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儿,你对每个人都那么好吗?我真想你只对我好!在你心里,我跟别的人有没有什么不一样?”沈佺闷闷说道,似乎十分的苦恼与纠结,下颔抵在她的头顶发间,微微的叹息,那叹息中抹不去伤感与失落,姚存慧的心没来由的一痛。

“宁远,夫君,你怎么了?”姚存慧不觉从他怀抱中抬起头来,静静的望着他。

沈佺亦一眨不眨回望着她,嘴唇动了动,终于低低的说道:“我,我看到你对母亲那么好,我心里有点——慧儿,我是不是疯魔了!”

姚存慧暗暗舒了口气,不觉又暗暗的好笑,这人,同自己的母亲喝醋吗?

“怎么?看到我孝顺母亲,你反倒不喜欢?难道,你情愿我做个恶媳妇?”姚存慧偏着头似笑非笑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佺摇摇头,思索了片刻,认真道:“我,我只是觉得,在你心里我跟别的人没什么两样!我,我也许不该这么想,可是慧儿,我就是这么想了!慧儿,我想让你待我跟别人不一样,我要在你心里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就像你在我心里一样!慧儿,”沈佺的声音带上一种莫名的伤感和凄凉,他低低的道:“慧儿,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

姚存慧整个的懵了,脑子里霎时乱成一团!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是乱,乱到无可救药的乱!沈佺从前似乎也同她说过他只有她这样的话,她听着心里又羞又甜蜜,当成最动听的情话。可现在看起来,这句话不是普通的情话那么简单,这是他的心里话!他说他只有她,那就真是只有她,就好像,她是他生存的精神支柱一样!

她从不知他对她的感情竟是如此深刻,姚存慧又一次被他震撼了。眼前忽然闪现出箫夫人的面容,姚存慧心里微动,头一回感觉到他们母子之间的异常。

姚存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佺,她的心里一时不是滋味起来,她抬手圈住他的脖子,仰着头柔声道:“在我心里,你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啊!宁远,如果不是,我们怎么会是夫妻呢?我对我大姐好、对赞儿好,那是因为他们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们亲近的关系是上天注定的,除了亲情,也是一种责任。而我孝顺婆婆,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她是你的母亲啊!不然,我和她只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陌生人,我又怎么会费尽心思、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宁远,只有你,我们原本素不相识、没有任何关系,但却在一起了,一辈子也不会分开,你说,在我心里你是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沈佺眼睛一亮,顿觉豁然开朗。他扬了扬眉,神采飞扬,又惊又喜咧着嘴笑道:“对、对,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慧儿、慧儿,我真欢喜……”

沈佺拥着她,低头吻上她的唇,含在嘴里轻轻的吮吸着,极尽温柔眷恋。姚存慧主动张开朱唇迎合着他,闭上眼睛,婉转相就,两人吻得难舍难分。情动处,娇喘微微,沈佺手臂一紧,抱着她倒在床上,顺势将她的寝衣拉开,肌肤相贴,两人均是一颤,帐中的温度骤然上升了起来!

次日一早,沈佺去上朝,姚存慧依旧去燕顺居照顾箫夫人。这些日子,沈老太君免了她的请安,只有箫夫人精神好的时候两人一道去老太君处,平日她是不必去的。

昨晚两人极尽的缠绵,今儿一早姚存慧身子骨碾过似的酸疼,偏偏面上水润润的容光焕发,娇艳若三春桃花,眼眸中也是一片波光潋滟,仿若汪着两汪清泉。惹得容妈、红蓼、萱草等忍不住都多看了她几眼,眼底尽是笑意。红菱为她梳头时偏还笑着说了句“今儿王妃气色真好,连胭脂都不用抹了,这样就很好!”臊得姚存慧只装作没听见。

去到燕顺居,箫夫人见她也是目光一闪多瞧了两眼,笑着道:“怎么不多歇一会儿,娘这里也不差你一个!”

姚存慧哪里还禁得住箫夫人如此打趣,脸颊上绯红一片,讪讪笑道:“不过来看看娘我不放心!娘昨晚睡得好吗?什么时候起来的?”

箫夫人见她面皮薄一笑不再逗她,点头道:“这些日子难为你了,睡得都还好!外头天气不错,陪娘出去走走吧!”

