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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灯已经都熄了,淡淡的晨曦铺下,院子里冷冷清清。画幅前,小丫头一身薄绸衣裤,头发乱蓬蓬地随意扎了条帕子,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雪白的莲藕,左手一枝衣纹狼毫,右手一枝大白云,嘴里还横叼着一杆羊毛刷,一会儿换一枝,一时点点啄啄,一时粗粗地描一笔,修到他的脸颊,本就是个轮廓,她贴得很近,修得很仔细。

奕枫走上前,一天两夜,小脸都有些寡瘦下来,不见了粉粉的颜色,小月牙儿底下都有了黑圈,回头看他,眸中闪闪、亢奋的光亮。

奕枫从她嘴里把笔拿下来,“你瞧瞧你这副样子。”

“如何?”

“丑。”

“我是说画儿。”小丫头抹一把额头的汗,丝毫不介意。

奕枫看着一院子的画幅,果然比昨日的要顺畅、柔和得多,除了逼真,更有了一副写意的味道,轻轻点点头,“嗯,是不错。”

沐芽这才满意地搁了画笔,打量打量他,“睡得好么?精神好么?”

“放心吧。”

奕枫说着从腰间摘下个五色彩丝香袋挂到她脖子上,“端阳节,避避邪。”

“哪来的邪?”

“树上。”

沐芽噗嗤笑了。

奕枫抬手给她放下袖子,又从一旁的桌上拿了衣裳给她披上,拢紧。“今儿一天我都在皇父跟前儿,不回来了。我给你在御膳房要了一碗鸡汤细面,吃了歇一会儿。晚上到园子里来瞧,我让张环把你带得近些,能瞧清楚。”

“嗯。”沐芽点点头,“等散了,我回来等着你。今儿晚上我要玉佩。”

“行。散了我把母妃送回翊坤宫就回来,咱们再好好儿地庆…”

“我不。”沐芽撅了嘴,“这两日累了,我要好好儿睡一觉。”

“日里歇一天还不足够啊?”

“真敢睡一天么?还得跟人一道把画儿安置到园子里呢。”

想想也是,奕枫只得道,“行,回来给你玉佩,抱着玉佩睡一宿。”

小丫头这才抿嘴儿笑,月牙儿一弯,像日头出来了似的,照得奕枫暖暖的,不由得抬手捏捏她。她破天荒地没躲,奕枫心一跳,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凉凉的小脸,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你歇,我得走了。”

“嗯。”

看他转身离去,走进初起的阳光,沐芽心里突然空了一下,这一走,再回来就是拿玉佩,然后,就再也不见了…

“奕枫!”

快走到院门口的人猛地怔了一下,回头,惊得瞪大了眼睛,“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她笑了,“今晚不管赢不赢,皇上一定能瞧得见你的本事。戍边保国不是一时气盛,要成就的是能屈能伸、运筹帷幄的大将军。”第一次这么平等跟他说话,沐芽心里暖暖的,末了儿调皮道,“在我们树上,保家卫国的人也是最荣耀、最值得尊敬的。”

“你真成了妖精了。”

“我会一直记得北五所,记得你。”

乱蓬蓬的头发扎着帕子像一只盛开的蝴蝶兰,小丫头微笑着站在那里不知怎的忽然就让他万般不舍,大步返回,一把将她抱起来勒在胸前,咬牙道,“等我回来,跟我走!”

她没有答话,笑得甜滋滋的。奕枫又用力勒了勒,这才轻轻放下,转身离去…

目送他走远,沐芽跟徐力说画幅还要晾一晾,午膳后再卷起来往御花园搬。徐力应了一声就去收拾画笔台子,沐芽赶忙出了后门回到头所自己房中。

两天没回来,房中一口热水都没有,就着井水洗漱,冰得人一个激灵,一天两夜的困顿疲惫立刻就烟消云散。梳好头,换了衣裳,悄悄出来,后院才将将有了人声,沐芽绕过屏门,从后门溜了出去。

一路小跑到了四所,轻轻一推,里头锁着。之前跟哥哥约了昨天下午见面,要说的就是今天端阳节的具体安排。可惜当时没有料到会临时决定帮奕枫补画,一来沐芽忙得根本忘了时间,二来,奕枫一步也没离开过,她也得不着机会去。

