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林本就喝得半醉,脚下有些轻飘,被许婉竹这么一撞一抱,脚下踉跄,低呼一声,身不由己也摔了出去!

结果就是,两个人在地上摔做一团,许婉竹压在谢府林身上,四目相对……

众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啊!”许婉竹惊惧而愤怒的尖叫声在假山上空回响……

戏班子早已命人带了下去,不相干的仆婢们也被远远的赶了去,烛火辉煌的丹樨堂中,谢老太爷沉着脸坐在正中,儿子媳妇、孙儿孙女们无不敛神屏息或坐或站一旁。

许婉竹掩面呜呜咽咽,江氏和谢夫人小声安慰。

厅中跪着的,是三公子谢府林。他脸色很难看,二房的老爷和夫人脸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吧,这怎么回事!”谢老太爷一拍桌子,花白的胡须直颤抖:“不争气的东西,读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祖父,孙儿冤枉啊!”谢府林哭丧着脸:“那是个意外,真的只是个意外,不信,您问妹妹她们和慧表妹!”

明明是许家表妹自己扑上来的好不好,关他什么事了?她将他抱得那么紧,他仓促之间哪里回的过神?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来不及了——

“放肆!”谢老太爷气道:“你还敢狡辩!谢家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谢老太爷“不争气东西”的大骂了数句,却是抬眼向姚存慧望过来:“慧丫头,老头子信你,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姚存慧,许婉竹轻轻的颤了颤,江氏的目光则是一凛。

这真是躺着也中枪!姚存慧微。

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谢老爷子的用意,姚存慧不由暗惊,这老人家可真是个人精!

谢府林是当事人,他的话做不得数,至少江氏和谢夫人听了心里会存疑;谢家几位小姐们都是谢家的人,在江氏看来自然也是向着谢府林的,所以由她们来说也不合适;许婉竹是受害者,围观两名丫鬟身份卑微,那么最恰当的叙述者自然就非姚存慧莫属了!

姚存慧亲眼所见,又是不相干的局外人,由她来说谁也挑不出理;退一步说,即便江氏因此而怒她,与谢家何干?

“是,”姚存慧被点了名,只得上前两步向谢老爷子屈膝福了福身,垂眸缓缓道:“其实三位表姐表妹也都看得很清楚的,婉儿表姐和谢表哥心里也自明白,这的确是一场巧合的误会。”

姚存慧说着,将许婉竹手中串珠突然散落,众姐妹和谢府林帮忙寻找,许婉竹一不留神脚下滑了一下,不小心倒向了谢府林说了一遍,却略过了许婉竹先头逗谢三小姐玩、谢三小姐赶着追打、众人笑闹一事。

谢三小姐暗暗松了口气,忍不住感激的瞥了姚存慧一眼,若是姚存慧扯出先头这一段来,将她牵连在内,她必定也要挨上一顿训斥的。

许婉竹也松了口气,若姚存慧那般说了出来,这场祸事的源头就是她自己,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谢府林亦心头微松:事实就是这样,证明自己没撒谎!更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他可是已经定了亲、明年年初就要成亲的人啊,要是这时候惹上这种乌糟事,未来的岳家该怎么看他、怎么看谢家?回头爹娘非揍他不可!

而且,婉儿表妹心系大哥,听说大伯母跟许家还有将婉儿表妹给大哥做平妻的打算,自己要是插了这么一杠子,大伯母和大哥的脸面往哪儿搁?婉儿表妹自己也不会乐意吧?

“老太爷!”许婉竹突然放开江氏,上前朝谢老太爷跪下,垂头拭泪哽咽道:“求求您老人家不要再问了!慧表妹说的没错,这是个误会,这真是是个意外啊!”

姚存慧抬眸悄悄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抽了抽,心道:你也是个蠢的,谁叫你那么大声尖叫起来的?不是你那一嗓子惊动了所有人,这事压根就不会闹得这么大!这会子知道说误会了?

“婉儿!你——”江氏又气又急,当着谢老太爷的面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手中的帕子差点没拧成了麻花。

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的女儿整个人扑倒在谢府林的身上,两人还滚在了地上,无论如何,女儿是绝对不可能再嫁给谢府运的了!