姚存慧忙笑着答应,起身扶着箫夫人出去,在燕顺居外的小径上散了会步,然后伺候她一同用早饭。饭后箫夫人催着她回去,还说今儿就不用她再过来了,她知箫夫人好意,细细嘱咐了黎妈妈,便笑着回去了。

回了熙和堂,听容妈禀了些内务处置了,又点了几样菜吩咐厨房做了晚饭送过来。想想沈佺如今回来了,小厨房还是开起来比较方便些,便又吩咐容妈跟管小厨房的柳嫂子商量着,准备一下将小厨房开起来。柳嫂子早就闲得发慌,听了容妈的话自是十分乐意,当即就兴头头的找容妈一边商量着去了。

转过头,姚存慧便将萱草唤进了里间屋子,将左右人等一概摒下。旁人还不觉什么,香草心里却有些不自在,眼角下意识的瞟了萱草一眼,肚里暗暗气闷。

王妃明显的对她跟对萱草不一样,她怎能甘心?

萱草也有些忐忑,垂着手低着头站在那里不敢吭声,不知道姚存慧单独留下她来是要做什么。

“你别紧张,我只不过有几句话想问问你罢了!就当是闲聊吧,你照实说了便是,不必有什么忌讳!”姚存慧微微一笑,努努嘴叫她坐下。

萱草陪笑答应着,知道姚存慧是个表里如一的脾性,也没矫情推辞,告了个罪便在小杌子上斜着身坐下了。

“咱们王爷,和夫人的关系怎样?”姚存慧神色平静,容颜恬淡,轻轻抛出的一句话却令萱草感到如同晴天里一道霹雳。

萱草整个人僵住,艰难的抬起头,怔怔的望着姚存慧。

姚存慧也不催她,仍旧保持着一派恬淡,静静的瞧着下方的女子。

“王妃,奴婢……”萱草好好的缓了两口气,才轻轻说道:“王爷和夫人——奴婢不敢妄议主子!”

萱草受不住姚存慧沉默的压力,猛的跪了下去,垂首道:“请王妃恕罪,奴婢不敢妄议主子!”

“这么说,王爷和夫人关系不怎么样,是不是?”姚存慧直视着她问道。

萱草机械的点了点头,“是……,王爷,从小与夫人不太亲近,那时候大少爷还在……”

“你起来吧!没事了,出去吧!”姚存慧点点头。

萱草如逢大赦忙站起来,向姚存慧屈膝施了礼,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姚存慧眸中微黯,难怪,一直以来沈佺从未在她跟前主动说过箫夫人,难怪她有时候总感觉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有点儿别别扭扭的,原来果真有故事。大少爷,想必大少爷在时才是箫夫人疼宠的爱子吧?难怪如今箫夫人偶尔说起沈佺,眼底那一抹伤感和愧疚怎么都掩饰不掉!

想来她也是后悔的了,只是从沈佺的态度看来,沈佺似乎并不稀罕。姚存慧不禁苦笑,沈佺即便再不稀罕,他们也是母子,这个心结不解开,他心上永远都会压着这么一块石头,至死方休。她不愿意看到他这样。

姚存慧蹙蹙眉,盘算着回头让容妈好好的在府里打听打听,没有不爱八卦的下人,容妈去打听总要比她来问要方便的多。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如果能够将此事化解,无论对沈佺还是箫夫人,都有好处。

因为爱妻昨天的一番话和表现,沈佺一整天心情都极好,下午出了衙门就急着回家。不想,就在熙和堂附近,却被吕樱拦下了。

沈佺皱眉,本不想搭理,可吕樱笑吟吟的就站在他正对面,说定要同他谈一谈。

“有什么事快说!”沈佺挑眉。

“王爷就这么不耐烦我么?”吕樱掩口轻笑,眸光轻转,指着一旁的花径道:“这儿人来人往的不方便,我们上那边谈去?”

沈佺哼了一声,转头过去。

“这似乎是王爷第一次认同我的话!”吕樱摒下丫鬟,跟在沈佺身后似笑非笑的感叹着。

沈佺听了这话只觉说不出的反感腻味,“翁主如果没有别的要说,那么我不奉陪了!”

