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很明媚。仿佛胜利者是他一般,因为他知道,即使这个小比赛输了,那又如何,只要赢了眼前这个女子,便是赢了那人一辈子。若是才开始,他不清楚柳语夕和楼言初究竟是主仆,是朋友,但经过刚才,他已经知晓,她在他心中必然有着不同的地位。

今日,他那般平淡的反应反倒坐实了自己的想法,那样精明的一个人,若她真是一枚棋子,他大可不必如此淡漠疏离,他这样做的解释,只能是他不想让自己看清楚她在他心中的位置。却不想,他越是如此,自己心中就越是明了,因为他们是一辈子的宿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楼言初,他越是这样撇开。那么此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就越是不同,想到这里,他嘴角慢慢翘起,笑意宛然。

柳语夕不明所以地走过来,谁知炎逸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掌,轻轻一拉,整个人顿时失去重心,不偏不倚地往他怀中倒去。

柳语夕慌忙地欲从他怀里爬起来,却被炎逸紧紧一按,让她无从着力。他嘴边含笑,颇温柔地替她捋顺颊边散落的秀发,贴着她耳边轻轻说道:“别动。”

这时苏什国主和楼言初也已坐回了首座上,苏什国主看到炎逸搂住柳语夕只是沉下脸皱了皱眉。

炎逸一边贴着柳语夕的耳边,一边微抬了眼向首座上那人看去,楼言初却仿佛没看到一般,眼神投向其他地方。不由嘴角一弯,“他还是这么能演呢…”

“够了吧?让我起来。”柳语夕刚才的挣扎全被炎逸紧紧钳制住了,不知为何,她突然冷静下来,声音也清泠无波。

炎逸坐直身子,勾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娇若春花的女子,比之前段日子,她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就连此时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了细微的变化。

柳语夕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转变,她只是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炎逸这样紧紧抱着。让她有些难堪。

谁知,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炎逸不但不松手,反倒握得更紧,脸上的笑容也蒙上了妖娆的雾气,他似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听上去飘柔易散,“前段日子,你不是一直希望如此嘛?如今我满足了你,你又让我放开你?是因为上面那人吗?”他的笑容温如春风,只有此时近在咫尺的柳语夕才能感觉到那春风之下的洪波涌起,“我不会放开的,这一辈子都不会放开。”

声音低婉柔靡,仿若对情人的细语,但柳语夕却因为他这一句话,心底一突,一种噬骨的寒凉爬遍周身。再看炎逸的模样,笑容依旧,但她仍然不可遏制心底的寒意蔓延。

就在两人僵持间,苏什国主突然朗声说道:“初儿归国,孤甚欣慰。骑射也已是人中翘楚,如今已及弱冠,父皇便赏赐你一件物事。”

说罢,苏什国主手臂一挥,一个白衣侍女端着一个托盘缓缓走到御座之前。苏什国主从托盘里拿出那一定紫金的皇冠交给楼言初,“初儿,这是鸣凤冠,父皇年迈,这江山早晚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今日,宗亲贵戚们都在,你便用这鸣凤冠替自己选一个太子妃吧。”

楼言初看着递到眼前的鸣凤冠,冠前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嘴里叼着一颗白皙晶莹的明珠,冠上缠绕着繁复的花纹,轻轻晃动便能听到明珠敲击珠玉的清脆声,恰如凤鸣一般优美悦耳。他轻抬了手臂,缓缓从苏什国主手中接过鸣凤冠。

苏什国主见他接冠,脸上笑容顿时松散开来,自从那事过后,他便离国而去,本以为他终身也不会再踏回苏什的国土,却没想今日他不仅回来了,还接受了间接交递到他手中的苏什江山,此时此刻,苏什国主心里那块悬挂多年的重石才落了下来。