试问这当大哥的,又是谢家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娶一个众目睽睽之下曾经跟自家堂弟搂抱在一起的女子?这一大家子的,将来还要不要见面?别说谢府运心里会别扭、谢府林也同样会别扭,连带着大房、二房,都会尴尬!

照江氏看来,谢府林也是谢家的子孙,而且长相也不差,虽不如谢府运能干,可也算得上青年才俊了,配自己的女儿亦是相当!

江氏心里甚至有暗暗一松的轻快,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加上心腹嬷嬷在谢府打听得来的消息,她算是看明白了,谢府运对他这位怀着身孕的妻子疼宠有加,为了她连原先的通房都发配偏院关起来了,即便她在孕中都没有另找女人收房!且谢夫人、谢老爷夫妇对这位儿媳妇也甚为满意,就连今晚家宴,老太爷还特意关心她两句、专门指派人送点心呢!

人家肚子里又有了谢家的血脉,许婉竹即使真的进了门,将来的日子也不见得会好过——只怕是那时候难过的日子才开始呢!

可惜,这个女儿是当局者迷,满脑子里只看得见她的表哥,旁的非但看不见,还不肯听人说!

第127章 八月十五(三)

趁此机会彻底断了她的念想,顺理成章的让她嫁给谢府林,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可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一根筋的昏了头,竟然也说这是什么“误会、巧合!”真是气死人了!

“真只是误会?”谢老爷子目光一扫,锐利的划过几位当事人身上。

“是,真是!”谢府林和许婉竹都迫不及待表态。

谢家三位小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也相继点头:“当时的确如此不错。”

“许夫人,你怎么看?”谢老爷子眼见许夫人欲言又止,便又问她。是不是误会,总要她也亲口表个态才好。到底是大媳妇娘家亲嫂子,总不能因此而生了亲戚间的和气和交情。

江氏定了定神,为难道:“我家婉儿,到底是个闺阁女子……”

一个大家闺秀,即便如今社会风气再宽松,当面和男子做出了这等亲昵的举动,终究是不妥。男方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

“那,许夫人的意思,这事应该如何呢?”谢老爷子不动声色,态度愈发的和蔼,语气愈发恳切,好像是说,只要你说出来,我们就照做!

江氏顿时梗住。

如何?当然是嫁给谢府林了!可她到底是妇道人家,自家的又是女儿,女方总不好将这话说出来吧?

谢二夫人不由得急了,生怕江氏不顾一切说出什么来而老爷子又答应了,忍不住插嘴道:“可是,我们林哥儿已经说了亲的呀!明年新春新媳妇就要进门了!”

谢二老爷用力拉扯了一把妻子的袖子,斜眼狠狠的瞪她:多事!

果然,江氏听了谢二夫人这话立刻顺着说道:“可我就婉儿一个女儿,这姑娘家的名声,总不能就这么——”

“娘!”许婉竹却不许江氏说下去,气急败坏嚷道:“我都说了是误会,大家都说是误会,您这是什么意思呀!”她索性豁了出去,昂首说道:“我和三表哥清清白白,我是不会因此嫁给三表哥的,我要嫁的人是大表哥!”

厅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

“你——”江氏脚下一个踉跄,眼前一黑,亏得身旁嬷嬷眼疾手快稳稳的扶了一把。

谢府林暗叫“还好!”,谢府运面对各方投射来的各种目光,如针芒在背,姚存嘉面上虽然一派平和仍稳住了,手心却是紧紧的攥着,姚存慧亦目瞪口呆:她今儿真是豁出去了!也是,到了这种地步,她不豁出去就永远失去开口的机会了!

