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坐车进出的,可也初步筛查了可疑车辆,依然一无所获。

难道是工作疏忽?

第六章

从案发别墅回来,林奇马上安排人手重新调查小径两头的监控,包括进出小径的每个人、每辆车,经过的时间,确保不漏过任何一种可能。

到了下午,三位证人如约来做笔录,结果笔录还没开始,证人们就打起来了。

会议室里,几名刑警隔成人墙挡在中间。冲突一方是获救的小三,她脸颊通红,上面几个手指印分明,头发乱成一团,眼里噙满泪水,一脸惊怒交加;另一方是那对夫妻,此刻丈夫和妻子站成了统一战线,同仇敌忾,恨不得把小三撕了。

林奇带着夏明来到会议室门口,正好看到这一幕,他不是娘舅,没心思管家长里短的情感纠纷,便让手下中队长李振威赶紧把人劝好,他带着夏明到一旁解释经过。

绑架发生前,刚好妻子捉奸在家,丈夫护着小三,结果被绑架后,绑匪逼问家里钱财放哪儿,夫妻俩默契地称家里没放钱,谁知道小三面对威胁,直接说出他们家有个隐藏保险箱,结果百万财物被洗劫一空。甚至小三还鼓动绑匪要杀杀他们,不要杀她。

三人获救后,夫妻双方患难见真情,重归于好,一想到小三当时竟叫绑匪杀了他们,简直变成了血海深仇。

“患难见真情啊……”夏明嘴里轻声念叨着,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江文灵的事。

可现在没时间给他感慨情路坎坷,不到三分钟,李振威就来告诉他们,证人已经劝好,想怎么问就怎么问,保准他们不敢再浪费警察时间。

进去一看,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三个人,果然已经安静地坐在了办公桌的两边,一派和谐。

这多亏了李振威,他劝架时,从来不注意方式方法。他是基层刑警,天天跟凶杀重刑犯打交道,脾气不太好,听三人吵得厉害,他直接一吼:“绑匪还没抓到,你们再吵下去,这案子警察不管了!指不定绑匪回味这票轻松来钱快,再来找你们一把。”吓得三人顿时不敢顶撞,央求警方务必保护他们安全,他们自当全力配合。

夏明不多废话,简单地跟他们说了几句开场白,便进入正题。

他打开电脑,拿出旁边别墅拍到的嫌疑人画面跟他们核实。画面中,黄衣矮个男两手空空,红衣高个男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夏明指着双肩包问:“绑匪最后把你们家的财物都装进了这个包里带走,对吧?”

“对。”三人都这么说。

“我从图像判断,他们来的时候,双肩包也不是空的,装着一些东西。当时他们打开包时,你们有没有看到里面装的……”

“有!”丈夫为了讨好警察,都学会了抢答,抬头回忆,“有绳子,各种不同的螺丝刀之类的,嗯……几个L形的杠子,我知道那种东西,以前我们家锁坏了,找开锁公司,他们就带着这些工具。”

“我还记得有个钢爪。”妻子积极地补充。

林奇问:“是不是爬墙用的那种钢爪?”

“对,没错。”丈夫点头,他是做工程生意的,对工具见多识广。

“就这些吗?”夏明有些失望。

“还有一根自拍杆。”这一次,小三想了起来。

“自拍杆?”包括夏明在内,所有警察都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俩老爷们儿抢劫带自拍杆干什么?现在流行犯罪也发朋友圈?

“对,就是手机的自拍杆。”小三很肯定地说。

妻子冷哼一声,反驳小三的证词:“什么自拍杆,有这样的自拍杆吗?是天文望远镜!”

“天文望远镜?”警方更惊讶了。

丈夫思索了片刻,摇摇头,综合两个女人的意见,客观地说:“不是自拍杆,也不是望远镜,那杆子比自拍杆长,比望远镜细。”

警方茫然地对着三人,他们各种比画着,想描述清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总之,是一根塑料做的长管,长度和双肩包差不多,当时三人躺在地上,没法近距离看清这不粗不细硬邦邦的棍子到底是什么。

警察们都皱起眉,常见的犯罪物品中,没见过类似的家伙。若是和犯罪无关,相信歹徒也不会专门装包里。这时,夏明联想到了一种可能,便让警员去装备库里拿一个叫“电子潜望镜”的东西,结果三人一看到电子潜望镜,顿时异口同声说就是这个。

这个结果让夏明大吃一惊,他暂时收起满脸惊愕,继续问:“你们当时有没有注意他们裤袋里是否装了手机?”