一大早过来也没想着敢敲门,只是侥幸地想看看哥哥是不是给她留了门。虽然跟之前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大的出入,可沐芽还是觉得该见哥哥一面,时间还早,哥哥无论做什么都会提前到达,不如到北五所门口等他。打定主意,沐芽一路又沿着后头夹道往西去。

徐力收拾好笔墨,唤了两个小太监来二所看着画,以免有风刮扯。将将回到头所,还不待洗漱换衣裳就见御膳房送了一个食盒来,徐力知道那是主子特意给沐芽要的热鸡汤面,没敢招呼旁人,自己赶忙接了拎到后院。

小耳房外唤了几声也不见人,敲了几下门,里头像是没锁,徐力也不敢推,主子再三有令,沐芽的房谁也不许进。徐力只好把食盒放下,正要转身,瞥了一眼屏门后头,见后门虚掩着。走过去,将开了个缝儿就见一身小桃粉的衣裳跑了过去,徐力忙开了门,正要叫,那小丫头已然跑到了拐角处,也不出去,避在墙边,鬼鬼祟祟的。徐力看着好笑。

等了大概不过半个钟头,就看到哥哥一身耀眼的王袍出了北五所的门。沐芽忙跟了上去,“殿下!”

林侦回头,看着门边福身行礼的小丫头,挣了一下眉,一本正经道,“起来吧。”

沐芽站起身,空荡荡的东筒子夹道看看四下无人,林侦将她拉着往门外走了两步这才轻声道,“你怎么在这儿呢?”

“没事,九皇子已经往翊坤宫吃早饭去了。”

“哦。”林侦这才放心,只要不是奕枫,即便被旁的什么人瞧见他们说话也无妨,“昨天怎么没见着你?”

“昨儿他没去校场,所以我没敢出来。”

“事情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平常他都是睡觉前把玉佩解给我,我说这几日累了今儿要早早儿歇,他答应了,说晚宴后送了尹妃回来就给我。等二门一关,我们就可以走了!”

“好,”林侦心情也很激动,可更多的却是紧张。短短的时间里奕枫竟然允许芽芽整晚拿着玉佩,林侦没有问,却猜得出一定是那一点初开的情窦在每天的耳鬓厮磨里生根发了芽,否则他绝不会这么宠着小丫头。芽芽一心念着回去,为了得到玉佩很有可能也在不自觉地配合他,这样一来,稍有闪失,就是大祸!于是轻轻按住她的肩头,“芽芽,今晚要千万小心,绝不能让他有丝毫怀疑,一旦奕枫起了疑心,得不到玉佩事小,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哎呀,不会的。”沐芽很自信,“他才不会伤害我呢。要不是今天要上乾清宫,我现在跟他要,他也会给我的。”

“芽芽!”

哥哥一拧眉,沐芽赶紧闭嘴,“嗯嗯,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哥,你那边呢,都安排好了么?”

“嗯,不知道我一走,曾经那个阴郁的七皇子会回来还是就死了。不管是哪个,王九和刘捻儿都脱不了干系。我已经把这些时的积蓄一分为二留给他俩,另外给内务府总管大太监李瑞写了封信,放在了送给他的一盒点心里,明儿一早就会到他手里。无论怎样,好歹保下他俩的性命。”

“哦…”沐芽倒真没想到这一层,哥哥的安排果然周到,“那别人呢?三公主和庄姑娘还有两个小公主,你道别了吗?”

“道别?”林侦一惊,“这怎么可以道别?你跟奕枫道别了??”

“嗯?没有,没有。”沐芽吓得忙摆手,“就,就是说让他晚上好好表现。”

“芽芽,哥知道这些日子你和奕枫朝夕相处难免舍不得,可他和王九他们不一样,手里握着我们的命运,一点端倪就可能出事,你明白么?”

