对自己恨铁不成钢。

迟明尧开口了,很认真地说:“就像我喜欢你一样吗?”

六十一章 真心

“大概……”李杨骁低声说,“还要更喜欢一点吧。”

“怎么可能,”迟明尧笑了笑说,“看来是我表达喜欢的方式过于克制了。”

“是那棵树吧?”李杨骁朝前方抬了抬下颌,此时见到这棵树,他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终于到了。”

许是由于山路太过崎岖,这个山头还未被开发起来,僻静的气氛与城市中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形成了鲜明对比。此刻在大灯的探照之下,那棵约莫七八米高的树正孤零零地站在月色中,淡绿色的树叶随风微微摇动。

李杨骁把车停下来,关了车灯,然后开门跟迟明尧一起走下车。

九月已过,蝉鸣声不知不觉地消失无踪了。郊区月朗星稀,一片静谧。

李杨骁走到树下,仰头看着那棵树:“这是什么树,银杏吗?”

迟明尧走过来捉他的手,握住了:“嗯,银杏。”

“我老家种了很多银杏树,以前骑自行车上学的时候,一路经过的都是银杏,”李杨骁拉着迟明尧朝前走了几步,拍了拍树干说:“能结银杏果吗?”

“现在才种了10年,要结银杏果的话,得再等十年了。”

“这么久啊……那这十年里,你经常来这里看它?”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看,”迟明尧说,“就算在国外读书那会儿,回来也会记着看它。”

“一个人来吗?”李杨骁后背靠着树干问。

“以前是一个人,”迟明尧朝他靠近了,鼻尖碰触着鼻尖,垂眼看着他的嘴唇说,“以后……你陪我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