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管事忙答应下来,叫来了自己的女人,让陪着姚存慧、温妈妈和红枝在农庄上逛了起来。

温妈妈寸步不离跟在姚存慧身边,侧耳细听姚存慧同杨管事娘子的谈话,在心里暗暗记着、分析着,看看是否有什么有价值的等回去好回禀给马氏知道。

温妈妈以为姚存慧会打听诸如农庄有几口人?管事有几个?管事们都有些什么喜好?多大年纪了?农庄占地多大?出产些什么?每年收成如何?诸如此类的问题,因此满心的全神戒备着。

不料,姚存慧只是一味称赞此地风景如何如何的好,关心的是今年的葡萄甜还是去年的葡萄甜,附近有没有小河、河里的鱼大不大这些毫无价值的鸡毛蒜皮,听得温妈妈好生无趣!更是暗暗鄙视姚存慧:怎么看都不像个当家主母的料!就凭她还想跟夫人斗?做梦!

很快饭食便准备好了,杨管事亲自过来请姚存慧回去用饭,谦虚着说什么“都是山野粗俗之物,请二小姐不要嫌弃!”,姚存慧亦笑着客套了几句。

备下的是六菜一汤,其中一道热气腾腾的野鸡炖蘑菇香味四溢,刚一闻到这个滋味姚存慧便忍不住食欲大动。

第24章 奶娘(二)

姚存慧是主子,这庄子上没有一个人够资格同她一桌吃饭,杨管事命自己女人在一旁殷勤伺候着,又轻温妈妈和红枝往小厅里用饭。小厅里另外备了一桌。

温妈妈肚子虽然也已经饿得咕咕乱叫,闻到这饭菜的香味更是饥火难忍。可是,难忍也得忍,她是绝对不会离开姚存慧半步的!

“二小姐还没用好呢,我们做奴婢的哪儿能离了二小姐跟前下去用的?杨管事你太客气了,我们哪里当得起这般厚待呢!二小姐用好之后,我们就着剩下的胡乱用一口也就行了!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温妈妈不愧是马氏身边混出来的,笑得亲切,巧舌如簧,客客气气,几句话就把态度道理摆得清清楚楚。

“温妈妈说的是,杨管事,就这么着吧!那一桌子菜你们下去自用吧!我这里啊,有红枝伺候就可以了!”姚存慧笑着拿起筷子,红枝立刻有眼力界的上前布菜。

温妈妈监视着自己不准离开她的视线她便成全她好了,没有必要为了这么点小事惹得马氏动疑。

一开始,姚存慧心情还是极好的,可用着用着脸色就有点儿微微的变了,温妈妈和红枝迅速交换了眼神,两人均是大惑不解。

看来有戏!温妈妈精神振了振,一双眼珠子睁得圆溜溜的,越发紧紧的盯着姚存慧,不放过她一丝丝细微的表情和举动,似要将她整个人看穿来。

用过饭之后,姚存慧的眼神就有点儿不对了,坐在一旁饮着茶,神情有点儿怔怔的,不时恍惚。

温妈妈一心要解惑追求真相,咽着口水按下饥火硬是说不饿,寸步不离侍奉在姚存慧身边,只有红枝一个人添了饭食吃着。

“这豆腐羹不知是何人所做?请她过来,我要当面见她。”姚存慧将手中的茶碗轻轻一搁,抬头望向杨管事娘子。

杨管事娘子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心里没底,却不慌张。如果是好事,杨管事身为管事当然也有份;如果是坏事嘛,他们夫妇自然也有理由开脱!

杨管事娘子不敢怠慢,亲自去厨房将人找了来。

就这样,阔别多年的容妈出现在了姚存慧的面前……

姚存慧与容妈抱头痛哭,杨管事娘子大吃一惊,忙命人悄悄去将杨管事寻了来,谁料想的到,厨房里干活的一个老妈子,竟然是二小姐的奶娘!

杨管事也吃了一惊,慌得连忙赶了过来。他是庄子上的人,姚府内宅的辛密他哪里知晓内情?与自己的女人在一旁苦劝姚存慧,心中忐忑之极,生怕遭她怪罪,一时竟忘了去寻思二小姐的奶娘怎么会沦落到自己庄子上干杂活的地步。

姚存慧理所当然要求带容妈回府,杨管事夫妇相视一眼俱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二小姐没有怪罪,很好,真是太好了!