“慢着!”吕樱展开双臂拦住沈佺,细长的柳眉轻轻一挑:“王爷把我的夫君弄了去军营里,听说这一去就到年底,王爷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

第331章 心病(三)

“你什么意思?”沈佺嗤笑道:“那是四弟自己的决定,你有意见就去找他谈!”

“王爷别说此事同王爷无关,”吕樱冷笑道:“王爷的手似乎伸得太长了点,我们二房的事轮不到王爷来管!我公公婆婆对王爷可是怨念很大呢!难道正如他们所言,王爷生怕我夫君将来的成就超过王爷,所以,要以此将他牢牢的控制在掌心里?”

“你胡说什么!”沈佺闻言大怒,气得身子微颤。府中的兄弟姐妹,唯有沈桢同他好,他一直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的关心喜爱;还有二叔和二婶,他对他们从来也是客气有加,该有的礼数半点儿也没错过,心里对他们更是没有半星儿不好的想法,没想到他们却在背后如此诋毁于他,这无疑如同拿了把刀子在捅他的心。

“如果二叔、二婶有什么想法,自会同我来说!我警告你,不要在我家里兴风作浪、挑拨离间,不然,我不管你是翁主还是郡主,不管你的靠山是谁,我一样要你好看!”沈佺冷冷盯着吕樱,面沉如霜。

“王爷不信我?”吕樱一怔,随即嗤笑起来,“王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还以为王爷计谋高强、善长谋算人心呢!没想到王爷这么天真,连一个府里的人心都看不清!您那二叔、二婶这些年做过什么事,心里有什么想法,王爷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那是你的公公婆婆,翁主背后发此议论,是不是有点儿不道德、不孝?”

“我是为了王爷您好呀!我可没那么想,我那夫君拍马也赶不上王爷,只有我那公公婆婆才会那么想,我可从来——”

“够了。”沈佺只觉得这种话一句也不想再听下去,冷冷打断道:“我再警告你一遍,在沈府,你最好谨记自己的本分!”

“王爷?您回来了!”主道上突然传来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

沈佺和吕樱望过去,是个穿着银蓝比甲、白绫长裙的俏丽丫头,正是香草,她的手里正捧着什么,眼睛闪亮闪亮的站在那里等着沈佺。

沈佺朝她点点头,冷冷盯了吕樱一眼大步去了。

吕樱没再拦他,瞧着他的背影微微冷笑,看到香草那副神情,嘴角一勾,古怪的低笑出声,自言自语喃喃道:“有意思,这么个小丫头子竟也存了别样私心……”

自沈佺成亲以来,这还是香草头一遭有机会同他单独在一起,香草难掩心中激动,一个劲的关心关切着沈佺的近况。

沈佺好笑,见这丫头忠心,也没斥她僭越逾矩,遂简单的回答她一两句。香草更加欢喜,一颗心都要飞在了云端,只恨脚下的路太短,仿佛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熙和堂大门前。

沈佺突然在大门前停下了脚步,望着香草神情有些迟疑。香草精神大震,深以为王爷是跟自己一样的心思,不觉也停了脚步,微抬着头盈盈含笑注视着沈佺。

“咳,”沈佺抬手挡在唇边掩饰一声,小声道:“等会儿进去了,别跟王妃说翁主找过本王的事。”

香草心里有点失望,眼中的光彩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可转念一想,王爷让自己保密,那是信任自己,把自己当成自己人;而且,隐瞒的对象还是王妃,也就是说,在王爷心里,自己是必王妃更加值得信任的人。

香草对自己的解释很是满意,一下子又高兴起来,笑着点头道:“王爷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好,那就好!”沈佺笑笑,大步进了院子里。

两人用过晚饭,姚存慧便随意笑着提道:“今儿早上从燕顺居回来还没去过呢,也不知娘今天怎么样,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沈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想了一回姚存慧昨晚说的话,心里舒坦了,便点点头道:“也好。”

两人带着小丫头来到燕顺居,箫夫人刚刚用了晚饭不久,在和黎妈妈、金英等说着闲话,见她夫妻二人携手同来,箫夫人又惊又喜,眸中隐有水光闪烁,激动得有点儿语无伦次,忙笑着让他们坐下,命黎妈妈奉茶上来。

