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正应和着他心中所想,那青衣公子行至马车前,竟随手掀开半片厚重的车帘,示意最后那全身上下甚至小半张脸都裹在青袍中、只露出一截白色裙底的女子上车。

自己却轻身一跃上了一匹健壮的西极马,调转马头,看样子是要向城内的方向而去。

酒楼中一人倒吸一口凉气,连手中酒盏都拿不稳了,只絮絮说:“听说沈家老太君,有意将孙女嫁给无垢山庄少主,莫非那位就是沈家…”

那裹在青袍中的女子,虽衣物挡住了小半张脸,却丝毫不减美色,她脸上以及唇色几近没有血色,显得苍白无力。

一般来讲太过苍白的女孩总不如气血充足才更显美态,但这一位明明瞧着像是大病了一场,却与精雕细琢如水墨画般的五官并不冲突,眉如鸦羽,目光清澈,眼神却是极暖的。

竟说不出的好看。

“却不一定,听说沈壁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完全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就算真正有了婚约,只要不曾成亲,哪里会突然来到姑苏?”

“所言极是。”

“非也,若真有了婚约,自然可以来到姑苏,那沈壁君虽是江湖第一的美人,却也还是个凡人,难道不想瞧一瞧自己将来的夫婿是什么模样?”

“说了这许多,难不成你们谁见过沈家小姐?”

“不是都说了,沈家家教甚严,那沈壁君出行也是乘坐马车,大都瞧不见人长得什么模样,倒是有人在济南见过沈壁君的背影…”

花天珠一个人坐在宽敞的马车里,这车中铺着厚重浓密的皮毛毯子,中间的红木桌上,一只小巧精致的暖炉仔细摆放着,烘得车内十分温暖。

她自从被送上车后就开始发怔,直觉自己眼下的待遇半分不像她以为的厨娘,一时间难得表现出了几分傻气。马车转向的当头,车帘外的声音传进了些,听到某个熟悉的名字,她掀开帘子一角,听了片刻,原来不止是梅九,就连客栈里的人都以为她是一位名叫沈壁君的女子。

并且这些谈论中说的不算详实,也因距离的问题断断续续,只言片语却也能凑个大概,那位沈姑娘,似乎是可能会是连公子的未婚妻?

花天珠很清楚,一个人这样说还可以认为是臆想的,一群人都这样说,是否可以猜测,她或许生的和沈姑娘十分相似。

难道连公子也认错了?

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这世上前十五年从没有她这个人,突然出现又身份不明,是个人都会顾忌一番,但偏偏连公子待她十分优厚,谈论什么也不曾对她避讳,原先以为是因为发现了她的来历,但现在想来,竟是把她认错了。

小姑娘对着车厢内的摆设默默的叹了口气,身份来历的秘密似乎是保住了,但她好像没有感觉特别高兴。

马车外,褚七似有所觉的看了眼少主一如往常清隽挺拔的背影,好像从离开酒楼之后,少主的笑容就慢慢淡了下去,是他的错觉吗?

樊十一小心翼翼的跟上来,喊了声七哥,褚七才微微回神,见樊十一这个低调少年一改平时的沉默寡言,反而舔了下嘴唇,“少主对花姑娘有何安排?”

褚七奇道:“你问这个作甚?”

“她救过我一命,七哥在庄内关系多,所以劳七哥多照顾些。”樊十一小声说。

褚七想了想,刚准备点头应下,又想了想,“只怕也用不着咱们操心。”

第四章

褚七算是第一个发觉少主情绪不对的,待连少主等人策马回庄后,自小跟在少主身边、守在门前等候的连管家也敏锐的多看了少主几眼,略有惊疑。

老管家穿着褐色长袍,颜色虽不起眼,衣料确实上等的,腰间挂一只精致的腰佩,装束简单大方,十分符合无垢山庄管家这一形象。

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出少主面上虽不显,但眼底幽静清冷,显然是心情不如何好。

其实他是有些困惑的,在这无垢山庄中,要说最为了解少主心思的人,非他莫属。

只因几乎在少主还是婴孩的时候,他就进了无垢山庄,跟在对方身边了,兢兢业业忙碌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少主心性自然十分美好的。

