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妈妈含蓄的笑了笑,听这神色,谢家嫡长媳该是姚大小姐不错了!

方妈妈暗暗留了心,琢磨着这些日子对姚存嘉要客气些,毕竟将来是在一个府邸中生活的,而且还是新一代的主母继承人。

中午时分,姚存嘉姐妹一起来请谢夫人去正院用午饭,谢夫人估摸着时间点早已收拾妥当坐着和丫鬟妈妈们闲话,见她们姐妹来请便笑着一道过去。

上午已经见过一面,马氏此时也没那么拘束紧张了,大家笑着招呼,用了饭之后略坐了一盏茶功夫,姚存嘉姐妹依旧将谢夫人送回了清风苑,等着晚上家宴再见。

晚上家宴仍旧摆在正院,姚老爷并姚二老爷、毛氏及二房一双儿女都一道过来,一大家子十分热闹。

因是正经的姻亲,也没那么多讲究,就在厅上摆了两桌分男女落座,并未从屏风、锦帐之类的隔开。

姚老爷不愧是个生意场上历练出来的人精,善于察言观色、投其所好且不动声色如行云流水,举手投足、言谈风度之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既热情周到不显拘谨,也不让人觉得有心巴结,那股从容自信的淡定,时不时的口出妙语,令人心情轻松大好,格外觉得亲切,情不自禁也高看几眼。

又有众人凑趣,席间一时气氛大好。

姚存慧心里赞叹得只剩下惊叹号,父亲果然了得,怪道姚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好,稳稳当当的坐着第一皇商的交椅!这都并非凭空而来啊!

第74章 谢府来人(七)

次日,马氏、毛氏并姚存嘉姐妹等陪着谢夫人在府中散散步、看看景致、说些家常闲话,这是让谢夫人长途跋涉之后好好歇息歇息养养精神的意思。

谢夫人手下一干妈妈们却不得闲,忙着分头往京城里各处较为亲近的亲戚朋友家去请安打个招呼。

谢家与京城往来其实并不少,跟京城中亲戚朋友们也不生疏,但谢夫人来京还是在十年前,这次上京,虽然抽不开身没有空前去一一拜访,却是理应派人去打个招呼的。

只有云家、礼亲老王爷府上、武英侯林传铭家是递了拜帖,安排了时间要亲往拜访。

云家自不必说,云相、云老太君与谢夫人的公公婆婆是至交好友,谢夫人未来的儿媳妇是云老太君的嫡亲外孙女、这门婚事又是她老人家牵线的,谢夫人既然来了,自然应该前去拜访。

礼亲王呢,是先皇的同胞弟弟,当今太后的小叔子,皇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个人。说他是皇族中最德高望重,并非是他年纪最大,而是皇族中那些老人、叔伯们之间,只有他还得当今太后几分敬重,在太后面前还能说得上几句话,别的人,连在太后跟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据说,这是因为从前太后在宫中卑微不得势的时候,礼亲王曾经救过她,太后投桃报李,待他一脉都还不错。

先皇在时礼亲王圣眷十分隆重,三次陪伴先皇下江南,跟接驾的谢家也极其相熟。当年圣驾在金陵停留时,谢夫人还是年轻媳妇,曾经在礼亲王妃身边侍奉过的,礼亲王妃待她不错。先皇驾崩之后,礼亲王夫妇生活恬淡无争,不太见客,更没再出过远门,多年未见,谢夫人自然也该拜访。

而武英侯林传铭,其母与谢夫人的母亲乃是同胞所出的姐妹,乃是谢夫人的亲表哥,林传铭的夫人,又是谢夫人丈夫的表妹,两家是至亲至交,谢夫人当然要上门一叙。

当天云家、礼亲老王爷府上、林家都回了话。云老太君当即便派了兰嬷嬷过来给谢夫人请安,亲自邀请谢夫人前去做客,谢夫人客气的笑应了,双方定下了日子。

礼亲老王爷府上也来了管家嬷嬷说话,赏了礼亲王妃的礼物,传王妃的话:近日身子不适,就不必前来请安了,且忙着正事吧!京中颇有几处景致不错,让姚夫人陪着你各处看看,也不枉来京一趟!