“娘今天觉得怎么样?用了多少饭食?”姚存慧笑着问道。

“今儿精神还好,中午的八珍粥用了不少,晚上吃了小半碗碧粳米饭,用了好几块当归羊肉!黎妈妈她们都会照顾娘,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好好的在熙和堂歇歇吧,顺便陪陪佺儿!你们小夫妻俩刚刚新婚就分别了这么久,正该好好说说话!”箫夫人眼角向沈佺瞧了瞧,沈佺只垂头饮茶,一言不发。箫夫人眼底就闪过一丝落寞,生怕姚存慧看见,忙又回了神笑着掩饰过去。

姚存慧只做不见,语调轻松的笑道:“看着娘好起来我便放心了,哪儿有什么辛苦!王爷公务繁忙,哪里有许多话同我说呢,还不如娘同我的话多!”

沈佺闻言抬头盯了姚存慧一眼,箫夫人瞧了他一眼也笑了起来。箫夫人略一迟疑,终是趁势向沈佺柔声道:“公务上的事娘不懂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你也别太累着了,活计哪里做得完呢!”

沈佺身子微僵,这一个“娘”字听在心里只觉得格外的别扭不自在,胡乱点点头应了句“是。”他突然间才察觉到,究竟自己什么时候叫她“母亲”而不是“娘”他自己也忘记了!

沈佺嘴里微微的泛起一抹苦涩,心也低低的沉了沉。

“王妃,前几日王妃说的八珍糕,今儿老奴按着王妃列的说明比例配了、叫人试着做了一屉,也不知是不是王妃说的那个味儿!不如老奴取了来请王爷、王妃尝尝?”黎妈妈也笑着在一旁凑趣。

“是么?我原本还想着明儿、后儿试试呢,既然做了,快拿来我尝尝!”姚存慧听毕笑道。

黎妈妈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亲自转身去拿了。

沈佺便抬头问什么八珍糕?

姚存慧便含笑向他道:“就是用人参、茯苓、莲子、白术、芡实、扁豆、薏米仁、藕粉、蔗糖、白米粉按照不同的比例调和,蒸制成的一种糕点。这糕点啊,和胃理气、健脾补心、强筋骨、补虚损、消食中和、开胃进食,补养身子最好不过!回头比例调的合适了,天天叫小厨房做上一份,随时用上一两块,保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沈佺听得大笑,“怕不是你杜撰的吧?听你说的,比仙丹仙药还好了?我怎么就没听人说起过?”

“胡说!仙丹丹药那才是杜撰的呢!我这个是有根据的!不信你拿了方子问老大夫去?你没听过,那是你才疏学浅!”姚存慧当即反驳。

沈佺听得大笑。箫夫人也微微的笑了,神情一时恍惚,心里酸酸的,又有点暖暖的。儿子在她的跟前,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笑容!

不一会儿黎妈妈亲自捧了托盘来,将两个小巧的甜白瓷椭圆盘分别搁在箫夫人和姚存慧沈佺旁边,“小厨房里一直温着在呢,王爷、王妃尝尝?”

糕点呈银褐色,做成两指大小的菱形状,看上去脂光水滑,十分细嫩,且有淡淡的米香和清凉的药香窜入鼻中,轻轻一吸,令人肺腑顿清。

姚存慧用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笑着道:“有一点点苦味,想必是人参汁放得多了,下次再少一点;嗯,蔗糖也有点儿过了,容易腻味!改了再做两次,就完美了!”

黎妈妈一旁笑着应是。

“我吃着还好,不知娘和王爷觉得如何?”姚存慧笑着放下筷子,抬起帕子拭了拭嘴角。

“我也觉得还好!就是人参味确是重了些,薏米仁有点儿粗糙!”箫夫人也笑道。

“你们觉得好便好,我没所谓。”沈佺说着也放下了筷子。

箫夫人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儿子口味怎样、喜欢吃什么,心里不由一阵内疚。

姚存慧却向沈佺笑道:“你不爱吃莲子,这里头放得少吃不出来,等回头我重新改改,下次给你做用别的什么替换好了!”

