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存慧轻轻起身,悄悄走到父亲身后站定,抬起手大着胆子替父亲轻轻按揉着额头两边的穴道。

姚老爷只觉得绷紧的神经蓦地一松,一种极惬意放松的感觉悄然袭来,他不由自主的放松精神,享受着这份轻松与舒适。

蓦地一个激灵,姚老爷猛然挺身坐直扭头向后,乍然间锐利起来的目光直直向身后的人盯去。

“爹——”姚存慧吃了一惊,猝不及防收回双手,有些惊慌无措。

“是你。”姚老爷松了口气,目光也重新柔和了下去。

“慧儿看爹爹有些疲惫,所以就替爹按摩一下好消除疲劳,没想到反惊扰了爹。”姚存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知为何,纵然明知父亲是个眼里只有利益的冷心冷面之人,可是看到他这副憔悴疲惫的模样,她的心里仍然有一丝心痛。

也许,是他那种对事业的执着与追求的精神打动了自己?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绝对是一个优秀的商人。

姚存慧的心里突然有些复杂矛盾起来,不是滋味。

“呵呵,是爹吓着你了!”姚老爷竟是温和的笑了笑,令姚存慧有一刹那的意外和怔忪。

“没想到慧儿还有这本事,再提替爹按一按。”姚老爷微笑着,依旧闭上眼睛向后躺去。

“好的,爹!”姚存慧一喜,重新轻轻柔柔的替姚老爷按摩起来。两人谁也不说话,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

“老爷!老爷!”书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老洪的声音中含着急切。

“什么事这么惊惊乍乍的!”姚老爷抬手挡开了姚存慧的胳膊,重新坐直了身子,不满的拧眉瞪了老洪一眼。

老洪愣了一下,恭恭敬敬的垂手道:“总店那边大掌柜来了,有要事要同老爷商量。”

一阵风从开着的门吹进来,将桌案上方一角堆放的十来张纸张吹得稀里哗啦飞了一地。

姚老爷眉头皱的更紧了。

“是奴才该死。”老洪一愣,慌忙转身先去关门。

姚存慧已经上前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纸张捡了起来,瞧了瞧,顺手排了个顺序,恭恭敬敬的重新放在桌案上,拿过案上一方青玉条形镇纸,小心的压上,抬头向姚老爷道:“爹,慧儿先回去了。爹爹昨日才回家,也要保重身体多休息休息才是,不要太劳累了!”

“嗯,慧儿先下去吧!”姚老爷点了点,朝她挥了挥手。

姚存慧向老洪微笑着点点头,而后恭敬退下,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深。印象中她从没见过洪叔如此惊慌失态,这是头一回。

议完事后,姚老爷的脸色更沉了两分,端坐在书案后,挺直着脊梁,目光沉沉直视着前方,一双眸子如两汪幽深的潭水。

随手拿起姚存慧整理的那一份纸张,翻了翻,不由一怔,手僵在那里,有些不可思议。

这些是他随手记录的东西,很重要,但只有他看得懂,东西也散乱,可是这顺序竟然丝毫不差!

姚老爷迫不及待的从头翻看到尾,不错,每一页的顺序都没有错!

姚老爷不可思议的愣在那里,半响做声不得。这个女儿,一直养在深闺,是不是太可惜了?一种想法蠢蠢欲动,越来越激烈,令他突然间心潮澎湃起来,几乎说得上有些迫不及待。

他承认,如果女儿是一个男子,他不顾一切也要将他收纳麾下。既然是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就更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来人!”姚老爷扬声,对进来垂手低眸待命的小厮道:“叫厨房多备几个菜,送到落梅院去。叫人去跟二小姐说一声,今晚我过去同她一块儿用晚饭。”

小厮诧异抬头,愣在了那里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不快去!”

“是,老爷!”小厮一个激灵,慌忙应承,匆匆去了。

姚存慧听到这消息也很诧异,想到下午在书房中的经历的一切,心里又隐隐有了些数。

容妈和红蓼等开心的不得了,立刻忙着将屋子里又重新检查布置了一遍。笑着说老爷到小姐们院子里用晚饭,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可见老爷有多疼爱二小姐!