除了六年前那段时间,少主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情绪不稳的将自己关在房中三个日夜不肯见人,而后又过了半个月才恢复过来,其他时间即便遇上了什么难事,少主大抵都情绪不显,面上挂着一抹淡雅温文的笑意,只瞧着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暖人心脾。

然而今天他不但不曾见到那道熟悉的笑容,直到发现少主从眼睛到面部都没有过半分愉悦的气息,他才大抵确定了这一思虑——

毕竟老庄主和夫人,也是在一次出门后遇袭而亡,少主这一路上并不太平,连连遇袭,也可能是记起了这一段,有些触景伤情罢。

连管家默默叹了口气,少主小时候也是可怜的孩子呢,十岁前便没了父母,虽有数不尽的仆从护卫陪伴,却不可能替有人来代亲人的位置。

这般念着,连管家上前汇报了一番庄重事务,说到一半余光就见马车中走出来一看,似乎是位女子,好奇心驱使下他忍不住多移过去几分目光,注意到小姑娘的容貌,连管家话音顿了顿,接着便大有深意的望了眼自家少主。

也难怪,也难怪。

少主早已过了及冠之年,他先前还为如何向少主提起这事愁掉了几根头发,没想到出门一趟,少主自己倒是开窍了。

原先还想着老庄主和夫人,生前似乎与那济南城中金针沈家向来交情不错,两家的主母又曾戏言过指腹为婚,虽两家都不曾当真过,但二十年后若真成了一家,也没什么不好的。

其一是那沈家姑娘据说生的花容月貌,在江湖上都颇有名气,想来盛名之下大约有不少可取之处。

其二便是沈家姑娘据说颇有教养,将来成为连家主母更容易进入角色,至于是否出身世家是否身份高贵,连管家在心底一挥衣袖,实际他们山庄众人并不看重这些,说来这江湖上,能比得过无垢山庄底蕴的,明处反正没有,暗处也是少之又少。只要少主喜欢,对方身份如何并不重要。

就比如马车上这位姑娘。连少主以往专用的马车,都特意让给人家小姑娘,自己却跑出去骑马,莫非还不能证明什么?别以为他那么大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连管家迅速将最近庄内的情况说完,见少主听完不甚在意的点点头,便继续低声询问,“少主,车上下来的那位是…”

“庄里的客人。”连少主十分自然的接口,将马缰递给护卫,转身走向门内。

“就…”

就这样?连管家不甘心的差点把话问出来,连少主却忽然侧头看他一眼,让他把话又堵回了喉咙。只觉得这道目光不温和也不冷厉,不热情也不沉寂,好像包含着许多东西,又似乎洞察了他的心思,再一念过去,又觉得似乎只是一道平淡的目光,从未有何深意。

这样瞧过一眼,连少主道:“她身份不寻常,你多费心。”

身份不寻常?

怎么个不寻常法?

连管家脑中已转过数个念头,口中倒是不忘郑重应下,回头看到那青袍下的小姑娘已同梅九站在一处,关系似乎不错,梅九那种冷冰冰的性子,这一会儿的时间也愿意露出几个不大习惯的笑容。

他目光又回到青袍小姑娘的身上,最终定格在那道衣袍上,只觉得十分眼熟,再追忆几分,却突然想起少主外出时的那件青色披风,和这件倒像是一模一样。

大概真的有些不寻常罢。连管家多觑了几眼那披风上的花纹。

没记错的话,在整个江南,能有这种红叶枝枝不碍刀的绣艺,大约只有庄里指比针巧的金三娘子亲手才做得出。

不得了啦。

不提连管家究竟想到了多少,他不急不缓的做完了管家的工作,吩咐人将马车安排好,这才让护卫去各司其职,随后带着花姑娘在庄子里逛了一圈。

梅九这位连公子身边排行第九的近卫眼下十分清闲,也跟在一边,不过大约对逛园子十分不感兴趣,若不是为了陪花天珠,梅九也不会出现,她此刻正抱着个苹果面无表情的啃,听着连管家口中普及的信息已经细致到庄子里的任意一个小婢女,才略有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在她想来,天珠姑娘若要留下,凭着那一身武功,再怎么也能成为少主身边得用的人,实在没必要知道每一个小丫头的名字。