仅有的两段监控画面里,看不出裤袋是否装了手机,但看得出他们穿的都是棉质运动裤,如果裤袋里装了手机,那么现场近距离面对面时,应该能看出手机轮廓。只是不知道三人当时有没有注意到歹徒的裤袋。

三人都陷入了回忆,几秒后,夫妻两人摇了摇头,小三却机灵地睁大眼睛,说:“他们裤袋里没手机,但矮个男人的衣领口袋里装了手机。”

经她一说,夫妻俩也回想起来了,七嘴八舌地描述着,矮个男人把手机装在了夹克的衣领口袋里,并且用纽扣袋帽盖着,袋帽一侧盖着手机,另一角向后翻折,露出了手机的摄像头。小三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袋帽翘出来盖住了摄像头,矮个男人还把袋帽折回去,重新露出摄像头。

小三还提到一点,矮个男人右耳朵里塞着一个无线耳麦。虽然他头发遮住了耳朵,但中间他曾拨了一下耳朵,其间她看到了耳麦。

夏明点点头,一切逐渐验证了他的猜测,又问:“他有没有把拳头捂到嘴巴前说话?”他模仿歹徒做出这个动作。

这回,三人都很肯定地回答有。可是对方说了什么话,他们都称声音太小,听不见,大概是两个绑匪在商量吧。

证人离开后,夏明坐在椅子里,手顶住下巴,身体前倾,目光专注地盯着电脑上的歹徒两次经过的视频,一遍遍循环放着。

林奇翻看了一下刚刚的笔录,扔到一边,不满道:“问来问去,只知道两人的身高、体形、衣着,黑色双肩包,不知道真假的一把手枪,前三次案子调查下来,也是这么点东西。”

夏明轻微摇头:“矮个男人右耳朵里还戴着无线耳麦。”

“那又怎么样?”

“你猜他为什么要戴耳麦?”

林奇看了看旁边,坐着一圈手下,他心里不住抱怨,凭什么要我这领导猜答案,你直接说不行吗!见夏明迟迟不开口,他转向李振威,仿佛故意考考他一般:“你来说说看!”

李振威莫名其妙被点名,只好谨慎地猜测:“戴着耳麦嘛……听歌?心理变态的犯罪分子一边听歌,一边享受着犯罪的残忍,倒也听说过,不过,他们看起来不像心理变态啊,而且手段也不残忍啊。”

夏明摇摇头:“我可以肯定,这两人都是很冷静很专业的歹徒,和心理变态无关。”

“那就是……嗯……”林奇猛一拍桌子,顿时醒悟,“既然是冷静又专业的犯罪嫌疑人,犯罪中哪有心思听音乐?所以,他耳朵里戴的,绝对不是耳麦!”

有人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既然不是耳麦,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他盯着周遭手下的热切眼神,慢慢说出答案,“是助听器!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矮个男有听力障碍。你们看四次犯罪的证人笔录里,从来没提到高个男开口说话,说明高个男人是哑巴。矮个用助听器,他是聋子。这样一切都能解释了,聋子配哑巴,难怪会成为犯罪拍档。残疾人在现实中遭遇周围人的歧视,所以他们才穿上警示色的衣服来犯罪,刻意绑架人质来抢劫,挑衅警方,吸引社会的重视,从犯罪活动里找回尊严。所以我们接下来的调查方向,要重点围绕聋哑人群体展开!”

原来如此!手下刑警纷纷点头认同,确认了聋哑人群体这条线索,案件侦破就推进一大步了。

林奇也不由得朗声笑起来,简直要腾云驾雾了。他笑眯眯地转头对向夏明,却发现对方已然目瞪口呆。

“你有什么不同意见?”林奇问他。

夏明咳嗽一声,活了过来:“嗯……我和你的看法有点儿出入。”

林奇不太乐意地扬起声:“那就说出你的高见吧。”

夏明把电脑屏幕朝向了刑警们,里面依然在循环播着两段视频,他指着其中的矮个男:“一个露出摄像头的手机,一个耳麦,走在路上不时身体转来转去,用拳头遮住嘴巴说话,这几条线索合起来,最合理的解释是,有人在幕后指挥他们的整场犯罪。”