第87章

晚饭时分,姚老爷如期而至。姚存慧领着容妈、红蓼等大小丫头一溜在门口迎接父亲。

姚老爷对她的知礼恭敬时分满意,嘴上却笑道:“咱们是父女,慧儿不用这样反倒看着令人觉生分了!”

“礼不可废,做女儿的对父亲理应恭敬。”姚存慧轻轻笑着,随着父亲一同进屋。

父女二人对面而坐,桌上摆了八菜一汤,皆是适宜夏日食用的清淡菜肴,粗菜细作,别有一番滋味。

姚老爷竟然还命人摆上了一壶梨花白,却是没有让姚存慧喝,自己一个人喝。父女相对的情形瞧着有些怪异,倒像是做父亲的心情郁闷,让女儿陪着喝闷酒似的。

姚存慧屏退了众人,命容妈守住门口,一个人也不许靠近。

以往,为了消除马氏的猜忌之心,姚存慧和姐姐、二婶等说话的时候总让红枝侍奉一旁,而近日她敏锐的感觉到父亲要说的事情一定不简单,便毫不犹豫的将红枝也摒除在外。

父女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姚老爷随口问了姚存慧许多问题,姚存慧亦随意相答,姚老爷又问起那卷账册她可看了?看完之后有何想法和心得?

这个是重点,姚存慧心底暗暗提了起来,有条不紊的回答着。要知道穿越前她是一名中医师,并不是商场上的女强人,所依赖的是没吃过猪肉看见过猪跑,那本账册她是真的下了十二分的心血来钻研的,再运用超前的知识信息来融会贯通、领悟,此时跟姚老爷说起来,居然也头头是道,听得姚老爷频频点头,目光中露出越来越满意的神色。

姚老爷心情畅快,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两分。他终于忍不住问起了今天下午书房里的事,“慧儿帮爹捡起那些纸张的时候,是依据什么排的序的?”

姚存慧一下子愣住了,诧异的望向姚老爷。依据什么?这还真把她给问懵住了!因为她直觉的就那么做了,根本没想到这也要个理由。

“慧儿,慧儿只是觉得应该是那样啊!”姚存慧笑了笑,有些摸不着头脑忙道:“是,是不是慧儿弄错了?慧儿不是故意的,爹,对不起啊……”

姚老爷更呆住了,有些狐疑的瞟了姚存慧一眼,见她的神色根本不像是撒谎,他无言以对的抬手抚了抚额头:搞了半天人家只是感觉而已!

“没有,没有,你没有弄错,呵呵!”姚老爷笑了笑,一时之间有些神思惘然,更暗暗感慨。只是直觉,只是直觉啊!难道他姚某人真的有一个天生就是优秀商人的女儿?既然上天让他姚某人有这种福气,为何她是他的女儿而不是儿子呢?

姚老爷不由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爹,您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是不是这一趟出门碰上什么难事了?咱们姚家的生意是不是遇上了麻烦?女儿知道不该问这些,可是这一两日看爹的神情,女儿实是心中不安!心里有事爹爹不妨说出来,女儿纵然不能替爹爹排忧解难,可是说了出来,爹心里也会好受一些啊!”

姚老爷抬眸凝向女儿,沉沉的目光中亮点闪烁。是啊,关于那些烦心事,他不能在二弟和众掌柜伙计们面前表现出忧愁焦虑的神色,不能乱了军心,不能失去自己向来树立的睿智强势的形象;也没法同夫人、霞儿以及别的儿女说,因为她们根本就不懂,说了也等于白说;只有眼前这个女儿,他才能够跟她说上几句!

她不会因此而看轻他,他知道她也听得懂。

姚老爷轻叹一声,连日来的抑郁烦闷一吐为快,一说了起来话题便无法挡住。事后想起来,他也没想到这一时这一刻他会跟她说了这么多。

姚存慧越听越心惊。原来,山东、河南、河北这三地十三户与姚家长期合作的大地主,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纷纷表示今年的粮食不能卖给姚家了。言谈之间十分客气,也很友好热情的招待了姚老爷一行,但是,在粮食供应上却是任凭姚老爷用尽了方法仍旧是半点口也不松,而且也拒不告诉新的买家是谁。

这十三户大户每年供应的粮食占到姚家全部货源的几乎三分之二,也就是说,他们拒绝了供粮,姚家米行很可能面临收铺子关门的危险!