“嗯嗯。不会再说什么了,”沐芽忙点头,“他再回来就是晚上了。”

“今晚千万不要显得过于急切,如果他没出上风头,气不顺不肯给你,切记不要强要。咱们可以再等。”

沐芽闻言心里悄悄笑,他今晚风头一定不会比你和瑾玮差的,嘴上却不敢说,只道,“嗯,哥,今晚你一定要抱着我,”想起那个黑漆漆的东小院和那口诡异的枯井,沐芽就牙打颤,“我怕一个人穿到什么别的鬼地方去。”

“放心,哥不会放开你的。”林侦又道,“另外,今晚拿到玉佩,你也是先到四所来,等到第一拨巡卫过后,咱们再走。”

“嗯,知道了。”

朱漆门后,徐力吓白了脸,转身要走,腿却软得迈不开步…

跟哥哥匆匆见了一面后,沐芽又回到头所,见房门外搁着食盒,拎进房中,趁着还有热度,把那碗鸡丝汤面吃了。

最后一次整理自己的东西,哥哥说不要跟他道别,可是走了之后,就无所谓了吧?沐芽想想把那本画册和信放在枕头下,想想不妥,又拿出来,小心地藏到了几何模型的木盒中。宫女太监收拾的时候是不敢动这个的,一定会交到奕枫手上。

一切收拾妥当,想睡一会儿,可是心怦怦跳,亢奋的精神哪里还坐得住,就又起身往二所去帮着准备画幅。

一整天,沐芽都在御花园忙前忙后。角楼上的钟声刚敲了酉时,园子里就开始清场。沐芽刚被打发出来,就看到了探头探脑的小太监张环,在他的招呼下又从东边角门进来,拿着九皇子的牌子大摇大摆地上了伺候茶果的亭子。其实晚春的天气夜里依然有些凉,这些尊贵的皇帝娘娘们是不会吃冷果子的,所以这亭子里基本就是闲职,还因为这水果清香占了个绝佳的位置,宽宽畅畅,看得好清楚。

很快,夜幕降临,御花园掌起了灯。花园的面积并不大,却是亭台楼阁、山水花石,处处都是景致。尚仪局半个月前就开始设计预备今夜的灯光,非常巧妙地利用了山桥石洞、水上倒影,光衬影,影借光,花草树木都在灯火中幻化出另一种生命的色彩;平日少有人关注的盆景搭置、僻静的假山背处亦都千姿百态,尽展人前。

沐芽从高处看下去,这舞美灯光丝毫不输现代,更何况用的都是灯烛,有的甚至是油盏,全凭人工添加更换竟然能造出这样仙境般的效果,实在令人赞叹!

一站一个时辰,总算等来了皇帝带着一众娘娘、皇子公主。真正意义上的家宴,摆开了也就三桌,搭在水榭边,挨得近,十分温馨。沐芽第一次觉得,谁说皇家没有天伦之乐,看这一漂亮的家人说说笑笑,也十分融洽。

推杯换盏后,皇子公主们开始应着皇父的话吟诗作对,连酒令都要绕半天,沐芽听也听不真切,有些无聊。

总算等到助兴之时,果然不出所料,哥哥的大提琴一上来就惊艳当场。只不过让沐芽也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用这么美妙的琴音甘愿做了瑾玮的背景,古筝的婉转、凄清奏起了西方的小夜曲,五音符补不足七音,偶尔的折断有了难得的留白意蕴;背影低沉的大提琴似缓缓流淌的河水,萦绕缠绵;绝妙的配合,浸在如此仙境,令山水都要动容。

这么近,沐芽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隆德帝,他不露声色,目光始终落在哥哥身上,很久不曾动一下…

一曲终了,人们大加赞赏,尹妃更是不吝言辞地恭维七皇子。隆德帝微笑着称赞了瑾玮,所用之辞可谓圣恩浩荡,又赐下了双倍奖赏。人人都能看得出,那是所为何人。

终于等到了九皇子奕枫。

缠绵的琴音过后,登场的是出征的战鼓。一袭银白的箭袖,天地之间似一道华光闪过,挑开暗夜深沉,拨起千斤之力;落地鹅毛浮雪,拨起气冲云霄;每一处银剑点地,一幅画卷展落,画上正是他翻飞的一招一式,人像被定在原处,翻出无数个幻化的招数,浪潮汹涌、变幻莫测。