谢夫人忙站着答应了,厚赏了来传话的嬷嬷,请嬷嬷向王妃转达关切之意,嬷嬷答应着去了。

谢家世袭江宁织造一职,在江南势力极大,礼亲王爷乃是皇室一脉,太后当权,自然不便与谢家交往过甚,见一面即便太后不言语,太后娘家吕家没准会多心眼在太后面前撺掇呢!吕家眼红这油水丰厚的江宁织造一职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个道理,谢夫人身为当家主母自然明白,想到当年与礼亲王妃相处的时日,虽然短暂,但印象极深极好,如今欲求一见而不得,心里一时不禁有些恻然。

林家自不必说,本是极相熟的,只说等什么时候她忙完了尽管上门便是,随时恭候大驾!还说将你未来儿媳妇也带着一块儿来吧,让我们提前也见一见,都是自家人也没那么多讲究!虽说都住在京里,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谢夫人自是笑着应了,命人回去好生回话。

第二日,姚府正院正厅中,姚老爷、姚夫人、谢夫人便坐在一起,正式商谈两家的这门亲事了。

方妈妈将谢家那边的情况、安排准备一一说了,将江宁那边的风俗也简单介绍了一遍——这是善意的提醒,以防将来新娘子不知出丑。

姚老爷、马氏对谢家的安排十分满意,笑着很是客气了几句,言语之间很是得体,将自己的态度表示得恰到好处,不卑不亢又带着满意、陪着客气。说话的自然是姚老爷,马氏只是陪笑附和的时候居多,半日下来,笑得脸上肌肉都僵硬了。

姚老爷便又说了自家的准备情况,然后双方又说到了聘礼、嫁妆的事。两家都是体面人家,又兼一个是世代肥差,富贵已极;一个是第一皇商,家底丰厚,在银钱上根本不存在任何的冲突,双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体面、好看!

一番交谈下来,双方都很满意。

然后又说到自家的孩子,免不了又是一番互夸与自谦。

总之一天下来,大事基本上就定了,就等着年后看了吉时,将日子具体确定下来,然后就进入倒计时阶段了。

谢夫人原本以为姚老爷是个浑身铜臭、唯利是图的商人,不想如此儒雅大方,行事得体,言谈出众,倒是暗暗惊讶意外了一番,对姚家连带姚存嘉的好感又深了一些。

谢夫人却不知,她的亲家老爷的确是个浑身铜臭、唯利是图的商人,只不过他比一般的商人聪明,包了一层儒雅的壳。

“亲家夫人既然来了不妨多住几日,北地风光虽不如江南山水秀丽,然奇伟雄浑较之江南亦别有一番风味,这几日天气正好,可让内子和几个丫头陪着亲家夫人各处逛一逛,散散心,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呵呵!”姚老爷末了笑着说道。

谢夫人笑道:“那敢情好!我还是十年前来了京城一趟,也是匆匆忙忙的,哪儿也没去过,我也不客气叨扰了,这次正好逛逛!我啊,也见见这京城里的大世面,连带着丫头婆子们也沾沾光!”

大家听着不由都笑起来,姚老爷又呵呵笑道:“亲家夫人说的哪里话,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哪有什么叨扰不叨扰!要说大世面,江南才是真正的大世面呢,样样都精致!”说着又随口提了几句金陵、杭州等地的见闻。

谢夫人听他夸赞自己的家乡更是心情大好,也笑着说了几句,双方的交谈在十分亲切友好的氛围中结束。

事后,姚老爷又细细的叮嘱了马氏一番,无非是要好好招呼谢夫人、不可失了体面诸如此类的话。马氏见谢夫人对姚家的印象越来越好,对姚存嘉也更熟稔亲切了几分,心中正大不自在,听到姚老爷不厌其烦的叮嘱吩咐,一时控制不住摆了摆脸色,回答也生硬了两分。

姚老爷盯了她几眼,没有说什么,只说了句“此事是我姚家的大事,总之你要上心!”便走了。

事后姚老爷越想越觉心里不太安定,在榴花山房歇息时忍不住对四姨娘抱怨了两句。不知不觉间,他似乎有了这个习惯,有什么事总要在四姨娘跟前说上几句,听听四姨娘温柔的抚慰几句心情便会好很多。

四姨娘听毕自是没有叫他失望,说也许夫人这些日子太累了,难免力不从心,又说夫人从前也许没有接待谢夫人这般世族夫人的经验,老爷又将话说得那么严重,夫人心里难免紧张,压力太大,生怕有什么做的不好,老爷也该体谅一二才是。

姚老爷听毕心情果然好些,然而又蹙眉,说那怎么行?将来两家就是亲家了,来往还长着呢,这样怎么行!