姚老爷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跟这十三户合作最长的已经有十年,最短的也有五年,这一次他们竟然不约而同的同时跟姚家发难。

如果这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实,姚老爷肯定不会相信,因为这十三户跟他交情匪浅,其中四户还是莫逆之交,他们没有理由同时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是,事实偏偏就是这样!他原本以为如同往年一样例行公事的走一趟,却完全的变了味。

姚存慧心惊之余有些佩服的瞧了父亲一眼:也亏他能够承受的住,换了略差一点儿的,不要说神色未变,恐怕早就急得呕血了吧!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人才辈出啊!也不知是哪一家有这样的本钱做下如此大的手笔,呵呵,我非但事先没有得到一丝风声,事后派人去查,竟然也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这个神秘的买主,真不知是何方神圣。”姚老爷自嘲着,笑容苦涩。

“爹,这摆明了是冲着咱们姚家来的。恕女儿多嘴,是不是咱们姚家米行得罪过什么要紧人?”姚存慧问道。

“这个我也想过,答案是没有。”姚老爷摇了摇头,蓦地眸光一沉,冷笑道:“我不管这幕后之人是谁、有多大的势力,哼,他以为这样就能将我姚家近二十年积攒的家业尽数吞没毁灭,他也太小看我姚某人了!大周的天下大得很,粮食,哪里买不到!”

姚存慧闻言心里却更是难过,如今已经六月,大户地主的粮食肯定早已被各路粮商预定了出去,平民百姓家的粮食绝大多数只够自家温饱,能够剩余出卖的并不多。而且,各家各户、甚至各地出产的粮食品种、质量参差不一,这样的粮食纵然收购上来,也不过是凑数,非但卖不出好价钱,反而还有可能因质量问题影响了姚家米行的声誉。

这还是好的,更坏的后果是,便是这样的粮食,恐怕也难以收购的上来!

那神秘的购粮之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手笔,将事情做得如此滴水不漏、不动声色,甚至连姚老爷的莫逆之交都倒戈相向,可想而知,此人恐怕并非单纯的商人!

姚存慧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一下父亲为好。

她缓了缓情绪,斟酌一二,轻轻说道:“爹,一个普通的商人哪里能够做得出这么干净漂亮的手笔,女儿担心的是——官商勾结啊!没准儿,这个官,还不是一般的小官,也许是朝中权贵,也说不准!”

姚老爷身心大震,瞳孔骤然一亮,僵在了那里。蹙眉沉思片刻,轻叹道:“若果真如此,爹也无法可想。可姚家米行是爹的心血,纵然斗不过人家,你爹也不会将心血白白的拱手相送于人!”

而他百转千回仍然想不通的是,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平白的要同姚家为难?

姚存慧鼻子一酸,差点儿滴下泪来,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对父亲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之情。

“爹,如果,如果是最坏的结果,不知爹有何打算。”姚存慧明知不该问,忍不住仍是问了。

“呵呵!”姚老爷笑了笑,长眉轻挑,淡淡道:“没有打算。你爹是内务府挂了号的皇商,西域那边还在打仗呢,这军粮要是供应不上来,朝廷便会替你爹打算,倒用不着自己打算了!”

“爹!”姚存慧心里很难过,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若因军粮问题而延误了前方战事,是个姚家都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哭什么呀,也是个傻孩子!”姚老爷轻轻一叹,微微一笑。

望着忍泪悲戚的女儿,心里有一刹那的怔忪和迷惘。

女儿出生似乎就是昨天的事,一转眼竟然这么大了,就坐在自己的对面,身姿窈窕,如花似玉。而自己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关心过她,他努力的去想一两件跟女儿有关的事情,竟然发现记忆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独独是她,还有慧儿,还有他最看重的赞儿,他也是什么具体的记忆都没有!只有美儿,他还能记起三两件事。

“这些年来,委屈了你们姐妹了!”姚老爷又是一叹,眸底难得闪烁着温情,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的女儿。