楼言初接过凤鸣冠在手中,一双清湛的眼眸抬起来,在园子里扫视了一圈。所有的士族女子皆满心期盼,脸上因激动而露出些许红晕。更显得娇俏动人。

女子们拿眼偷觑他,其实早在见到他天下无双的绝世容颜时,便已纷纷倾心,再见他清雅从容的气魄,更是心折不已,如今恰逢国主令他挑选太子妃,人人心中都盼望着,那风雅绝伦的男子能瞧上自己,别说是太子妃,就算是留在他身边做一个侍妾,也是无边的福分。

就在各女子揣着满怀心思既盼望又担心地翘首以盼时,楼言初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袭暗金色的衣袍把他的风雅清润衬得更加风仪出众,仿若高山之巅的白莲般让人只能仰望不能企及。

他手握紫金冠,步下台阶,中间没有绕弯路,直接向炎逸那桌走去。

就在众人不解的瞬间,楼言初已经把紫金冠戴在了柳语夕的头上,之后他温柔一笑,“她,便是我此生的妻。”

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让在场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柳语夕错愕地抬起头来,紫金冠沉重歪斜地戴在她头上。而一大半的冠身都在炎逸的怀里。炎逸垂着睫,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洒落一小块阴影,他嘴边仰着笑,缓缓伸手取下柳语夕头上的紫金冠,放到桌上,“紫金冠有什么好的,我命人用翡翠明珠替你打造一顶冠,可好?”

他的表情认真,仿佛真的是在征询她的意见,但只有柳语夕才知道,藏在身下的手。捏着她的手腕有多么的大力。

对面的尘枫,看到眼前这一幕,眼中慢慢浮上笑意,端起桌上的酒杯,小酌起来。

楼言初并未退开,他的表情很平静,仿若泰山压顶也不过尔尔,他没有再拿起桌上的紫金冠,只那么静静地看着炎逸怀中的女子。

柳语夕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无措,脱去面具遮掩的楼言初,他的眼睛仿若轻轻一碰便能破碎,他这种样子,柳语夕也从未见到过。

原本垂着头的炎逸,见柳语夕表情不对,便抬起头来看向楼言初。他眼中的脆弱还不及敛去,恰好被炎逸看入眼底。

楼言初不慌不忙地敛尽眼中色彩,然后转身回席。

他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并不认为柳语夕真的能收下紫金冠,如此做,只是为了让炎逸自乱阵脚。

他面沉如水地坐在案几前,饮着杯中酒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

苏什国主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最后把视线投放到柳语夕身上,眉宇间如凝了一片乌云。

这席间,最为自在的莫过于尘枫,他笑吟吟地自斟自饮。在场的其他人皆缄默不语,脸色也都如尝了油盐酱醋茶,各有不同。

炎逸看着怀中明显呆愣的柳语夕,手下又是一紧,“你在想什么?”

柳语夕晃神会来,看着眼前这张绝美的脸,嘴里逸出清烟一叹,“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眼尾上挑,妖娆惑人,“为什么?放开你,你好上去陪他?”

“我不会上去,你先放开我。所有人都看着我们…”

“让他们看好了…”炎逸满不在乎地说出来。

“你不在乎,我在乎,你先放开我好吗?我就坐在你旁边,哪儿也不去。”柳语夕尝试了轻言细语地与他沟通。

但炎逸明显没有因为这样而改变意向,反倒好似因为她的话,更怒了几分,虽然表现到脸上的,只是笑容更深了几分,但柳语夕却知道,他怒气更浓了。

“你在乎?在乎什么?在乎上面那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柳语夕声音略高了几分,随即才慢慢降下来,“你自己转眼看看,园子里所有人都在看我们,这样子让我很难堪。”

无论柳语夕如何说,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炎逸始终就是不肯松开她的手腕。就在这时,威严而沉浑的声音响起,“逸儿,与你同来的这位女子怎么称呼?”

炎逸懒散地抬头看了苏什国主一眼,“柳语夕。”

哪知苏什国主听了这个名字后,眼神瞬间一变,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缓缓朝炎逸所在的位置走来,直走到两人面前,才停下,略显庄重地说道:“柳语夕?可是天元护国将军柳霆暄的女儿,轩帝之后?”