谢夫人面对谢老爷望来的目光,一时大是尴尬,脸上讪得通红。

谢老爷子目光闪了闪,面色微微一沉,抿着嘴沉默。

许婉竹望望谢夫人,向谢老爷子哽咽道:“姑姑曾经和我爹娘说过的,要将我许给大表哥做平妻,请老太爷成全!”说着,许婉竹俯首深深的磕下头去。

“表妹你胡说什么!”谢府运怒了,紧紧的捏了捏姚存嘉气得轻颤的手。

“我没有胡说!我娘和姑姑、姑父都在这儿,这是许多年前便已说好的,他们可以作证我没有胡说!”许婉竹涨红了脸。

“既是许多年前便已说好,”姚存嘉微微一笑,温言道:“可有婚书作证?平妻不同纳妾,可我出阁之前,我们姚家并不曾听过关于此事半点风声;嫁过来之后,大爷也不曾提过半句,婉儿表妹不会是弄错了吧?”

纵然是平妻,姚存嘉也是先聘的,按理说,如果真有此事,她未过门之前谢家便应该同姚家说清楚,这也是为了避免结亲变成结怨的局面。毕竟妻不同妾,是要脸面的!

谢家如果真的背着姚家这么安排了,这是不厚道,是要遭人非议的,而且,对姚家也无法面对。

“这本来就是没有的事!”谢府运愤愤然一拂袖子,望着姚存嘉决然断然道:“我谢府运只有一个妻子,就是你!”

“表哥!你怎么能这样!”许婉竹痛苦大叫,哭着道:“我们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你对我那么好,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你怎么能这样伤我的心呢!我许婉竹这辈子只愿意嫁给你,只嫁给你!”

“婉儿,你给我住口!”江氏含泪呵斥,嘴唇直哆嗦。

“老大、老大媳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俩说说!婉儿说的,是不是真的?”谢老太爷脸色冷沉森森,阴沉如铁。

平妻,平妻是这么好许的吗?一家子里怎能有两个当家主母?这不是分明要闹得家宅不宁吗?这是谁出的混账主意!

许婉竹却是心中一喜,认为老太爷这是在为自己做主,当下双手紧紧的握成拳,紧张而又期待的望着谢夫人。

谢夫人、谢老爷忙站了起来,面对着一众长辈晚辈下人,夫妻两人都尴尬羞窘不已。谢夫人不由暗怒许婉竹:好不好的怎能当着老太爷和这么多人嚷嚷出来?这不是分明给自己难堪吗!

“回老太爷的话,儿子不曾听说过此事。”谢老爷躬身回道。

许婉竹倒抽一口凉气,目瞪口呆,继而死死盯着谢夫人。

谢老爷可以说不知道,谢夫人当着江氏显然是赖不掉的,不安的绞了绞手中帕子,嘴唇嚅了嚅,陪笑道:“那是,那是运儿跟儿媳妇订亲之前,儿媳见婉儿和运儿年纪相当,平日里又在一起玩的颇好,便动了这个亲上加亲的主意!后来,后来老太太做主替运儿定下了媳妇,儿媳觉得——愧对兄嫂,是,是有过这么个意思……”

“糊涂!这么大的事岂同儿戏!”谢老爷跺脚,恨恨白了她一眼。谢夫人心虚,垂首不语。

“这么说你真的这么说过了?”谢老太爷皱眉,冷冷道:“你既然觉得愧对兄嫂,有什么话为何不搬到台面上来说?这私底下许的话怎么做的数?你这么做,岂不是伤了谢、许两家的交情?你自己看看,婉儿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却还在等着,你这分明是误了人家姑娘的青春!你让人家做父母的,心里怎么想!”谢老太爷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桌子。

“老太爷,是我家婉儿没福!”谢老太爷这话算是说到了江氏的心坎上了,江氏眼窝一热,心里发酸,忍不住滴下泪来。

“是儿媳欠思量了!大嫂,是妹妹对不起你和大哥,对不起婉儿!”谢夫人虽然挨了谢老太爷的骂,却也知道这是老太爷在给她铺台阶,至少,嫂子的态度就已经软和了下来,谢、许两家是不会因此事而成仇了。

“大嫂,请大嫂准许妹妹将婉儿认作义女吧,将来婉儿出嫁的时候,我们谢家一定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绝不会亏待了婉儿!以后谢家,也是婉儿的娘家一样!”谢夫人亦含泪恳切道。

江氏只是抹泪不语,心里却是默认了。这件事这么说开了也好,也好教婉儿彻底死了心!