四姨娘一边替姚老爷捏着肩膀,想了想,闲闲笑道:“婢妾倒是有个主意,云家不是现成的么,不如让云家大夫人帮着一块儿照应照应,夫人岂不是轻松?而且下次也有经验了!云大夫人是大小姐的亲舅妈,这事只要咱们大小姐在云老太君跟前露个口风就成!”

姚老爷眼睛一亮,点头喜道:“这个主意不错!还是霞儿想的周到!”

过后姚老爷果然跟马氏这么说了,还说让她在付账拿银子的时候要爽快、痛快,别的事情上边只管听云大夫人的,甚至还说,让她细细的看着点,跟云大夫人好好的用心学习,将来多的是时候用得着!

这相当于在马氏脸上甩了一巴掌,当面指责她不懂上等贵族人家招待客人的规矩礼仪,马氏呕得几欲内伤,脸色都白了,却不得不陪着笑脸小心答应,连姚老爷都怨恨了两分。

马氏可是冤枉了姚老爷,姚老爷并没有羞辱、笑话她的意思,因为姚老爷当初也是一介普通商人,许多上等人规矩社交礼仪、交谈技巧等他也都是从旁观察用心揣摩学习来的,他觉得这是最直截了当、最管用的方法,哪儿知道马氏的心思?

次日马氏并姚存慧姐妹等陪同谢夫人一起至云家拜访,云老太君和三个儿媳妇一起招呼了谢夫人,又命人传了孙子孙女们前来拜见,谢夫人夸赞一番,一一给了见面礼。

谢家、云家都是世家大族,对世家之间的交往礼仪十分娴熟,兼且两家长辈又是有渊源的,同辈之间也有交往,见了面几句话一过双方就很熟络了,言谈之间气氛甚好。马氏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虽然在座,基本不知道该怎么搭话,还是云老太君和云大夫人念及她是姚存慧姐妹的嫡母,不时不动声色的将话头主动牵引给她,才没有让她从头傻到尾。

第75章 谢府来人(八)

云老太君果然提了让云大夫人陪着一起在京中玩几日,谢夫人自是愿意,笑着客套了两句就谢着答应了,真让马氏一个陪着她逛,光是想想她都浑身不自在。

“要说别的地方我不太清楚,南郊慈心庵的仁安师太那里,是值得去一趟的。”马氏笑道。

姚存慧心上一抖,深深瞥了马氏一眼。

云老太君也笑道:“可不是呢,慈心庵很灵验的,尤其求子上头。那里的庵主仁安师太也是德高望重的师傅,在京城里可有名了,小许你远道而来,很该去庵里上一炷香!”

小许是谢夫人的娘家姓氏,谢夫人闺名许静。

“是吗?那可一定要去一趟了!”谢夫人眼睛一亮,竟是有些期待,顿了顿不觉疑惑道:“慈心庵?仁安师太?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云大夫人不由笑道:“是么?难不成仁安师太的名声竟传到了江南!”

“这,这倒不是,在江南倒是不曾听说过。”谢夫人摇了摇头。大家子的太太夫人们无不信佛,对本地有名的寺庙尼庵、师父师太哪有不知道的?

倒是谢夫人身后的方妈妈眼睛亮了亮,陪笑道:“夫人可是忘了,咱们在津口码头打尖时,不是恰好听到两对夫妇闲聊的么?”