前面的她都听明白了,但是轩帝之后,她却不明白。

就在此时,炎逸突然松开她的手腕,微笑着抬头看着苏什国主,“父皇,她不是什么天元皇后,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女子而已。”

“我没问你,”苏什国主眼神凌厉地扫了一眼炎逸,然后转开视线看向柳语夕,“我问的是她。”

柳语夕一得自由,飞快地离了炎逸的身子站起来,过了片刻,她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小女子并非天元护国将军之女,也更不是什么天元皇后,如果真是天元皇后,我又怎会出现在苏什皇宫呢?”

苏什国主听了柳语夕的解释后,并没有立即释然,而是用一双锐光十足的眼睛打量着柳语夕。

第二十八章输赢还尚早(下)

过了好半晌后,他才开口道:“竟是同名同姓,那么,姑娘究竟是哪一国的人?”

柳语夕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她无法捉摸头苏什国主究竟是何意,断不能随意回答。

正疑虑间,苏什国主突然又微笑着说道:“柳姑娘不介意地话,可否借一步说话?”

迟疑片刻,柳语夕终是点了点头。在众人的视线下,柳语夕随着苏什国主向清幽的绿林中走去。

行至碧潭旁,苏什国主突然停下脚步,负着手背对着柳语夕,缓缓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轩帝之后,”

柳语夕一诧,抬起头正好对上转过身来的苏什国主的视线。他微微一笑,有些慈祥有些和蔼,与刚刚完全不同,倒让柳语夕不明所以,“你不要害怕,你是谁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听完这话后,柳语夕面色不变,随即说道:“没错,我的确是天元护国将军之女,但我却不是轩帝之后。”

苏什国主笑了笑,仰着头看向青山绿水,“这其中的缘由,我不清楚,但是天元传回的消息是,一月前,轩帝下旨封柳霆暄小女儿柳语夕为后,这是不争的事实。”

柳语夕目下一沉,她未想到,自己离开后,并没有打消凌轩的念头,看样子,她是不能再回天元去了。

“小姑娘,有兴趣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吗?”

柳语夕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然后,点了点头。

苏什国主祥和一笑,记忆仿佛飘飞到多年以前,眼神也逐渐飘杳起来,“那还是十年前的事情,初儿还只有十岁左右。那时候,逸儿的外公权倾朝野,我身为国主,很多事却不能由自己做主,而后宫之中,逸儿的母亲同样不消停,每日里总是会惩戒一两个嫔妃来立威。那些女子我都不上心,因此,也都由着她。谁知有一次,我受赫纳皇帝相邀,离国一月,逸儿的母妃便对初儿的母妃下了手,直到回国,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着初儿的娘一日一日地枯萎下去,那时候,初儿便变得很沉默,每次看到我便躲得远远的,我心系朝中政事,也未想到盈儿是被人下了药,御医说无甚大碍,我便专心处理国事,只偶尔来看看盈儿,哪晓得盈儿是被下了噬心蛊,等我察觉到时,已回天乏术,而初儿也只留下一封信便离开了苏什,此后,仍我调遣兵力去追寻,却是半点音讯也无。这一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虽然面上不再提及盈儿,暗地里却着人调查。那下蛊之人必然是后宫之人,范围逐渐缩小,我终是用了两年时间查出了些眉目,那畏罪潜逃的太医也被我的人找了回来,从他口里,我才知晓整件事的经过,原来逸儿的外公想扶植逸儿做国主,首先便要除去初儿,但初儿从小身边就有一个异士,他们奈他不何,便转向盈儿下手,逼初儿因恨我而离开。我把这一切抖落出来,并扬言要他们偿还十倍,并且我也做到了,只用了一年,便灭了逸儿外公所有党羽,也让那女人偿还了盈儿,死得更痛苦十倍,却没想到,最后关头,逸儿闯了进来,那女子一口咬定是初儿母子害了她,害了他们全家人,要逸儿为她复仇。当时那女子死相凄惨,必然对逸儿产生了重要影响。幸好,这些年来,逸儿虽然有些顽劣,但终未有导致大错。”