这一场鼓,敲得人心激荡,战得热血沸腾!沐芽看着那翻飞的身影,心潮难抑,眼中溢满了泪水…

最后的出场终于占了所有人的心,隆德帝的奖赏就是一句话:奕枫啊,明日下了早课,到昭仁殿来见朕。

听到这句话,沐芽激动得哭了出来。

等到主子们都离开,宫人们开始收拾。沐芽悄悄溜了出去,快步往回跑。皇子们都去送各自的母妃回寝宫,哥哥也去送小公主们,她要早点回去等着,心里热,忽地想着把刚才他单膝跪在隆德帝面前领旨那一幕也画下来。

刚回到头所,就迎面碰上了徐力,“主子在二所,让你过去。”

“嗯?”沐芽一愣,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一个人在二所做什么?

不及细问,沐芽忙从后门来到二所院中。没有点灯,细细的月钩下一身银白的衣袍负手而立。沐芽忙走过去,“恭喜殿下!”

他没有回头,沐芽正自纳闷儿,他开了口,“你可跟我去西北?”

这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疲累不堪,全无他往日的意气风发,沐芽愣了一下,怎么好好儿地问这个?“等皇上准了你再说吧。今儿累了,先把玉佩给我,睡觉去。”

“你,可跟我,去西北?”

一字一句重新问,沐芽觉得不对,轻轻走到他面前。黯淡的月光下,他死死咬着牙,青筋尽暴,眼中曝血,魔鬼一般,沐芽吓了一跳!

“你,你这是怎么了?”

“给。玉佩。”

看着他手中,沐芽犹豫了一下,刚要上手,忽然一声爆裂在她耳边,“给!!”

突然爆发的力量狂风一般卷起那温润的清玉狠狠摔在地上,青石砖地,崩裂的声响砸碎了一切,四分五裂…

第55章 ,

突如其来,目光随着那一声崩裂瞬间散乱,沐芽“扑通”一声扑到地上,冰冷的青石砖,她的身体做扫帚,一点点,每一点渣子都聚拢,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看着手中没有形状的碎渣,愣愣地,想在脑子里恢复那三维的形状,可是一片空白,刺眼的光亮,杀掉了她所有的神经…

突然,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把她抓了起来,两手捧着碎渣在胸前,她像一只软骨的小鸡,看着他,看他的眼睛在喷火,看他的嘴巴在动,可她一个字都听不到,整个世界就此凝固,思考都没有空隙…

狠狠一记,她两手被打散,一小撮聚集起来的残渣洒落,手心里只留了一点黏着的沫子。看着碎屑吹散归入砖石缝里,再没有形状,身体里久久积蓄的力量与痛苦被点燃,猛然的炸裂,“你混蛋!你混蛋!!”用尽全力,她像疯了一样,一巴掌又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她力大无比,黑暗之中,没有了恐惧,没有了约束,她夺门而去,冲进梦中的禁地。

不要!不能!一定有出口,一定有!她不能留在这里,这是个梦,她只是跑错了地方,却掉入了大海的黑洞,所有的一切都在冰冷、无尽维数的空间里慢慢飘离,数字、微积分、模型…

奔跑,一条又一条狭长黑暗的甬道,她陷入了无止境的潘洛斯空间,永远都在跑,永远到不了,永远都在起点,却永远退不回去,绝望,亢奋,疲惫,绷紧的发条在寻找崩裂的瞬间…

牧芽,她来到人世是个意外,她的生命让她的亲生父母都憎恨!她的存在是个悖论,她消失了,在刚刚开始走进数学王国的时候,在姥姥的垂暮之年,堕入一个绝不可能存在的维数里,她没有死,却比死更可怕…

突然传来的消息,林侦大惊失色,比预料中最坏的结果还要糟糕!芽芽跑了,奕枫震惊之中竟然没有及时跟上她。角楼上起了更,第一批巡夜的侍卫已经出来。林侦知道芽芽盛怒之下会是怎样的没有理智,如此绝望的境地她更不会有所顾忌,一旦被侍卫发现,绝对没有周旋的余地!

“王九!!”

“奴才在!”

“即刻去找李瑞,让他无论如何今夜一定坐镇敬事房,没有我的话绝不能离开!”