两口子忙不迭的答应着,好听的话更是不要钱的一句连着一句飞出。

温妈妈也暗暗吃惊,万万料不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容妈是个稳重且精明的女人,当初马氏费了多大的劲才找着了容妈一点儿错处借机发作温妈妈是一清二楚,而且,当初如果不是姚存慧年纪还小,性子也软和,那么点错处马氏根本就不能把容妈怎么样!

如今不一样了!如今的姚存慧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任由马氏搓圆搓扁的娇怯丫头,再加上一个容妈回归,马氏还不得气得吐血。

偏偏今日跟着出门的是自己,马氏到时候还不得把火撒在自己身上?温妈妈越想越丧气,越想越懊恼,也做出了无比坚定的决定,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姚存慧将容妈带回去!

“二小姐!”温妈妈越步上前,陪笑着向姚存慧道:“这是大事,二小姐还是先禀了夫人再做打算的好!不然——”

“不然怎样?”姚存慧哪里容她把话说完,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直直盯着温妈妈道:“爹爹和母亲素来教导我们姐妹要讲求孝道,容妈是本小姐的奶娘,本小姐将奶娘接回去有何不可?难不成温妈妈觉得母亲会拒绝?你倒是说说,母亲为何要拒绝?莫非我们姚府连小姐奶娘的一碗饭都没有吗!”

温妈妈目光瞟过杨管事夫妇,当下也顾不得别的,略含警告的说道:“二小姐难道忘记了?容妈当年是怎么离开姚府的?”

“温妈妈此言差矣,”这回开口的却是容妈,只见容妈徐徐说道:“那时候二小姐还小,她哪儿记得什么呢!夫人给了恩典,我们全家便离开了姚府,就是这么简单。可我这把老骨头偏偏舍不得二小姐,刚刚出了京城就后悔了!”

“是么?那你后来怎么又不回姚府去?”温妈妈语带讥诮。

容妈轻叹一声,幽幽道:“我没脸啊!刚刚离开,哪里好意思回去?再说,那也辜负了夫人的恩典不是?所以我就寻了牙婆,求她帮我介绍一份活计,只要是在姚家手下干活,无论是庄子上还是城里商铺里都无所谓,只要是在姚家,只要能够知晓二小姐过的好不好,我也就安心了!没想到啊,”

容妈凝向姚存慧,慈善的眉眼中满是怜悯疼惜:“没想到今儿,会在这儿碰上二小姐!我的二小姐,竟长了这么大了!”

容妈说着语带哽咽,忍不住滴下泪来,低头抬手拭了拭眼睛。

容妈很了解马氏的心性,当初自己犯的那一点子错根本是经不住推敲的,马氏那么好面子,绝对也不希望抖出来,自己说是领了恩典出门,马氏断然不会否认。而她主动招出通过何种方式来到西岭农庄却是为了保护姚存嘉。

她知道,今日之事马氏断然不会认为仅仅是个巧合,她肯定会去追查。既然她想查,她不妨将线索明明白白的抛给她!当初找牙婆的银子是姚存嘉所出,但事情,却是她独自去做的,也不怕马氏去查。

“容妈,你怎么这么糊涂!”做戏做足,姚存慧眼眶也红了,眼泪汪汪的握着容妈的手娇嗔埋怨道:“你既然没有回去,这么多年都不回府找我,你一点儿都不疼我了!”

姚存慧嘴一扁,委屈的撒起娇来。

“小姐,我的小姐!是老奴不好,是老奴对不起小姐!”容妈叹着气,顺势将姚存慧轻轻的揽入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细语的安慰着。

温妈妈瞠目结舌站在一旁,完全没有插得上话的余地!

“二小姐,要不,小的这就派人先禀了夫人去再做决定?况且容妈的行李也要好好的收拾一番。”杨管事在温妈妈几句话的搅合下也终于回过了一些味儿来了,这么大的干系,他也担不起!

“是啊是啊,就算容妈要回去,府上也得先把住处收拾出来不是?二小姐您也太心急了!哎呀,二小姐,咱们得赶紧回府了,大少爷那儿还等着二小姐呢!”温妈妈连忙又说道。

姚存慧点头道:“温妈妈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赞儿还等着我回去呢!杨管事,赶紧叫人把那两筐葡萄和梨子装好,我们这就回去!至于容妈的行李,除了贴身之物,那些个粗使物件不要也罢!”