柳语夕听了这个故事,心中震撼不已,其中有几个问题,很显然国主是不知道的,那便是楼言初十岁离国之后去了哪里?遭遇了些什么?苏什国主不知道,柳语夕也不知道,但她却知晓楼言初必定遭遇过很多苦难,否则他如何成了药人?他身上错综的疤痕又是怎么来的?还有面对凌昊两位手下的鞭笞折磨,他硬是咬牙挺了过去,连行刑的人也不由惊讶。

楼言初十七岁时便成了天元的状元,这中间七年的时间,究竟在他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事?

听天元国主的口气,炎逸表面上一直表露出来的就是顽劣不羁,但不知他是如何找到楼言初的,总而言之,他并非没有复仇,相反,已不知道行动了几十次了,只是每次都没有成功而已。

再还有,尘枫所做的种种分明在挑拨两人的关系,但是直觉上,柳语夕又觉得不会这么简单,而苏什国主刚刚的一番话里,并没有提及尘枫夹杂其中。

是另有事情让尘枫怀恨在心,还是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得到苏什国主之位?

想到这里,柳语夕轻声说道:“国主的意思我明白,两位王子皆是国主的孩子,手心手背皆是肉,没有哪一个做父母的不希望子女幸福。国主是想让我离开,不要再出现在二位王子面前,是吗?”

“既然柳姑娘已经明白孤的意思,那孤也不妨直说了,我不能让你再加深两人的仇恨,如若你能自行离开,那便好,不的话,就休怪孤无情了。”

柳语夕微微一笑,“国主无需出言威胁,我自是知道该怎么做的,只是小女子有一言相问,还望国主解惑。”

苏什国主沉着眸子看向柳语夕,最后沉声道:“说吧。”

“不知大殿下与这事有否关联。”

“没有,”苏什国主双眉一皱,“你为何会想到问他。”

“只是好奇而已。”

苏什国主不再言语,隔了半晌,柳语夕未等到他说话,便欲告退离开,谁知苏什国主竟缓缓开口说道:“尘枫是我的义子,并非我的孩儿。”

柳语夕脚步一顿,饶是她想法无数,也从未想到尘枫会是苏什国主的义子。

苏什国主说完这句后,便转身负手而走,剩下柳语夕一人站在碧潭边,发着愣。

突而,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这么想知道我的事,为什么不来直接问我?”

柳语夕转过身,看向绿意盎然的树林间,尘枫身着月白衣袍缓缓踱步而来。

第二十九章剑有千斤重(上)

“我并非对你好奇。而是对你们三兄弟之间的关系好奇,你会告诉我吗?”

尘枫此时走得有些近了,驻足在碧潭边,“有何不可?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柳语夕本是随便说说,并未指望他真能告诉自己,此时听他如此说后,便转过头看着他,准备聆听。

“你随我来。”尘枫负手沿着碧潭向前走去。

一路鸟鸣虫唱,花草繁密,走了大约一刻钟,才走完这处园林,琼楼琳宫瞬间出现在眼前,巍峨雄伟,沿着一条笔直的官道,两人远离了白玉宫,眼前逐渐出现残破斑驳的宫墙。柳语夕的步子缓了下来,看着面前笔挺的背影,疑惑地问道:“这是…”

尘枫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未说,然后停在一座宫殿门前,柳语夕抬头看向宫殿大门上方的匾额。烫金的“娇兰殿”已经铺满了灰尘,蜘蛛网结满雕梁,匾额歪歪斜斜地悬在上面,似随时都会掉落下来一般。

这时,尘枫已经推开了娇兰殿的大门,扑鼻而来一阵灰尘味,呛得柳语夕直咳嗽。许是常年未有人来过,随着尘枫用力推门,便发出一阵刺耳的“嘎吱”声。

两人进去后,园中却不像柳语夕想象中那般衰颓,花草树木长势虽盛,却没有绕阶攀垣,显是有人长期修剪。再往里走,可以看见小桥流水和殿宇楼阁,每一处都被人精心料理过,不仅没有蛛丝,甚至一丝灰尘都无。但这一路走来,半个人影都未见着,分明是无人居住的。