姚存慧轻轻摇了摇头,掏出帕子拭干净泪。

“如果真有那一日,你答应爹,照顾好你弟弟,还有,四姨娘母子,行吗?”姚老爷面色一肃,恢复了如常神色,看在姚存慧眼中,却感觉到一种英雄末路的凄凉。

“爹,会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办法的!”姚存慧眸光一闪,语气坚定决然。她也是姚家的一份子,风雨同舟,相共患难,她不会放弃。

第88章 马氏谋算

“生活费用,你不必担心,爹一切都会提前安排好。总不能等人打上门来了再寻退路。爹就当你答应了,这件事爹只跟你说过,现在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么?”

姚老爷仍旧淡淡的自顾自吩咐着,没有将姚存慧的话放在心上。

“我答应爹。”姚存慧想了想,点点头,又道:“爹,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嗯。”姚老爷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想了想,说道:“明日,安排了赞儿之后,你去开元路铺子里帮帮忙吧。你是姚家的小姐,一下子放进总店恐有人不服,先到下边的分店锻炼锻炼,多跟林掌柜好好学学,他可是很有经验的。”

“是,爹。”姚存慧点头答应。参与姚家的生意,一直是她努力的目标,可是今日心愿达成了,她的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雀跃与兴奋,反而感到一丝心酸和继几许沉重。

次日起,姚存慧便到开元路的铺子里去帮忙,进出带着小杏和小梨。

身边的五个人中,红枝是奸细,自然排除在外,容妈、红蓼操持内宅是一把好手,生意上就不见得了,反倒是小杏、小梨,二人性子活泼又不失聪明稳重,心思灵活,与人交往也大方,姚存慧不介意将她二人作为培养对象。

马氏知晓之后心中愤懑不已,心里暗骂老爷糊涂,竟然让这个小丫头掺合到生意中去。这样一来,姚家的家底她还不有机会摸的一清二楚?要是暗地里搞点什么小动作藏个私房什么的,自己不是亏大了?

一个怀了身孕被当成宝贝的四姨娘已经让她寝食难安了,不想又添上了一个姚存慧!

想来想去,也是自己肚子不争气,怀不上儿子,这将来的家业都是姚诗赞那小子的,自己便是再争,又有何用!

马氏烦恼一阵,然后又化悲愤为力量,加紧了滋补身体的步伐。

乔妈妈见马氏烦恼,于公于私也自烦恼。她和马氏是利益一体,马氏不好过了,她就更好不了!为了大家的前途,她也绞尽脑汁暗暗想着办法。

乔妈妈为马氏定下两方大计:一是趁早讨了姚老爷的示下,让姚老爷答应,将四姨娘生下的孩子抱在她的膝下抚养,断了四姨娘的后路;二是请姚老爷同意,让马家的人进姚家米行帮忙,借以掌握姚家生意的动向。

马氏心有所动,却没有立即答应。

四姨娘被大夫诊断出来的时候,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也就是说,她自己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然那天也不会晕倒得这么对时候!这个小贱人竟然暗算她,她的孩子抱在膝下她还觉得膈应呢!替她养孩子,她是不想!最好的结果,就是令她生不出这个孩子,不但这一个生不出,以后也不必再生了!

虽然如今她身边有稳妥嬷嬷照应着,可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时间还长着呢,只要耐心,总会等到机会的!她要冷静,要沉得住气!

“四姨娘的孩子,她自己养着就好,我是不稀罕!”马氏嗤笑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抬手止住还欲再劝的乔妈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说了!至于我娘家的人参入米行帮忙,”

马氏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头。其实多年前她就有这个想法,可是,她爹她大哥都是朝廷命官,大哥的三个侄儿也是读书人,将来是要走科举做官的道路的,怎么可能到姚家米行来帮忙?总不能从马家弄个管家忠仆什么的到姚家米行去吧?别说姚老爷肯定不会同意,便是去了,也没有多大用处!

马氏的心思乔妈妈看得一清二楚,乔妈妈上前小声笑道:“夫人忘了,夫人不是还有个二哥嘛!”