“对、对,正是呢!”谢夫人笑道:“还是你记性好!”说着便将那日的事说了,那两对夫妇说的正是慈心庵,说是许愿之后果然就生了孩子了,这是上慈心庵还愿去的。

谢夫人也不能免俗,听到此类谈话不免多留心了两分,后来见那店伙计忍不住也插话,说那慈心庵如何如何灵验、仁安师太如何如何佛法高深,更不由得听住了。

众人听了不免感叹一回,云大夫人便也捡京中几例也说了,谢夫人更是心动不已。

“真的有那么灵验么?听着怪神奇的!”姚存慧忍不住笑着插了一句。

马氏便笑道:“心诚则灵,只要诚心向佛,佛祖自然会保佑赐福的!”

“说的正是这个话!”云老太君笑道:“你们小孩子家,到了佛门净地,可不许乱说话!”

姚存慧笑了笑,说道:“怎么会,慧儿也信佛祖定会庇佑好人的!”心中却暗暗冷笑:心诚则灵?好一个心诚则灵!所有不灵验的时候,这个理由都是最光明正大的。

“还有四天就是十五了,外祖母,不如咱们十五那日去吧,正是烧香拜佛的好日子!”姚存慧又笑道。

云老太君瞧了瞧谢夫人,见谢夫人含笑点头,便也笑道:“那就十五吧,老大媳妇,你记得提前安排一下!”

这种事云大夫人是做惯了的,当即笑着答应一声,回去只管吩咐下去就是了。

又说了些别的闲话,谢家留了饭,宾主尽欢。华灯初上,云大夫人等方将姚家母女几个兵谢夫人送出了府门。

回到落梅院,姚存慧有些心神不宁,靠坐在软榻上出神。容妈见她在想事情,便不教人打扰,将红蓼、红枝都支开了去,自己默默守在一边。

“容妈,”姚存慧忽然抬头望向她,笑问道:“你说,如果一个女子被德高望重的大师批命批出了命中无子,未婚的夫家还会迎娶她吗?”

“二小姐!”容妈吓了一跳,吃惊的瞪大眼睛望向姚存慧:“二小姐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话来了!命中无子,哪个夫家还肯迎娶呢!这是必定要退婚的。”

“算命的话就这么可信?”

“二小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再说了,若是德高望重的大师,批命岂会出错?”

“哦,说的也是。”姚存慧笑了笑,不再言语。

“二小姐,今儿您怎么没来由说起这个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容妈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今日她留守府中并未跟着去云家,况且除了姚存慧活过一回的知道有猫腻,即便听到了那一席话容妈也未必会疑到什么阴谋诡计上去。毕竟,在众人眼中,慈心庵可是圣地、仁安师太可是大师啊!哪有人会没来由对大师起疑的?

姚存慧摇了摇头。

马氏今日突然提及慈心庵,姚存慧便存了警惕,后来又听众人一口一个子嗣、灵验、一算一个准,她心里更觉不安,回头琢磨了半响,推断马氏十之八九是要在这上头做手脚。

如果姚存嘉真的被仁安师太批出了命中无子,谢家要退婚,就算云家都不好说什么的。毕竟,谢家要娶的可是长房的嫡长媳,跟一般的儿媳妇还不一样,娶一个注定命中无子的女子回去,这是诅咒谢家长房灭绝吗?

这种事情对大家世族来说那可是比天还大的头等大事!不说大家世族,但看容妈的态度亦可见一斑了!

退一步说,谢家大度不退婚,也势必瞧不起姚存嘉,平妻,那是肯定会娶的了!到时候,姚存嘉的日子恐怕比之小妾还不如!想想啊,谁愿意一个无子的女人跟自己平起平坐?姚存嘉势必成为新人进门之后头一个要对付的。

在那样的大家族里、又背负这样一个名头,谁会帮她说话、为她做主?她能不能活过一年半载还真难说!

姚存慧突然起身,命小杏进来研墨,提笔飞快的写了一封信,小心翼翼的折好封上,郑重的交给容妈吩咐道:“明儿天一亮你就去沈家找千山,问问他上次托他办的事情如何了?然后务必要将这封信亲手交给他!就说我的话,这件事很急,拜托他了!”

容妈呆愣了半响,接过了信小心收好,“是,二小姐。”

千山既然是沈佺特意留下来帮助自己的,姚存慧相信,他的本事应该不小。何况到了此时,她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相信托付了!