婉儿这么一嚷嚷,显然,谢府林也是不可能娶她的了!谢家的门进不了,天底下总会有别的好人家,有了谢家义女这个背景,有谢家撑腰,将来不管到了哪个婆家,她都不会吃亏!

这么一想着,江氏心里又觉好受了些。

在场诸人亦默不作声,心想一场风波总算这么过去了吧!二房、三房两对夫妻并不敢趁机落井下石摆大房一道,反而眼观鼻鼻观心当没事人,尽管心里不免酸溜溜:老爷子到底是向着长房啊!也难怪,人家那是指定的继承人嘛!

这是有圣旨撑腰,凭他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谢老爷子见事情告一段落,正准备顺着谢夫人这个主意说几句场面话安慰安慰江氏,给许家人一个体面,然后完美收官,不想,许婉竹又闹了起来——

许婉竹见母亲分明默认了姑姑的话,心中哀凉,向着谢老太爷哭叫道:“不、不,婉儿不要做姑姑的义女,婉儿要做姑姑的媳妇!我不做平妻了,我情愿给表哥做妾,我情愿做妾还不行嘛!”

“婉儿!”江氏胸口一堵,差点儿晕死过去!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

众人亦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瞪着满脸是泪的许婉竹,望向她的目光什么样的都有,有震惊、有同情、有感慨、有不屑、也有嘲讽。

“去,去把她,给我拉,回来!去!”江氏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的吩咐身边的嬷嬷和丫头。

嬷嬷和丫头担心的看了一眼江氏,小声的答应着,上前欲拉许婉竹。哪里拉的住了?许婉竹拼命的嚷着“情愿做妾”、“求求姑姑可怜婉儿一片痴心”、“婉儿一定会谨守本分的”诸如此类的话,她突然大力甩开婆子丫鬟的手,扑过去跪在谢夫人脚下,抱着她的双腿哀哀的哭求起来。

急得谢夫人俯身拉劝,心疼得几要掉泪。

“老太爷、老爷,你们看——”谢夫人心底震撼了,她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儿对儿子自小有情,却没想到她如此情根深种,情愿做妾也要跟着他!一个女人肯为自己的儿子牺牲至此,这个女人又是自己从小疼爱的,谢夫人心里一时滋味陈杂。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谢老太爷也无奈了,许婉竹如果真的心甘情愿做妾,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128章 八月十五(四)

姚存慧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忍不住有点同情许婉竹,觉得她可怜的同时却更觉得她傻:做人家的妾室是那么容易的么?她今日心甘情愿,后日不见得就心甘情愿了!人都是有欲望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所有的欲望也不同。如果她非要自轻自贱,也休想借着谢夫人的疼爱兴风作浪!

“不行!”谢府运拂袖冷声道:“我不同意!”

“表妹怎么说也是正正经经的千金大小姐,娶她做妾岂非对不起她?何况,我也没有这个心思!”谢府运盯了谢夫人一眼,回身凝着姚存嘉道:“我已经有妻子了,不再需要一个妾!”

“表哥!”许婉竹再也忍不住,心中骤痛,大哭道:“你竟这么对我,你竟这么对我!姚存嘉!”她目光狂乱,神色狰狞,指着姚存嘉咬牙切齿道:“是你,都是你这个狐狸精!你就这么容不下我吗!我已经退让了,我只想留在表哥身边而已!你就这么容不下我吗!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么,想要姐妹共事一夫,你这个贱人、妒妇!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诅咒你肚子里的小杂种统统不得好死!”