尘枫走到一座木质小桥边,便停下了脚步,他伸出手搭在木栏上,背对着柳语夕。

柳语夕没有开口,因为她知道他有话讲,否则不会带她来这里。

良久后,尘枫搭在木栏上的手缓缓收回了身侧,然后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看着柳语夕,此时的他。眼中的夭邪诡异尽皆收敛,反倒露出一丝柳语夕不懂的情绪来。

“这里,是我母亲身前所居住的地方,”说着,他嘴角缓缓地露出一丝笑来,“可是,她最后却死在荒原戈壁外。”

“什么?”尘枫这话的意思是否是她的母亲也曾是苏什国主的妃子,那么他呢?是否真是苏什国主的养子?

尘枫的眼神在她脸上逡巡一圈后,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没错,我也是国主的儿子,不是什么养子,只是那老头子不知道呢…”这时的他,眼中突然凝聚一团诡异的风云,阴沉沉地仿若要毁灭一切,“知道了又能如何呢?我也并不稀罕有他这个爹。”

他的话语忧伤如泣,可他脸上的笑容却妖冶如魔莲。

柳语夕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尘枫脸上挂着散漫的笑容,“为什么?”嘴角嘲讽地翘了翘,“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

尘枫的思维让她无法捉摸。眼看尘枫眼中的妖异之气越来越盛,她甚至有种转身便逃的冲动。但终是停止了下来,因为她看到尘枫诡异笑脸上缓缓地滑下了两滴泪水。

那两滴泪水很快便消失,风干的速度快得让柳语夕以为是自己眼花。但接下来,尘枫略哑的嗓音响起,让她知道刚刚的一切并不是错觉,只是被尘枫自己很快遮掩了过去,“我的母亲曾是这宫中的一个卑微宫女,却在一次偶遇国主时,成其她这一生的幸福,同时也是这一生的不幸。母亲以为找到了命中的良人,却不想那人转眼便忘记了她。舒妃娘娘(炎逸的母妃)趁国主不在,便想杀鸡儆猴给楼贵妃(楼言初的母妃)看,哪想楼贵妃无动于衷。若非当时她大声呼喊已怀有龙种让殿里殿外无数宫人听到了,否则他们两人定然会将她打死。母亲侥幸避难,心知怀孕一事已经暴露,那两人定不会放过她还有她肚中的孩儿。于是,母亲为了我,便舍下心爱的男人,买通宫人侍卫,才悄悄逃了出去。”

尘枫说到这里,突然闭了口,眼中浮上一抹沉痛,柳语夕也不催。过了半晌后,尘枫又慢慢说道:“母亲逃出宫后,宫里的人却不准备放过她,一直派人追杀,母亲只能隐姓埋名地生活。生下我后,便带着我去了戈壁边城。一住便是六年。六年来,虽然清苦,但我和母亲却很幸福。哪知,两国突起战乱,边城的村落被清洗一空,母亲为了救我,便用身子换我的命。”柳语夕一直望着他默默地听着,就在这时,他脸上的神情陡然一变,眼中暴射着阴翳骇人的光芒,脸色阴沉一片,仿佛一头残暴的野兽,若是有人欺近便会毫不留情地咬断对方的脖子。柳语夕惊得背脊一片冰凉,对于接下来的事情便也猜了个大致。

“那群畜生逼死了我的母亲后,却连我也不放过,幸而遇上了我的…恩人,才能免于一死,再后来一次偶然机会救了我的父皇,他便收养我为义子。”后面的事情匆匆带过,语气也渐渐舒缓,变为一贯的散漫。

听完后,柳语夕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尘枫开始讲这个故事时明明有些沉痛难过。可是讲完过后,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她讲这个故事。

“你…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柳语夕终是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她今日经历的事情太多,先是苏什皇帝拉着她说了一大篇,然后又是他儿子,全都是爆料的深宫秘闻,自己家里的丑事。为什么要告诉她一个外人?