沈佺朝她一笑,眼神温润而柔软。他最喜欢她心里有他,喜欢她对他跟别个不同。

箫夫人手中帕子紧了紧,鼻子有点发酸。他不喜欢吃莲子吗?她还是头一回知道。

其实箫夫人和姚存慧都不知,沈佺之所以不喜欢吃莲子并不是真的不吃,是因为小时候有一次他见别人吃糖莲子也跟奶娘说想吃,奶娘见自己带的小主子不得宠,早就怏怏的没了兴致,加上大少爷的奶娘整日在自己面前得瑟显摆,心里更迁怒沈佺,对他马马虎虎哪里肯上心?他说想吃糖莲子,她叫他闹得嫌烦,便从厨房里抓了一把莲子干泡了水糊弄他。沈佺那时候只有三四岁,迫不及待把莲子放进嘴里,那苦味直苦到心里去,他吐之不及,苦的小脸上皱成一团眼泪都出来了,偏奶娘存心要给他个教训让他以后不敢再轻易闹要东西,哄他说喝了水更苦,坚决不给他茶水漱口,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吃莲子。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时候不早了,夫人也该歇着了!王爷、王妃也回去早点儿歇着吧!”黎妈妈敏锐的察觉到箫夫人的变化,忙开口陪笑道。

姚存慧和沈佺看着时日不早,便起身告辞。

第332章 心病(四)

从此,沈佺办完公事回家,只要有空,姚存慧便同他一起去箫夫人那里坐坐,说上几句话才回来。沈佺在箫夫人跟前一如既往的言简语赅,没有必要的情况下绝对不多说一个字,只是神色却一日比一日自然了些。

姚存慧并未在她母子二人面前表现出诧异察觉之色,神色恬淡自然,该说说该笑笑,箫夫人心里喜的无可无不可,心境一开,加上姚存慧细心叮嘱调理,身体一天比一天的好了起来。

只不过,姚存慧从容妈处听来那些打听到的关于他们母子间的一件件往事,心里忍不住对沈佺大为同情不忍。他自幼活在兄长的光影下,从不得父母疼爱,箫夫人因噩梦难产而不喜他,巴不得他在眼前消失,将他交给奶娘之后几乎从不闻不问。至于沈佺平日里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挨欺负、是否吃饱穿暖、跌倒了疼不疼、生病哭喊着找娘她从来不知道,她更不了解他躲在暗处眼巴巴的看着她对兄长笑得亲切护得周全的心情。

那日容妈说着,姚存慧听着这些,心里有些堵得发慌,容妈一旁说的更是眼眶都红了,“难怪王爷待王妃那么好,说起来,您二人都是苦命人!”

姚存慧一怔,一时有些恍惚,不由得就浮现出记忆中与沈佺初次见面的情形。似乎那天是箫夫人的生辰,自己陪着亲生母亲来沈府为箫夫人庆生。大人们都在看堂会,她觉得无聊偷偷跑到花园里玩。那日,沈佺一个人不知何事缩在假山石洞里哭。她听他哭得委屈伤心,便上前同他说话,还掏出帕子给他擦眼泪。至于当时说了什么,记忆中已经完全模糊了,她只记得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灼灼的闪着光,就那么看着她。

她没有想到他是那么执着的人,这一面就把她固执的放在心中,不顾一切的念着一辈子!哪怕前世的她,早就忘记了他这个人、忘记了这一件往事!

难怪,他见不得她对别人好,他要做她心里最特殊的那一个!

箫夫人确实有些过了,他其实是最容易满足的人,听容妈所言,奶娘对他似乎也不太好,可他偶尔同她说起小时,至今念着的,依旧是奶娘的好!就连奶娘给他求来的平安符,他也当宝贝似的藏了这么多年,还送给了她。

“王妃!”容妈见姚存慧面有悲戚之色不由大急,轻轻推了她一下忙劝道:“老奴知道您心疼王爷,为王爷不平,可是,夫人到底是王爷的亲娘!这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您,您可千万别糊涂,因为这些个往事同夫人生分了呀!”

容妈心里暗暗的有些后悔,自己听了这些话心中一股子忿忿不平,嘴上也没个把门,一股脑儿的都给王妃说了,这不是存心给王妃添堵吗!

自古婆媳关系最是难处,难得王妃与箫夫人如今好得跟亲生母女一样!王妃那么心疼王爷,知晓了这些,岂能再以往日心态对待箫夫人?