花天珠却对这些听的十分认真,她对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其实没甚么兴趣,并不像成为梅九这般的近卫,何况连公子的品性在她见过的人中也是少有的,留在他的山庄,做个小厨娘或是小丫头也一定能平安生活。

她此刻只身在外,不曾冻死在林内反而被连公子捡回山庄已是极为幸运,所以她要求不大。

看过庄内的大厨房后,花天珠已在心中勾勒出了无垢山庄外院分布的全貌。梅九的苹果早已啃完了,这会儿双手抱着剑,冷冷的看着厨房的几个大师傅。

听着花天珠小声称赞了番此处的干净和食材的新鲜,出来后奇怪的看她一眼才说:“干净新鲜也不如你做的好。”

花天珠想起刚见面的时候梅九还是个冷冰冰的姑娘,跟她没几句话好说,直到后来她亲手烤了一顿肉,梅九吃过后大感意外,几顿饭下来更是对她略有亲近。

她莫名就想起三年前的自己在路上捡到的一只小灰狗,原本对她十分防备,直到回家后经她喂养过几天后,小家伙就开始对自己亲密起来。

联想在一起就格外可爱了,花天珠就只是笑,“我那是取巧了,花样多,味道难免有些稀奇,其实论手艺是比不上几位大师傅的。”

梅九看她一眼,“比得上。”

梅九这类人,向来不屑说假话,连管家自然清楚这一点,此时猛然听到她这样说,大为好奇说:“花姑娘莫非厨艺很好?”

“少主也说很好。”梅九点点头,又觉得一个人的话太单薄,生怕别人不服,于是随口加了个重量级的人物。

连管家点点头,梅九话音一落便已经信了十分。少主说好,那就是真的好。因为少主也是从来不肯说一句假话的。

连管家在心里又点亮了花姑娘的一项技艺,越发觉得这样妍丽多才的女孩子十分难得,带着这样的感叹,连管家将花姑娘送回客房后,接待了从各地铺子里赶来庄中述职的几个账务,处理过后已近黄昏,连管家又忍不住往少主所在的书房门前转了两圈。

再一扭头,就瞧见送饭的丫头捧着托盘里未动几口的饭菜走了出来。

他看了眼那托盘,“少主呢?”

“庄主在里面,只说让奴婢将饭菜撤下去。”那婢女连忙回话。连管家等老人已经习惯了叫少主,但婢女们却不敢跟着如此称呼,和无垢山庄的护卫一般,口中只称庄主。

“少主刚从外面回来,只怕觉得庄内的饭菜有些不合胃口,你让厨房…”连管家说着话语一顿,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划过一抹亮色,竟是有些恍然大悟般挥挥手,“你且下去,剩下的不必多管。”

那婢女点点头,正欲离开,却不料又被拦下了。

“等等。”连管家对着她思索一瞬,“你去请客房中的花姑娘来,态度需得十分真诚,就说咱们有事相求。”

书房中摆着数盏灯火,房中四角樽兽口中衔有随珠,荧光明明,照的屋子里亮如白昼。

连少主回庄后便挥退左右练了几个时辰的剑,他心如明镜,当他连笑意都不愿维持的时候,心情实在算不上好。何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何自己刚出和风客栈,就忽然变了脸色。

此刻的空间中只有他一人,安静的仿佛连无处不在的风都沉寂下来。他习惯性的一手闲适背在身后,目光垂在砚中,另一手凌空而握,垂着一根鼠须笔,笔端已细细蘸了半饱的古墨,那坚硬的鼠须冷凝在半空,几乎已经预想到下一刻力透纸背的肃然和杀意。

他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是拼凑的,六年来的每一场重复的梦都零零碎碎,触目惊心。他也一向冷静自持。

他很久没有这样放肆的失态过。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轻响,将他的思绪拉回纸面,少女温软的声音透过珠光穿过缝隙传来,“连公子?”