“是!”

“刘捻儿!!”

“奴才在!”

“即刻去重华宫!告诉庄姑娘,九殿下摔了麒麟珮,让她赶紧通禀翊坤宫!”

“是!”

“慢着!”

“主子,”

“嘱她千万当心,此事决不可声张!”

“是!”

派出人去,林侦顾不得多想,一头冲进夜幕中。

林侦摸出钥匙打开花园子的角门,又迅速插上门栓。清冷的颐和轩,自他走后重新陷入十几年浓重的黑暗,刚刚喧嚣的酒热之后,此刻扑面的阴气逼人。

芽芽的脑子里从来都有形状,盛怒之下依然有她的图形,一道一道门穿过,林侦锁闭了所有,果然,颐和轩后漆黑的夹道里,东小院的门槛外蜷缩着一小团东西,与上次一样,她又回到了这个起点。

她紧紧地抱着自己,守在枯井外,一门之隔的两个世界…

依稀的月光下,她那么小,那么倔,像小时候守在巷子口,执着地等着那个叫妈妈的人能来带她走。林侦的心被扎得生疼,蹲下//身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芽芽,芽芽不怕,哥来了,芽芽…”

他已经整个把人包裹在怀中,她依然蜷缩得紧紧的、小小的,像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没有留下一处柔软。

“芽芽,芽芽,我是哥哥,你看看哥哥。”

大手抚摸着她的小脸,绒绒的眼睛直直的,一动不动,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连一点温热的泪都没有,像一个空空的壳子,什么都没有。

林侦一阵心慌,将她的小脑袋贴在心口。芽芽被奴隶的身份折磨了半年之久,她骄傲的头脑和逻辑缜密的思维让她钻入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她解不开,不能接受。林侦觉得此刻“哥哥”两个字是这么的无力,亲情的温暖已经被这突然的囚禁全部吞噬,她像一只被剥夺了魔法的小兽,伤痕累累又十分暴戾,林侦尽量用一种没有感情的声音来与她沟通。

“芽芽,平行空间的存在意味着无数的可能性,记得哥送给你的那个潘洛斯模型吗?想想看,触手可及的远方和永远回不去的起点,没有人知道下一步会遇到什么。你也猜测,当时周围的环境、天气甚至日落都可能影响了穿越,即便我们回到现代又会有怎样的改变?未知总会伴随着各种可能,而这种可能也许是我们根本无法承受的。”

“芽芽,你应该明白物质的存在不会因为单纯空间的改变而发生本质的变化。你和哥哥都与从前一样,我们的思想、见识、观念,还有所有在一起的回忆,只是换了个存储和应用的地方,没有一丝一毫被抹掉或者改变。这是恒量,永远不会变化,周围出现的人和事只是我们应用时的变量。记不记得哥哥当时离家的时候,你觉得天都塌了,可是很快你就长大追了来。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你一点儿都不怕,因为生活中最重要的基础始终没变。我们的家,是不是?”

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脸,她的背,林侦努力想把怀中这冻僵了一样的坚硬慢慢暖化,从腰间拆下那枚玉佩,“你看,哥还有一块,与那扇门相连。你拿着,知道自己拥有的选择。”

忽然间,惨白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她一把攥在手中。

林侦心底忽地生出一种恐惧,紧紧将她抱住,“芽芽!这个空间,皇宫,尊卑的阶层,把哥哥和你分开了这么久。我没有让它改变,是因为我们当初的目的是离开,不需要再生成额外的东西。现在,等式那边出现了变化,这里的投入必然要改变。你要相信哥哥,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重新建立咱们的家,一个可以保护你,也可以回到过去的家。”

轻轻握住她的手,握住那枚玉佩,“芽芽,一旦你选择离开,你和我就会在两个永远不可能相交的空间里,哥怎样努力,都不会对你的生活有任何的影响。见不到,也摸不着,曾经的回忆就都成了再也不能触及的痛苦。可是,你依然有这个选择,哥哥只希望你能先冷静下来,之后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尊重你,行不行?”