二哥?马氏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二哥马褐是马群芳的爹,是马家的庶出子,在马家基本没什么地位,马氏也从来没把他当成过自己的哥哥,甚至连正眼也没瞧过他。

想到自己的事情需要这个自己从来看不上眼的二哥出手相助,马氏心里一时之间觉得难以接受,十分不自在。

“夫人,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马二爷怎么说也是马家的人,夫人肯提携他,他必定会夫人感恩戴德、言听计从,这有何不可呢!”乔妈妈见马氏有被说动的意思,便又添上一把火。

马氏一想也是,利益当前,其余的都可以暂时抛到一边,过去的事情何必再纠结?

“你说的也是,好歹都是一家人!”马氏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横竖他在家里也没事干,倒不如让他也历练历练!”

马褐在马家名义上是管事,管着马家的几个庄子和家中一些琐事,实际上就是个打杂跑腿的。

“你记得提醒提醒我,我先跟我爹和大哥说说一声,然后再跟老爷提。”马氏觉得,姚老爷无论如何都该给自己这个面子,反倒是父亲和大哥那边不知会不会同意。

“是,夫人。”乔妈妈见马氏接受了自己的提议心里也顺畅,想想终究不甘心,又大着胆子陪笑道:“那四姨娘那边——”

马氏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绷着脸冷声道:“不要再跟我提她!”

乔妈妈吓得不敢吱声。

次日,趁着姚老爷来正院坐坐的时候,马氏笑着同他提了一件事。

“老爷每日这么辛苦,身边没个人伺候着着实不像话!先前有四姨娘还好些,如今四姨娘又有了身子,虽是喜事,可老爷身边却又寂寞了!”马氏满脸是笑,说毕轻轻一叹,一副为丈夫操心的模样。

“夫人怎么突然提起这来?”姚老爷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滞,有些诧异的问马氏。

马氏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很受宠的一段时间,性子泼辣大胆,人长得也美丽,姚老爷一度十分迷恋于她。然姚老爷在女色上头的心思终究有限,新鲜劲过了也就索然寡味了,待马氏依然还好,却已非当初的光景。

他知道马氏是个最爱喝醋的,这些年一直没有纳姨娘小妾,一方面是自己的精力都投入在生意上,雄心壮志的要将生意做大、做更大没有哪个心思;另一方面也是料到马氏定会喝醋,到时候闹得妻妾不合、家宅不宁反而惹人心烦,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也是他与四姨娘在一起之后对四姨娘百般试探的原因。

因此,马氏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能不令姚老爷感到惊诧意外了。

“这是正事呀,妾身怎么就不能提了!”马氏有些尴尬的一笑,嗔了姚老爷一眼,语气平静的轻叹道:“我也想通了,我是老爷的正室夫人,老爷并非无情无义、负心薄幸之人,谁也不能动摇了我的地位,我还有什么好担心、在意的?只要老爷好,只要老爷过得舒畅痛快,比什么都重要!只有老爷好了,我们这一家子才会好!”

被马氏的话触动,想到姚家即将面对的危机,姚老爷眼中微微一黯,拨弄着手中的茶碗有些失神。

马氏见这话姚老爷听进去了,便轻轻咳了一声,笑着说道:“妾身是这么想的,横竖已有了四姨娘,再多个五姨娘也没什么!不如,妾身再为老爷寻一房美妾侍奉老爷,老爷意下如何?”

“你要给我纳妾?”姚老爷目光一闪,突然抬头望向马氏。

这一下子,意外的不仅仅是姚老爷,还有彩霞、秋芳等一众侍奉在旁的大小丫鬟。众人悄悄交换眼神,暗暗惊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是啊!若是老爷同意,妾身这就叫人打听打听,保管给老爷纳一个家世清白、善解人意的姨娘,妥妥帖帖的服侍老爷。”

马氏笑得贤惠大度,料定姚老爷定不会拒绝。

对付四姨娘,不一定要自己出手,反倒不如借剑杀人。等这把借来的剑杀了四姨娘,自己再将这把剑折断,岂不是两全其美、万无一失?单凭一个谋害老爷子嗣的罪名,就足以让新姨娘万劫不复!而她,依然是那个贤惠端庄的正室夫人。

“不必了,”不想,姚老爷的声音却是冷了下去,面色也微微一沉,睨着马氏淡淡道:“老爷我不是贪花好色之人,纳那么多妾室做什么?”