毕竟,暗查慈心庵,暗查仁安师太,这不是找个借口出一两趟门就能够办到的,也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能查得出来的。

次日一早,姚存慧便与众姐妹及马氏、云大夫人等一起陪着谢夫人外出游玩。

后海、香山、大戏院、大前门古玩玉器店、皇城东西街胭脂水粉首饰铺子、七里街精品特色京城小吃,两三日时间各处逛了一遍。有云大夫人在,双方说话办事都有个调和搭桥的人,宾主尽欢,双方均甚是愉快。

云大夫人自是向着姚存嘉的,总能不动声色的制造机会让姚存嘉照顾谢夫人,与谢夫人更多说话相处,谢夫人对这个准儿媳妇印象也是一日比一日的好。

马氏只管冷眼瞧着,不动声色,心底暗暗冷笑:且由着你们得意,等到了慈心庵,你们就知道厉害!希望越大,失望越重,但愿你们要承受得住才是!

马氏仍在满心算计着,十五那日特意起了个大早,特特在菩萨面前上了三炷香虔诚的拜了拜。

收拾妥当正等着云大夫人前来会合好出发,不料云大夫人来是来了,脸色却不是太好。谢夫人、马氏吃惊相问。

云大夫人望望她二人,便苦笑道:“今日慈心庵怕是去不成了!”

马氏脑子里“嗡”的一下心头一沉,顾不得失态不失态,失声问道:“为何去不成了?不是说好了的吗?这怎能不作数!”

“是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了?”谢夫人不由也问道。

云大夫人有些诧异马氏激动的态度,却也没做多想,遂压低声音道:“慈心庵被官府查封了!那仁安师太原来竟是个招摇撞骗的大骗子,事情暴露了,这会儿正在刑部大牢里头蹲着呢!”

马氏闻言一颗心骤然提起,忙问道:“怎么会这样!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仁安师太做了什么被暴露了?”

云大夫人说道:“正是昨日的事,我们家老爷回家说的。至于犯了什么事却是不太清楚,总之连刑部的人都将她拿了,定不会是小事!”说着又向谢夫人笑道:“亏得前两日没带许妹妹去呢,不然,这面子可丢大发了!”

“又不是你一人上当受骗,哪能怨你呢!这世道还真是——”谢夫人轻叹,有些怅然若失,三人说着又叹了一回。

马氏有些心神不宁起来,七上八下的,担心自己和仁安的交易也暴露出来,那时自己连怎么死都不知道!她有心想向云大夫人多打听一点,又觉得不能够做得太露痕迹,一时坐立不安起来。

“大舅母、谢伯母、母亲,不如明儿咱们去普净寺走走吧,那儿才是真正的佛门圣地呢!”姚存慧笑道。

云大夫人猛的想起,也忙笑道:“对对,慧儿说的是,普净寺的鸿光大师当年曾经为先帝和太后讲过经的,如今太后也在普净寺中供奉着香油呢,是京城中极有名望的佛门圣地,很该前往一趟!姚夫人你说呢?”

因为慈心庵之事,云大夫人觉得很没面子,不愿让谢夫人看轻了京城的寺庙尼庵,觉得很应该拉出一个更有名望的来带着谢夫人走一趟,好在谢夫人面前将面子挣回来。

“啊?呃,可以,可以。正该如此!”马氏还沉浸在自己的不安中,根本没听见云大夫人的问话,还是一旁的乔妈妈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提醒了一遍,马氏才回过神来,连忙笑着说道。

第76章 谢府来人(九)

谢夫人一听说灵验无比的慈心庵竟是个招摇撞骗的地方,对京城中的寺庙尼庵一下子就没了兴趣,本不想去普净寺,又不便驳云大夫人的面子,便勉强笑着答应了。

“既这么着我可叫人准备着去了,明儿仍是这个时间咱们就去。今日却是来不及了!不如,上我们府里玩牌去吧?”云大夫人极力邀请。

马氏此时只想赶紧回屋同心腹商量仁安师太的事,哪儿还有心思去玩牌?便陪笑推说还有点儿事情要处理,就不去了,又问姚存嘉姐妹几个谁要去的一并随着大舅母去。

云大夫人便笑着让她们姐妹都去吧,陪着老太太说说话,跟表姐妹们聚聚也好,姚存嘉等都笑应了,于是一行人又去了云府。

临行前,姚存慧深深瞥了马氏一眼,这下子马氏该没有心思再来使坏了吧?害人跟自保比起来,还是自保更重要些!