尘枫轻轻一笑,“没什么,只要你记住便行了。”说着便转身向来时的路离开。

有淡淡地风吹来。还有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只是…记住…证明…存在过。”

柳语夕一时摸不着头脑,刚刚尘枫的故事,虽然爆料了他自己的身世,但柳语夕却知道真正重要的事情他却没有说出来,比如他的成长经历,如何从那群坏人手中逃离,又是如何学得一生武艺,还有他全身散发的夭邪之气,甚至于如何变成苏什国主的养子,这些他都没有说清楚。她当然不会相信苏什国主会随随便便地认了一个救过他命的人做义子,这其中必有猫腻。

摇了摇头,再抬头时,眼前早没有了尘枫的身影。这两父子,可真是奇怪!不过这些与她何干?她自己现在也是一团乱麻,哪有心思来料理别人的家事,何况就算她有心思,也辩不清这十几年前发生的无头公案。

从尘枫讲述的故事中拔出来,轻叹一口气,她现在也是一片迷茫,究竟是要抽身离开,还是继续待下去,看着炎逸?

但是她心中清楚,风延已成过去,如今见他活得好好的,便已心慰,何况他不再记得自己,兴许他们的缘分真到尽头了。

如此想着,可是心底深处却潜藏着一个她无法面对的真实答案,并非是因为风延不记得自己,缘分已尽,而是心底深藏的那个人,早已不是风延了…

柳语夕回到席间,宴席还未散去,楼言初和炎逸都还在。见她回来,两人的视线一齐转到她身上,炎逸面无表情。甚至带有一丝怒火,而楼言初看到她,温雅清和地一笑,然后便转开了视线。

柳语夕走到炎逸面前,轻声说道:“三殿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先离开了,再会…”

话毕,便转身离开,谁想手腕被人紧紧拉住。柳语夕回头看他,还未说话,炎逸便已起身,“我和你一起走。”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便是…”

炎逸与她并肩而立,“走吧…”仿佛没有听到柳语夕的声音,他紧握着她的手掌,两人渐渐离开宴席。

尘枫从另一条道走回园中,刚好看到两人远去的身影,嘴边含着一丝邪气的笑容,然后转头看向首座之上的那人。

楼言初似是感觉到尘枫的视线,缓缓转过头来,眼中如幽潭一般深邃无边,他直直地看着尘枫,没有任何表情。

尘枫倒是笑得满脸生花,迎上前去,“二弟,还未亲口恭喜你回国的,恭喜了…也恭祝你早日一统三国。”

楼言初微微一笑,漆黑的眸子中深不见底,“我何时说过我要一统三国?”

“莫非,二弟不想?”尘枫在他下首的一个位置上坐下。

楼言初垂下眼皮,手掌搁在酒杯上,片刻后才缓缓说道:“那么你呢?”

尘枫眼中阴芒一闪,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二弟这是什么话,只要你想一统三国,我自然也想帮你一统三国。”

端起酒杯,楼言初一饮而尽,“是吗?”声音轻轻飘飘,说完,他便起身,在众人热切的视线中,如天边的浮云,闲雅而去。

尘枫看着楼言初的背影,嘴边噙着的笑容越来越沉郁,眼中的夭邪诡异之气暴涨,就在越来越无法克制那股邪气时,尘枫垂下了眼皮,胸口剧烈起伏,嘴里喘着粗气,过了好半晌后,勾头垂目的他,嘴角拉开一抹邪异的弧度,用无人能听清的声音缓缓说道:“你还是猜错了呢…”

第三十章剑有千斤重(中)