第五章

墨色的雕花大门徐徐向内开启,先是半截干净整洁的白色衣袖,接着便是连少主在黄昏下显得更加平静的脸,和微微带着几分柔和的眼睛。

他身上尤带着几分湿气,显然是不久前刚沐浴过,半干的长发披在白衫之上,他目光直视过来,最终落在小姑娘手中的托盘中后,才略有讶色。

如果不曾猜错,这三菜一盅汤,只怕是眼前这位花姑娘的手笔。只是庄中的饭菜,向来是伙房的活计,从没有客人亲自下厨的道理。

连少主盯着她:“你不必做这些。”他说着皱眉思索,“连管家莫非不曾对庄中下人说清楚?怎会麻烦你一个客人自己去伙房。”

其实他已经有所猜测,若非有连管家示意,山庄的下人是不敢僭越放客人进伙房忙碌的。

“只是听说公子没有胃口,随意做了几个开胃的小菜,再者,我也有事…特意来找连公子谈一谈。”说到这里,花天珠语气一顿,有些尴尬和为难。

连少主一直留意她的神色,这时点了点头,似乎领悟到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竟也在伸手接过托盘后向旁边避过,示意她进屋中谈。屋子里比外面要暖许多,温度适宜,若穿得厚一点,久待或许还要出一身汗。

花天珠还未走进,一眼看过去便大致分析出,此处地面皮毛毯子下必然铺着大块暖玉,或许这一间书房的地板都是一整块暖玉,浑然天成。

上百年的家族底蕴已经十分丰厚了,更不必说数百年的世家,花家显然在此列,如今的无垢山庄虽并非以从商为本,资产不及花家,但真论起数百年的积累,也并不差多少。

花天珠对暖玉不觉拘束,且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在踏入书房后勉强松了口气,外面实在太冷,这样的环境才是她最喜欢的。

“你怕冷。”连少主将托盘摆在桌案上,虽眼睛望着那三道精致的小菜,却也注意到花天珠舒展的神色,突然不经意问道,“上次把脉的时候我便有所发觉,你体内有股寒气,回顾路上这几日却找不出根源,莫非是数年的沉疴?”

“有些年头了。因为是胎中带寒,无法根治,就一直这么下来了。”在温暖的环境中花天珠的心情大都是不错的,也愿意多说一点,“后来修习了内力,才渐渐的能消磨一点寒气,冬天也不会太难过啦。”

冬天也不会太难过?连少主此刻已转头看着她,他倒是还记忆深刻,就在昨日那场暴雨,为对方把脉时,触摸到的那一段凉的几乎要结成冰的皓腕。

这样也是不太难过的吗。

“请坐。”既然别人有事相商,连少主自然不会左顾言他,他坐在书房桌案的对面,神色认真柔和,半点都没有世家子弟的傲气和孤冷,即使是对一位姑娘的言谈,也十分尊重。

“我也不知如何说起。”花天珠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听闻无垢山庄与金针沈家是世交,连公子必然是知道沈家小姐的,先前梅九便问过我可是沈壁君,后来在和风客栈中也有人认为我是沈壁君,所以我猜测…是否我与大家口中的这位沈姑娘,生的有几分相似之处?”

或者在容貌方面全然一样?

她不得不这样猜测,毕竟她本身不是这个世上的人,是外来户。这世上真的能有和自己完全相像的人,她并不觉得十分惊奇,反而更能理所当然的接受。

她话音停顿了一下,见连少主神色未变,依然如刚开始那般安静的望着自己,才继续缓缓道:“所以我想,连公子一路上对我颇为照顾,大约也是有沈姑娘的原因?”