姚存慧运气不错,那日容妈去找千山,不想千山已经将事情查出来了,正想着要告诉姚存慧。

对于结果,千山也是诧异不已,不是听了姚存慧的话去监视细查,哪儿想得到声名赫赫的慈心庵竟是个藏污纳垢之地?

姚存慧估量着,慈心庵的勾当牵扯到不少高门大户的后宅,此案应是不会公开审讯的了,真正的内情也绝不会公布出来,至于仁安,十之八九也是在牢里悄悄了结,对外宣称畏罪自杀。

前世里,慈心庵不是被人举报,而是被人无意间当场撞破勾当,官府不得不公开审讯,造成的直接结果是无数家庭被毁,其中还有不少高门大户、贵戚人家,虽是受害者,也是天大的丑事,在能遮掩的情况下没有哪个当官的那么傻非要宣扬开来,除非是嫌命长了。

姚存慧只暗暗吩咐了千山,让他最好能想办法让此案多拖上几日,等谢夫人离京之后再处决仁安,这样,提心吊胆的马氏也没法做别的了。

千山一笑,让容妈回复姚存慧,仁安这老贼狡猾的很,嘴巴也硬,三两天之内是结不了案的,而且这案子特殊,是怎么个结法还得几位大老爷商量好了拿出个统一章程来才行,所以请她尽管放心,至少五六天之内,仁安不会死。

姚存慧这才放了心,专心的将心思放在了姚存嘉婚事上头。

而此事的结果也正如姚存慧所料那般,时间上则合了千山的话。在谢夫人离京之后,仁安在狱中畏罪自尽身亡,慈心庵一应尼姑流放的流放、驱赶的驱赶。

次日一行人顺顺利利来到了普净寺,有云家的面子,加上谢夫人江宁织造府的面子,鸿光大师亲自接待了她们。

鸿光大师须发皆白,身形孤高,形体消瘦,慈眉善目,一双眼睛充满慈悲温和的光芒,神情淡泊飘然又不缺法相庄重,面含微笑,言语轻缓,佛之光辉灵性在他身上展露无遗,令人见之情不自禁心生敬仰。

听到姚存慧的名字时,鸿光大师目光微微闪了闪,姚存慧双手合十恭敬拜见,与他的目光一碰而避。若非沈佺亲口所言,姚存慧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沈佺与鸿光大师竟然会是忘年交。

鸿光大师,才是真正德高望重之佛学之人。

谢夫人一时也怔住了,态度无比的虔诚恭敬,听鸿光大师讲经几乎挪不动脚,在普净寺中呆了一整日才依依不舍的下山,犹自意犹未尽。

“京城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非别处可以比拟!这般的佛门大师,在江南可是从未有过!好姐姐,今儿可真是来着了!”谢夫人又笑又叹又赞,敬服不已。

云大夫人也很高兴,趁势又说了些鸿光大师的典故给谢夫人听,谢夫人更是称叹不已。这一来,慈心庵的阴影算是揭过去了。

又留了三日,谢夫人便准备离京回南了。已到十月下旬,回到江南都快十一月了,年底家中事务多,谢夫人心里也着急。

马氏正想着慈心庵那一摊子事心神不宁,也没有心思留谢夫人,何况,她对谢夫人本就不是真心亲近,那即将嫁过去的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听谢夫人提及这话也就面子上说了几句。