“有人指挥整场犯罪?”一人惊讶道。

“是的,有人通过他手机上的摄像头,实时盯着犯罪现场的一切,并且通过耳麦给他下指示。很少有人会把手机放在衣领口袋,之所以放那儿,因为这更方便第一视角观察现场。矮个男走在路上,正常人观察周围只是转头,他却转动整个身体,为的是让幕后人通过手机看清现场环境。手机放在衣领口袋里,用纽扣袋帽盖着,说明他们不想让人质知道还有人在幕后指挥。可是他却把一侧的袋帽折到后面,露出摄像头,根据证人描述,其间袋帽翻出来,他还重新折回去,把摄像头露出来。此外,他经常把拳头伸到嘴边说话,我猜,他拳头里握着一个无线话筒,跟幕后指挥者进行沟通。”

周围刑警纷纷沉默下来,一连串的细节合起来,无疑指向了这个可能。此前几次犯罪调查中,他们从没想过幕后还有人通过视频实时指挥整场犯罪。

这样的案子可从来没发生过。

隔了半晌,林奇缓缓点头,虽然不情愿,但相比聋哑人的推测,显然夏明这个分析更合乎逻辑,当然,手下也很配合地当他此前开了个小玩笑。

他又问:“不就是入室抢劫吗,为什么还要通过手机视频,实时指挥?”

“也许是另一个同伙怕两人把抢的东西藏起来,所以监督现场的收获。也或许,幕后的那个人才是整场犯罪的主谋,比他们俩更专业。”夏明顿了顿,补充说,“还有一点,他们的犯罪频率,一星期一起,这里有个很大的麻烦。”

林奇简直快被他逼疯,有话不能一口气说完吗,非要等领导来不耻下问?他故意不做声,瞥了眼李振威,李振威连忙向夏明发问:“什么麻烦?”

“如果他们犯罪前不经过踩点,不可能一个监控都拍不到他们。他们肯定是经过踩点的,并且需要很多次的踩点。一星期一起的犯罪频率,按常理来说,准备时间是不够的。”

李振威道:“照理说,如果多次踩点,连着几天都从摄像头下面经过,应该很容易被我们发现。可我们反向调查之前的监控,也没见过这两人。”

“歹徒具体怎么准备犯罪前的工作,我不知道,不过这种犯罪是必然会踩点的,既然反向追查没见过这两人,那么很可能是幕后指挥他们的人实施踩点,设计犯罪路线。我猜想那个人应该精通电子反侦查,包括如何躲避监控探头。”夏明说着拿起了面前的这根“电子潜望镜”。

电子潜望镜一头是个小巧的广角摄像头,中间是可伸缩的套管,与自拍杆相似,里面连着线路,另一头用电线连着一块巴掌大的显示屏。这设备主要用在警方的抓捕行动中。

比如警方要抓捕在屋内的犯罪嫌疑人,但不知道屋内的情况,就可以先藏身隔壁或者屋顶上,把电子潜望镜的杆子放长,把里面的电线拉出来,让摄像头悄悄伸到对方的窗户外面,警方就能在另一端的屏幕上把屋内情况查看清楚,再安排进攻方案。这跟医院做胃镜是一个道理。

夏明握着电子潜望镜,说:“这件设备,我想你们警队用得也不太多吧?”

“不多。”林奇道。事实上,他也只知道有这设备,在实际抓捕任务中,他还没用到过。因为电子潜望镜的用途很小众。像大级别的抓捕犯罪团伙,这几年普遍使用无人机等工具。普通抓捕行动,大多是警方在犯罪嫌疑人据点旁埋伏等候,时机一到,四面八方包抄过去。

电子潜望镜几乎只用在遇到屋内犯罪嫌疑人有枪械,或者有人质,并且还需要警方在不惊动犯罪嫌疑人的情况下,顺利潜入隔壁或屋顶,距离也不能太远,否则线就不够长了,这些条件太过苛刻,导致这种工具大多时候是摆设。