孝义大过天,箫夫人纵有千般万般的不是,她也是王爷的亲娘,只有她说王爷的不是,断断不可能有王爷挑她的不是!王妃若是认了真,那就糟糕透了!若真闹僵了关系,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王妃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说的什么呢!”姚存慧见容妈急了反倒笑道:“放心吧,我哪里会那么糊涂?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不是吗?夫人如今对王爷也不错,我又何必揪着往昔不放呢!”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纵使千般不甘万般不愿也无法再一次回到从前,与其为往事揪心痛苦,不如把目光放在现在、看向未来。虽然,有些晚了,虽然受过的伤害不能当做没有发生,可一味纠缠,除了折磨对方也折磨自己,又有何用?

“王妃您能这么想老奴就放心了!”容妈大大的舒了口气不由得双手合十,倒把姚存慧逗得笑了起来。

“王妃,您对王爷要多好一点!”容妈忍不住又道。

姚存慧“扑哧”一笑,瞪着容妈道:“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对他不好了?”

容妈一怔,主仆二人相视笑了起来。

姚存慧将这事底细放在心里,依旧如常待箫夫人,在沈佺面前也没有提起半句,只寻思着等到时机成熟,再慢慢的化解他们母子之间的心结,一家子相处的越发融洽,其乐融融。

不知不觉过了一月有余,箫夫人的身体已经大有起色了。特意请了太医院的太医来诊了一回,那太医笑道夫人身体已无大碍,就照这样好好调理,放宽心情,有个一年半载,就能完全康复了!又小心提醒了几句不可急功近利,固本培元之事得顺应自然慢慢的来,倘一时补得太过,反倒有害无益。

沈老太君听了异常高兴,便命箫夫人万事无需操心,只管专心专意的把身体先调养好再说!又夸姚存慧孝顺,亏了她全心全意的照顾,箫夫人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姚存慧想起那莫名其妙走的大夫,心里到底有点儿不甘,谦虚了两句便笑着道:“可惜那赵大夫却离开了,不然,真该好好谢谢他,这些年全亏了他呐!”

“可不是,我也是这么说呢!”薛氏望着姚存慧笑笑,向沈老太君道:“赵大夫说药方就是那样了,难得王妃通医理,又细致,有王妃照看着已经没他什么事了,再留在府中吃白食心里不安执意要走,我啊怎么留都留不住也只好罢了!呵呵,其实咱们府上,哪儿多养不下一个大夫呢!”

“那么二婶知不知他去了哪里?若知道,派人送一份厚礼也是该当的!”姚存慧又笑道。

薛氏亦笑,嗔着姚存慧道:“侄媳妇真是孝顺,什么都想着大嫂先,我真是羡慕大嫂!可惜了,赵大夫本就不是京城人氏,这去了哪儿,我也不知!”

“是啊,真是可惜了!”姚存慧翘了翘嘴角。

“可惜什么!”沈老太君打趣道:“人家走了,这功劳不都成了你的了吗?没人同你争岂不更好!呵呵,来,老婆子有好东西赏你,这些日子真正辛苦了你了!”

沈老太君含笑朝姚存慧招手,众人听得这话都笑了起来。

“偏了老太君好东西了,我也不好意思说可惜了!”姚存慧只好笑着上前。沈老太君将一支碧玺金钗从发间拔下来,亲手插在姚存慧的发髻上。那碧玺晶莹剔透呈最纯正的翠绿色,雕成指头大小的花苞,上头嵌着一颗龙眼大小的上等南珠,钗身为黄金打制,錾着浅浅的缠枝花卉纹,十分精致。

姚存慧谢过沈老太君,依旧回了座位上。

箫夫人亦携着她的手柔声赞了几句,将手上的十八子翡翠手串也给了她,直夸她跟亲闺女一般贴心,有这样的儿媳妇真是自己的福气云云。

薛氏在一旁心中冷笑不已。

不一会儿众人告辞,沈老太君脸色便凝了下来,半响叹了口气,唤了亲近的齐嬷嬷进来,想要吩咐什么,又摆摆手作罢。

姚存慧那几句话看似无心,可沈老太君是什么人?略约一两句话的功夫便琢磨到了其中的意味。姚存慧并非什么名动天下的圣手名家,可她照顾箫夫人一两月的功夫便大有起色,那原先的大夫折腾了这么久却没见效,偏巧这时候又离府而去,这说明了什么?