绒绒的睫毛终于动了一下,木呆呆的目光看着他,薄薄的唇颤了颤轻轻吐出两个字,“殿下…”

林侦的心一股酸楚直直地冲到眼中,她听懂了…“乖,听话,先回去。奕枫他愤怒之极摔了玉佩,这是欺君之罪,可也足见他喜欢你,非常喜欢。你别怕,此事他不敢声张。先回去,哥今晚已经做了准备,他留不住你了。可你不能在宫里乱跑,被侍卫抓到就会上报内务府、乾清宫,一旦再牵扯到奕枫,就麻烦了。”

林侦没敢说完那严重的后果,不想再拿这个时空的惨无人道来吓她,她乖乖地点点头。

“芽芽!”她越懂事,他的心越痛,“都是哥哥的错!你等着我,今晚一定…”

正是伤心时,话音未落,林侦只觉肩头重重的一脚,嘎嘣骨头碎裂的声音,毫无防备之下他被甩在了宫墙上。林侦心道不好!抬头看,那人拧着眉,红着眼,一身银袍刺眼,一柄长剑在手,活像个魔鬼。

林侦大惊,“你疯了?!怎么拎着剑在宫里走??”深宫内院,决不许任何兵器出现,习武的剑从不开刃也不许拿出北五所。皇子带着兵器深夜在宫中行走,逼宫谋反,御林军见则可斩!

他丝毫不理会,回头一把拖起地上的人死死攥在手中,指节捏得咯咯响,仿佛要将那细嫩的腕子捏碎。看着无动于衷的人,奕枫眼中的愤怒烧得那么猛,暴戾几乎要将她吞噬,那么痛!林侦一刻就明白,今天之所以会怒摔麒麟珮症结就在芽芽和他的关系上。此刻他多说一个字、多行一步,都可能刺激奕枫对芽芽造成伤害。

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从地上站起来,却不妨碍那阴冷的剑直直刺过来,骤然停在他眼前半寸寸的地方。

兄弟二人,时隔多年,又一次狭路相逢。他居高临下,一手拿着剑,一手握着芽芽,像一个土匪,又像一个胜利者,在林侦面前蛮横地宣誓主权。

林侦没有动,冷静的目光里不得不搀进几分颓丧、甚至求饶,希望自己的示弱能满足他的愤怒和骄傲。手心里捏着一把汗,求他千万不要,不要口出什么“不共戴天”的狂言。这些时林侦唯一学到的就是这宫里四面漏风,根本没有什么是秘密,兄弟二人为了一个女人相残,隆德帝一旦得知,芽芽必死无疑!

终于,剑猛地收起,他没有多停留一刻,拖着手中人转身就走。芽芽跌跌撞撞地跟着,像没有知觉…

“主子!主子!!”

王九奔了进来,从地上将林侦扶起,“主子,您怎样?可伤着了??”

“嘘!”林侦立刻示意王九噤声。

王九忙压了声儿,“奴才将才瞧见九殿下拿剑指着您,本想即刻去禀报,可,可又怕…”

“嗯,做的好。”

“主子,沐芽!沐芽她被带走了,这,这可怎么好??”王九急得带了哭声,毕竟,不敢动皇兄,这一股子气要是撒在小丫头沐芽身上,她几个脑袋也不够顶的。

“去,传话给李瑞,派人往头所去拿小宫女沐芽。记住,等尹妃娘娘进去之后,敬事房的人再去。”

“啊?主子,把,把沐芽拿到敬事房??那,那她…”

“去!!”

“是!”

被他逼在冰冷的墙上,脖颈上的手铁钳一般死死地卡着,不留给她一丝呼吸的空间。迷离中沐芽觉得像那一天的雨中,他用尽全力勒着她,没有把握地要她死。可沐芽此刻却没有了那天的焦虑,心很安静,脑中很空,空得几乎可以不用呼吸…

“贱人!!”

从他的齿缝里迸出这两个字,那么真切,几乎要咬碎她的恨竟然让这个称呼少了些许的侮辱。

“说!可是他派你做奸细偷玉佩,说!!”

“放了我…”喃喃的,他只余她一丝游气,“求求你…”

“都是他指使的,都是他的圈套,是不是??!格致学,是他教你的!笔记,也是他给你的!是不是?!”

“是我…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