“我的住处就更不必费事了,在小姐房里打个地铺就成了!我们又不是那名牌上的人物,哪里还当得起专门收拾四个字!温家嫂子,你呀,可是太抬举我老婆子了!”

容妈一张嘴也是能说会道,笑吟吟的与姚存慧附和着,说毕二人相视一笑。

容妈心里那个美啊,没想到啊,没想到几年不见二小姐竟然出挑得如此聪慧能干了!

即便自己不回姚府,也该放心了!容妈在心里暗暗的说。当然,她更希望能够跟在二小姐身边,尽心尽力的伺候她。

温妈妈大为气闷,还想阻拦。姚存慧俏脸微沉,轻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盯着温妈妈,说的意味深长:“温妈妈似乎忘记了自个的身份,是不是——要本小姐提醒提醒你啊?”

温妈妈心中一惊,忙敛手垂立一旁不敢言语。无论真实如何,明面上她早已不是管事妈妈,哪里还有资格跟小姐这么说话?姚存慧若是当真拉下脸发作起来,她不但要吃亏,而且丢脸!

“容妈我告诉你,赞儿如今长这么高了呢,聪明的不得了!他啊,最喜欢黏着我了……”

姚存慧携着容妈的手,一路说笑一路去了,温妈妈及众人面面相觑,只得跟随了上去。

红枝脑子里也乱成一团,心中想道:现在一个缺心眼的红蓼都已爬到我的头上去了,不想又来了个精明的老狐狸容妈,再要取得二小姐的信任,恐怕是更难了!在夫人哪里如何交代?若是交代不了,夫人曾经的许诺还能兑现吗?若是不能,自己这一辈子该怎么办?还能靠谁?出路在哪里?

红枝越想越灰心丧气,愣愣的站在一旁走神,直到容妈轻笑一声,明亮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提高了声音笑问姚存慧:“这是红枝吗?我记得二小姐身边还有一个红蓼,她如今可还跟着二小姐?”

第25章 奶娘(三)

“是啊,今儿没带她来,留在府中看着屋子!”姚存慧微笑道。

红枝听她们说起了自己,正是满腔满腹的不悦,也没顾得上隐藏,不满的目光直瞪瞪的就朝容妈瞅了过来,面无表情走过去要扶姚存慧上马车:“二小姐——”

“放肆!”姚存慧当即冷喝一声放下脸来,冷冷的睨着红枝道:“我御下素来宽容,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得了意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众人唬了一跳,齐刷刷的目光向红枝望了过来,看到姚存慧发怒,一个个摸不清缘由皆不敢出声。

红枝又羞又愧大感没面子,雪白的面皮涨得通红,念及满腔心事眼眶当即就红了,分辨着道:“奴婢,奴婢不知哪里做错了,惹得二小姐动怒!”

“还敢顶嘴!”姚存慧冷冷道:“容妈是我的奶娘,便是在母亲面前也是有体面的,你方才那是什么态度、什么眼神,竟然对容妈如此无礼?我说你,你倒委屈了!”

红枝这才知晓缘由何在,心中懊恼怎么就叫姚存慧看见了。她哪里肯承认,仍是垂首小声辩解道:“奴婢不敢!”

“不敢?你做都做了还说不敢!”姚存慧冷笑道:“你是我身边的心腹大丫头,没来由的我冤枉你做什么?今儿我可把话同你说明了,容妈是我的奶娘,我尊敬她,感激她,如果谁敢对她不敬,调三窝四的背后中伤生事,就不要怪我姚存慧对她不客气!红枝啊,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想必心思也大了,我的身边你是呆不住了!等回了府,我便禀明了母亲,由着你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吧!咱们好歹主仆一场,好聚好散也是一段佳话!”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求求二小姐不要赶奴婢走!”红枝惊得心头一片冰凉,这才领教了姚存慧的厉害,连忙跪下流泪苦求不已。她后知后觉的知道,自己又一次触了姚存慧的逆鳞,刚刚缓和好转的关系又让她亲手给断送了!