沈老太君暗道自己糊涂,当初不愿意太过麻烦太医院,又打听得那神医医术精湛,便专门将他们师徒请了来,谁料箫夫人看了之后一时好一时坏,反反复复总没个消停。她也只当是她自个身子的缘故,如今想来,怕也没那么简单!

可这终究是家丑,认真彻查起来、宣扬出去整个沈府都失脸面。包括沈佺,也会为人所诟病,说他不孝,连自个母亲的病体都护不周全!如今箫夫人身体既然开始好转,此事最好便是到此为止。

沈老太君不得不笑着截下姚存慧的话,她也知姚存慧同样存了这样的心思,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只以言语暗示于她,表示自己并不糊涂。所以沈老太君抬举她识大体,将戴了几十年的发钗给了她,同时也表示了自己的态度。随后,箫夫人也有了表示,那是力挺媳妇的。沈老太君心中暗道:这管家权是时候该交还给大房了!

沈老太君却不知道,姚存慧之所以不将这事抖出来,那是因为她手中根本没有可以打得赢这场官司的证据!如果有,她断断不肯就此罢休。薛氏如此阴毒,谋算人命,已经不是抢权贪财那么简单的事了!凡事有一就有二,有了这次难保没有下次,她能防的了多久?

箫夫人也跟姚存慧私下里说了,寻个时机再跟老太君提一提管家一事;沈老太君那边也有着这个想法,而姚存慧也打消了初入府时居安一隅的想法,听从箫夫人的安排。

不料,十一月中旬某日下午,姚家突然来了人,急匆匆的求见姚存慧。门房上不敢怠慢,忙禀报了进去。

第333章 马氏病重

恰好这日沈佺回的早,两人正在书房里下棋消遣说笑顺带腻歪,听到容妈急急进来禀了,姚存慧怔了怔,下意识便想到莫非姚诗赞出了什么事了?连忙起身到厅上等着,命赶紧传人进来!

那仆妇进来磕了头,不等姚存慧问便连忙禀了:夫人病重,请王妃抽空回府一趟!

马氏?姚存慧略略放心,下一秒又紧张起来,忙问道:“夫人情况如何?要不要紧?大夫是怎么说的?”

那仆妇也不了解详细情况,陪笑着说请的是长春堂的朱大夫,这两日每日都来两趟,请王妃回去一看便知!

马氏到底是姚存慧名义上的嫡母,她病重了姚存慧无论如何应当回去一趟,那仆妇禀了之后便欲告辞,好回府回报老爷。

不想姚存慧却叫住了她,命她在二门外坐一会儿,她收拾几件衣裳、禀了婆婆和太婆婆立即同她一道回府!

仆妇怔了怔,忙垂首应是,由着小丫鬟带了出去。

姚存慧转头便吩咐收拾衣裳,又道:“容妈你和红菱、小杏跟我回去!红蓼,我不在这几天这熙和堂上下就交给你了,把好门户,照顾好王爷!我不知要在娘家住几日,今儿看了情形,明儿再打发人回来说!快找衣裳来我换,一会儿去给婆婆和老太君请示了便出门了!”

容妈、红蓼等都愣住,见姚存慧已经忙活开了,只得答应。

沈佺也担心姚府出事正想过来问一声,恰好从门外进来听见这话,不觉挑了挑眉,上前跟姚存慧道:“怎么这么急的性子起来了?明日一早去不一样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也不差这一夜!”

马氏如何对姚存慧沈佺心知肚明,见姚存慧如此上心,心里替她有几分不值得。

姚存慧见丫头们不在跟前,将沈佺拉着往旁边去了去,苦笑着小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心里是真急!若不是情形危急,断断不会这个时候了还打发人过来说!宁远,我弟弟如今说大不大,马氏她还不能死!”她见沈佺仍是不甚明白的样子,便低叹着道:“马氏若去了,我爹肯定要续弦的,谁知这后头来的是个怎样性情、背景的人?我不能叫人钻这个空子!”

姚老爷正当壮年,姚家的生意铺呈得这么大,断断不可能没有女主人的道理,马氏一去,续弦那是肯定的。没准多少人打破头要给他牵线搭桥呢!若是来了个年轻美貌又家庭背景雄厚的,姚诗赞定有解决不完的麻烦。

沈佺恍然大悟,“那你快去吧!尽管安心住下!”