“还不快给我拉住她!”江氏厉喝一声,那两个丫鬟婆子方回过神来,忙上前拽着许婉竹。许婉竹早已失去了理智,不停的挣扎着大骂着,江氏猛然上前,将手中帕子恨恨往她口中一塞,狼狈不堪的向谢老太爷福身道歉,又向谢夫人夫妇和姚存嘉陪了不是,命丫鬟婆子押着犹自呜呜不已、目光愤恨的许婉竹下去。

谢夫人呆了呆,忙命人跟着帮忙。

姚存嘉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谢府运紧紧握着她的手,两人也不知说什么好。

姚存慧走到姐姐身边,抬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姚存嘉抬眸与她相视,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心头略略松了松。

随着许婉竹母女离去,厅中仿佛一下子被抽离了空气,寂静得可怕。

“唉!”半响,谢老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目光一扫众人,淡淡道:“今日这事,出了这道门我不希望再听到有人提起。今日这种事,我更不希望这个家里还会发生第二次。”

“是儿媳妇管家不严,请老爷子责罚!”谢夫人上前,向老爷子跪了下去。

“儿子也有错。”谢老爷也跪了下去。

谢府运见爹娘都跪下了,便也跪在后边。姚存嘉见了,挣扎着也要跪下。

“都起来吧!别跪了!”谢老爷子说着话,目光却是望向姚存嘉,姚存嘉便站着没有跪,等谢老爷夫妇和谢府运起身之后,有眼力见的婆子丫鬟搀扶她重新坐下,她方坐下了。

“明日去给你们过世的娘上柱香。”谢老爷子淡淡瞥了谢老爷夫妇一眼。这是老妻定下的亲事,身为儿媳妇,竟然说因此对许家内疚?谢家跟许家又没有过婚约,哪里来的内疚?简直岂有此理!

“是,老太爷!”谢夫人脸上微微一热。老太爷这罚得可说是颇为促狭。

“假山上那件事,既是误会,也不许再提。”谢老爷子缓缓道:“那两个丫头呢?该处理的处理了吧。”

“是,儿媳明儿便灌了哑药打发庄子上去。”谢夫人忙上前回话,又道:“谁要是敢乱嚼舌根,儿媳发现了,定不会轻饶。”

“嗯,”谢老太爷点点头,挥手道:“夜也深了,都散了吧!”

众人答应一声,簇拥着送老太爷出门,眼看着老太爷的肩舆远去了,方相互告辞,各自散去。

谢府运夫妇和姚存慧一行回誉华堂。一路上,三人皆默默不语。他们不说话,跟着的丫鬟婆子们更不敢说话,一路无言回到了住处。

“今儿还真是晚了,回屋休息去吧。”姚存嘉温柔的握了握妹妹的手。

姚存慧点点头,笑了笑:“姐姐和姐夫也早点休息吧!”说着带着小杏、小梨下去了。

“夫君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二人洗漱完毕,姚存嘉见谢府运精神不是太好,不觉问道。

“没什么,”谢府运一笑,揽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不想已经这么晚了,嘉儿快点睡吧,咱们的孩子恐怕也困了!”

姚存嘉一笑,由着他扶自己躺下,谢府运便也偏身上床躺下,如往常一样轻轻拥着她。

可这一晚,姚存嘉却不能入往常般踏实入睡,心里总觉得不安。夫君嘴里说没什么,可她总觉得,他有什么瞒着她。她想要问,又觉得太露痕迹不便开口,心里翻腾来翻腾去,天快亮时才勉强打了个盹。

次日一早,姚存慧见到姚存嘉精神恹恹,眼眶下也有些浮肿,不由吃了一惊,忙问何故。

姚存嘉微微一笑,说道:“想必是昨晚错过了困头,一时没睡好。”

“姐姐平日里可要多保重啊!”姚存慧说道:“我打算明日去湖乡,两三天之后回来,便该辞了姐姐回京了。”

“二妹放心吧,”谢府运淡淡一笑,“我会好好照顾嘉儿的。”说着瞥了姚存慧一眼,有点儿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说道:“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嘉儿了,二妹也可安心回去了。”

“有姐夫在,我自是放心,这也是姐姐的福气。”姚存慧一怔,勉强一笑,不知怎地,却觉得谢府运的目光有点儿疏离和淡漠。

一时用过了早饭,谢府运便说有事去书房,让她姐妹二人慢慢聊,又嘱咐了姚存嘉几句好好休息,便起身去了。

姚存慧陪着姐姐散了一会儿步,见她略有困倦之意,便让绿荷等扶她进屋躺着休息去了,姚存嘉自己也觉得累,便没有推辞,只笑道:“我已经跟你姐夫说过了,你今日尽管安心歇着,明日去湖乡的马车、仆人他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姚存慧笑着谢过。

姚存慧在廊上站着有些发怔,垂头想了想,径直去了谢府运的书房。

谢府运听说亲家二小姐求见,想了想,便命“请进来!”