众人包括温妈妈无不心惊胆颤,没想到二小姐这么护着容妈。

红枝苦苦求着,姚存慧冷着脸一言不发。

容妈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轻笑着上前,一边弯腰亲自将红枝扶了起来一边向姚存慧笑道:“二小姐,这不过是一点儿小事罢了,二小姐您何必动气呢!红枝这丫头还是跟从前一样,是个心直口快脸上藏不住事的,想必也非是有心冒犯,看在老奴的面子上就饶了红枝这一遭吧!”

姚存慧这才冷哼一声,瞅了红枝一眼:“看在容妈的份上,我就暂且饶了你这一遭,若是再有下次,必不轻饶!”说毕吩咐一声回府,扶着一旁媳妇子的手上了马车。

“咱们也走罢!”容妈笑着,连忙拉了红枝一下,先后上了马车。

温妈妈好生无趣,也上了马车。

杨管事另派了一辆车装载着四大筐子水果跟在后头。

姚存慧方才还冷着脸,转眼心情又好了起来,拉着容妈叽叽咯咯不停的说笑着,温妈妈细细听去,都是些没有料的鸡毛蒜皮,也就没有了再听的兴趣,开始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起来。

当姚存慧带着容妈回到姚府时,马氏那边早已得到了消息。杨管事生怕平白无故被卷入此事殃及池鱼,左思右想,竟然亲自骑了马抄近路来到姚府,将事情经过禀了马氏。

马氏一听完,立刻怒意横生,忍不住将杨管事数落了一顿。

她哪里想得到?好不容易打发出去的容妈竟然没有离京,一直隐姓埋名住在自家的农庄里头,竟然这么巧被姚存慧碰上了,还直接把人这么带回来!

马氏越想越觉窝火,骂了杨管事发泄了一通,转而又和颜悦色的安抚了他一番,赏了银子命他依旧从后门去了。

平心而论,杨管事哪里会认得二小姐的奶娘呢?容妈既然有心留下,杨管事被她钻了空子也并非他的错!这么些年来,自己不也是半点儿风声都不知道吗!

杨管事磕头谢了恩,一颗心这才真正的落了地。

马氏斜倚在贵妃榻上,支着肘凝神细想,半响眉头一皱,冷笑一声,唤了乔妈妈过来如此吩咐一番,命她下去准备。

容妈想要回府,也要看她许不许。

不料,姚存慧进城之后,没有直接回姚府,而是吩咐马车改道,去了朱雀大街姚家米行总号铺子。

姚存慧踏进铺子后堂时,姚老爷正同两三位管事在商量事情,听伙计回禀二小姐来了不禁蹙眉,心中十分不悦。

倒是其中一位老管事笑着说没准二小姐有什么急事呢,横竖商量的事情也非十万火急,老爷还是先见见二小姐。

姚老爷在外人面前总要保留几分慈父的面孔的,闻言点点头,无奈笑叹道:“我这个女儿,是越来越无法无天,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忙笑着闲说几句,各自埋头做事。

“爹爹,爹爹!”姚存慧一见父亲踏步进来,清秀俏丽的小脸上顿时露出甜美眷恋的笑容,眉眼弯弯迎上来笑道:“女儿特意过来看看爹爹,不曾打扰了爹爹的正事吧?”

姚老爷本来心里还有火气,看到女儿这么亲热一笑,又问出这么一句话来,本就不多的怒火瞬间消逝了去,心间顿时柔软了两分,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拉着她一起坐下,笑道:“你不好好的在府里陪着赞儿,又特意跑过来做什么?找爹爹可是有事?”

姚存慧便笑道:“赞儿昨儿说了想吃新鲜的葡萄和梨,我今儿一大早便到城外咱们家的西岭农庄去摘了好些,这不,顺便给爹爹也送些过来,让爹爹也尝尝新!杨管事说了,都是早上现成摘的呢,滋味儿必定比外头买的要好!爹,一会儿让伙计洗干净了您尝尝!”

姚存慧献宝似的巴巴说着,姚老爷顺着看去,果然看到厅中圆桌子上放着两篮果子,葡萄紫莹,梨儿鲜黄,极好的面相!

姚老爷心中大喜,这么点儿水果算不得什么,难得的是这份面子!女儿对他这个父亲多么孝顺,在众人面前他自然长脸!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等会儿将这些水果送给众人分食能收获多少羡慕的目光了。

姚老爷哈哈大笑起来,连连夸赞慧儿懂事,又打趣道:“今天爹倒是沾了赞儿的光了!”