“我想绑匪包里装着电子潜望镜,大概是翻墙用的,他们用电子潜望镜查看墙后是否有人经过,确认安全再翻墙。要不然大白天翻墙出入小区,如果翻过去刚好有人在面前,就尴尬了。只不过,电子潜望镜是很冷门的设备,实际应用是这几年的事,全国只有我们大康和海华两家安防企业生产,我们公司产量也很少,官网上都没展示,几乎只供给公安系统做反恐演习,地方上的很多公安装备库里都没配备。我想一般犯罪分子是不知道电子潜望镜的,就算知道,也缺乏购买渠道,黑市上可没这么冷门的东西。可绑匪不但知道,还用上了。这伙歹徒看来对我们安防公司的产品很是了解。”

林奇听他这么说,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这时,他接到一个电话,挂毕,皱起了眉:“市局刑侦处刚刚查档发现,这两名歹徒不是第一次犯罪了,四年前,两人抢劫珠宝店,开枪打伤围捕警察,闹得满城风雨,当时负责追踪这两人的,也是你们大康公司的技术团队。”

第七章

杭州钱江新城南侧有一栋外观朴实无华的大楼,外表看起来平淡无奇,楼底下却总停满了车辆。不时有一些男女穿梭其中,尤其每到夜晚,喧嚣的都市重归平静后,这栋楼里却开始灯火通明,通宵人声不绝,每道门都需要刷卡出入,里面的人员大都穿着制服,总是保持着职业性的警惕,这里严禁不相干人员进入,充满了一种神秘感。

当然,如果你以为这是某个隐藏在繁华都市下的特殊会所,那就错了。这里是杭州公安局下属科技局的电子信息中心,也是全市重大警情的总指挥处,全市所有的安防数据都汇集至此。

很少有城市在公安局下另设科技局这样的高级别子部门,这正体现了这座安防之都对电子刑侦的重视程度。

二楼是指挥中心,分成几个区域,交通、110等不同部门的指挥部门都在此运营。三楼设置了案件侦破区,有指挥室,也有专案组办公室,都是玻璃墙壁间隔,风格颇像互联网公司,唯独不同的是,这里的玻璃上都贴了单向膜,外面的人看不到室内情况。

此刻,在一间小型的专案组会议室里,夏明和林奇等一干刑警坐在长桌一边,对面是三个神色各异的男人。

中间那位穿着警服,身材略显瘦削,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名叫张强,是公安科技局的一名处长,主管电子刑侦的工作。夏明和他接触过几次,知道他是警察队伍里少数很懂电子技术的人物,只不过平时为人官僚又刻薄,大多人不喜欢跟他打交道。他身形一丝不苟地坐在椅子上,半眯着眼打量对面这些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夏明身上。

张强右手边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胖子,名叫李忠厚,人如其名,面相也是厚道人的模样。夏明和他就熟悉多了,两人同在大康公司,也同为信息中心服务,他过去做的是跟夏明同样的工作,是公司派遣到警方的技术主管,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调到了硬件主管。他和夏明在信息中心的分工关系,就像电脑坏了他来修,软件怎么用夏明管。

张强左手边是个三十七八岁、一眼望去便是精明厉害角色的男人,叫应文博。他过去也在大康公司,是李忠厚的下属,后来跳槽去了大康的竞争对手海华公司,现在是海华公司派到信息中心的技术主管。作为敌对公司,又同是协助警方追踪的技术主管,他和夏明不管哪方面都是直接竞争对手,一向不和,若不是这次市局要求当年黄金盗窃案的追踪小组成员向现在的专案组讲述案情,他可不愿意坐在这里听夏明问话。

这三人是四年前黄金盗窃案追踪小组的主要成员,张强是当时警方的负责人,李忠厚是大康公司的技术主管,应文博是骨干技术人员。

最近这起连环入室抢劫案发生后,由于一直未能查清歹徒身份,市局开始安排人手查档,包括本市和周边省市近些年发生的类似案件,看看这两人是否有案底,结果很快发现这两人不但有案底,还是年年被重新提档关注的大案。

四年前,两名歹徒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接连盗窃了三家黄金店。前两次都是私人单间店面的小金铺,每次被盗财物价值有上百万。第三次,两人向一家全国连锁的大型黄金旗舰店下手,被盗黄金将近五十公斤,加上铂金、白银和其他珠宝,案值破千万,成为杭州多年来最大的一起盗窃案。