柳语夕被炎逸送回客栈,这一路上两人分坐两顶轿子,并无交流。直把她送回客栈,炎逸也未挑帘出来。

时候已经不早,回房时,月儿和青鸾都不在,便吩咐小二上过饭菜,草草吃过,便欲上床休息,许是今日知道的事情太多,脑中一下子消化不了,觉得沉重无比,昏昏欲睡。

挨着枕头,一片浓郁的黑暗袭来,意识便坠入无尽的深渊里。

从窗户外面射入的光线渐渐昏暗,最后剩下满室清辉。突然,一个黑影出现在窗户边,高大的身影把整个房间的光亮都挡在了外面。

他跳到地面,一步一步向床边走来,清薄的床幔下,那女子面色沉静,呼吸平稳均匀,睡得极其香甜。

黑衣男子站在床幔边,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剑,清冷的月光照射到剑身上,发出寒凉的光芒。轻微的“嚓嚓”声,长剑已经出鞘,被黑衣人紧捏在手中。

挑开床幔,他看到了床上那女子酣甜的睡颜,正欲举刀,突然觉得心口一丝温暖缓缓漫溢而出,女子的面容在心中汇成一条条温泉流入心间,那散发着寒芒的宝剑竟似有千斤重一般,无法再提起。

他惊喘一口气,后退两步,滑落的床幔遮住了女子的身影,但却能透过薄薄轻纱,隐约看到女子安睡的神情,他赶紧转开视线,不敢再看,露出的一双眼睛带着浓重的疑惑,好看的眉毛也倒竖而起。

自己为什么举不起剑?身上像是被人下了软骨散,使不上力。

过了半晌,黑衣人喘息稍定,身上也恢复了些力气,然后再次抬步朝那床幔中的女子走去。

当床幔挑开,那女子的容颜再次映入眼中时,手臂如同注了铅,仍是无法抬动分毫,同时,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反复说着:“不能伤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黑衣人后退数步,手中力气渐弱,剑柄也缓缓从手中滑落,“砰”地一声掉落在地。

同一时刻,床幔中响起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是谁?”

柳语夕在剑落地时突然惊醒过来,只看到窗口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睡意陡然全失,她翻身坐起来,穿好鞋子快步走到黑衣人掉落的剑旁边,弯身拾起,翻转看了几遍,虽然没看出什么线索来,但是她眼中的神色却越来越沉。

刚刚那黑衣人分明是来刺杀自己的,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得手,反倒把剑丢在了这里。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敲响了,柳语夕神经一绷,缓了缓才出声问道:“是谁?”

“姐姐,是我,你怎么了?”月儿听到柳语夕的声音很凝重,并不如平时一般淡和,于是急忙问道。

柳语夕松了一口气,打开房门,月儿一下子钻进来,看到柳语夕手中的剑,脸色一变,然后拉着柳语夕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一遍才说道:“姐姐,你没事吧?”

柳语夕摇了摇头,“没事。”

“那这剑是哪里来的?”虽听她说了没事,但是月儿的心仍悬在空中,紧紧盯着柳语夕手中的剑问道。

柳语夕怕月儿担心,便缓和了神色,微微一笑,“下午出去买的一把剑回来防身。”

听到这里,月儿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出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人行刺姐姐呢。”

柳语夕但笑不语,过了片刻才又说道:“对了,怎么没见到青鸾,你和他没在一起?”

月儿摇了摇头,“早上看过仪仗后,我便准备回来,哪知道半路遇到青鸾,他告诉我你不在房中,便说要出去找你,然后我去城东,他去城西,下午我们汇合了一次,他说再回来看过,还是没见到你,不知道你到底去哪儿了,很是担心,就差上房揭瓦,挨家挨户地寻找了。”

柳语夕微微一笑,一边点灯一边说道:“你们这是急什么呢?我不是让掌柜的带话给你们的嘛,怎么,他没说?”

月儿撇了撇嘴,“那个势力的掌柜,你没给他好处,他才不给你带话呢,刚刚我回来就没见他告诉我,肯定他也没告诉青鸾。”

刚说完,门又被推开了,青鸾一脸急色地闯了进来,见到柳语夕后,脸色才缓和下来,几步跑到桌子前,端起茶壶便“咕咕”地喝起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