谢夫人对这一趟京城之行十分满意,未来的儿媳妇言行举止十分端庄,行事稳重大方,是个聪慧内秀的,好歹拿得出手、配得上她的儿子。

临行前一日,当着众人的面,谢夫人将一块三指大小的比目鱼玉佩交到姚存嘉手里,玉佩呈漂亮的紫罗兰色,莹润细腻,不含一丝杂质,雕工上乘如行云流水,图案栩栩如生。

这就算是小定了。

姚存嘉红着脸双手接过,给谢夫人磕头道了谢,又双手奉上了一对自己亲绣的荷包,谢夫人亦含笑接过,顺带夸了一番她的绣工。

姚老爷在旁边见了,满脸都是慈爱欣慰的笑,姚存慧也笑着松了口气。

谢夫人离京之后,这门亲事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姚存嘉比之从前更不太出门,一心一意在摇芳院中待嫁。

念及她就要远嫁,将来姊妹们见面的机会很少很少,姚存慧和姚诗赞时常出现在摇芳院,倒也无人说什么。更有云老太君心疼外孙,隔三差五的又将姚存嘉接过去小住,叮嘱教导她许多做人媳妇的道理以及关于谢家的许多事情。

世家名门的嫡长媳不是那么好做的,无论对内对外,里头的规矩和门道不知有多少,这一直是姚存嘉的一块心病。没有亲生母亲在,这种事又不好主动跟人说起,云老太君如此教导,又命云大夫人将她带在身边学习,姚存嘉十分用心,更是感激不尽。

听到仁安畏罪自裁的消息后,马氏一颗心才算是落回了胸腔,晚间也才睡个安稳觉。

这一回过神来,才发现如今府里头头等的大事就是姚存嘉的婚事,上上下下为这件事忙得人仰马翻,马氏心里顿时又不受用起来,暗暗生着闷气。

谢夫人给面子,加上云家的亲近,姚家的地位在京城中无形又提高了不少,姚老爷在京中收获的客气和笑容也多了些,连带着生意上的好处也眼看得见,心里对这个女儿不免又高看了一眼,嫁妆也由原来的八十八台增加到一百二十台。

这一下子就需要补充许多东西,姚老爷大手一挥,拨了一大笔款项给外院大管家,命他尽管照好东西给大小姐添上,最要紧是好看。

四姨娘见老爷对着账本犹豫不决的两难样子心里暗暗好笑,这个时候自然要为老爷分忧解难,便无意随口笑着说:“老爷何必要花这样多银子?如今仓促间哪里寻得到好东西呢,万一买着了赝品将来叫人无意翻看出来反倒不好!婢妾觉得,倒不如挑着果真好的添置几件,再有别的,先夫人的嫁妆不是都还在么?倒不如将先夫人的嫁妆贴补进去,这样又好看、又省心!”还不用多花钱!

姚老爷眼睛一亮,脸上笑得开了花,犹豫不决的烦恼一扫而空,揽着四姨娘一顿夸奖疼爱。

云府出来的东西那还能不好看、还能有假?云氏的嫁妆本来就是留给女儿的,这一下既不用花自己的钱又有体面,何乐而不为?

于是,姚老爷便命马氏将云氏的嫁妆从库里倒腾出来,挑些好的给姚存嘉添置。马氏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咬着牙应了。

第一回挑出来的东西姚老爷不满意,按着嫁妆单子重新勾了许多,命马氏按照他勾画的添上。

马氏终于忍无可忍,陪笑着道:“大小姐的嫁妆太丰厚了些,老爷还有两位小姐要出嫁呢,也没有多少年了,照大小姐的例,那将来岂不是要把咱们家整个家底掏空了!”

姚老爷一怔,旋即不以为意道:“你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谢家是什么人家?人家聘礼下得这么重,婚礼又办得那么隆重,这嫁妆能不置办得好一点吗?至于将来两个女儿,当然也比照着嘉儿的例,只要她们的夫家给面子,我也不会亏待了她们!”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她们也有福气嫁到像谢家那样的人家,陪嫁算的了什么?

马氏噎得说不出话来,暗暗发狠要给自己的女儿找个比谢家更好的夫家!

转眼过了年,今年因是姚存嘉最后一年在家里吃年夜饭,姚老爷特意吩咐要隆重的办,席间说起话来依依惜别,恋恋不舍,竟有些伤感。姚存嘉心中一软,想到父亲终究待自己不薄,眼看分别在即,将来山高路远,从此生活中再也没有了熟悉的亲人,眼泪也差点滚出来,陪笑叮嘱父亲要好好保养,身体为重云云。

姚老爷感叹着夸她孝顺,又抚摸着姚诗赞的头叹着道:“赞儿还小啊,爹爹就是想闲下来又哪儿能够?只盼着赞儿早早长大成人,将家业都传给他,到时候又有你们姐妹扶持帮衬,爹爹才能真正安下心来!”