查档发现这次的两人与当年案件的抢劫犯很是接近,脚印跟卷宗里的记录做对比,尺码几乎完全吻合,于是市局决定并案侦破。

四年前的三次金店抢劫中,前两次歹徒都安然无恙。最后一次发生在深夜一点,两人照旧戴了口罩,来到黄金店门口,矮个男在一旁放风,高个男只花了两分钟就撬开了卷闸门和保险门。进店后,两人很专业地先切断了金店和派出所的报警线路,又剪断店里的监控,随后撬开储藏室的双重防盗门,再连续撬开三个保险箱,把里面的财物洗劫一空。店门外的道路监控和储藏室内未被发现的一个隐蔽红外夜视探头拍下了全过程。

事后调查发现,高个男开锁水平极其高超,尤其是开保险箱,不到五分钟一个。

只是他们这次运气不太好,离开时刚拉起金店的卷闸门,恰好一辆巡逻车拐过路口驶来,半夜金店里走出两个戴口罩、背着沉重双肩包的男人,巡警一秒钟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两人一见警车,撒腿就跑,巡逻车在其后紧追不舍。他们逃进了附近的一片棚户区后,警察下车追赶,同时也早已通知派出所和分局值班警力前来抓捕。

几组警察从棚户区的各个方向包抄,两名犯罪嫌疑人由于各自背了重达五十斤的黄金财宝,逃跑速度不快,即将逃窜出片区时,遭遇了四名警察的前后围堵。

当时的现场警察以为只要能暂时控制住他俩,附近对讲机听到动静的其他警力马上能过来支援,谁知这两个都是狠角色,根本没有束手就擒的打算,高个男见到警察直接冲上去一脚踹翻一人,再一招就把另一名警察的手臂掰脱臼了,把人的手臂掰脱臼需要相当的力气和技巧。第三名警察正要掏枪,矮个男却抢先一步,掏出一把枪,一枪击中了他的腹部,短短的时间内就伤了三人,警方压根儿没想到他们手里有枪,趁第四名警察发愣的瞬间,两人逃离现场。

后面的警力不到几分钟就全部赶到,顺着他们的逃跑路线追赶,同时,上级单位派来的大批警力赶到,沿路设卡,彻夜搜查,但最后还是被两人逃脱。

当时两名歹徒背负重物,照理应该逃不了多远,也不知他们怎么办到的,硬是逃出了天罗地网的封锁线。此后,警方连续多天设岗、查访周边,却再也没有发现那两人的踪迹。

后来警方也想过其他办法,根据他们一招制敌的身手和枪法的准确度,怀疑他们是退役军人,可退役军人实在太多,不知道他们出身哪个军区,全国军区众多,地方公安可无权找军区协查,光知道大概的身高体形,警方束手无策。监控拍到高个男开锁很有一套,尤其是开保险箱,他是通过听筒判断转动声音开的,这需要很高超的技巧,他速度很快,显示出极其专业的开锁能力,怀疑他在开锁公司干过,可是调查一番,同样没有结果。

案发第二天,公安科技局与大康公司的追踪团队开始通过调取路面监控来追查两人的行踪,一开始两人当晚的行踪路线查得一清二楚,但追查到靠近郊区的地段时,由于同一路段的几个探头都出了故障,导致后面的追踪没法进行。

这就是张强向他们介绍的当年黄金盗窃案的始末。

夏明思索片刻,向李忠厚发问:“他们逃跑时,最后由于探头出了故障,没法查下去,那么他们来的时候呢?”

“两人来去的方向是一样的,只因最后那片区域的探头都坏了,不知道他们的起始方向,也就没法查出他们的窝点在哪儿。”

“探头为什么坏了,当晚停电了吗?”夏明随口猜测一句,如今的监控大多有备用电源,但几年前很多设备还不完善。

谁知,听到这问题,张强顿时脸色一变,微微侧过头去,半眯着眼,似乎是在回忆当年的情况,脸上透着一股不忿。

李忠厚咳嗽一声,摇摇头,声音有些低哑:“不是。”

“那是出了什么故障?”

这时,一旁沉默的应文博突然不屑地冷笑起来:“电子设备嘛,总是容易出各种各样的故障。就像有时候手机坏了,交给厂商也查不出问题所在。也许是硬件问题,也可能是后台软件不兼容,咱们这行,不管是录像、照片还是其他东西,归根结底,都是电脑数据,数据没了,这活自然也没法接着做了。”

夏明不明白他突然摆出这种态度的原因,只当是竞争对手说话刻薄,便不假思索地给出建议:“既然不是电力系统的问题,大部分情况下数据是可以用技术手段恢复的,你们当时……”

张强冷漠地打断他:“这种常识不用提醒,我们还不至于这么业余!”