姚存慧也笑,抿着唇嘻嘻道:“爹爹您还吃赞儿的醋不成?若是爹爹说想吃,慧儿必定也去摘的,谁叫爹爹不说,是赞儿说了呢!”

说着父女两个都笑起来。

姚存慧又将容妈拉到姚老爷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满脸笑道:“爹,您瞧瞧,您还认得她吗?”

姚老爷愣了愣,思索了半响,试探着道:“你——是容妈?”

容妈忙跪下磕头,点头笑道:“是,老奴是容妈。容妈给老爷请安,祝老爷长命百岁,身体安康!”

这是前妻亲自为女儿挑选的奶娘,乍然相见,姚老爷被往事引动,忍不住也起了两分慈善之心,忙和颜悦色的命姚存慧扶容妈起来,随口笑问道:“我好像记得,容妈一家不是回原籍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姚存慧便笑着将其中原委说了,又求姚老爷答应,让容妈回府陪伴自己。

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姚老爷自然不会对这么件小事上心,立刻随口就答应了,只吩咐姚存慧回府了别忘记同马氏说一声。又责怪容妈糊涂,既然舍不得二小姐,怎么这么多年却不回府反而躲藏在庄子里头?

容妈讪讪陪笑着说了几句。姚老爷也不在意,这些话原不过是顺口随意说说罢了。

姚存慧见目的已经达到,便笑着起身告辞:“女儿便不打扰爹爹忙正事了,女儿先行告辞。”

姚老爷当然也不会再留她,便笑着让她赶紧回府,又忍不住嘱咐了两句赞儿肠胃娇嫩,这葡萄和梨虽然新鲜,也不要让他多吃了。

姚存慧笑着答应,又笑道:“如今天气热得紧,爹爹午间也要注意休息才是!”

姚老爷大感欣慰,呵呵笑着点头。

姚存慧一行回到姚府,不及回落梅院,她便领着容妈来到马氏的正院,叫人将那几筐子水果也抬到了马氏正院。

马氏是后院之主,这些水果自然该她来分配。

马氏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理由来拒绝容妈的回归,姚存慧抢先开口禀报,只一句话就把她所有的理由统统堵死在了肚子里:爹爹已经答应了!

姚老爷是个控制欲很强的男人,一家之主的权威绝对不容许旁人挑衅,又是在自家店铺里当着那么多人答应下来的话,他怎么可能出尔反尔?

马氏万万料不到姚存慧会玩这一招,好片刻方缓过了脸色。

什么偶然想起顺便去铺子里给爹爹送些水果,什么顺口提了提,假的,都是假的!若说她没有预谋,打死她她都不信!容妈这件事,她非要查个彻底不可!

“爹爹说了,让慧儿回来告诉母亲一声,往后就留容妈在慧儿身边,也好帮着一起照顾赞儿!”姚存慧说的温柔和顺,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

第26章 七夕(一)

马氏淡淡点头:“既然老爷都这么说了,你便将容妈领回去好生安置吧!去周妈妈那里领一套铺盖和两身衣裳。容妈,你也算是府里呆过多年的老人了,府上的规矩皆是知晓的,我也就不多说了,好好伺候好小姐,尽你的本分,本夫人自不会亏待了你!”

“是,老奴谨遵夫人教导,必定不教夫人失望。”容妈垂手恭声答应,微微低着头。

马氏银牙暗咬,嘴角肌肉不易察觉抽了抽。

“母亲,水果我都带回来了,这会子我便挑一篮子给赞儿那边送过去,剩下的请母亲做主给各处分了吧!这是杨管事的一点儿孝心,杨管事还说,请女儿代他向爹爹和母亲问好呢!”姚存慧微笑起身。

“好,你且去吧!他有心了!”马氏眼皮子也不抬,唇角轻动淡淡说出这几个字。

姚存慧屈膝后退,带着容妈自去挑选水果,给姚诗赞送去不提。

至于马氏会如何生气,会怎样同温妈妈秋后算账,那就不是她该管的了。

容妈回到落梅院,红蓼看到是她,一时惊得呆住了,手中的盆子差点打翻!扑在容妈的怀中又哭又笑,姚存慧还是头一回看到她失态。

姚存慧心中暖暖,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将容妈请回来,看来真是对了。

容妈自有红蓼招呼安置,姚存慧便先去了鸣凤轩看望姚诗赞,陪了他好一会儿方回了自己的院子。

下午时分,估摸着各处午睡已经起来,姚存慧便亲自带了容妈分别往毛氏、姚存嘉、姚存美以及鸣凤轩处去了一趟请安问好。容妈新近回府,自然应该往各处去打声招呼的,这才合大家子的规矩。