姚老爷倒不是看破马氏的心思,而是的确没有这个心。在他心里,像四姨娘这样善解人意、人比花娇还踏实本分的解语花可遇而不可求,得到一个已属幸运,难不成还想要第二个?

四姨娘那么温柔似水,对他更是柔情蜜意、关心体贴,他如今正是疼着她的时候,哪里还看得上别人?如今她又怀了自己的孩子,她虽然没有亲口说出来,可言行神态间往往不经意带出生怕他因她怀孕便冷落她、不再理她的意思,这些日子他正好言抚慰着她呢,又岂能做出自打嘴的事来?他是个男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总要保持一个高大全的正面形象,岂能出尔反尔令她瞧不起自己?

更重要的是,姚家如今前途未明,正处于酝酿之中看不见摸不着的风暴之中,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纳小妾?万一这个时候一个不着,弄了个搅家精回来,岂不得不偿失?

第89章 一桩意外

姚老爷这话一出来,轮到马氏愣住了。马氏不敢置信,在脑子里将姚老爷的话又过了一遍方确认他刚才真的是那么说的,自己没有听错。

“可是老爷,妾身见老爷不时还宿于榴花山房,妾身以为——”

“行了行了!这件事休要再提!”姚老爷蹙起眉头有些不耐烦起来,说道:“榴花山房那么大的院子,又不是没有空房子,你操这个心做什么?有空多教教美儿那孩子些道理吧!”

姚老爷心里有些恼羞成怒,他陪着四姨娘有时候天晚了便留宿榴花山房碍着谁了?两人都是分房而睡,并没有做什么。他比四姨娘还紧张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去做可能伤害四姨娘的行为?可马氏这么说出来,没有什么倒变成有什么了,好像他姚某人是个色中恶鬼似的!

“老爷……”马氏脸上讪讪,心中更是激恼成怒。自己明明是一片好心,他这是什么态度?什么叫有空多教教美儿那孩子些道理?为什么只提美儿不提姚存慧?在他眼里,美儿就那么差劲吗?美儿有什么不如姚存慧的?

马氏越想越气,却不知这是姚老爷的真心之言。姚存慧他是不用担心的了,只要他安排的好,他相信她可以护着幼弟、四姨娘很好的生活;至于马氏,到时候他会提前给她一封休书让她带足够下半辈子生活的财物回娘家;只有姚存美,从小被宠坏了,只会撒娇什么都不会,他真正担忧的,正是她!

可听在马氏耳朵里,全然不是这样!

姚老爷见马氏脸上有些不好看,还以为仅仅是因为自己驳了她的回的原因,心里忍不住又纳闷:这是怎么了?自己不纳妾,她反倒是这么一副神情?

“我知道夫人贤惠,只是这事就罢了,我先走了,夫人忙着吧!”姚老爷起身。

马氏呆呆的坐在那里,脸上阴晴不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没有起身相送,并且说上一声“恭送老爷”。

姚老爷深深的瞥了她一眼,走了出去。

姚存慧那边,对铺子里的生意已经熟悉了许多。

她到了店铺中并未摆小姐架子,反而换上了普通样式花色料子的衣裳,耀眼的金钗点翠首饰也收了起来,只做一般简单大方的装扮,更兼对林掌柜、大小伙计等无不客气友好,笑脸相对;虚心请教学习,往往能够举一反三,甚至提出许多独到的见解和看法,做事又格外耐心踏实勤快,并不讲究计较许多。

很快,姚存慧就获得了包括林掌柜在内的一众人的喜欢和敬重,提起二小姐来,人人都称赞不已,直言老爷有福,有一个这么出众的小姐。她的名声,也很快的在姚家米行中传播开来。

这一日,姚存慧正在跟林掌柜探讨不同各地出产的米粮有何不同,只见大伙计申生气喘吁吁从外头跑进来,一连声的叫着“二小姐、二小姐!”