夏明顿时醒悟闭嘴,专业人士之间谈专业问题,最忌讳业余话题了。

应文博冷声道:“你能想到的主意,我们肯定早做了,论经验、论技术,你还是年轻了点儿。”

林奇看着这一幕,虽然他和夏明私交好,此刻也不好护着他,这里是科技局的地盘,刑侦支队还要借着科技局的资源办案,在这里,张强说话比他管用。专案组查监控的警力,一半是张强安排的。至于他们跟夏明的敌对,林奇也不以为意,各行各业都爱论资排辈,刑侦如此,技侦如此,电子侦查同样如此。

张强这人资历深,也自视甚高,跟林奇本就没任何私交,即便这次是市局要信息中心全力协助专案组,由于张强跟林奇级别一样,他也只是一板一眼地公事公办罢了。

刑警破案跟公司里做项目一个道理,很多时候精力都耗费在资源申请上,同个部门,大家哥们儿好说,不同大队之间相互借调人马,加上几天班,家常便饭。你若要申请其他部门配合,让其他部门的人陪着通宵加班来破你的案,案子破了,别人也只是协助,主要功劳都是你的,换谁都不乐意。

这时候,就得看案子的级别了,特大要案,上级领导重视,下了死命令要各部门各种资源都听专案组指挥,破案效率自然就高。否则,一起小案子,领导就安排一两个警察,甚至单位里的协警抽空看看,自然难办了。这就是为什么仔细查监控就能破的普通盗窃案,总是破不了。一旦出了凶杀大案,破案率反而高了。

一个专案组的组长,就像公司里的项目经理,未必精通各项技术,但需要有组织协调能力。有些全国大案,公安部派领导,或者地方公安正局长亲自挂帅,倒不是他们破案能力强,通常副职才精通实际工作,但只要有高级别领导挂牌,各种资源协调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个电子信息中心,是市局建立的数据平台,各个分局如果需要,都可以申请这里的资源,但大多时候是分局自己人马借助中心的数据自己查。遇到麻烦的案子,才会申请中心的技术警来协助。

有求于人的时候,林奇自然不敢跟张强闹矛盾,而旁边的应文博,似乎和张强关系匪浅,所以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一时间,会议室里尽显尴尬。

这时,有人敲了两下门,大步踏进来:“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林队,夏明,你们了解得怎么样?张处是当时的调查小组负责人,我一般就是跟厂商打交道,具体的事务,我比不上张处专业。”

来的这人也穿着警服,浓眉大眼,自个儿拉过一条凳子往旁一坐,双手交叉胸前,笑眯眯地看着所有人。包括夏明在内的几位厂商人员都很有礼貌地跟他打招呼,他大手一摆,示意不必客气。

他叫万峥,是公安科技局的副局长,行政级别虽然说不上多高,但权力很大,管着安防厂商的所有合作业务,本身是市政府安防招标委员会的秘书长,在每年十数亿的安防招标方面很有话语权,是所有厂商讨好的对象。虽然身居要职,万峥一向平易近人,从不对人发脾气,同时又精通业务,懂技术,为人谦虚,所以不管公安内部还是厂商的人员,都很服他。

张强见到他,表情似有几分古怪,咳嗽一声,态度重归自然,说:“万局,我们正在把当年的情况跟林队做介绍。”

“嗯,务必细致,这案子是必须破的,要尽可能帮到林队。”

林奇连忙向他表示感谢。

万峥的到来让气氛缓和下来,夏明重新进入状态:“当时两名歹徒穿什么样衣服?”

“就是普通黑色的衣服。”张强收起对抗的情绪,如实回答他。

“嗯……当时沿路监控都拍到了他们俩,是指他们逃跑过程中,没有躲避监控吗?”

“没有,拍得很清楚。”张强眯了眯眼,“我听说这次你们在监控里找不到人,至少当时不会。也许这次歹徒的踩点工作做得好,重点规避了路上的探头。”

应文博看了眼万峥,谨慎地说:“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我们的安防系统有缺陷?”