“二妹有什么事吗?”谢府运笑着抬手请她坐下,跟着星儿便奉上茶来,原先侍奉一旁的小厮则退到了外头的茶水间里。

“的确是有事要同姐夫说,不吐不快!”

“呵呵!”谢府运忍不住笑了起来,抬眼向星儿道:“你先出去。”

星儿瞧了姚存慧一眼,依言屈膝行礼而退。

“昨晚的事,姐夫是不是怀疑是我做的?”姚存慧坦然直直的望着谢府运的目光,开门见山问道。

谢府运面色微微一变,亦一眨不眨回视着姚存慧,忽而一笑,轻轻眨眼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二妹何出此言?”

“是,我很讨厌许婉竹,因为她在我姐姐面前有的没的不知挑拨了多少话,因为她惦记我姐姐的丈夫!我也想过要设法管教她歇了这份心思,可是昨晚的事,真的跟我没有关系!”

“二妹好好的,为何说起这来了?”谢府运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不自觉的摸了摸。

“姐夫心里藏着这事,不是吗?”姚存慧自嘲一笑:“察言观色的本事,慧儿自认练出来了,多少也能看出几分。昨晚的事——”

姚存慧说着,将事情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包括许婉竹先前哄谢三小姐玩,包括自己后腰冷不防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而许婉竹跌倒,是她自己踩着了地上散落的珠子,并不是她做的手脚。

末了姚存慧又道:“自从看到姐夫对姐姐的心意之后,我相信许婉竹的事姐夫自会处理,我也就歇了要整治她的心思。昨天晚上,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是那时候离我最近的是许婉竹,也只有她有理由这么做!她是想推我扑到谢三哥哥身上,可没想到却是她自己跌了过去!这是她自作自受。”

谢府运目光闪烁,一时愣住了。

他心里已经有了姚存嘉,虽然不愿意再娶或者纳许婉竹,可许婉竹毕竟是他从小玩到大的表妹!对这个表妹,没有男女之爱,却有兄妹之情。清誉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有多重要,谢府运岂有不知道?能够有理由、也有这份心机设计许婉竹的,也只有姚存慧。

不出姚存慧所料,谢府运理所当然的将昨晚的事情算在姚存慧的头上。一面心惊于她的狠辣无情,一面又厌恶她心机深沉连自己的堂弟也算计在内,一面想着她是自己爱妻的亲妹妹、亦曾是自己欣赏的学识渊博的女子,心里一下子五味陈杂,不知该作何感想。再见姚存慧的时候,多多少少总有点疙瘩了。

“即便婉儿算计了你和三弟,于她又有何好处?”半响,谢府运淡淡问道。言下之意就是,许婉竹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

她看上的是他谢府运,将姚存慧和谢府林算计在了一处,能怎么样?

姚存慧似是早料到他会这么问,当下缓缓道:“这个我也想过!”她自嘲一笑:“也许,她认为我也对姐夫有心吧!我是她的对手,她有机会自然要将我除了去了!”

“……”谢府运讶然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瞪着姚存慧。脑海中猛然想起昨晚许婉竹发狂时嚷嚷的什么“姐妹共事一夫”,不由得恼怒起来,一掌拍在红木硬几上:“岂有此理!”

第129章 原来如此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她有害我的什么别的理由!”姚存慧一笑:“不过,一切都过去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问心无愧,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姐夫即便不相信我说的话也不要紧,只有一样,我只求姐夫不要因此薄了姐姐。”她从前太苦。姚存慧垂下了头,在心里加了一句。

谢府运轻叹,扶额头痛道:“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谢府运不觉也懊悔烦恼起来,说来说去,都是自己谢家惹来的麻烦事,跟二妹何干?若不是母亲当年说了这话,若不是如今迟迟下不了决断跟舅母开口,也不会弄到这一地步!