毛氏如今对姚存慧心存不满多时,姚存慧以为自己上门她会阴阳怪气不理会,不料,毛氏一看到容妈顿时眼睛大亮,仿佛又看到了一颗可以搅合得风雨漫天的棋子,满脸都是笑容,客客气气的将姚存慧和容妈请进了屋子里,坐着说了好一阵话才放了她们离去。

接着到了姚存嘉那里,彼此之间自然又是另一番惊喜,当着人不便说什么私密的话,一个眼神却足以让彼此明了。

在姚存美那里,只见了个面招呼了一声,便退了出来。

从鸣凤轩出来,回到落梅院,又换了红蓼陪着容妈去了几个管事妈妈那里各自招呼了一声,容妈再回到落梅院时,已经到了晚饭时分了。

这晚姚老爷突然吩咐一家子去正院吃饭,容妈回来时姚存慧已经带着红枝去了,她便同红蓼一起用了晚饭,随后等着姚存慧回来。

容妈坚持守夜,姚存慧拗不过她便由着她。

这一晚,主仆两个说了大半夜的话,不过,并非什么机密不可对人言的话,而是回忆往事、感慨时光流逝之种种。

两人都是人精,岂能料不到不但今晚,想必接连下来不知多少晚,红枝是肯定要来听墙角的,岂能轻易让她听了去?

次日打发了红枝去厨房催午饭,容妈见四下无人,方向姚存慧叹道:“二小姐,这些年您受委屈了!这个屋子,哪里是咱们这样人家千金小姐呆的地儿!唉,若是夫人还在,岂能由人如此作贱二小姐!”

姚存慧顿时苦笑,心想还好是现在,若是前些日子您瞧见了,恐怕您连抱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今这个样子,已经很好很好了。

“容妈,我不在乎这些。况且,我们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对不对?”姚存慧容色恬淡,一双清亮亮的眸子温柔而坚定的凝向容妈妈,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令人由不得精神一振。

“对,对!一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二小姐,容妈会帮你,容妈会一直站在你的身边帮你。”容妈既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二小姐终于长大了,心酸的是她小小年纪说出这种话来可知吃过了多少的苦头!

“有容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姚存慧展眉轻轻一笑,却被容妈接下来一句话雷得外焦里嫩。

容妈说:“容妈一定会帮小姐挑选一位称心如意的郎君,下半辈子让小姐幸福安康,再也不要受苦!”

“容妈,”姚存慧扶了扶额,认真的说道:“我还有赞儿需要保护,我现在还不想嫁人。这件事容妈先不要提了,好吗?”

容妈也认真的望了望她,点头叹道:“二小姐,真是难为你了!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容妈总会站在你身边支持你、帮助你。”大周的女子,出嫁向来要晚,更何况姚存慧说的也有道理,容妈便也没有过多坚持。

姚老爷虽然疼宠姚诗赞,可是马氏就不一样了,姚诗赞还那么小,长于后宅,若无人一旁紧盯照看着,无疑掉入狼窝里的羊,马氏容忍他平平安安长大才怪!

“谢谢容妈。”姚存慧真心感激。

容妈轻叹一声,眉头紧蹙,幽幽道:“二小姐,你的月例银子本就不多,每月还被有所克扣,咱们可得想个法子解决才好!二小姐啊,在这深宅大院中生存,咱们主仆两三个便是再小心谨慎也难周全,须得手上有银子才好办事!”

姚存慧猛然大悟,容妈说的很对,没有银子时不时给府中各等奴仆们尝点儿甜头,怎么同她们打好关系呢?不能与各层奴仆打好关系,且不说不能及时获知各种消息,且也少了许多方便,相当于将所有的人都推到了马氏的阵营。

试想,你没有一丝半点儿好处给人家,向人家寻方便的时候人家何必冒着得罪马氏的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家得到了什么消息何必要告知于你?