姚存慧点点头,跟着又忙去了。

匆匆换了衣裳、盘了头发,姚存慧命容妈先将行李搬上车等着,自己带着红菱、小杏去向箫夫人和沈老太君请示。

箫夫人和沈老太君亦诧异她如此心急,见她执意,便也允了,安慰她几句放心、必定无事之类的话,沈老太君还特意叫人从自己的小库房里寻了一支白年老参给姚存慧带回去,箫夫人也寻了两支上好的。姚存慧不便推辞,一一拜谢,急匆匆便登车而去了。

姚老爷没有想到姚存慧会即刻回来,倒吃了一惊,忙命四姨娘着人将翠玉轩收拾出来,安排姚存慧住下。姚诗赞看到姐姐十分高兴,小小年纪倒也知道隐忍了,此刻面上没有露出笑容来。

四姨娘见了姚存慧又惊又喜,与她相视一眼,二人皆是一样的心思——若马氏死了,新妇进门,日子最难过的第一个便是四姨娘!见到姚存慧之后,四姨娘那急惶惶乱跳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不少。

姚存慧急忙问了几句姚老爷,此时朱大夫已经被姚老爷挽留在府中随时待命了,也在跟前,便将情况同姚存慧简单又说了一遍。姚存慧听了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地步,心中略定。

略作休息,姚存慧便去正院看了马氏。

原本富丽堂皇的厅堂屋舍因为主人的关系蒙上了一层垂垂低沉的死气,从前那些光鲜亮丽的摆设大多不见了,只余几件不值钱的。屋子里空气凝滞,散发着淡淡的霉味,看得出不久前匆匆打理过的痕迹。

姚存慧进到房间里,墨绿色的暗花锦帐低垂,马氏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余婆子和阿青、阿紫、红枝垂手站在一旁侍奉大气也不敢出。听到动静抬头看到姚存慧,四人吃了一惊,忙跪下行礼,口称“见过王妃!”

姚存慧摆摆手命她们起来,自己上前去看马氏。一张蜡黄凹陷、布满皱纹的脸映入眼帘,花白的头发、松弛的皮肉、深深的鱼尾纹无不彰显了床上之人垂垂老矣的状态,姚存慧不禁唬了一跳,转头冷冷的盯了余婆子一眼。

马氏刚刚听到奴才们口称参见的声音,感觉到有人走近,微微偏头把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

看清楚眼前衣饰华贵的女子是谁,马氏骤然睁大了眼,灰暗的眼珠子闪出两点光芒,浑浊的目光聚焦成线,直直的盯着姚存慧,胸口一起一伏,喉咙里拉风箱似的急喘起来。

姚存慧静静的看着她,目光与她的相接,眼底只剩一片冷漠。

“你们都是死人啊!”姚存慧皱眉,转头向余婆子、阿青等狠狠瞪过去。

余婆子恍然醒悟,连忙上前在马氏头下加垫了个软枕,轻轻的拍抚着她的胸口顺气。

“母亲别急,有什么话也不必急着说,且好好歇着吧!我回来会住上一阵子,等母亲大好了才走,咱们有的是时间说话!母亲,我可是真心盼着你好起来,想必,你也想看到三妹妹出嫁吧!”

马氏听她提到姚存美,急喘的呼吸徒然一僵,死死的瞪着姚存慧不说话。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真心盼着你好,母亲安心养着!”姚存慧微微一笑,转而向着余婆子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厉声低喝道:“给我听清楚了,用点心好好的照顾夫人!如果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就跟着陪葬吧!谁若以为我开玩笑,尽管拿命来试试!”

余婆子等唬得脸色发白,“扑通”跪下,颤声求饶不已。

姚存慧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姚存慧没有想到,她刚刚回到姚府没多久,竟然来了位太医,正是上次为箫夫人诊断的杨太医,也是太医院中数一数二的好手。

杨太医陪笑着说是镇西王请他过来为姚夫人看病,姚老爷又惊又喜,连忙将他迎了进来好生招呼。杨太医给姚存慧见了礼,姚存慧客气了几句,于是与姚老爷一同陪着去给马氏诊断。