万峥抬头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说:“谈谈你的看法,这次案子监控里查不到人,上级也确实怀疑我们的安防体系出了问题。”

应文博挺起胸,朗声道:“杭州一大半的监控都是大康公司搭建的,实事求是讲,大康的硬件质量是过得去的,只不过软件方面,包括系统布局,我想可能会有一些漏洞,否则没道理在市区环境里,一个监控都拍不到犯罪分子嘛。大康的第三代智能安防系统,据说很强大,理应发挥很大作用啊。不过话说回来,一家公司来建设这么大的安防系统工程,设计思想总归有一些局限性吧。”

他的潜台词一目了然,大康的系统不行,那就让其他家的来做。夏明此刻也没有任何实际理由来反驳,只好干笑应付。

林奇好奇地问:“什么是第三代智能安防系统?”

应文博笑着看向夏明:“你还没向林队介绍过你们这套法宝?你们对外宣传时,可是把这套系统形容得很不一般,听说系统已经到了后期实际测试阶段了,希望能有效,真能帮助破案,也可以让我们其他友商学习大康的经验。”

夏明只好说:“我刚接触这案子,接下去会用到这个系统,我相信是有用的。”

“那当然,投入这么多资源做的系统,一定会有用的,不然也太浪费了。”应文博虚情假意地笑起来。

万峥习惯性地看着厂商之间的明争暗斗,并不发表意见,只是在会议的最后,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夏明,这次案子的四户受害人都是你们公司的客户,你可要加紧破案,也算是保护客户啊。”

“什么?”林奇警惕地瞪大眼睛,“四次受害对象都是大康公司的客户?”

“呃……准确说,他们都是安防厂商的代理商,不全是大康公司的,也有做其他家产品。”万峥挠了挠头,随口说着,“我看了下你们的调查记录,刚好上面有两个人我都认识,另外两户我问了下,也是做道路招标之类的,当然也跟安防企业打交道了。”

林奇瞬时想起了在案发别墅看到的大康公司的礼品袋,不过他没想到四户人家都是安防公司的客户。虽然他们查案会记录四户人家的职业情况,可光看别人填写的工作单位可看不出他们都代理过安防公司产品,就像第四起那户,职业是做道路施工的,安防产品只是他的一小块业务。万峥在这行认识的人多,同个城市里,认识其中两位也不足为奇。

可四户都跟安防公司有关,虽然是间接关系,这是巧合,还是有所针对?林奇无法下结论。

这次的案情了解会结束后,专案组送其他人到了外面,李忠厚趁旁人不注意,悄悄来到夏明身边,带着歉意说:“应文博就是这样的人,你不要理会他,他跟我们立场不同。关于黄金盗窃案的具体细节,我虽然是当时的技术主管,其实对追踪相关的技术,也不是太专业,所以后来调去了硬件部门,具体的,你可以找你姐夫沈研再问问。”

“沈研当时也在追踪组里?”

“他做追踪工作时间倒不长,那阵子刚好他在,他是个在技术领域很有才华的人,只不过为人老实了些。”李忠厚笑了笑,人们对老实人天生都有好感,实干型的技术人员大多是老实人。

夏明点点头,向他表达感谢。李忠厚又沉吟半晌,谨慎地说:“如果他跟你说了一些事,我希望你,嗯……最好不要告诉太多人。过去的一些事,如果跟现在的案子无关,旁人知道了也没意义。”

待李忠厚走后,夏明回味一番他的话,当年的调查背后似乎另有隐情,此时也没法多问,只待抽时间找姐夫沈研了解情况。

送走他们后,林奇一走回办公室,就痛骂起张强和应文博:“那两个什么东西啊,你不就随口说了一句,冲你发什么脾气!应文博那白痴,不就是看项目都被你们公司抢走了,不服气吗!还有张强,一个文职警察,这辈子有摸过枪吗?真把自己当警察了,瞧刚才对你那态度,我就差掀桌子了!”

“真看不出你那么讲义气。”夏明摇头笑笑,“好像你刚才对他们从头到尾都是笑眯眯的。”

“那是给万局面子!”

“好吧,那我就深信不疑了。说正事,这案子我觉得有些奇怪……”

林奇打断他:“当然了,四次受害人都是安防企业的客户,确实不寻常,而且安防设备这次对嫌犯束手无策,我怕他们另有目的。”

“这点无凭无据,先抛在一边。我是想说,当年的黄金盗窃案,第三次抢了上千万,照理,抢了这么多,一般人都会从此金盆洗手,这辈子安生过日子了,这两人怎么又重操旧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