经过昨晚婉儿那么一闹,两家人纵然不会反目成仇,要想像从前那样亲密来往,却是不可能的了!

“对不起,二妹!”谢府运心结一开,有些不好意思向姚存慧苦笑道:“其实我本就不该怀疑你!你和你姐姐一样是光风霁月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姚存慧却摇摇头,坦言笑道:“那可不见得!那就得看看面对的对象是谁了!对付有的人,我也是会不择手段的,但是我做了却不会不认!”

谢府运一怔,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叹道:“二妹,你还真是敢说!”

这一笑,彻底的云过天开,心头再无半丝疑云阴影。

姚存慧亦笑,抬眸恳切道:“我很快就要离开金陵了!其实没有想到这次会在这边呆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想到姐夫对姐姐这么好!记得今年元宵节那时候,我还把姐夫当成了登徒子呢!”

想想那时候的事,突然觉得遥远得像隔了云端,谢府运亦笑道:“那时候,确是我唐突了!”

“我心里其实一直有个疑问,不知道会不会唐突了姐夫?”姚存慧忽然笑道。

“二妹既然叫我一声姐夫,就不必如此见外!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谢府运笑道。

姚存慧偏头斟酌斟酌,笑道:“就是元宵节那天晚上开始,姐夫便喜欢上了姐姐吗?我很好奇,姐夫竟甘愿为姐姐如此,究竟是——是——”

“你是想问为什么是吗?”谢府运微微一笑。他疼她,宠她,为了她发配通房,拒绝纳妾,甚至她在孕中他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在别人看来,的确透着古怪!姚存慧这么问他,虽然有那么点失礼,却也在情理之中。

“嗯!”姚存慧点点头,睁着眸子望着谢府运。

“我说了也许你会不信,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谢府运自嘲一笑,抬头望向前方,目光落在门帘上,眼中却空无一物。

“我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经常会做一个梦,梦见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背对着我站着,无论如何我都看不见她的脸,”谢府运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他没有说的是,那个背影那么孤寂,那么纤弱,那么无助,站在苍茫的天地间,她的嫁衣鲜红,头上却没有凤冠,风吹起她大红的衣裙向后鼓荡,万千青丝随风凌乱飘荡,他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她的凄凉和悲伤,令他的心隐隐作痛,心生怜惜。

“那天元宵节见了她之后,当我再做这个梦的时候,却看到了她转过来的脸,那是你姐姐的脸!她是我梦里的人,我只喜欢她,也只想护着她。我想,这就是缘分吧!”谢府运笑了笑,想到温柔似水的爱妻,心里禁不住柔软起来,只想将她拥在怀中好好的疼惜怜爱,再也不要看到梦中那般凄凉而悲伤的背影。

“你不信吗?”谢府运失笑。其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不,我信!我真的信!”姚存慧心中一涩,舌尖发苦。她信,她当然信!姐夫梦中见到的,也许是前世姐姐的背影吧?诚如他所言,这是他们之间的缘分,上一世错过的缘,在这一世继续的又何尝只有她和沈佺?

“姐夫,既然姐夫这么爱姐姐,为什么还要同那些个莺莺燕燕游画舫?”不问出来,姚存慧觉得心里始终横着根刺。

“这,这是从何说起?”谢府运颇为困惑。

“我那天刚好路过,”姚存慧说着便将当时的情形说了。

谢府运想了想才想起来她说的是哪天,失笑道:“原来你说的是那次!几个朋友相聚,叫了一班歌姬唱个小曲罢了!我可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姐姐的事啊!”

“那些女人没一个正经的!姐夫纵然无心,保不住她们无意!”

“生意场上,结交朋友,这是免不了的,二妹,这都不许吗?”谢府运说道,又有点紧张道:“你没告诉你姐姐吧?”

姚存慧道:“若姐夫觉得如此可行,又何必怕我姐姐知道?”

谢府运顿时梗住。

姚存慧不由“扑哧”一笑,断然说道:“我没有告诉姐姐,怕她添堵!以后姐夫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将来我的丈夫,我是断断不容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