连少主沉默着不发一言。

“但我并非沈姑娘。”她叹了口气,只觉得连少主这般沉默,大约是默认她所言的意思,只是她真的和沈姑娘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在此前听都没听过。

连少主:“所以?”

“所以连公子不必将我当做客人,我不是沈姑娘…的身份,并且身无长物,跟在连公子身边也只是为了生计。”见连少主从始至终没有露出多余的神色,这种智珠在握的稳重,让花天珠有些叹服。

有连公子这样的庄主,也难怪无垢山庄至今都是江湖第一世家。

花天珠思量着抬眼望去,却见对面连少主眼中已带了几分笑意,忽然又低声笑了笑,那声音竟有说不出的愉悦,似乎比旁人大笑起来还要开心,连少主笑过两声后微微止住,摇了摇头说:“我知道你不是沈璧君。”

他以为就算听到这个名字,他心底也该猛烈交织着各种腐蚀人心的情绪,事实上从和风客栈回庄后,他也确实几乎掩饰不住心底的冲动,练剑千遍才容他静下心来,然而再一次从花天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只觉一阵啼笑皆非。

怎么可能会相似呢。

那个泡在长辈的溺爱里长成、仿佛一切都得到了却仍不肯满足的世家之女,那个差一点这辈子就要再次成为他未婚妻子的女人。让他日日在梦里水深火热的女人。

沈璧君那样的人。

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无垢山庄近几年都不曾与金针沈家来往,两家关系并不算好,所以沈璧君没有那么重要。”他心中讽刺已极,语气却十分温和。

淡笑着看了眼小姑娘细白的皮肤,和对方苍白却清晰的五官,这一次他倒是遵从心底的认真说道,“再者,我见过的沈璧君,容貌不及你三分,更是毫无相似之处,你不必觉得困扰。”

他没有说谎。

不管是在他心中所想,还是客观的去看待沈璧君,都是这般认为。沈璧君虽貌美,但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声也过于夸大了,难免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家世所带来的影响。

花姑娘虽然来历成谜,气质却半点不输沈璧君,更不必说长相已是少有的秀美精致,若是再长个两三年,还不知是什么模样。

花天珠怔忪听完,点了点头,她真是被安慰到了,即使知道自己才是外来者,但真正听说这世上有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样,还是很烦恼的,尤其是这个人她还不认得,并似乎名气很大。

花天珠忍不住有些高兴,解决了压在心底的麻烦事,小姑娘心情就更好了,她左右瞧了一眼,目光落在托盘上,“连公子虽以礼相待,我却不能白吃白住,若饭菜还合公子口味,往后…我不嫌麻烦的。”

连少主不明白小姑娘为何对做厨娘情有独钟,但隐约能感觉出对方十分抵触江湖上的争斗,他若有所思的揭开汤盅,忽然瞧她一眼,“你呢,吃过了吗?”

连管家在门外的院子里张望许久,见书房中一片安静,送饭菜进屋的花姑娘也一直不曾出来,只觉得一阵激动。

看出来了吧根本就不是他瞎指挥。

少主肯定是有那个意思的,不然为何留人家姑娘那么久,进门的时候还不过黄昏时分,眼下连月亮都快出来了。

连管家在外晃了又晃,花天珠毕竟修为不够,但连少主又怎么可能毫无察觉,他送花姑娘走出书房的时候,眼睛不经意般往一处阴影看去,只看得那人身体微僵,蹑手蹑脚的站在原地。

“你身上的寒症十分顽固,我医术不够精深难以治愈,不过或许飞大夫会有方法。”连少主发现了花天珠想要拒绝的意图,道,“不试过怎么知道。”