“爹爹放心,女儿永远都是姚家的女儿,赞儿是女儿的亲弟弟,只要能帮到赞儿,女儿义不容辞!”姚存嘉眨了眨泛着水光的眼眸语带哽咽。

第77章 一眼万年

姚老爷一笑,轻责道:“好了好了,赞儿还小呢,现在说这些还早着!今儿除夕一家团圆,该说点高兴的才是!傻孩子,你有了好归宿这是大喜事呀,第一要紧你自己要好好的,好好侍奉丈夫、公婆,不要让人看轻了你、看轻了我们姚家!”

姚存嘉连忙起身郑重答应了。

姚老爷一笑安慰了女儿几句将话题岔开,于是众人便又笑着推杯论盏,说起了别的高兴事情。

姚存慧冷眼旁观着,面上笑着,心里却忍不住微微的发凉悲哀。

父亲太残忍了,连人心都要谋算。他怎么能利用姐姐的善良和孝悌之心?

这一顿饭下来一句一句的话,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无声无息、不动声色的在提醒着姐姐:要记得姚家、记得弟弟,记得帮衬姚家!就连关心姐姐一定要过得好的话都显得那么假——她过得不好,自顾不暇,自然就谈不上帮衬姚家了!

正月里更是热闹,上门拜访的、给姚存嘉添妆的几乎挤破了门槛,许多先前不太走动的人家都露了面,别说马氏,连姚存慧都被拉出来招待客人,忙得脚不沾地。

云家那边年前就递了话过来,云老太君的话,云家要给姚存嘉再添置二十台的嫁妆,也是在正月里送过来。

京城里各门各户的待嫁小姐们无不羡慕至极,姚存嘉的名字一下子在闺中小姐们中间流传开来。不少人甚是好奇,想要见见她的庐山真面目,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有这样的福气:有这么好的夫家、还有这么排场的嫁妆!

云家的几个姐妹与京中小姐们倒是相熟的多,于是众小姐们便通过云家姐妹邀请姚家姐妹聚会,姚老爷乐得女儿们在京中闺秀们中间打开交往圈子,每每让三个女儿都去了。

众人见姚存嘉行事大方得体,长相美丽端庄,待人接物十分亲切,心里的不服略减三分,又见姚存慧聪慧友善、热情和气,姚存美活泼开朗、俏丽张扬,一下子也注意起来,姚存慧倒因此结交了三四位闺中好友,却是意外之喜。

很快又到了元宵佳节,这一晚京城中金吾不禁,是一个通宵达旦的狂欢之日,街市上有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花灯、烟花、舞龙、舞狮子、杂耍、马戏、斗鸡、胡人歌舞以及贩卖各种各样新鲜玩意的摊子,任游人流连忘返。

姚老爷觉得街上人多,这一晚本不欲让姚存嘉出去,可念及女儿这一去再想见京中如此盛景不知道何年何月了,经不住她主动提起,只得答应了。

姚诗赞见了也要去,姚老爷拗不过,便决定亲自带了儿子去。人多拥挤,只有将宝贝儿子亲自牵在手心里他才能够放心。姚诗赞虽然觉得不能跟两位姐姐一起有些遗憾,想想总好过被关在家里,也就很痛快的答应了。

姚存慧姐妹俩在街上穿梭流连,脸上洋溢着青春快乐的笑容,姐妹俩手拉着手嬉笑着,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传来,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热闹目不暇接。

元宵节又是花灯节,最热闹的自然便是花灯长街了。天上地上各色灯火璀璨,五色迷眼,火树银花,有巨型堆砌的灯山灯塔,也有小巧迷你的精致灯笼,最耀眼的无疑要数人物彩绘旋转流传的走马灯,而最有趣味的却是挂在一个个粉红、大红、紫红、玫红灯笼下的灯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