姚存慧和林掌柜都吃了一惊,相视一眼放下手中的东西。

“发生什么事了?”姚存慧笑问。

“没规矩!二小姐好脾性你也不能乱了分寸,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林掌柜瞪了申生一眼。

申生喘着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忙敛了敛神,恭恭敬敬的答了个“是”字,施礼见过二小姐、林掌柜,而后迫不及待激动道:“二小姐,您真是神了!昨儿在咱们店里闹事那个老头您还记得吗?真的死了,死在南二条街的一家绸缎庄里,那东家真是倒了霉了,摊上了这么个人命官司,连顺天府的衙役都去了!这一回啊,少不得要大出血才能将这事盖过去了!”

“真死了?”林掌柜一惊,复杂的望向姚存慧。

姚存慧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不说话。

昨日那老头进店买粮,硬是无中生有的找茬,摆明一副闹事的模样。伙计们见他是个风烛残年的垂暮之人,耐着性子同他解释应付着,不想那老头子反而越来越得了劲,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得寸进尺。伙计们也怒了,几个人推搡着上前就要将老头强行推赶出去。

恰好姚存慧看见,细细瞧了瞧那老头的神情,喝住了伙计们,命柜上拿了十两银子给他,亲自向他施礼赔罪。老头倒是毫不客气的将银子收下了,但是仍然闹嚷嚷着不肯走,后来听说这赔礼道歉的是姚家的二小姐,老头一怔,默默思量了片刻,拿着银子出去了。

伙计们气愤不已,心里头一回对姚存慧生出了不满,觉得二小姐好脾气是好过了头了,哪有这样做生意的?照她这种做法,姚家再大的家业产业也不够她挥霍的!

本来还觉得二小姐待人客气温和是伙计们的福气,可通过这件事来看,二小姐真的不适合做生意,她只是单纯的心地善良而已。可是在生意场上,心地善良有什么用?像老爷那样雷厉风行的手腕和当机立断的做派才最重要!

姚存慧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只是淡淡笑了一笑。后来见林掌柜和大伙计面色也很难看,姚存慧便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她说,那个老人家看起来已经病入膏肓,生命即将枯竭,他没道理的闹事正是想把事情闹大,如果伙计们一旦动起手来,老人家一个措手不及死在了店里,势必将是一场风波,既然如此,倒不如息事宁人。

一场因死人而闹起的风波跟十两银子和几句道歉的话比起来,孰轻孰重?

林掌柜和大伙计根本不信她的说法,觉得这也太唬弄人了!

姚存慧却是一笑,说他们若是不信大可派人跟着那老人家,这一两日必见分晓。

林掌柜一笑置之,没有将姚存慧的话当真,也没有无聊到真的派个人去跟踪那老人,可大掌柜心里不服,转过背便安排了此事。

不想,事情果然不出姚存慧所料!

那老头在绸缎庄里也是如炮制法的闹,绸缎庄掌柜伙计们气得半死,怒不可遏,不由分说将老人推搡出去,结果老人一头栽倒在台阶上,当场死亡。

据说,从他的身上搜出来家庭住址,这一下子,赔偿他家里是免不了的了,还有顺天府的衙役,绸缎庄不出点血哪能那么容易打发他们?

“二小姐,您真神了!真是太神了!”申生激动得语无伦次,赞一回姚存慧又叹一回绸缎庄,回想昨日的事又叫侥幸又暗暗捏了一把汗!如果不是姚存慧当机立断,有先见之明,惹上这麻烦的不是那家绸缎庄而是他们店铺了。

林掌柜也嗟叹不已,有同申生一样的心情,又叹道:“老人家真是用心良苦呀!唉,虽然做法有些不道德!”

“谁说不是呢!”姚存慧与他相视一眼,各自心下明白。

那老人无非是自知命不久矣,有意闹这么一出,以死讹诈商家一笔钱财,想必家庭条件也比较困难吧?否则也不会出此下策,看他的样子,并不像坏人。

“二小姐、二小姐,您是怎么看出来的?这、这也太神奇了!”申生激动不已,还在缠着姚存慧问道。

姚存慧微微一笑,心想姑奶奶从前给人看病时你还不知在哪儿呢!一个有丰富经验的医生,连这都看不出来?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姚老爷呵呵笑着从外头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