花天珠沉默了一下,知道无法根治时,她倒也没怎么痛恨这身寒症,也并不觉得难过,至少这么多年来随着内力的加深,情况越发的好了。

但如果能治好,却也是幸事一桩。

只是这个世界可能是有名医飞大夫,自己的世界却也有舅舅和西门叔叔,能治好的希望不大。

连管家听到也不肯藏着了,从暗处走出,“少主所言极是。花姑娘不要觉得没有必要,就算是天生的顽疴,也是有人能治好的。”

花天珠应了一声,不由得眨了眨眼,其实连公子一直看起来温和有礼,有时又是对什么都淡淡,感觉上颇有疏离感,但大抵心是暖的,是个很善良的人。梅九外冷内热自不必说,连管家更是十分为人着想。

她好像运气很好,无垢山庄有那么多好人呢。

第六章

小姑娘和管家的身影已消失在庭院中,那托盘已被手脚利落的婢女端走,院中空无一人,天寒也无鸟雀蝉鸣,人散了一切都寂静下来。

连少主走回书房,左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捉着一只白玉杯,单手倒了满杯酒,正欲饮下,却又在玉杯抵在唇上时顿了顿,他眉头一蹙,目光已对准窗外某个角落,语气冷然:“你来做什么。”

“连庄主佳人入怀,过得悠闲自在,却要我四处奔波做事,好不公平…便是如此,来一回竟也不肯欢迎我。”女声轻轻柔柔的嗓音响在院中,对面屋檐下飞快掠下一道灰影,不过一个呼吸间便立在院中,与连少主隔窗对望。

此前分明听着是少女的音色,可院中却正是一名灰衣少年,脸颊颇有棱角,眉目间更是少有的英气。

按理说江湖上又这般武功的,实在少数,但倘若大多数武林中人瞧见这会灰衣少年,却定然能发现,这张脸皮原本的主人,早在三年前便已死了。

“确实不欢迎。”连少主自顾饮下手中酒水,他指骨修长,搭在白玉的杯壁上,在月色下是说不出的好看,连院中人也瞧得一时怔了怔,竟片刻未反应过来这人口中冷漠的话。

“这两年,你来的次数越多,合作失败的可能就越大,我想你也该是惜命之人,不会犯这种错误。”他不甚在意的放下酒杯,“除非是他让你来的。”

“是他让我来的。”灰衣少年点点头,似乎料定了连少主能猜出来一般,眼中没有一丝震惊,反而多得是理所应当,他开口承认,声音正是方才女子的音调。

“你的底牌我至今也未能看清多少,想来江湖上的眼线定然不少,你可已知沈太君遣人来江南送信?”灰衣少年突然笑的十分欢快,露出一排白牙,好像一只因食物储满树洞而兴奋的松鼠。

连少主微微颔首,“略有所闻。”

灰衣少年向后一步抱臂靠在院中的树干上,舒展了下身体,语调古怪道:“沈太君那位江湖第一美人的孙女去年便已成年,却迟迟不曾嫁人,沈太君对你多次试探不得,这次是打定主意要请你亲自去一趟济南了。她邀请帖倒是发了不少地方,只怕看过那些世家翩翩少年,最后还是认准了你。”

连少主点点头,听闻这则消息并没有表达任何看法,反倒是随口问道:“与你有何关系?”

“我也很想知道。”灰衣少年装作困惑的眨了眨眼,说正事的时候脊背稍稍挺直了一番,“主人要我进入无垢山庄,最好能混入跟随你前去济南的护卫中,助沈太君得偿所愿,让你成为沈太君的佳婿。不过让我感觉比较有趣的是——”

他话音未落,嘴角却牵起一道玩味的笑意,“他似乎笃定你一定会娶到那位沈大美人,所以不曾让我特意插手,只要求我保证万无一失。莫非…你当真对那沈美人有意?那方才同你在书房说话的佳人可要伤心啦…”灰衣少年笑了起来,等到笑声渐止后,转身登上屋檐离去。

“笃定。”连少主对她的笑声不为所动,对着夜色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他心中辗转把玩着这个词,只觉得这两年来的某些想法,直到今天,才已经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