有了银子,才会有人情,有了人情,才会有方便。深宅大院的奴仆们无人不喜欢八卦,自有一套得到、传播消息的途径,没准什么时候,这些看似磕牙打闲的消息还能起到关键的作用。

红蓼太老实,红枝不可用,姚存慧自己去同仆人们打交道太过显眼,如今有容妈在,简直太合适不过。凭容妈的手腕,只要有足够的活动资金,她肯定能很快的闯出一片天地!

问题的,这活动资金,要从哪儿来?总不能将母亲留下来的首饰当卖了吧?

“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咱们慢慢儿再想法子,二小姐也别太忧心。”容妈见姚存慧呆呆的出神,苦苦思索的模样不由得心疼。

姚存慧收回神思,抬眼轻睨含笑道:“我知道了,容妈放心便是。我会有办法的!”

主仆两人没说多大一会儿话,便听到院子里头红蓼笑着和红枝招呼的声音,便住了口,摆上饭来不提。

姚存慧没想到,第一笔的活动资金是姚存嘉悄悄送来的。一共二十两,一张十两的银票,另十两很贴心的换成了散碎的银子和铜板,以方便她们使用。

拿着沉甸甸的银子,姚存慧心中也沉甸甸的,大姐默默无闻,却一直在不余遗力的支持她,而她呢,连她究竟要面对的危险是什么都还不知道!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姚存慧的心里也越来越不安。

转眼到了七夕,这一晚整个京城是所有未婚男女欢乐的海洋,女孩子们无不穿上最美丽的衣裳、戴上最精致的首饰,描眉上妆,点染脂粉,打扮得漂漂亮亮成群结伴出门游玩。

届时城中会专门劈出大片的活动场所,称为乞巧市,设有专卖各种乞巧物品的市场,当然了,少不了还有零食小吃、胭脂水粉、簪花钗环、新鲜花卉、各色玩具等各种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售卖。

在宽阔的广场上,处处悬挂彩旗彩灯,还有有官方和商家搭建的穿针楼、乞巧楼供人们前往“斗巧”,众商家争奇斗艳,彩楼造型各异,铺陈鲜艳,引得无数众人流连忘返,笑声不断。

广场的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型的大香炉,炉中焚着名香,青烟袅袅,香味弥漫,炉下设着锦绣跪垫,一拨拨虔诚的女子来此请香跪拜,谓之“拜巧”。众女相互打趣着,相互逗问着对方许下的心愿,笑闹之声传出老远。

这一晚,姚府中几位小姐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热闹,就连七岁的姚存芸也在毛氏的带领下前往乞巧市游玩。

姚存嘉是婚期将近的待嫁女子,自是不去。这是在京城中所过最后一次乞巧节,姚存嘉便笑准了绿荷、绿叶与姚存慧同去热闹一番,绿荷、绿叶喜之不尽,早早的便穿戴整齐,来到落梅院等候。

天色刚黑,姚存嘉便带着红蓼、红枝和绿荷、绿叶一同出门,在马氏那里告了别,与姚存美、马群芳及其主仆,并毛氏、姚存芸等一同乘了马车,前往乞巧市。

到了市中,暗夜的空气中随风传来阵阵的脂粉香气,望过去一片人山人海,鬓影衣香,喧哗如潮,女子们银铃似的娇笑声肆意而张扬,充满着青春的活力,令人见了忍不住迫不及待想要加入其中。

“二婶,我和表姐先去南市那边买花儿,二婶你呢?”姚存美眼角也不扫姚存慧一下,只向着毛氏说道。

第27章 七夕(二)

南市那边,是专门卖鲜花的地方,有玫瑰、月季、牡丹、栀子、芙蓉等各种鲜花出售。

据说今晚上卖的最多的是“并蒂莲”和“种生”。

所谓并蒂莲非是天生,而是商人们将两朵半开或者全开的荷花以五彩丝线缠绕在一起出售,谓之“并蒂”。

种生则是在七夕节前将绿豆、小豆、小麦、稻谷等种子放在一个巴掌大的小巧瓷器中,浇上水浸着,令其发芽,长出数寸,用红蓝黄等各种颜色的绢纱绸布将之包裹起来,一排排摆在摊子上出售给众人。买者看不到其中长势,随意挑选一个,谁挑选的种生长得又青翠茁壮又整齐均匀,便是一个好彩头。

姚存慧向人群中望去,果然发现许多女子手中持着各样鲜花或者种生,娇花娇容正两相宜。

毛氏望望她们姐妹,目光征询似的停在姚存慧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